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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正好直面爆炸,气泡碎成了渣——他既是火系,又是鸟人,海底作战简直是客场得不能再“客”。横冲直撞的水流直撞在他胸口,撞出了他肺部仅剩的一点空气,宣玑眼前一黑。 肺里氧气耗尽,烧着似的疼起来,一个场景骤然闪回——恍惚中,他像是被一群人围着,置身火里。 围着他的人们形容枯槁,个个都像是要灯枯油尽的样子,脸皮盖不住颅骨,眼睛里却闪着狂热的光。 八十一张嘴里,一张一合地念着打开人间地狱的咒文,“嗡嗡”地响作一团。 宣玑先是发现那些人高大得不正常,随后才意识到,不是他们太“高”了,是他自己太小了——大概只有那些成人男子的巴掌大。 宣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会是个什么形象,就觉得头顶、双目、咽喉、两翼、胸口、丹田八处同时剧痛,一瞬间几乎淹没他的神智,接着,他腾空而起,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钉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东西”柔软而温暖,还有微弱的起伏……听得见心跳。 是活人的身体! 宣玑没来得及惊骇,遥远的雷声已经落下,四角的铜镜被照得雪亮,他双眼分明被洞穿,但诡异的是,他依然能看见东西,就像……他在和谁共感,用了别人的眼睛一样! 他看见闪电黯淡的片刻光景中,铜镜里反射的情景—— 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被吊在朱雀神像座下,悬在一口巨大的青铜鼎上,鼎中熊熊烈火烧着男孩,和他胸前钉着的一只……巴掌大的雏鸟。 周遭散落着宝石一样流光溢彩的蛋壳,小鸟似乎是被人从蛋里直接剖出来的,毛还没长全,男孩心口的血浸出来,流遍了那雏鸟的全身,那小东西血淋淋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第二道天雷轰鸣而至,把周遭照得雪亮,也将那些人脸照得恍如鬼魅。 一尊巨大的朱雀神像在闪电里剪影雪白,神像是个身着羽衣的男子形象,他背生双翼,人面人身,后脑像鸟雀那样,长着华美的长翎。 电闪雷鸣里,神像的嘴角露出狰狞诡异的笑容。 青铜鼎里的火倏地蹿了起来,火焰变得雪白,男孩和小鸟一起被吞了下去,周围疯了一样的人们也被火舌卷了进来,然而他们就像不知道死活、也不知道痛苦一样,在大火中手舞足蹈,齐声喝道:“天魔成!天魔剑成!” 雷一道接一道地落下,那些疯子被烧成了焦尸,神庙分崩离析。 而铜鼎中的男孩尸骨却像重新从尸体身上吸走了活气一样,又再一次长出新的血肉,与此同时,雏鸟也被烧成了一把光滑的鸟骨,一道火焰色的光从那雏鸟尸骨上飞出来,搅动起青铜鼎里融化的铁水,幻化成了一把剑。 剑柄上阴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簇拥着一个图案——正好是宣玑身上被钉出来的痕迹。 那把剑这样熟悉,就像曾经与他朝夕相处……不,比朝夕相处还要熟悉…… 宣玑浑身剧痛,像是被凌迟后又重新组装在一起,每一寸血肉都被搓揉过一遭,假如有十八层地狱,受的刑法恐怕也不会比这更甚,然而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天条。 宣玑眼前飘过梦见的铁门和封条,前些日子勉强补好的封条彻底断开,铁门分崩离析。他听见自己心裂开的声音,潮水一般的记忆从那铁门里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在人间十年构建的虚伪人格。 “那孩子是……灵渊。” 一个念头从宣玑缺氧的大脑里冒出来,“灵渊”两个字几乎要把他的心炸碎。 “那把用幼鸟炼出的天魔剑……是我。我是……剑灵。” 下一刻,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强行将他的头掰了过去。