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得衙门的旗帜发出唿哨一般的声响。 公堂之上,只见身形纤弱的女子趔趄地扶住了柱子,一手捂脸,眉心的那道血痕隐隐泛出红光,最后化为了一道莲华印,烙印她的额上。 当她再次抬头,众人便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气势霎时就变了。 若说原本的柳袅袅虽然气质清冷,如霜似雪,但眉目流转间却仍有几分闺中女子的清丽温软,那她此时抬眼扫来,眸光却如寒冰洗刃,孤光照雪。 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貌,站在那里的却已是和而不同的另一个人。 平民百姓没有华丽繁复的辞藻,他们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那种诡谲暗生的变化,但却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言。 望凝青抬头,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仿佛聆听到了宿命的召唤,雷霆自天外炸响,她下意识迈步,想要走到苍穹之下,想要回到自己的雪山之巅。 “母亲!” “袅袅!” 她欲乘风而去的背影太过决绝,令人不禁想到枝头垂落的山茶,薮春花总在开得最为艳丽的时候从枝头落下。 望凝青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垂眸回望,便见殷泽与柳南木同时抓住了她的手。 孩童漆黑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写满了哀求。他一直是个太过乖巧懂事的孩子,命运待他向来苛责,他却从未向她强求过什么。 “母亲,不要走。”柳南木落泪了,他仿佛即将一无所有的赌徒,卑微地祈求着上苍不要将他最后的依靠抢走,“我会很乖,很听话,很有出息。” “我会尊敬您,爱戴您,一生一世地对您好。” “我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绝不让您感到孤单,陪你走过山川湖海,去见人间所有的繁华盛景。” “所以——”他哽咽道,“求求您不要离开我,求您——” 天边再次炸开一声巨响,仿佛无声的威逼以及催促,望凝青看着握着自己的两只手,忽而感到了动容。 她单膝下跪,握住了柳南木与殷泽的手,分明有柔软的情愫在她眼中萌芽,可她却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柳南木的手指,掰开了他的手。 “好好吃饭,保重身体。”她的食指轻轻刮过柳南木的鼻梁,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别让我担心。” 她说罢,三根手指并起,在殷泽掌心轻轻一按。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穿过人群,步入刹那瓢泼的大雨之中。 “母亲——!”柳南木攥紧自己的衣襟,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终究还是乘风归去,成了凡尘留不住的仙人。 第211章 番外.其物如故而人不复 “都道是天仙化人, 怎会贪恋俗世红尘?人间浮沉二十载,悲喜转瞬几度春。郎君,世事多羁缚, 莫苦天仙不留人……” 台上的青衣挥舞着天青色的绫罗水袖, 拿捏着圆融婉转的唱腔,让人想起翠鸟的啼鸣,也是这般声声流转。 台上人唱得入神,台下人听得着迷, 直到一曲《谪仙赋》落下帷幕,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拍手叫好了起来。 “常笙楼的这首《谪仙赋》当真是百听不厌!” “只可惜郭先生一年只唱一次, 同为《志怪异闻录》中的篇章, 为何不能像《玉蝉子》与《帝女花》一样被经久传诵呢?” “唉, 这便是你无知了吧?天上真君仙名岂能时常挂在嘴边?再说了, 郭先生一年唱一次又不是为了我们这些闲人懒客,还不是为了——” 茶客说着, 朝着楼上的包厢努了努嘴。 帝京的常笙楼是无数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的常聚之所, 虽是近些年来才兴起的新秀,但戏曲却时常推陈出新,令人大开眼界。 比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南城河画舫,真正想要以诗会友、谈古论今的有才之士都会选择常笙楼,毕竟这可是挂靠在首辅名下的产业。 “一年一次的《谪仙赋》, 年年都选在今日。