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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就像多年前残忍的女人注视着无助的男孩,两人角色忽然颠倒过来。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还听说,我哥和先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藏棺于此,这算什么,生不能同居,死定要同穴么?” 陈太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狼狈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他:“你说什么?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 盛灵渊一弯嘴角,随后神经质地低笑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笑,停不下来,仿佛刚刚看过一场值得玩味的人间喜剧。 笑声让几步以外的宣玑不寒而栗。 “人族当然高贵,”陈太后直不起腰,然而就着这样被羞辱的姿势,她的表情居然还能很高傲,“我们是这世上,唯一不靠什么,就能自然生长壮大的种族。那些妖要靠先天血脉、要靠天材地宝修炼,巫人族的懦夫们躲在山川庇护下。只有人族,山川日月、万物性灵,皆不能入七窍。但我人族有逆天修行的高手,有因势利导的符文,甚至那些开荒种地的乡野村夫,也是凭自己的双手活着!如今大陆上灵气枯竭,那些赖此以为生的劣种本就该灭,人族就是天地诸神之选。不是我们觊觎赤渊的魔气,九州混战也并非我族挑起!” 陈太后作为一个前任女政治家,虽然晚年看来疯疯癫癫的,即兴演讲的基本功也没丢下。听前半段,宣玑几乎被她带跑了,差点跟着点头,直到最后一句,才有点觉得她胡扯——九州混战是平帝挑起的,众所周知,人族自己都这么承认,要不,他死后怎么会得那么个倒霉谥号? 虽然不是“幽”“厉”之类的著名昏君号,但考虑到继位的是他儿子,在“子不言父过”的大背景下,谥号里放一个暧昧不明的“平”字,基本等于“你懂的”。 “你那下贱的生母,放着妖族公主不做,潜入先帝宫中,祸乱朝纲,欺君魅主,挑唆两族矛盾,这样,那些妖族就能名正言顺地越过赤渊!”陈太后一嗓子几乎要震碎殿内冰块,“放开我!你们这些杂种!知道他为什么想保你们吗?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杂种!” 盛灵渊朝一个侍卫招了招手,把怀里的小婴儿塞给他,嫌弃道:“别叫他哭了,这还没完了。” 说完,他走到陈太后面前,朝旁边的几个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他半跪下来,扶起狼狈地伏在地上的女人,柔声问:“我生母不是母后您么?” “你也配!”陈太后啐了他一口,盛灵渊一侧头躲开,神色冷了下来。 陈太后狠狠地瞪着他,似乎要用目光剜他的肉:“你是那妖女用妖法放入我腹中的孽种!你一出生我就知道,你同那母妖一模一样!” 宣玑:“……” 还有这种操作! ☆、第六十八章 妖族公主是谁? 不是……等等! 她刚才是说, 她那掀起九州之乱的垃圾老公和妖族帝姬有一腿? 人皇是人妖混血? 宣玑只觉得自己肩膀以上全是问号, 为数不多的历史常识化为灰烬,茫然地看向盛灵渊。 盛灵渊脸上的笑意纹丝不动, 像纹在皮上的装饰,黑雾缭绕在他身上,混着湿漉漉的水汽,他眉目低垂,侧脸像一尊妖气森森的邪神, 伸手扶正了太后碰歪的簪,又将她一缕花白长发挽到耳后,柔声道:“母后,您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宣玑茫然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音回到太后身上,也怀疑老太太是老年丧子加政斗失败,刺激太大,有点认知失调。 就见盛灵渊像小儿子撒娇似的,俯身凑近她耳边, 耳语了一句什么。 他用耳语的姿势“传音入室”,一点声音没漏出来,只能看见嘴唇微动,周围侍卫一个字也没听见。 唯有离他很近的宣玑看懂了唇语。 盛灵渊说的是:“母后,世间男子可悲,因为孩子出生的时候,谁都不肯把生父的名字顶在头上,一不小心就认错了。可女人不一样, 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从哪来的,女人们心知肚明——你说我是被强塞给你的,你当年为何不说,为何要把我生下来?堂堂帝后,就算败家亡国了,难不成还会沦为借腹生子的工具吗?” 陈太后不易察觉地发着抖,盛灵渊“轻轻”搭在她肩头的手像一套挣不开的枷锁,宣玑感觉她浑身较着劲,却一动也不能动。 “因为那个孩子,本来就不是别人塞给你的,是你偷来的。”盛灵渊笑了起来,指尖黑雾若有若无地扫过陈太后的皮肤,“我这里也有个故事,母后要不要听听看?” 他话音没落,手里薄薄一层的黑雾暴起,瞬间风暴似的充斥在整个宫殿里,将“母子”两人围住,众多侍卫都隔绝在外,宣玑反应飞快,趁黑风没合拢之前钻了进去。 “当年妖都地震,灵气枯竭,大批妖族外逃,妖王九驯动了野心。