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光石火间将一道想钻进他心口的火焰色光弹了出去,这一下短兵相接几乎将他周身的黑雾驱了个干净。 光里,有个幻觉似的人似乎哀叹一声,与他擦肩而过,那幻影像是拼命想留在他身边,却又身不由己地被光牵扯着,拖向远方,人影很快变了形,然后随光一起消散。 宣玑此时正在回永安的飞机上——善后科那架。 忙了几天的人们这会儿在豪华机舱里睡得东倒西歪,旁边沙发上的王泽直吧唧嘴,杨潮已经溜到了地上,自己还不知道,罗翠翠的呼噜声差点盖过飞机引擎响,相比而言,宣玑的睡姿堪称“文静”。 他睡着了以后像一只安静的鸟类,蜷起来,把头埋进暗处,一阵风就能惊动的样子。 凌晨四点左右,宣玑又梦见了那道带着血红封条的铁门,门里关着的“东西”挣扎得更厉害了,隔着厚重的门,他居然能听见里面有粗重又痛苦的喘息。 里面到底关了个什么?宣玑凑过去,疑心自己老做这样的梦,搞不好是有什么不好的倾向。忽然,他听见那喘息中有人说话。 “快、快走……” 宣玑愣了愣:“什么?” “走……离开这……” “里面有人吗?”宣玑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忍不住往前一步,看清了那血红封条上有隐约的纹路,应该是某种法阵,但梦里没有千妖图鉴,他一时看不出来那是什么阵,“你在跟我说话?你是谁?” “咣”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音,铁门里的东西差点把封条撞变形。 宣玑猝不及防,往后蹿了一大步,肩膀都弓了起来。 “要……要封不住了。”门里的声音清晰起来。 “石碑……” “石碑碎得太多……你……跟我念……” 宣玑还没想起他在哪听过这声音,门里的男人不由分说地念出了一串长长的祷文,那是雅音夹杂着一种没听过的语言,韵律感十足,很好听,可念诵祷文的人却仿佛声带上夹着刀片,声音越来越沙哑,每一句都像是磨在刀刃上,含着血吐出的,听得人心惊胆战。 一长串祷文长达五分钟,宣玑有一多半没听懂,只能从剩下的只言片语里猜测这好像是要封印什么东西。 这谁能记住?人人都是最强大脑吗? “等等,等等——您慢点,再说一遍……” 铁门上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撞比方才还要剧烈,封条竟然破了条口,与此同时,宣玑脑子里“嗡”一声,只觉那裂开的封条仿佛是他的脑壳,剧痛几乎贯穿了他的太阳穴。 那声音爆喝一声:“快!” 混乱中,宣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分明是一段听都听不懂的东西,他的唇舌却仿佛有肌肉记忆,像说过几百遍一样,自动把那段长得惊人祷文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封条上泛起火焰色的光线,“缝”上了裂口,封条一合拢,宣玑要炸开似的头疼立刻缓解,他本能地把那断祷文来回念了好几遍。 剧烈撞门的声音休止了,封条上多了一条破破烂烂的修补痕迹,这么一会儿工夫,宣玑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腿都有点软,一时间,一片黑暗中,只有铁门后面传来疲惫而痛苦的喘息。 宣玑缓了半天,试探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铁门那头一边静谧,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的声音才有些虚弱地说:“回你的人间去吧。” 宣玑震惊了,这句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且换成普通话以后,越听越熟悉,还不等他回过味来,那男声又苦笑了一声:“回去记得吃点好的。” 这说的是人话吗! 宣玑气结,正要发挥特长,用嘴炮轰回去。突然,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那声音隔着一道铁门,有点失真……而人听自己的声音又会跟外界听到的有点区别,以至于直到听见最后那句有点欠揍的“吃点好的”,他才反应过来,那怎么听怎么耳熟的男声是他自己的! 他一惊之下,仿佛一脚踩空,在飞机上惊醒过来。 宣玑愣了两秒,第一反应是抽出随身的小本,趁着自己梦里的记忆还没消散,飞快地将自己记住的封条法阵画了下来,然后拿《千妖图鉴》扫。 《千妖图鉴》这很快做出回答:涅槃之阵。 “听着挺厉害。”他想,等着看详细注解。 等了半天,《千妖图鉴》却再也没有别的表示了。 果然,掉链子才是这本破书的常态,宣玑无奈又习惯地叹了口气,刚要把笔记本合上,他突然睁大了眼——只见《千妖图鉴》的书页上,第一次出现了和说明解释无关的字。 那空白的纸面上写道:既见涅槃阵,涅槃石已碎,大限将至,且住当下吧。 宣玑难以置信,这段话虽然“涅槃”来“涅槃”去,看得人云里雾里,但大意他明白了,是在咒他! 那《千妖图鉴》咒完,可能是怕挨打,凭空在他视野里消失了,宣玑再要召唤,那东西居然装死,召不出来了! 宣玑给自己号了会儿脉,感觉脉象平稳有力,不像有喜,也不像得了什么绝症的样子。莫名其妙地躺了一会,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还真有点头疼起来,并且失了眠。 