据说当年首辅六元及第, 踏马看尽长安花,陛下问他要何赏赐, 他说只想听一曲《谪仙赋》……” “十年前南岭水患, 多亏首辅未卜先知, 顶着朝廷弹劾他劳民伤财的质疑,疏散民众,修建堤坝,植木固土,这才将伤亡减至最低。” “当年首辅得圣上宠信,背靠柳家,又有一品护国将军作为义父,可谓是前程似锦。可他却不慕名利,跑去南方做了三年父母官,亲力亲为地督查河道的建立。” “据说首辅归朝之日,铺天盖地的万民伞一路送到了岭南边境。郭先生也是岭南人,听说首辅爱听戏,便一年只为他唱一曲。” “看到那个包厢了吗?那是为首辅留座的席位,多少人一掷千金都换不来一回……” 常笙楼中不供烈酒,众多文人以茶代酒,谈起昔年旧事。也只有在每年的今天这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传说中文曲星下凡的首辅会落座在距离他们如此近的位置。 那可是位高权重、誉满文坛的首辅,其人才冠古今、功德兼隆,早已被天家录入史册,注定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想到首辅或许正在高处默默地观察他们,平日里多有清傲的文人纷纷正襟危坐,或是赞颂功德,或是高谈阔论,暗中期翼着自己的表现能被首辅看入眼中。 若是能入首辅的法眼,将来自是平步青云;就算无法与首辅搭上关系,能够得到首辅的一两句提点,也足以受益终身。 然而,在座的诸多文人墨客并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首辅并没有低头去看包厢下方纷杂的人群,而是捧着茶杯静静地望着窗外。 “大人。”守门的侍卫撩起竹帘,弯腰行礼,“郭先生求见。” 隔着竹帘,包厢内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侍卫也没有起身,而是保持着恭谦的姿态安静地等待了数息,这才听见了一声清淡的回应:“让她进来吧。” 站在侍卫身后、还未卸去浓重妆容的青衣听见了答话,微一行礼,低眉顺眼地走进了包厢,轻唤:“见过首辅大人。” “坐。”男子用茶盖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茶水,“奉茶。” 一旁的侍女很快奉上了茶盏和点心,青衣却只是颔首示意,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人却还是正襟危坐,只挨了半张椅子,随时都准备好回答男子的问题。 “今年的戏,火候越发地足了。”男子垂眸,轻描淡写地夸赞了一句。 “您过奖了。”青衣说着,“毕竟是要入您耳的戏,我等自是不敢轻忽。” 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又复而沉默,青衣藏在桌下的手攥着衣袖,心里阵阵发紧,不知今年,这位大人是否还会询问那个问题。 “都说世事如棋,人生如戏,所有唱《谪仙赋》的人中,你是唱得最好的。”茶杯升腾的白雾与屋内袅袅的檀香朦胧了男子的眉眼,青衣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你觉得,谪仙最后在想什么?” ——十几年来,首辅都会询问青衣这个问题。 青衣低头,她唱这出戏唱了十余载,也曾给出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回答,但大抵没有一个吻合男子的心意,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问起。 “我想——”青衣抿了一口茶水,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一直在想首辅想要听见一个怎样的答案,但后来,她又觉得首辅或许意不在此。 “我想,她应当是放心了吧。”青衣盯着青瓷杯盏,缓缓道,“红尘虽好,却非吾道。她是那么执着前行的人,能这么决绝的离开,许是觉得可以放下了。” 男子拨弄茶盏的动作停顿了,青衣却是在片刻的思忖后继续说道:“她恪守自己的本心,自然也会看重别人的‘自己’。” “诚然,我等凡人提笔落墨,总难免期望仙人有情。因此唱词花腔总是平添了过多的愁绪,一厢情愿地认为仙人对红尘有所眷恋,也会难舍难离。” “妾身愚昧,不知首辅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但是,妾身唱这出戏的时候,最后回首,不觉难过,亦不为之感到忧愁。” 青衣笑了笑,语气温柔:“因为‘我’来人间走一遭,能帮那孩子看清自己的路。这很好。” 青衣心想,谪仙到底是谪仙,故事中那位走入凡尘的仙人有这样一个超脱世俗、不被动摇的信念。