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名被黑雾胡乱啃咬的剑修并没有表现出愠怒,反而抬手抚上黑雾的后脑勺,安慰似地轻轻拍抚。 那剑修抱着黑雾站起,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正颜。 佛子心想,大概无论是谁看到眼前之人的第一眼,都能毫无疑虑地确认对方的身份——那位千年前平息三族大战,“止戈之剑”的剑主,铭剑仙尊。 白衣银袍的剑修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双目似是被剑锋所迫一般的灼伤。 他手上做着安抚孩童的举措,可那半垂而下的眼帘却掩盖不了眸中刺骨的冰冷。 眼前之人的相貌眉眼分明与平微道君并无不同,但他身周的气质却更为凛然冷冽,宛如一柄雪水洗涤过的霜刃。 那被他抱在怀中的……莫非就是气运之子吗?哪怕其他人没有像佛子一样亲眼目睹过气运之子鬼化的状态,却依旧对此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很快,他们的预感成真了。 “你必须洗去那些沾染在你命魂上的业障。”剑尊安抚怀中的鬼雾,却并没有停止的想法,“这很痛苦,但这是活下去的唯一一个方法。” 四肢已经完全化作雾状的孩童流着血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她已经彻底丧失了神智,被无边弱水中的冤孽之气污染。 “我……为什么……要活着?” 破碎的、喑哑的,宛如砂砾摩挲纸张的声音。 “我……已经……死了。” 剑尊沉默了,他垂下眼眸,眼中冷意更甚,却不是对着这个孩子,而是不存在于眼前的别的什么。 “我是谁……我是谁呢?”她空洞洞的眼眶里淌着黑红的血泪,黑雾幻化而成的手死死地揪扯着剑尊的衣襟,“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 清冷寂静的覆雪山巅,空悠悠地回荡着孩童力竭的低喃,她似是想要呐喊,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铭剑仙尊似乎想要撕开孩子紧攥自己衣襟的手,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你不是谁,也没有一定要为了什么而活着。” 剑尊抱着那一团黑雾,竟是不顾一身纤尘不染的道袍,就这么徒步蹚入了水中。 莲池的水没过了黑雾的躯体,澄净通透的水波立刻漾开了一层污垢般的黑迹。 被剑尊抱在怀中的黑雾颤抖了一瞬,随即,像鲜花枯萎凋零一般,那黑色的雾如墨般一点点地融进了水里。 她的“血肉”在凋零,她在颤抖,她张着嘴,却哭不出声音。 “一切都会过去的。”剑尊看着这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在自己的怀中完成最后的蜕变,她与人世的最后一抹牵系都流进了水里,“以后,你只做你自己。” 朦胧的微光中,一朵金莲悄然绽放,清苦的莲心承托着一个稚嫩柔软、如莲藕般的女婴。 然而,那个女婴五官模糊,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她无意识地挣扎着、踢蹬着双腿,发出稚弱的、可怜的啼哭。 “……三魂六魄,只剩一缕命魂。”铭剑仙尊浸在莲池里,他墨色的长发在澄澈的水波中上下浮动,如画纸上晕开的水墨。 铭剑仙尊开始试图养活这个女婴,他以莲花白藕做肉身,倾尽无数天材地宝,都要将这个女婴留在人间。 然而,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人也无法创生生命,第一个女婴不过坚持了短短三个时辰,便如熟过头的果实般腐烂在了剑尊的怀里。 第一个躯体死去,莲池中的金莲便会枯萎。然后,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莲池会再次盛开一朵金莲,再次诞生一个女婴。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哪怕是旁观者,都能感觉到其中的难熬与磨折。 因为气运之子只有命魂而没有形魄,哪怕以至圣至洁的莲花白藕死而复生,她依旧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腐朽糜烂,最终死去。 