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九原从裤子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娴熟的点燃,伴随着烟雾飘出来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廿没见过宋九原抽烟,他看着那点光火,回答:“我不知道。” 宋九原闻言手指顿了一下,他猛吸了一口烟,哑声道:“所以,你来是……” “休假。” 宋九原依然望这对街,眼神有些放空。 人能幸福到什么程度他不太清楚,人能失望到什么程度却屡屡刷新他的感受。 即便时隔三年。 烟灰掉落的瞬间,宋九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捻灭。 “这样啊。”他自嘲的笑笑,想说点什么洒脱的玩笑话,替自己刚刚可笑的行为开解一下,然而嗓子却像被烟呛住,他只好随意的摆摆手当做告别,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关廿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到便利店门口,利落的抬腿跨上摩托车,很快便消失在路口转弯处。 他闭了闭眼睛。 他不该来的,那些刻骨铭心,都随着宋九原的欺瞒被他尘封在心底,化成他在海上孤独漂航时偶尔的一丝慰藉。 宋九原是逃走的。 他觉得自己太掉价了。 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有些碍事,可他不想戴。他任夜风吹干眼底的湿意,感受着水汽蒸发带来的酸涩,以此分散心里的刺痛。 关二十…… 你大爷! 关廿回到酒店,开始整理行李箱,东西很少,最下面放着两本书,上面的一本《船舶智能柴油机的维护与管理》,是他准备用来熬过这一星期用的。 另一本露出一个红色的侧边,关廿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脱掉身上衣服的时候,发现被宋九原抓皱了的领口处,有一小块晕开的血迹。 关廿愣了愣神,拇指在血迹上摩挲了一下,随后便合上箱子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漫过全身,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心里的烦闷更甚,他把喷头调成了冷水。 在船上的生活单调而有规律,每天清晨关廿都要沿着船舷跑上一个多小时。 他和宋九原最初的牵绊,也是从一个跑步的清晨开始。 那时候,作为实习水手刚上船的宋九原,还在因为晕船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们的船在离港三天后抵达南海,这趟航程的目的地是罗马尼亚。 夏天大海的清晨很美,太阳刚刚跃出海面,整个海面泛着金灿灿的波光。 关廿晨跑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停下脚步,他不喜欢跑步的时候遇到人,不过那抹橙色的身影很安静,存在感很低,他是跑第二圈的时候才发现的。 清瘦的青年抓着栏杆坐在船头舷边上,海水反射的淡黄色光芒给他镀上一层克罗姆滤镜,像某个爱情电影里的画面。 但是关廿没有欣赏美的感性细胞,他只觉得这人随时会从栏杆的缝隙中掉下去。 “哎。”关廿在他身后出声。 青年微微侧头,露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他的头发和关廿差不多长,浅栗色,微卷。 关廿注意到对方的发丝清爽干净,跟他见多了的这些船员不修边幅的形象很不一样。 “嗯?”青年疑惑的应了一声,声音慵懒:“你不跑了?” 关廿:“……” 听不到身后人的回答,青年直了直身子,转头抬眼望过来。 “我没有见过你。”他有些惊讶,眯眼望着关廿:“你是轮机部的?” “换个地方待着。”关廿没有寒暄的兴趣,他说完便继续往前跑。 “喂!”青年声音稍大了点喊他。 关廿充耳不闻,有点后悔自己多事。 第五圈经过船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他也不甚在意。 然而继续跑了没几步,船锚后面突然闪出一个橙色身影:“嗨!” 关廿呼吸一滞,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他被吓了一跳,但他向来不善表现情绪,只在心里给这毛头小子一记白眼。 “哎,你跑慢点啊……”青年跟着跑了十来米就开始呼哧带喘:“哥你等等我!” 