若是轻率提起,甚至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在身为父母的子女、他人的爱侣、谁人的友人、孩子的父母之前,你首先必须是你自己。 青衣粲然一笑。 “既然她走得无牵无挂,那必定是因为她认可了自己的人间。” 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够无愧于心? 青衣惯例回答了问题,很快便起身告退。徒留男子一人坐在窗边,在氤氲的檀香中回忆着从前。 那一天的雨下得很大,就像不周山倾天池塌,深紫色的雷霆如贯虹般道道劈下,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慑人的威势,仿若天神要将人间毁灭。 那时候的首辅,或者说,柳南木,他年纪尚小却已记事,他看见她衣袂翻飞,步入倾盆大雨,随手拔出了一旁衙役腰间的铁剑。 几乎是在她踏出人群的瞬间,那于乌云间酝酿已久的深紫色雷霆刹那兜头劈下,让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平民百姓发出被大雨模糊的惊喊与嘶鸣。 柳南木也冲了出去,想要跑到母亲的身边,义父却一把将他抱住,隔着一片雨幕,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在雷光劈落的瞬间,她也同时扬起了剑,明明是一柄凡物,却瞬间搅动了人间的凄风与苦雪。她朝着苍穹挥出一道剑光,几欲撕裂苍穹。 那辉煌而又清圣的剑光烙印在柳南木的眼中,像晨曦时分熹微的天光,却如撩起纱帘一般将瓢泼大雨一分为二,与天地之威凶猛地撞在了一起。 那是足以斩落太阳的一剑。柳南木闭了闭眼,也是知道那时,他才恍然惊觉人与仙的区别。 九霄雷霆足足劈了三天三夜,那道单薄清瘦的背影便也在雨中伫立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之中,京都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人人自危。就连十多年来勤勉不辍的齐国君都罢免了早朝,所有人都在等待雷云消散,风雨初歇。 到得第四天的清晨,雷霆终究动摇不了那微小却也如磐石般毅然的身影,乌云翻滚了半日,终究是不甘不愿地散去。 随即,黯淡的天幕突然洞开了一线天光,恰好洒落在那人的身上。 柳南木一直坚守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直到风雨散去,他看着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母亲”。 而她听见他的呼唤,却只是在模糊了她眉眼的天光之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她的身影便在晨光中渐渐淡去,和光同尘,消匿于天。 ——世外谪仙,道号晗光。 这是那位方士辞去阚天监监司之职时最后留下的话语。 在那之后,亲眼目睹天地之伟力的京都着实为此疯狂了一段时日,有人将京都中的神鬼奇闻尽数记下,收录成册,便有了那传承至今的《志怪异闻录》。 《志怪异闻录》中的每个篇章都可以单独存在,却又在枝端末节处连结着千万藕丝。 《文曲星》、《帝女花》、《玉蝉子》、《黄粱梦》……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而属于柳袅袅的篇章,名为《谪仙赋》。世人皆知她是入世渡劫的仙人,不敢妄议其尊名,只以“柳氏”代称。 她走后,殷泽收养了柳南木,他一生未娶,只将柳南木视作自己的亲子。因着“文曲星”的批命,殷家也不敢有反对之声。 华阳大公主远嫁边境,成了丹木汗王妃,然而她不与可汗住在一起,而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城里。 后来可汗逝世,几名汗王子为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华阳公主最终成了背后黄雀,割下了衔接公主城的最大的一块的地盘。 至于方知欢与殷唯,柳南木只知道二婶被治了罪,是二叔倾尽家财将她从监狱中赎了出来。 自那之后,二婶便疯了,但别人得了癔症总是难免神神叨叨,二婶却显得格外安静,整日像个孩子一样傻傻地笑着,倒是安分了许多。 后来,柳南木听说二叔被调任去了南方水师,他们一家便也跟着过去。虽然没再联系,但柳南木收到的情报却是他们熬了几年苦日子,如今也渐渐起来了。 但那已经与柳南木无关了。十五岁那年,柳南木从童生开始科考,从府试到殿试无一不是榜首,成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六元及第之才。 他踏马从街边走过,一路繁花锦绣,途径常笙楼时,他听见有人在唱《谪仙赋》。 那时的翩翩少年郎骑在高头大马上,沐浴着稀薄的天光,听着那一字字一句句,不知怎的,忽而痛断肝肠。 