最长不过三个月,最短的可能只有几个吐息的时间,剑尊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个孩子死在自己的怀里,他甚至没来得及给“这些”孩子取一个名。 但是,比起这些,更痛苦的无疑是那个被强行留在人间的孩子。 酝酿着天地初生之灵气的莲池水洗去了气运之子身上的业障,却无法修补她残破的魂魄。 痛苦、怨恨、疯狂……那些足以将人撕裂百次的悲伤早已将她摧毁了,唯一残留下来的东西,甚至不能被称作为“人”了。 既然不是人,那那些所谓的尊严、执着、信念、美德……自然也就伴随着生命的消散而一同死去。 那个孩子总是拼命地哭泣,像一块沉甸甸的、不停分泌海水的棉絮。她撕咬、抓挠,用齿牙,用指甲,用自己无力的武器去伤害唯一会拥抱她的人。 一个苦心孤诣,只希望她活;一个却已燃烧殆尽,只求一个解脱。 不管是对剑尊还是对那个孩子而言,这都是一种残忍的内耗。 当那个孩子躺在剑尊怀中,又一次在明月的照耀下腐朽,她睁着一双泪流不止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这苦痛的人间?那个孩子在无声地质问着。 冥鸢魔尊不知道剑尊是否会为此而感到心碎,但她木然地看着那曾经粲然生辉的灵魂变成这般模样,她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一年,两年,三年……直到莲池里的水逐渐满溢,直到莲藕人身的尸体在池底下堆积。 清寂山一点点地变成了忘溯先前看到的样子。 “灵魂、骨血、皮肉……”佛子悲怀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佛号,“虽用莲花白藕重塑了皮肉,但终究还是……”不够。 虽然剑尊的态度始终平和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那些冥冥之中堆积起来的、压抑而又沉重的情绪。 那个一开始能被他轻飘飘捧在手里的孩子,也渐渐变得越来越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次送走了一个生命,剑尊彻夜坐在莲池旁,看着池塘中那朵还未绽放的金莲,“必须……先补全你的命。” 剑尊拔出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柄通体纯白、唯独剑尖一点金光,漂亮得难以言喻的宝剑。 “剑灵未生,却已有了形魄。”剑尊将这陪伴自己千年的“止戈之剑”拆下,置入金莲。 “以剑脊为骨,以剑魄为形,若你于此世已无凭依,便由我来铸你的脊骨。” 用这世间最冰冷的锋利之物去铸最柔软滚烫的骨血,这是多么疯狂又不切实际的决定? 所幸,每次都在气运之子身上犯错的铭剑仙尊,这回终于赌赢了一回。 稀薄的晨光之下,蜷缩着手脚睡在金莲中的女婴拥有了完整的形貌,至少,她也不再发出痛苦的、有气无力的哀哭,而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无所不能的剑尊阁下在那一刻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便发现,怀中的女婴形魄纯粹,却不具备灵物该有的灵根。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无法踏上仙途,寿命百年一瞬,难得长生。 这具躯壳是个失败品。剑尊明白,但是他于天外带来的莲花白藕并非凡俗之物,只要补全了形魄,气运之子就会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臻得圆满。 他当然也可以加快这个进程——毕竟如今的世界危在旦夕,天地摇摇欲坠。只要他能狠心结束怀中女婴的生命,下一个诞生的躯壳必定会比这个更完美。 剑尊定定地凝视了怀中的女婴许久,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剑尊是无想无结无爱之人,但他已经不想再看见这个孩子悲惨地死去了。 他抱着孩子来到凡尘,近乎笨拙地去学习、去接触红尘的父母如何哺育并且教养自己的孩子,他耐心地把孩子养大,这是他第一个活过百日的孩子。 然而,第一年,这个孩子还是死了。 死而复生的气运之子已经丧失了心气与生念,铭剑仙尊不过是走开了半步,那神情麻木的孩子便自己投身了莲池。 那一天,铭剑仙尊在莲池旁枯坐了一整个白日,一整个长夜。 天明,莲池金莲又生。