哥?? 关廿被这莫名其妙的称呼搞得有些尴尬,他想离这自然熟的家伙远一点,于是加快了速度。 是的,关廿社恐。 别人只以为关轮机长高冷,难接近。除去轮机部的头儿这一身份,还因为他的技术确实过硬,是好多船公司争抢的香饽饽。但是关廿只跟有白靖船长的船,别人给再多钱也不为所动。 俨然一副耍大牌的做派。 他跟同船的船员也鲜少交流,常年绷着一张没有温度的棺材脸,即便这张脸够帅,也劝退了所有想要跟他套近乎的人。 关廿决定跑到生活区就回房间,隐隐为被打断的晨跑郁闷。 “啊!” 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轻呼,接着是“扑通”一声。 关廿放慢脚步,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抹橙色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个缆桩旁边。 没有脸着地,应该不是绊倒的。 晕倒了? 关廿叹了口气,他不想管,但还是折返了回去,毕竟真有什么事他也脱不开干系。 “能起来吗?”关廿居高临下的询问,手都没有伸一下。 青年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关廿不动声色的端详着地上的人,他平时不爱与人正面对视,也没机会这样仔细的看别人的脸。 只见这人面颊清俊鼻梁直挺,微张的浅色嘴唇上有一个明显的唇珠,他眉头微蹙,眼尾向上挑出勾人的弧度…… 勾人?! 关廿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词汇吓了一跳,他赶紧移开视线,观察对方胸口的起伏,猜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回去跟船医知会一声好了。 关廿正要离开,却听见地上的人悠悠开了口── “我叫宋九原,哥。” 第4章 白孔雀 关廿再次将目光移回,只见青年眼睛半睁看着他,脸上带着点虚弱的笑意。 “能扶我一把吗?我头晕……”宋九原伸出一只手。 关廿皱了皱眉,宋九原这个名字他听过。 两天前,白靖在对讲机里喊他去驾驶台填资料。他们在台湾海峡遇到台风过后的涌浪,船晃得厉害。 忙活完后,他在驾驶室的窗前看浪,余光瞥见下层甲板上有一个人跪坐在栏杆边上,似乎是在呕吐。 晕船了。 “新上来的实习水手。”白靖迈着醉汉的步伐晃到他身边,笑道:“也是点儿背,才他妈上船,兴奋劲都没过就被教做人了。” 关廿看着那个背影,在风浪的衬托下,像一尾鲜活而可怜的小鱼。 “宋九原不行,你看那长相,跟贾宝玉一样一样的,我估计这小子坚持不到换证就得滚蛋。”白靖说:“人朱伟就没事儿,不晕船。跟你一样。” 关廿当时看不到宋九原的长相,只在脑海中浮现出贾宝玉圆乎乎的娃娃脸。 然而此刻仰面躺在甲板上的宋九原,明显不是贾宝玉。 “唉……”宋九原许是胳膊伸的太久,或者是被他的无动于衷打击到了,他委屈的轻叹一声,把胳膊收了回去。 关廿回神,想伸手时机也不对了。 只见宋九原艰难的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缆桩上看他。 关廿被看的不自在,那目光虽然没有恶意,但是在关廿心里却觉得像是对他道德上的谴责。 “你没事吧。”关廿不得不假意关心一下。 “有事。”宋九原说:“我饿,但我没有力气了。” 关廿:“……” “你叫什么?”宋九原打量着他,回忆着自己这几天见到的人,甲板部的都熟,轮机部还没认全,但是也多少有点印象,这个人穿的干干净净,形象气质又好,怎么看都不像船员。 来体验生活的小明星?富二代?应该不能,海事局也不是谁家开的。 莫非是微服私访的领导? 他在这胡思乱想之际,只听面前的人声音不带温度的说了句:“关廿。” 关廿…… 宋九原有些愣怔,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船员们口中常八卦那个轮机部高傲神秘的老轨。 老轨这么年轻? 他有些不敢置信,船上叫轮机长都喊老轨,所以在他的脑海中,老轨是一个和船长差不多年龄的中年大叔。 他刚张嘴想要表达一下惊奇的时候,却见对方已经抬脚走人了。 宋九原:“……” 啧啧啧,果然傲气,像只白孔雀! 被白孔雀打断了看日出的兴致,宋九原却没有生气。 他今天心情不错,因为连着几天的晕船反应在今天凌晨得到了缓解,天还没亮,他腹中空空饿的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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