宣玑涣散的意识波动了一下,朦胧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盛灵渊的脸。 他想起赤渊附近的小县城里,那人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人的妄念。” 忽然之间,遍体生寒。 盛灵渊可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下水时正赶上燕秋山炸翻了高山王子墓。 整个墓穴都塌了,那些封存了古今中外各种尸体的水晶墙集体碎成了渣,不管是陪葬的高山人童尸,还是当了好多年“橱窗模特”的盗墓贼——凡是有幸在爆炸中保持了“器形完整”的,你推我搡地漂了起来。 这帮尸体们也不知道排个队,寂静的海底一时拥挤混乱得好似春运现场。 盛灵渊眼疾手快地从死物里捞出“活鸟”一只,实在没弄明白,宣玑这种鸟雀一族,为什么要跟着那条黑鲤鱼往海底扎? 这只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不像缺心眼啊! 宣玑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单纯的求生欲,一碰到他,就死死地攥住了他,手劲大得像是要掐到他骨头里。 与此同时,大团的气泡从他口鼻中冒出,盛灵渊一皱眉,估计他坚持不到海面。 赤渊最后一个守火人,要是不小心淹死在海里,那乐子就大了。 盛灵渊不由得想起前两天在店里听别人说的一句话,当时没太明白,因为觉得好像不合语法,现在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那句话怎么用—— “看把你能的!” 他捏起宣玑的下巴,嫌弃地想:“啧,咸。” 盛灵渊本想暴力掰开他的唇齿,然而宣玑较着劲的牙关在他碰到的瞬间就松了,任他飞快地度了口气过去。察觉到对方那种近乎毫无保留的信任,盛灵渊心里忽然有点异样,忖道:“呛水呛糊涂了么?” 度了气,盛灵渊一手拽住宣玑,无声地念了句鲛人语。 海底墓穴中,积攒了三千年的阴冷尸气上涌,一个巨大的漩涡盘旋而上,搅动起周遭的海水,恍如飓风,将所有的活人与尸体一股脑地往上喷去。 幸亏高山王子墓第一次震动的时候,俞阳沿海的有关部门就紧急启动了应对突发自然灾害的措施,所有工作船都去“避难”了,不然这群尸蹦迪的盛景真不知道怎么圆。 等在水面的快艇被撞得来回翻转,一个风神踉跄着跪在船舷边,正好与一具尸体看了个对眼,尸体保持着死前惊诧的表情,大张的眼和嘴好像跟那风神用了同一个建模。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攀上船沿,把快艇掰得往一边倾斜,紧接着,一个湿淋淋的人体从水里“飞”了出来,正好砸在船身上。 快艇上同时响起了好几声高低起伏的:“卧槽。” “死人!” “还没有。”盛灵渊披散着水草似的长发,从海水中钻了出来,略一偏头,倒出耳朵里的水,又“嘶”了一声——宣玑手里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攥着他的一条手腕并一缕头发,“属螃蟹么?劳驾,帮我掰开他的手。” 王泽身上挂着一身气泡,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分辨人和尸体,不管是什么一通乱捞,被冲到水面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咕嘟”一下自己沉了下去,呛了几口水,张昭眼疾手快地又偷了一秒,跟谷月汐俩人一边一个,合力把他捞了出来。 “我他妈……”老王上气不接下气,“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差点被淹死的水系……咳咳咳……燕总呢?燕总!” 