清寂山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墓碑,名为“一年”。 后来,可能是因为气运之子的骨与肉逐渐磨合圆满,她存活的岁月越来越长,她渐渐地也能开口说话,与人交谈。 她不再竭嘶底里,不再乱发脾气,那些曾经糟糕的、却还勉强算得上鲜活的情绪仿佛随着流水的洗刷而一同融进了水里,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明。 ——但,唯一不变的是,她没有生念。 没有生念的灵魂,哪怕拥有骨与肉,也终究是不得长久。所以,铭剑仙尊继“一年”后,又送走了“岁二”、“年半载”、“三春”等等。 后来,铭剑仙尊不再用时间去铭记她们,于是那些墓碑上小小的字就变成了她离去那天的景色——“冬眠”、“初阳”、“晴好”、“小雪”。 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与光影只有铭剑仙尊记得,因为每一次苏生,气运之子都会忘记一部分过去的自己。 后来那几年,气运之子的死亡都是一样的——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衰老、死亡。她不再腐朽、不再糜烂,却依旧不得长久。 因为她没有生念。 不知是第几次,再次送走了那个短命的孩子,铭剑仙尊突然折身回屋,简单打点了一下行囊,次日,便带着新生的气运之子下山了。 铭剑仙尊找了一处偏僻安静的桃源乡村,伪装形貌,在村子里成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博学多才的教习先生有一个玲珑可爱、宛如莲藕般俏丽的女儿,虽然她安静又不爱说话,但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一世,气运之子足足活了五年。 从那之后开始,铭剑仙尊开始带着气运之子于尘世中游走,他带她去看苍山洱海、天山落日,带她去看崖壁钟乳、草原瀑布。 他带着她走过凡尘的春夏秋冬,带着她去见证人世的美德与善;他也带她走过战火与离乱,告诉她什么是悲欢与人世的苦难。 他指着天,指着海,用更遥远广阔的天地去填充她的躯壳,用这个本该需要她去拯救的世界去治愈她残破不堪的灵魂与心。 铭剑仙君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他踏过尸山血海,撕裂过天空与大地。他能轻易跨过这世上的一切苦难与坎坷,斩断所有阻拦前路的荆棘与困苦。 但他怀中的孩子不需要这种锋利。她需要全世界最温柔的触摸,柔软如云朵般的安抚,还有如冬夜炉火般的温度。 所以,那视众生为草木的天人就此走下了神坛,让自己拥有了体温与血肉。 他教导她如何立世的同时,他也在一点点地蜕变成人。 就像教导孩子行走之前,父母必须也会行走一样,不懂生为何物,就无法唤起他人的生念;不懂如何做人,就无力规劝他人留在人间。 所以他陪她入世,将这片大地的苦难嚼碎,再将其中人性的光辉哺育给自己的孩子。 一日,铭剑仙尊牵着女孩的手走过硝烟未绝的战场,一直如木偶般僵木的女童突然抬头,看着不远处商量着易子而食的两对父母。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女孩的眼中倒映着凡尘中的百般苦楚,问询的话语却平淡如水,其中不再有恨,“肉体明明只会带来痛苦。” “因为——”反倒是铭剑仙尊,喉结上下一滚,他垂眸看着两人相牵的手,竟有种陌生的、难言的感情淤积在心口。 一颗埋在喉舌里的种子突然生根发芽,蜿蜒的藤蔓挣出了唇齿。 来不及理清楚思绪,剑尊听见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自然地说出了曾经的圣尊或许修道万载都说不出的话:“如果你没有躯壳,师尊就没办法牵你的手了。” 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太过温情、太过富有人情味,连带着剑尊自己也愣怔了一瞬。女孩转头看着他牵着自己的宽厚手掌,眨了眨眼,竟点了点头。 那一世,女孩的成长开始变得缓慢,而他们旅行的脚步也迈上了妖界的领土。远离了人心的纠纷,他想让她去见证更蓬勃、更自然的生命。 铭剑仙尊以为,这一世哪怕不能长生久视,她至少也能寿终正寝、长命百岁。 但,总是事与愿违。 女孩这一世的成长十分缓慢,然而一旦步入壮年,衰老却几乎只有短短数月。 剑尊带着气运之子来到妖界时,她分明是个青春正茂的少女,可仅仅只过了半年,她便已垂垂老矣,步入了迟暮之年。 