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进行监控——这样,我就能轻松下来。不过我拒绝了。” “为什么?” 埃文有些愕然,因为发出这句疑问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看起来对这种事最不感兴趣的维德。维德会询问这种话,就像是深海里的鱼忽然对陆地上的猫感兴趣了一样。 “因为克莱德尚未分化。我于他而言……是兄长的监管。这样,他还能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精灵。可如果派遣另一个人,那就是纯粹地、对待异族的监控了。”毕维斯说,“他还是一个少年。” “……” “我询问那些与他一起进入森林的孩子。他们告诉我,射箭比赛早就在三个小时前就结束了。原本站在我身边的长老以为克莱德逃了——或许是突然出现了觉醒的意外、或者是由于暗精灵混血的本性。他打算派人去捉拿他,我制止了他,进入森林。” “长老说,如果一小时之内不能见到克莱德。他一定会派人去捉拿他、处决他——他不会允许冒这个险。森林里还下着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在森林的深处找到了克莱德。他在树丛里低着头,金色头发湿透了,正在翻找着树丛。我站在一旁,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可限定的时间要到了。于是我上去,严厉地斥责了他,要带他回去。” “他告诉我他要找回那枚被他射下的果子——他分明该是第一个胜出的人,他咽不下这口气。可比赛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奖品还是名次都已经发放,他即使是找到这枚果子,也证明不了什么——我这样告诉他。” “然后他告诉我,他想要找到这枚果子,是因为他想把它拿给我看。他并不在乎旁人会怎么想、又或是管理比赛的人是否能承认他的名次。他只是想把果子给我看,仅此而已。因为早上在他出门时,他高高兴兴地告诉过我,他不会辱没‘祭司弟弟’这个名声。他的箭术一定会是第一。” 在说到这里时,毕维斯的脸上居然有了一层薄薄的笑意。那层笑意就像是浮粉,从过去的时光中被挖掘出来、尴尬地浮在脸上。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段兄弟关系的确曾经青春靓丽过,就像少女柔软的肌肤。 也只是曾经。 如今即使靠着徒劳的妆点,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埃文还想说什么。毕维斯垂下眼,温和道:“非常感谢人族的贵客们的帮助。只是这不仅是一场战争,更是我们兄弟之间的……故事。也是光暗两族从今以后……是其中一族走向衰退乃至溃亡,又或是最终能够互相理解的,转折点。因此……” “精灵族的事务原本就与我无关。”维德道,“如何处理,也请你们自便。” 毕维斯终于笑了。 他笑起来时,位于他身后的那盆花终于微微显出了些带有生机的模样。毕维斯温柔道:“我会好好考虑如何去做我该做的事的。” 那一刻埃文微微晃神。 毕维斯从会议室中离开,在他推门前,他听见维德的声音。 “你后悔把他捡回来么?”维德的声音里带着点想要知道答案的玩味,“或许,如果你当初没有把他捡回来,而是任由他死亡。如今精灵族也不会进入这个形势。” 毕维斯淡淡地笑了。 “即使是祭司,又如何能算清楚后面能发生的事呢。”他说。 毕维斯离开了房间。会议室里于是只剩下了维德与埃文两人。埃文琢磨毕维斯云遮雾绕的话语,道:“看起来克莱德的确打定主意,不杀死毕维斯,他是不肯罢手的。” “或许不止这些。” 这句突兀的话来自维德。谁也没想到维德会在这时候说话。维德抬眼看着窗外的花枝,哂笑道:“或许他恨的是他曾视他如兄长。可最终他却知道,从来并非如此。他认为于他而言,自己从来是被监控的棋子,从来都是……” “自作多情。” 维德凝视着窗外的景象,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隔着胸腔,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陛下。”