一首词,一首曲,一年一年地听。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许多年后,他权倾朝野,誉满天下,但当他登上塔楼,举目四望,他就又仿佛变回了昔日的小小孩童,怀揣着一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伤感,独自行走。 她是世外而来的仙,是普照人间的月,是晨起时分撕裂长夜的第一抹光。 柳南木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地跨过了人世的苦难。不知不觉间,昔日小小的孩童也成了自己憧憬的存在,成了他人心中清辉皎皎的明月。 这大抵便是传承吧。 柳南木戴上斗笠,避开人群离开了常笙楼。绾发做了嬷嬷的静喧跟在他身边,她年岁已经不小,高绾的发髻掺杂了几缕霜白。 “少爷。”她还是这般唤他,仿佛那人还在,“您心情似乎不错?” 静喧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每年的今天,自家少爷都会来常笙楼听一首《谪仙赋》,但他的心情往往都不会很好,因为小姐离去之日便是此时。 “不错。”柳南木压低了斗笠,“只是想到了母亲,她那样洒脱,应当不希望我想起她时毫无进益,只是愁肠满结。” 静喧闻言,顿时露出了宽心的笑容,为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能够踏出这一步而感到欣慰:“您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小姐仍能教您。” “是啊。”柳南木笑了笑,仰头望天,也不知那人是否在青云之上,走得更高更远,“她成就了我的一生。” “她教我忘前尘、明事理、知天下、守本心、身作皓月、仍怜草木,心向青云。” 第212章 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回归自己道场的瞬间, 就被一团拳头大小棉花球撞在了脸上。 “尊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灵猫抱着望凝青的脸哭得撕心裂肺,“我就知道司命星君不靠谱,您看看您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 灵猫痛哭流涕, 只觉得自家尊上活着实在不易,周围的人不是重生就是拿了剧本, 只有自家无辜的尊上被蒙在了鼓里。 灵猫抽抽噎噎地趴在望凝青的脑袋上充当绒花簪,哽咽道:“但是就这样您都翻车了, 真……真不愧是您啊。” 望凝青面无表情,许是她生来就不适合当坏人吧。经历了这么多, 望凝青也开始相信天赋这种东西,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到的。 望凝青如今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自然知道从她小时候就一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是灵猫。 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问题,比如说—— “谁帮我选的世界?”望凝青将灵猫从头上摘了下来,盯着它,“司命星君没这个胆子,更别提还抹掉了我的记忆。” “谁、谁知道呢?”灵猫怂了, 它被望凝青捏在掌中, 顾左右而言他:“对、对了对了, 刚刚司命星君给我传了一条消息,有一个十万火急的任务——” 望凝青看出了灵猫在转移话题,但也无心刨根究底。她这两世受益匪浅,不仅彻底修复了神魂, 并且修为重回了渡劫期。 联想到艾什莉.图里帕那一世的终局, 在濒临死亡前突然将她笼罩的冰雪的气息, 插手此事的人的身份就不难猜了。 时隔那么多年, 师父依旧在注视着她的命运。 望凝青闭了闭眼, 虽然时至今日她依旧未能成仙,仍在浮世劫的轮回中兜来转去,但她只需要养精蓄锐,静等破局的契机而已。 如今的望凝青重新回到了巅峰,重新成为一人一剑便可涤荡四海的晗光仙君,只要不再遇上堪比渡劫的灾难,她都可以从容地将其一一跨过…… “有一个中千世界里的气运之子快死了!” 望凝青:“……” 见鬼,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乌鸦嘴的望凝青木然地坐下,揉了揉眉心:“冷静点,你仔细说说。” 望凝青最初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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