王泽凝结出来的大大小小的气泡都在海面漂着,像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救生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在其中来回乱撞,终于翻到了燕秋山。 燕秋山在一颗双层的气泡里,嘴角挂着血迹,左臂不自然地挂在身边,不知道是骨折还是脱臼,无声无息的。 ☆、第五十七章 隔着几米, 王泽一时间竟没敢游过去看燕秋山, 任由谷月汐拨开他,恓惶地扑了过去, 王泽僵在凌晨时分冰冷的海水里,忽然既怕燕秋山死了,又有点怕他还活着。 他脑子里不停闪回燕秋山最后给他的微笑,易地而处,觉得如果自己是燕总, 谁敢手欠把他捞上来,他就赏谁一个大嘴巴。 这时,谷月汐已经哆嗦着扯开了自己身上的气泡,使劲抹掉了眼皮底下沾的血,她瞪着一双兔子眼看燕秋山,片刻后,一把勾住裹着燕秋山的气泡往快艇游。 王泽就听她说:“三处骨折,内脏有出血, 得赶紧送医院!王总,你怎么还愣神!” “还活着……”王泽呆了片刻,如梦方醒,不顾水系尊严,施展开标准狗刨,一路水花乱炸地轰了过去,一把捞起那颗双层的大气泡,把燕秋山拖上船, 吼道,“回陆地,快!” “慢点,他右边还有一根肋骨折了。” “找点东西先给他固定一下断骨,船上有急救箱!” “还有这几位怎么办?”张昭指着不远处的木偶女和瞎子——蛇皮那水系的已经趁乱逃走了,瞎子晕了过去。木偶女在高山王子墓里受了伤,她四肢不全,行动不便,此时被困在气泡里,正紧张地蜷着。 “捆起来带走,别管他们了,有治疗系的吗?学过急救的也行!” “他伤太重了,得尽快回地面,想办法清理一下水里的浮尸,太多了,挡路……” 搬动中,燕秋山被人声惊扰,无意识地睁了眼,他的目光空洞又释然,望向漫天的繁星,像一只被困在玻璃杯里的虫——同伴们在挽留他,而他充耳不闻,不耐烦地盯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列车时刻表,手里捏着车票,已经晚点了三年。 他归心似箭。 盛灵渊也不怕掉水里,脚尖轻轻地点在船沿上,像飘在半空中一样。海风扫过他湿漉漉的长发,他看起来就像个水妖。冷眼看着风神们乱成一团,盛灵渊伸手一捋,身上的海水就都结成了冰,然后“喀嚓”一声碎裂开,被他轻描淡写地弹了下去。 “聒噪,”盛灵渊看着燕秋山,事不关己地想,“死人都快给吵醒了。” 这燕秋山虽痴不傻,看来是早明白他的刀断得有蹊跷,根本没打算老老实实地主持阴沉祭。不过显然,另一边也不是完全不提防他,他到最后连高山人里真正的人魔是谁都没弄清楚。 背后的人可能是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拿他当个幌子,那么真正的人魔…… 盛灵渊没有知会忙成一团的风神——懒得说,反正这些蝼蚁也不算什么助力。他默默地放出神识,潜入暗潮汹涌的水下探查。 高山一族之魔出于一些特殊原因,没有尸身,被镇在这片墓地下,他本来以为这几个人是冲着那魔魂来的,燕秋山那流着高山人血的躯壳正好献给魔魂寄身。燕秋山这身体还算凑合,但要承载人魔,修为差得远了点。人魔要想强行把自己塞进去,基本就跟穿了双小鞋差不多,刚出世时,身体必成掣肘,盛灵渊本打算在旁边等他们忙活完,就出来连身再魔一起捏死,省事。 谁知道宣玑带着这几个“清平司”追上来,变故一桩接一桩,现在微云墓已开,主持阴沉祭的似乎另有其人,会是谁?魔魂会附在哪里? 这下麻烦了…… 就在这时,快艇撞上了一具浮尸,震了一下,宣玑突然诈尸一样坐了起来,神魂仿佛还沉在三千年前的噩梦里,慌乱地脱口叫了一声:“灵渊!” 盛灵渊疑惑的目光扫过来。 这小鬼没大没小的叫谁呢? 冰凉的夜风携着腐臭与咸腥卷了他一脸,宣玑愣了片刻,勉强想起了自己在哪。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的手还在,眼睛也还在,心还在狂跳。 他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是方才梦里那只被人活活从蛋壳里剖出来的小鸟。 宣玑分不出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是梦,还是他人间一场是一觉十年。