宣玑这辈子,两种事经验不足:一个是吃不下饭,一个是睡不着觉,辗转反侧了好一会,他没能成功酝酿出睡意来,只好掀开毯子爬起来,准备去自助一杯牛奶。 这时,他无意中看见前面亮着荧光——有人开着电脑。 唔,这个点钟?还有谁在失眠? 另一个半夜失眠的人是谷月汐。 谷月汐一双下垂眼已经熬得通红,看着更加丧气逼人,仿佛是刚在殡仪馆加完班。她开着电脑,正聚精会神地反复观看几段监控记录。飞机上噪音大,宣玑走路又无声无息,谷月汐一点也没发现他。 因为在东川的几次意外,宣玑对这几个风神精英有疑虑,于是悄无声息地立在阴影里观察了一会,发现谷月汐看的监控录像拍的是东川菜市场附近,时间正是他们搜查黑市前后。 “咱们那天漏了什么吗?” 他突然出声,谷月汐一哆嗦,鼠标差点脱手。 “宣主任……”她慌慌张张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没、没有,就是以防万一,我再查一下黑市周边的监控,完善一下工作——宣主任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老了。”宣玑脸上看不出端倪,打了个哈欠,若无其事地和她说了几句片儿汤话,晃向吧台。 “二队长明显在说谎。”宣玑把牛奶倒进杯子的时候想。 她翻的不是周边监控,而是有目的地聚焦某一处,宣玑方才在镜头里瞄到一个街道名,他方向感极强,去过的地方自动能跟地图对上,心里估摸了一下,几个镜头角度不同,拍的似乎都是菜市场西南方向几百米以外的一处棚户区。 她在有的放矢地查什么——那天清剿东川黑市,她在天上看见什么了吗? ☆、第四十九章 理论上, 从异控局以外的其他机构——比如公安局共享来的信息, 都是由善后科负责接洽的。所以宣玑用自己的工作账号可以直接看“天网”监控。反正睡意也没了,宣玑连了飞机上的WiFi, 把他们清剿黑市时间前后、东川菜市场周围的监控查了个遍。 不过可能是因为专业不对口,宣玑眼都看花了,也没从那些乱七八糟的监控画面上看出什么,就只感觉东川菜市场真是人山人海。 忽然,宣玑发现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像是刚才梦醒时一脚踩空,心率骤然加快的感觉。 出于某种直觉,宣玑把方才走马观花刷过去的几个视频重新调出来,发现只有一个镜头拍到的一小段视频让他有这种古怪的感觉。 这里有什么? 他忍不住坐直了一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监控里的每一个角落。 卖煎饼的生意不错……附近发生了一起自行车祸,然后俩车主下来吵架……哦哟,升级成动手过招了……不过让他心惊肉跳的应该不是这个,他应该还没神经衰弱到那份上。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他反复检查了几遍, 也没能发现奇怪点在哪。 宣玑看了一眼镜头位置,这镜头应该是安在菜市场西南口的——方才谷队查的也是这个方向……巧合么? 他又把从菜市场西南口到棚户区周围的监控挑出来筛,很快,那谜一样的“第六感”很快又开始对其他监控有反应。 宣玑于是彻底放弃了半吊子的技术路线,开始走“玄学灵感”路线,他凭直觉把所有让他觉得不对劲的视频片段都截取下来,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排好,对照着地图一找, 发现那竟然拼出了一条路线……从时间差来看,应该正好是一个人快走的速度。 有一个没有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的人,从菜市场西南口出来,一路走到了棚户区。 宣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障眼法! 这种强大到能欺骗高清镜头的障眼法,宣玑至今只见一个人用过……对了,那时候东川菜市场确实阴云密布的,打了几道焦雷,同事还抱怨天气预报不准来着。他记得盛灵渊确实是招雷体质,尤其在回归真身之后。 他们清剿地下黑市的时候,他也在场? 宣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脑子转得很快——人皇陛下精通巫人咒,应该是顺着巫人咒追查谁动过镜花水月蝶的时候锁定了黑市。他查到什么了?花狐他们那几个人暴毙,跟他有关系吗? 还有……谷月汐这透视眼如果通过某种方法,也感觉到了盛灵渊,为什么自己偷偷查,没说出来? 宣玑嘴角一抽,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会二队长也在怀疑自己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飞机提示开始下落,他们回到了永安总部。 落地时天已经快亮了,早有后勤的班车等着,把他们各自送回家休整。宣玑因为疑似跟谷月汐互相调查,特别注意了一下她,发现她没有上任何一个方向的车,就跟旁边同事多打听了几句。 “谷队啊,”同事说,“她不走,她住‘员工服务基地’里,离总部大楼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吧。” “员工服务基地”宣玑知道,算是总部的“干部招待所”,外地来总部公干的内部人员,支队长及部门副主任级别以上可以免费申请房间暂住,条件还不错,就是离市区太远,附近都是荒郊野岭,除了个一点也不便利的便利店,什么配套设施也没有。 