九驯有个同父异母的姊妹,小名叫做‘绾绯’。” “此女母族是朱雀,朱雀仙子因与外族老妖王私通,已被朱雀一族除名,但她所生的女孩,仍被老妖王视为半神之子,宠爱之至。朱雀一族到底不忍自己血脉流落在外,也常将帝姬绾绯接到南明谷小住。妖族向来弱肉强食,养儿如蛊,百代以来,她是唯一一位得到公主尊号的妖族皇女。” “这被宠坏的公主非常自以为是,受九驯蛊惑,先是力挺他登上王位,又潜入人族,阴谋挑起两族战事。当年她在皇城纵情声色,把一干天潢贵胄玩于掌中,父皇色迷心窍,下令武力驱逐域内妖族,出兵赤渊,酿成大祸。” 陈太后死死地盯着盛灵渊的脸,不知从他的五官上看出了谁的影子,咬着后槽牙迸出一声:“贱/人。” 盛灵渊浑不在意,背过双手,他在原地轻踱几步,接着说:“公主想的很好,神鸟一族一直拒绝放赤渊之力救妖境灵气枯竭之困,连她的面子都驳了。但只要人妖二族战事一起,南明谷正好卡在人间与妖境之间,神鸟要想止战就别无选择,只能烧起南明谷。” “她成功了,得意极了,自觉智计无双。只可惜错估了九驯。” “九驯何其贪婪,他觊觎的不单只有妖境以外的万里河山,还有赤渊中封存的神魔之力。他借参拜之机,竟挥刀屠神,不顾天谴,篡夺赤渊权柄,公主这才发现自己是场笑话。于是她将自己奉为牺牲,以身上一半的朱雀血,写下朱雀一族的禁术——‘大明光祭’。她将神鸟灭族之怨怒,引入人族千百年来供奉的朱雀神像里。那神像经年日久为香火侍奉,本就有灵,响应大明光祭,落地成魔,为她的夙愿而生……可惜,大明光祭出了岔子。” “大明光祭,祭文中最神秘的一套,比起那些个动辄千百活牲饲魔的阴沉祭,此祭中的祭品称得上便宜了,献祭人以身相殉即可。但自上古以降,未曾得见,因为大明光祭的其他条件异常苛刻——所用神像须得被供奉千年、食足香火,还有就是献祭人要有神像所属神族血脉,而且……须得是最后的血脉。” “人族与妖族互不通婚,混血子嗣更是极为罕见,所以公主没想到,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了个累赘……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没别的胎好投,死皮赖脸,非要留在她身上。此子夺了朱雀神力,大明光祭功败垂成,她只得到了一个没有面孔、没有力量、也见不得光的神像残品,而自己这献祭人则成了个活死人——七窍关闭,灵气四散,五感皆失,皮肉溃烂,然而还活着,因为腹中有个夺走了朱雀神力的胎儿。” 宣玑听得汗毛倒竖,笔记快记不过来了。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累赘啊,像是专程来克她,专程和她作对的一样。世上万般命数,悉数与她相害,她修为全废、面目全非,恨不能把它剖出来生吃了。”盛灵渊古怪地笑了一下,“可是朱雀神力被胎儿吞噬,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浪费?于是伙同那残破的神像,悄悄放出了一个预言,一个……后来成了千万人族救命稻草的预言,把奄奄一息的自己留给了流亡的母后您。” “母后当年身怀父皇的遗腹子,可能是年纪大了,又乍逢噩耗,一不小心,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没了,所以您听到那个预言之后,第一时间想出了一条妙计——用秘术‘移花接木’,把女妖生剖取子,将那先天不足的胎儿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在这偷来的孩子出生后,把他‘献’了出来……那八十一个傻子修士感佩于您大义无私,恨不能肝脑涂地,于是慷慨赴死,用你人族圣物‘天地鼎’,把一个不人不妖的废物炼成了……我——你盛家的最利的剑,淬了毒的。” “母后啊,您还记得自己生剖女妖取子时,她脸上的表情么?她是不是笑了?”盛灵渊用一种可怜可惜的目光注视着女人,“因为您上当啦。还有,您不想想,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巧,刚好那时候没么?” “怎么?功成了,想要朕的命?妖王尸骨未寒,你们就急着要断朕的剑,引高山微煜入魔,想让朕与他斗个两败俱伤……这不就是您和我那老师打的主意么?啧,你们这些机关算尽的聪明人啊。” 陈太后发出一声不似人音的尖叫,周遭包裹的黑雾倏地散净,宁王的棺椁烧成了焦炭,轰然倒下。 盛灵渊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无声地笑道:“魔物会反噬的。” 随后他干脆利落地一弹衣袖:“来人,太后痛失长子,哀毁过矣,竟有癫狂之相。朕看着啊,心里实在难受得很。快请下去,好好着专人照看,别让闲杂人等打扰她。” 陈太后疯了似的扑向他,又被那些混血侍卫们死死按住,浑浊眼白上的血丝如蛛网,她目眦欲裂。 这漆黑的世道里,何人不癫狂? 陈太后嘶吼道:“你站住,你站住!盛潇,你……唔……” 对她毫无敬意的混血侍卫面无表情地捂住了太后的嘴。 盛灵渊在几步远处回过头来,脸上挂起浮夸的忧虑,说道:“母后放心,朕定当寻访名医,觅得良药,早日还您清静。” 陈太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忽地一僵。 “只是江山初定,诸事繁多,怕是还需要一些时日。”盛灵渊嘴角一翘,“烦请母后容我,再多许我些耐心。” 