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淋淋的躯体上生出惨白的人皮,然后长发瀑布似的涌出来,盖住了整口棺材,那双紧紧抠在棺材上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发出一声轻响。 手指苍白而修长,湿淋淋的,像洗练过千年的籽料白玉。 这双手宣玑认识——前不久刚打过他。 那被天打雷劈的魔头竟然从剑里出来了! 此时,水潭的水面比一开始下降了将近两米,水面下的整个石台都暴露了出来,从高处往下看,那石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纹路居然有两层,一层是阴刻在石头上的,宣玑从未见过,但依据经验判断,与其说是纹饰,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文字。 另一层是用颜料涂的,这个他眼熟——那是阴沉祭文。 水面平静下来,宣玑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台上,他踮着脚避开地面的诡异文字,听见了紊乱又急促的呼吸声。 “呃……那个……”宣玑试探着开口问,“你……你活着吗?” 棺材里的人似乎应声挣动了一下,但没回答。 宣玑四下踅摸片刻,好不容易在棺材旁边找了块没有祭文的空地,把舌头都已经伸出来的山羊胡放在一边,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等,”宣玑想,“他妈的我剑呢?” 宣玑回过神来,一串疑问从他脑子里排着队地往外挤。 这是什么情况? 魔头不是被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了吗?哪来的身体?怎么就大变活人了? 这些算细枝末节,可以先放一边,最关键的是——魔头“出来”了,他的剑呢? 他的剑在被魔头“上身”之前,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能随他心意而动,在被魔头上身之后,又让他患上了“人剑分离焦虑症”,离开一会就五脊六兽的。可是这会,他完全感应不到那把剑在哪,莫名其妙的分离焦虑也凭空蒸发了! 宣玑一步跨到棺材旁边找剑,可还没等他动手翻,眼珠先被棺中人定住了。 他在赤渊医院里跟盛灵渊你死我活地打了好一场架,当然认识。棺材里的人和那位是同一张面孔、同一副身材,甚至连发量也如出一辙,可他就是觉得这人和赤渊里的人魔哪里不同。 赤渊医院里那位是在他眼皮底下灰飞烟灭的,吸尘器也回收不起那副身体。另一方面……赤渊医院的那个“盛灵渊”身上没有“活气”,让人觉得他不会疼、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就算是被雷劈成碎末,也只是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就像看见雷劈到大树上那种心惊胆战。 可是此时,棺材里的人却是“活”的,宣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无声地伏在棺材里,可能是想把自己撑起来,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穿绷紧的皮,随着压抑的呼吸无声地颤抖。 宣玑看清这个人的刹那,忽然被某种剧烈的情绪淹没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与欣喜若狂,两厢交织,他连灵魂都随之颤抖。像绵亘了数千年的遗恨终于了结,又像是在无边黑夜里困了不知多久,终于窥见一线曙光。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喜悲,灵魂出窍似的,宣玑足足愣了半晌,几乎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棺材里的人白得像一千年没见过太阳,乌发如墨,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干涸在他的侧脸上,与泛红的眼角相连,似乎是一行血泪。强烈的颜色对比刺人眼,竟构成了某种让人震撼的冲击力。 以及…… 他没穿衣服。 等一下! 宣玑倏地回过神来,从那莫名其妙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居然在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裸/男发呆,持续时间够用“流氓罪”把他逮起来两回了! “哎,那什么……我不、不不是故意的啊,你突然冒出来也不说一声……”宣玑连忙移开视线,而他方才看见的情景好像还粘在视网膜上,他使劲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想扒件衣服给人家救个急,结果发现爱莫能助——他外套和毛衣被出来进去的翅膀烧成了露背乞丐装,又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裤子扒下来,自己就得变成海尔兄弟,未免太舍己为人。 “要不……那个……”宣玑眼珠乱转,胡言乱语道,“我把那山羊胡的衣服扒了给你?有点骚气你介意么?” 盛灵渊没理他,一只手探出来搭在棺材边上,有气无力地招了招。 那些方才开满“流血花”的枯藤就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彼此缠绕,仿照宣玑毛衣上的“双螺纹针”,编出了一条长袍,落在男人身上。 