他无端与被蝶梦所迷庄周隔空打了个照面,脑子乱成一锅粥,一把捂住自己的额头。 还有刚才在水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缺得厉害,他居然有种盛灵渊来了的幻觉,那个人还…… 盛灵渊在不远处等了半天,见这小妖叫了他一声之后,就只是在那自己撒呓挣,半天也没个下文,只好出声:“什么事?” 宣玑一口海风呛进肺里,咳了个死去活来。 盛灵渊把身上的水渍和冰碴是掸干净了,不过衣料也被冻挺了,戳在身上怪不舒服的。他若有所思地垂目打量了宣玑片刻,心说:这小妖分明是朱雀骨所化,哪学来的鲛人语? 按理说,就算他们所谓“守火人”有传承,第一代守火人从朱雀骨中幻化出来的时候,也肯定是他朱雀封成型之后的事。那会儿无论是鲛人还是高山人,都早成了历史灰烬,会说鲛人语这种偏门语言的人早就差不多死绝了。 难不成,那些朱雀骨生前还有记忆么? 骨封生灵成精,已经让盛灵渊觉得很不可思议了,要说朱雀骨能有生前的记忆,那更是天方夜谭。死物就是死物,尸骨就是尸骨,跟吃完饭吐的鸡骨鱼刺没什么区别,而且他当时为了刻封字方便,从朱雀冢里挑的都是龙骨突——也就是胸腹中凸起的那一块,一只鸟又不可能长三十六个胸,骨封当然是从他们全族身上各采一点,就算朱雀是神鸟,尸骨上也能留下记忆,那这三十六份记忆,算哪位的? 还有,这小妖又为什么能破开他的禁制? 盛灵渊就从船沿上瞬移到了宣玑身后,垂眼俯身看着他。 宣玑猝不及防,整个人受惊似的弹了起来,下一刻,却被一根冰凉的手指钉在了原地,宣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盛灵渊挑起了他的下巴,这老鬼虹膜清透,眼角略微下垂,他盯着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神显得又专注又忧郁,只要他不发疯,就算是注视一坨屎,都能让他注视得情意绵绵。 “怎么,”盛灵渊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往上滑,掠过鬓角,一眯眼,“你我可还有什么别的渊源么?” 宣玑一把攥住他逼到自己太阳穴的手,手上一道火光撞碎了盛灵渊差点侵入他脑子的黑雾。他捏着盛灵渊的手,感觉像捏了块冰坨,冻得他皮肉刺痛,同时五内俱焚,不由得发起抖来。 他的神色莫名让盛灵渊有点不自在,于是弹开他的手,事关赤渊,盛灵渊也不想看着这最后的守火人总是作死玩,于是隐晦地提点:“往后冲动行事之前,还是三思为好。今天我要不是恰好在附近,你怎么办,嗯?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宣玑:“……” 盛灵渊有口无心,放个屁都得包装成“你是朕的心肝手足,朕没有你怎么办”的肉麻格式,不要钱且无差别放送,勾引一帮大傻子感激涕零,为陛下肝脑涂地。从肉/体到灵魂,就是按着“人渣标配”长的——这宣玑都知道,却仍控制不住自己头皮发麻。 他的目光落在盛灵渊心口,想起方才乱梦一般记忆里的男孩和幼鸟,茫然极了——因为记忆不全,像是一块巨大拼图的一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假如他真的是一把幼鸟炼成的剑,那他剑身呢? 为什么他后来头脑空空地出现在赤渊里,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还有,为什么……盛灵渊会认不出他? “卧槽你可终于醒了!”这时,王泽听见动静,一头冷汗地跑过来,燕秋山完全不回应他们的喊声,气息越来越微弱,而快艇在浮尸里跌跌撞撞,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上岸,“宣主任,你还有力气吗?你能先帮忙把这堆拦路的大兄弟火化一下吗?十万火急,告诉他们回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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