宣玑:“怎么,家里装修啊?” 同事说:“她‘家’就住员工服务基地,每月在内网上申请一次,一次申请一个月。嗐,宣主任您刚来不知道吧,我们谷队的外号就叫‘谷仙儿’,世外高人,什么房啦车啦——俗,人家看不上。” 特种部队出生入死,收入当然也不低,谷队这个级别和工龄,过日子稍微精打细算些、再贷点款,在市里买房安家困难不大。 但她不要。 她好像对一切生存的非必需品都不感兴趣,把日子过成了“极简风”,省下的钱既不投资也不置业,就扔那放着,仿佛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数字。别人问她借,只要不是拿去搞黄/赌/毒,她一般都答应得很痛快,并且不在意别人还不还——后来是王泽看不下去,找了一帮风神的小弟给她要债,然后接管了她的理财。 她住了多年的“宿舍”里,私人物品非常少,装箱拖走,坐民航大概都用不着托运。床头一个水晶镜框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里面放了一张合影,是她刚刚加入“风神”时照的。 那会她还年轻,脸上有婴儿肥,也没有那么疲惫,照片上的少女板着脸没笑,眼神里却泄露了怯生生的局促。老王偷偷在她脑袋后面比了个“耶”,给她长了两根“鹿角”,笑得牙花子满地跑,旁边一个男人一手抱着把长刀,另一只手把王泽的脑袋按进了颈窝里。 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谷月汐跟多年前的自己对视了两秒,把镜框擦了一遍,然后自己去洗了把脸,翻开电脑,打开了一段监控录像,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宣玑其实想多了,盛灵渊的障眼法不仅能骗过高清镜头,只要他愿意,也能骗过透视眼,谷月汐追踪的目标并不是那位陛下。 她放大了截图的一角,那里拍到了一只手,手的主人非常警惕,似乎是熟知当地所有的摄像头位置,一一避开了。谷月汐把周围监控记录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就只找到这么一段——这段视频宣玑那里无权查看,因为监控镜头是个路边小店里私人安装的,谷月汐用了风神的线人才拿到。 监控镜头拍到的画质堪忧,而且那人只有半个肩膀入镜,立刻就察觉到了,迅速离开了拍摄范围。 谷月汐磕磕绊绊地用软件还原镜头画面,软件不太会用,她得对着说明自己摸索。 二队长平时沉稳镇定,是风神里的靠谱担当,知性气质十足,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样子。可是阅读文字时却意外的笨拙。她像个技巧不佳的小学生,看大段的文字需要用笔点着,嘴里还得跟着默念,常常得反复看好几遍才能明白人家在讲什么。 从清晨一直折腾到中午,谷月汐才成功地把其中几个画面变得清楚了一点——她看清了那只手上戴的“表”。 黄铜质地,上面只有一根针,盘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古汉语……那是块罗盘。 谷月汐猛地往椅子背上一靠,呼吸都在颤抖,那是一块她永远都忘不了的罗盘。 很多年前,一个男人曾经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把带着体温的罗盘塞进她手里:“跟着指针走,相信它,不用怕。小姑娘,我这罗盘可是传家宝,你可一定得出来还我。” 谷月汐没有读过书,没在学校里待过一天。她阅读吃力,是因为她直到十七岁,才跟着学龄前儿童的网课从“一”开始学认字。 十七岁以前,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 刚来的时候她未成年,局里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监护人,是个人事部的大姐,“谷”是她监护人的姓,“月汐”这个不像真人的名是王泽给她起的——王总那会还是个刚进风神的毛头小子,不着调得很,沉迷游戏,直接把某游戏女主角的名字照搬过来了。 宣玑想得没错,透视眼不是个容易与这个世界相处的特能。在谷月汐生命的前十几年中,这双眼睛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诅咒。 她出生的时候,眼睛上有一层特殊的膜,无照小诊所里的庸医说她是先天盲人,父母就把她扔了。 她运气不好,没等到好心收养人和政府福利院,被一个小偷团伙捡走了,小偷团伙业务范围颇广,偶尔也涉足残疾儿童乞讨领域,见她“瞎”,还以为她是得天独厚,不料捡回来没多久,她眼睛上的膜就越来越薄,最后居然褪干净了。 老天爷不赏饭吃,那些人本想人工给她戳瞎,却发现她的瞳孔能像一些动物那样剧烈地变形。很快,那些人发现了她的特殊之处——这小家伙的眼睛变形的时候,能穿透遮挡物,有强大的透视功能。 这简直是个“神外挂”,营业的时候,她能准确地看见别人的钱包在哪个兜里、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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