盛灵渊却好像连一件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整个人被落下来的袍子压得往下一沉,宣玑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伸到一半,又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冲动。 这时,他听见盛灵渊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宣玑屏住呼吸:“什么?” 那人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颤抖的声音带着血气。 “是谁……是谁开了他的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开棺?谁的棺?”宣玑悚然一惊, “这棺材里原来有人?什么人?” 盛灵渊猛地抬起头, 眼睛红得更厉害,宣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看见人,先听见了水声,他激灵一下,棺材旁边的山羊胡不见了! 原来刚才他俩一个陷在棺材里爬不起来,一个魂不守舍, 那山羊胡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根本就是装晕,居然趁机跳进了水潭里,正在往一个方向奋力地游。宣玑循着水声望去,只见那里的石头山壁上有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洞,先前水位高的时候,被水盖住了,此时才露了出来。 山羊胡应该是早就知道那有个出口,狗刨的姿势还挺标准, 显然是来过这! 盛灵渊那连衣服都扣不紧的手突然凌空一抓,手背上青筋暴跳,水里的山羊胡直接被吸了出来,凌空飞出水面,大头朝地,眼看就要砸向青铜棺旁边的石台。 “吁——”宣玑双翅打开,贴地滑了过去,瞬间位移, 赶在山羊胡的脑袋砸成烂西瓜之前,一把抓住山羊胡的脚踝,好歹没让人直接触壁,“大佬!这是凡人头,不是铅球,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头铁……喂!” 宣玑只觉得一股暴虐的力量猛地把他手里的山羊胡“吸”了过去,山羊胡的脚在他手里,上半身斜着被吸到了棺材里,棺材里伸出一只白得发青的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喉咙。 盛灵渊完全当宣玑不存在,声音压在喉咙里,嘶哑刺耳,像血迹斑斑的铁片互相磨蹭,他一字一顿地问:“谁、开、的、棺?” 山羊胡抽搐着挣扎,脸上充血发黑,脖颈发出危险的声音,宣玑怀疑魔头打算徒手拧下他的脑袋,连忙掠上前抓住了盛灵渊的手腕:“松手,你要掐死他了!” 然而一碰到盛灵渊的手,宣玑又是一惊,这手……跟赤渊医院的人魔不同,居然是有体温、有脉搏的,好像发着低烧,还有点烫! 他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山洞里回荡出了炸雷的效果,盛灵渊可能是力竭了,被宣玑用力一按脉门,他手终于松了,人软绵绵地栽进了棺材里,宣玑一边险伶伶地捞住了山羊胡,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手机。 他的手机从进入这鬼地方开始就一直没信号,否则早被罗翠翠他们那帮人打爆了,哑巴了半天,这会不知怎么想通了,竟然意意思思地有了两格信号。 来电显示是肖征—— 肖征在蓬莱会议的会议桌上,差点被报丧的罗翠翠噎出心梗。 宣玑有时候没谱没调的,这他知道,俩人不是昨天刚认识。可是作为前任特种部队的指挥官,肖征从来没怀疑过这个“临时工”的实力,谁知道这个口口声声替他们“擦屁股”的货,居然这时候掉链子。 耳边是一百零八张朝他兴师问罪的嘴,吵得像个花鸟市场,电话里是罗翠翠抽抽噎噎的哭腔。 旁边玉婆婆明显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闪:“怎么了小肖,是局里有什么要紧事吗?” 电话里罗翠翠擤着鼻涕出馊主意:“宣主任进去了,我们这一帮后勤懂什么呀?您得给我们叫支援啊!当地分局外勤都给隔离了,那东川的特能地头蛇呢?甭管是什么,您得快着点,找人救我们啊!” 东川的地头蛇是月德公,这位前清老遗毒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出土僵尸,正隔着半张会议桌,吊着三角眼看他们笑话。 肖征忍无可忍,站了起来,顶着众人各有意味的目光闯进卫生间。钻进小隔间,他回手从钱包里抽出四张隔音防泄密的符咒,贴在四壁,先安抚六神无主的善后科废物,再联系特种部队就近增援——嘱咐了三遍“派最精英”的。 一通沟通下来心力交瘁,他只觉内忧外患,压力山大。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肖征开始无意识地拨宣玑的电话。没想到拨到第八通还是第九通的时候,电话居然通了。 于是打电话的和接电话的都很吃惊,一接通,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宣玑:“什么情况?” 肖征:“怎么回事?” “我问你什么情况!”肖征“腾”一下从马桶上站了起来,声音压在嗓子眼里,机关/枪似的往外喷,“你是想气死我还是气活我?到底在搞什么鬼?死哪去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别提了,一言难尽,呃……我现在可能在一个坟里。”宣玑低头看着青铜棺和棺材下触目惊心的石台,视线扫过盛灵渊,见那人伏在棺材上,气息微弱,水草似的长发与枯藤缠绕,湿漉漉的……就像个刚夺完舍,还没来得及习惯自己身体的艳鬼。 