剑尊唤起了她的生念,世界却已岌岌可危。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给了一个不想活着的人存活下去的欲念,却又剥夺了她活下去的机缘。 濒临死亡之际,回光返照的气运之子想起了往事,她想起了自己未能完成的宿命与大愿。 她给出了自己的脊骨,让剑尊替她去弥补这个未尽之愿。她的生念就像风中的烛火,短暂地燃烧过,却又被狂风残忍地掐灭。 狐迟阳失魂落魄地坐到了地上。他不知道剑尊心中是否有恨,但他觉得如果他是剑尊,他不可能再去爱这个一次次夺走他孩子生命的世界。 安婆婆,这个存活了六年,最终死在冬天里的孩子,剑尊为她取名“冬生花”。 他离开妖界的那天,尘世大雪,却有一棵树花开满枝,柔嫩的花瓣儿被风卷着,自由地奔向了高天。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剑尊看着莲池中缓缓绽放的金莲,眼中似有烛光明灭,他冷冽的眉眼似冰雪所铸,如欲折的冷铁。 而这一次自莲池中诞生的孩子极其特殊,她竟留有气运之子大半的记忆,躯壳完美,灵根天生,她甚至还对剑尊自称“安青瓷”。 和过往的其他孩子不同,安青瓷有自己的想法与信念,除了情感淡薄,但她有无论如何都想完成的执念。 安青瓷最为特殊的一点,是她很快便长大成人,却没有像上一世一般急剧地衰老,而是停留在少年。 “师尊。”这个孩子会轻轻地牵他的手,喊他的语气平淡却也眷恋,“我回去看一眼,斩去红尘,以后我便一直一直陪伴在师尊身边。” 陪伴?那是什么?无想无结无爱的天人并不需要那些。但铭剑仙尊没有说出口,他明白,如果她是风筝,他会成为牵系她的线:“早去早回。” 安青瓷离开了清寂山,此去经年,长久不归。 铭剑仙尊独自一人在清寂山上坐忘、观雪,他的生活与以往并无多大不同,却又确确实实有哪里不同。 他想着,等她回来,他会带她前往天外,斩去她与清浊大千世界的牵连,然后用百年、千年、万年的时光,一点点地填补这个世界的残缺。 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会死很多很多人,这个世界可能会经历好几次修罗场与大寂灭。但是那没办法,他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为尘世而死了。 他会带她去天外天,让她成为超脱三界之外的天人,他会教导她、扶持她、引导她走向煌煌正道,他会一直牵着她的手,走过无数个世界的生生灭灭。 他会给她最好的,用世间最美好的所有将她包围,他的孩子再也不必流泪,也不会再死于寒冷的冬天。 直到山川湖海被绿意覆盖之前,铭剑仙尊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安青瓷没有回来,那个答应会一直陪伴他的孩子没有回来。感受到此世的命络被延续千年的剑尊于莲池枯坐了一夜,次日,他下山,步入了人间。 他看见田地生出了金色的麦穗,看见青碧的山峦与幽翠的湖水;他看见席卷流云的万里澄空,看见一张张饱经沧桑却仍微笑的脸。 他走过山川湖海,走过村镇与原野,很平凡的一天,他途经塞外的堡垒,无意间地抬头,便对上了那孩子流泪的眼。 那一个瞬间,剑尊觉得自己胸腔内有一块本不该存在的血肉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不知寒暑的仙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冰凉的冷意,全世界的风都吹向他,如锋利的刀刃般片着他的皮肉与骨血。 ——所有人都在笑着,唯独我的孩子在流泪。 够了,已经够了。剑尊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踩上了清寂山山巅的风雪,他拽着莲池中初生的孩子,意图将她溺毙在莲池里。 “辛苦了,已经够了。”他听见自己疲惫而又沙哑的声音,“是师尊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师尊不该勉强你,你——” ——解脱吧。 天人没有眼泪,所以模糊视野的大概是清寂山上常年不歇的风雪。 剑尊那双曾经动摇山峦、牵着她走过红尘的手正掐着婴孩稚嫩的颈项,只要微一用力,他便能结束这难熬而又磨折的一切。 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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