该杀的人还没杀完,他这一只遮天的手还没摆正。 盛灵渊说完,礼数周全地朝太后拜下道别,像一场炉火纯青的礼仪表演……那是太后从□□迫他的,行走坐卧,一点不能有失。 然后他转身朝冰殿外走去,浮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抱着婴儿的侍卫连忙跟上,盛灵渊看也不看那从火里捞出来的孩子,冷冷地说:“不是说让那小东西别哭了吗,怎么还不消停?” “再不消停,就捏晕了他。” 殿外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柳芽已是新绿,可度陵宫的雪仍像从未化开过。宣玑鬼使神差地上前,想拉住那个比雪还冷的影子,却只抓到了一把碎光—— 宣玑蓦地睁开眼,差点被阳光把眼泪刺下来,原来不知不觉,一宿已经过去了。此时日上三竿,特殊医院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护工习惯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特能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仪式,也没打扰他,在他入定的时候悄悄把病房打扫干净,拉开了窗帘,又给花瓶换了新枝。 新的花束上还沾着水珠,病房南面的窗户正朝大海,能看见连成一色的海与天,辽阔得不可思议。 宣玑却诈尸似的,直眉楞眼地从病床上翻起来,就要往外跑。 腿盘了一宿,麻得没了知觉,一落地就差点跪下,宣玑也不管,神魂仍落在三千年前,他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仿佛一卷瘸腿的龙卷风。 盛灵渊身上重重的迷雾终于被他掀开了一角——既然是万民之望的人族太子,为什么会像个祭品一样,被人钉在青铜鼎上? 为什么“生母”在世,年幼的太子却要跟在帝师身边颠沛流离着长大? 为什么长兄尚在,他们却让幼弟当预言的主角? 为什么刚刚斩了妖王、收复人间的人皇陛下宫室未成,便遭群臣逼宫? 为什么丹离灭高山人的手段这么迂回,故意引诱微煜王入魔,好像就只是为了让他在人皇手下多走三招…… 如果不是盛灵渊事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果不是宁王临阵倒戈,那武帝的一生会不会就像流星一样灿烂短暂,停在他驱除异族、杀入高山王庭的高光时刻,由兄弟子侄登基继承大统,将那朱雀神庙里的肮脏秘密永远埋在英雄往事里? 难怪他成年后一直没人催婚催育,哪怕与妖族的战事激烈成那样,丹离与太后也没想着上个“保险”,让他给人族留一点骨血。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把危险的武器。 这个世界上,唯有一把夭折的剑是属于过他的东西。 这是……什么样的一生啊? 宣玑倏地停下脚步,看见盛灵渊在特医院门口和几个风神特工说话,风神们那天在海上被微煜王的分/身们搞得满头包,没听见他逼死知春的那一段,还以为老魔头是救了他们燕总的恩人,一个个围着他热泪盈眶,感激得恨不能肝脑涂地。 盛灵渊脚底下堆了一堆礼盒,什么玩意都有,足能拉到城乡结合部支个年货摊。 张昭那缺心眼的傻孩子还当场掀了他的秒表后盖,掏出一枚龟甲符咒,郑重其事地交到盛灵渊手里:“哥,这是我爸妈走的时候给我留下的,我家是特能世家,这片龟甲是祖宗留下保命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保,但肯定是个特能古董,往里灌注异能我能感觉到。这是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交给你保管,以后你拿着它,有事传唤我,我随叫随到,天涯海角也赶回来。” 老魔头既无愧疚也无廉耻,张昭敢给,他就敢坦然受之:“多谢。” 宣玑满腔翻滚的情绪瞬间漏了个窟窿。 正这时,盛灵渊感觉到了他,回头冲他一笑,笑得好不是东西。宣玑脸一黑,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过去,从盛灵渊手里抽回龟甲符,扔给张昭:“没必要啊。” “有必要!”张昭这傻狍子立起眉眼,又郑重其事地把龟甲符塞回盛灵渊手里,还握着盛灵渊的手重重的往下一按,“燕总就是我们风神的底线,救了燕总,就是我们全体风神的再生父母!” 这现场版的认贼作父看得宣玑眼皮乱跳。 张昭见他表情不对,自以为了解了什么,忙放开盛灵渊的手,欲盖弥彰地把自己的爪子背到身后:“我就是表达感谢……合理接触哈,宣主任,那什么……别瞪了,我不不不……不碰你剑灵了。” 宣玑:“……” 这帮风神简直有毛病,自己前任老大跟器灵有不正当关系,还集体带上“不正当关系”滤镜了,看谁都跟自己的剑不清白! 盛灵渊收起龟甲符,看了宣玑一眼:“早啊,昨夜辛苦,我还以为你这么早起不来呢。” 众风神惊闻虎狼之词,盈眶的热泪没来得及擦,就连忙干咳着要退散。 宣玑:“不是,听我解释……” 张昭:“你们聊,哈哈哈,不打扰——对了,宣主任,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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