宣玑被艳鬼晃花了眼,一时溜号,不小心对着上级说了句胡话:“这个坟有点特殊,里面有口棺材……” 多新鲜哪,坟里不放棺材,难道要放口蒸锅? 肖征本来就上火,听了这番鬼话,顿时七窍生烟:“那你他妈就在里面躺好了,别再出来了!” “不是,你听我说,事儿有点复杂,”肖主任一嗓子差点吼破手机扩音器,总算唤回了宣玑的魂儿,他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盛灵渊身上撕下来,“这坟里有一个军区的镜花水月蝶,刚才追杀了我八条街……我现在没事,棺材附近不知道有什么驱虫装置,反正蝴蝶都不敢过来——这口青铜棺摆在一个石祭台上,周围很多法阵,法阵看不懂。但棺材周围的法阵么……反正你懂的,不是拘魂就是封印,肯定不是安魂曲。这棺材最近被人打开过,现在里面是空的,周围的法阵被人蘸着颜料写了一圈阴沉祭文,原有的法阵已经给祭文破坏了,盗墓的嫌疑人现在可能就在我手里,你稍等。” 宣玑举着电话,谨慎地走到大魔头和山羊胡之间,用自己隔开他俩,他侧对盛灵渊,确保魔头发难的时候,自己能第一时间反应,然后打开免提,一脚踩上了山羊胡的关键部位:“我看你敢再给我装晕!” 山羊胡白眼翻了一半,又给卡回来了,直面了宣玑这高大的鸟人形象,吓得“嘤”地一声抽噎了起来。 “哭什么哭,你姥爷我长得有尸体那么青面獠牙吗?”宣玑没好气道,“你们这帮倒霉玩意儿坟都敢挖,还挖到万人坑里了,我真他妈服了。” 山羊胡的声音哆嗦得跟波浪线一样:“我、我我我不是,我从来不干这种挖坟掘墓的缺德事,是、是是是老浪,是老浪跟他们那伙人非得逼着我……” 宣玑:“老浪是谁?” “老浪就、就是季、季清晨!老浪真名叫季清晨!”山羊胡在地上扭着屁股,试图摆脱宣玑的脚,“都是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仙饶命,大仙……” 山羊胡话说到一半,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破音,屁股蹭在地面上,玩命地往后缩,宣玑瞥见棺材里的盛灵渊撑着坐了起来,寒星似的目光直射山羊胡。 肖征听了这变调的惨叫,莫名其妙地问宣玑:“你怎么他了?要打一会再打,先把话问明白了。” “不是我,是……”宣玑一顿,有那么片刻光景,他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抗拒,径直封住了他的喉咙,不让他跟别人透露盛灵渊的存在。 宣玑轻轻咬了一下舌头,心说:肯定又是那魔头的精神攻击。 魔头的精神攻击简直无孔不入,稍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影响,毕春生那点语言特能跟他比起来完全就是幼儿园水平,难怪传说里恶魔都是吃人灵魂的。 宣玑迅速收敛思绪,集中注意力,挡住盛灵渊的视线,问山羊胡:“你和季清晨,你们上次来这里干什么?” “找……找找小黑罐……” 肖征通过电话听见,立刻追问:“‘小黑罐’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魔头给他下了什么暗示,即使宣玑挡在中间,山羊胡还是极度惊恐,瞥见盛灵渊一缕搭在青铜棺上的长发,竟直接吓尿了,语无伦次地问什么答什么。 “小、小小黑罐是他们的宝贝,里面都是‘好东西’,地里、地里挖出来的……他们说一罐是‘咒’,一罐是‘解咒’,先给冤大头下咒,让他们中邪,然后把解咒往人印堂一拍,包、包包好!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老浪说、说说……这、这样来钱快,我劝过他啊,我说这也太缺德了,可他不听我的……” 他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肖征和宣玑都听明白了——跟飞机上罗翠翠猜的差不多,季清晨手里有一种道具,能让人产生类似“中邪”的症状,还有对应的“解药”,药到“病”除。 他们自己给受害人下药,再自己解,骗得受害人团团转。 宣玑:“那东西——所谓‘小黑罐’是哪来的?只有季清晨用吗?” “以前是黑、黑市买的,他们都用……” 肖征轻轻一眯眼:“‘他们’是谁?” “大师们……大师们都用!要不没有那么多客户啊……连真大师,月德大师他们门下都用!” 即使有隔音符,肖征还是压低了声音:“你说谁?再说一遍!” 山羊胡恐惧到一定程度,整个人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一边哆嗦,一边发泄什么似的扯着嗓子喊道:“月德大师他们都干这种事啊,我知道!月德大师八百个弟子,每年谁有什么功绩都得上报师父那,报不出来的师父说你修行不勤,要、要要开除的呀!” 宣玑听得肝疼:“什么?他们都干这一行了,居然还躲不过‘KPI’?” 肖征:“你闭嘴!” 山羊胡上下牙剧烈地打着颤。 肖征放缓了语速,近乎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贵地风调雨顺,各路妖魔鬼怪相安无事,月德公的门徒们每年完不成师父的‘斩妖除魔指标’,就自己‘创、造’一些妖魔鬼怪来平?” 怪不得那老僵尸拼命地上蹿下跳,他肯定知道小胡子季清晨跟自己那帮徒子徒孙脱不开关系,这是想拿异控局的篓子遮掩自己没擦干净的屁股! 这时,棺材里的盛灵渊低低地冷笑了起来。 肖征以为是宣玑,喷道:“笑什么笑,你少在旁边阴阳怪气的,一会再跟你算账!” 宣玑:“……” 好一口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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