埃文终于没忍住,发了声,“您吩咐我带来的那些用于刻印咒印的魔药,似乎比起定位被刻印者所在的位置之外,还有其他的功能……” 他咬了咬牙,道:“您不觉得,这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么?” 埃文心知自己无权对主人的私事置喙。可在根据那些魔药材料、拼凑出那个恐怖的可能时,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质疑自己的君主的疯狂。 那不过是一只魅魔而已,他与维德即将拥有的那些宏图霸业比起来,几乎是不值一提。更何况,他听说这只魅魔曾无数次背叛过维德。 维德对所有的背叛零容忍,任何与他作对的人都遭受恐怖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可埃文实在是不明白,维德为什么要为那只魅魔做到如此地步。 “你越界了,埃文。” 埃文只换回了这一句话。 埃文垂下头。他知道这一句话已经是维德对他这个忠诚的手下的、最宽容的赐予。他只能轻声道:“是。” 维德看着窗外的白藤花。这种花朵让他想起在小镇里所看见的紫藤。当最初抵达那座小镇时,他化身成乌鸦,站在花架上,看着路希安抱着书经过这里。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要掳走背信弃义的路希安,让他承受一切来自他的报复与折磨。他要让路希安纵使死亡也无法逃离他的身边,他要留下他的命,长久地折磨他。 可他最终只看见路希安抱着书走过那片花架。他的长发是黑色的,毫无与任何男人同居所留下的痕迹。那一刻他在无尽的恨意与愤怒中感到欣喜若狂,并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耻辱。 过去路希安就是因为知道他是如此爱他,才敢如此放肆、作践他的一切心意。 那时的他是这样想的。 人不会同一次踏入一条河流。可当从圣池边醒来,看见路希安伤痕累累地躺在自己的怀里时,维德又听见了自己被河流所淹没的声音。那恐怖呼啸着的东西不是河流,而是洪水,将他花费所有仇恨建筑起来的堤冲坡,劈头盖脸地淹没了他。 他沉入河底,茫然失措。 路希安总是这么喜怒无常。他面无表情地想。 可这一次,是路希安自己先到他的怀里的。是路希安在失控的他的怀里颤抖、自己做出了选择。既然他已经给出了回应,将两人的性命捆绑在了一起,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是路希安把柔软的自己交付给了他。既然如此,路希安就必须承受这份交付所带来的代价。 ——从现在起,他不会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又或是隐瞒自己的机会了。 他绝不会让自己的一生也变成一场自作多情。 “既然精灵族不需要我们,现在去调查一个叫伯顿的人。”维德吩咐道,“寻找他的下落,以及一切身世。” 所有路希安曾给予过他的谎言,他都会一一查明白。 除此之外。 他也会毁掉路希安一切逃离他身边的退路。 毕竟是路希安先来到他的身边。 第140章 路希安,你在吗? 路希安无从得知外界的一切风云。 在圣池旁的事故后, 路希安便被维德以极为粗暴的姿态又关回了房间里。他强行在他的身上的打下了这片带着法力的咒文,不过那不是结束。 在初步完成第一次绘制后,咒文需要每天被注入法力进行加强完善。 注入法力的过程也是相当暧昧的。维德需要将手掌附在那从花枝般的纹路上,由后腰上的花朵, 一路注入至尾椎上的花枝。为了完成注入, 他迫使路希安趴在床上,不能动弹。 因此, 这不免造成了一些意外——比如在注入法力的过程中, 位于路希安小腹处的魅魔魔纹也受到压迫, 并同样被注入了部分逸散的法力。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煎熬的事了。 “这都是你活该自找的。”维德曾在路希安挣扎反抗时对他如是说,“这就是你为不听我的命令、四处乱跑所付出的代价。” 在那之后, 路希安便不说话了。 他像是乖顺地接受了这一惩罚, 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 也只是咬着自己的虎口, 不置一词。 今天终于是完成刻印的最后一天。维德行走在前往路希安房间的路上。路途中,他听见光精灵们的窃窃私语。 “……那些传闻居然是真的。” “真没想到毕维斯大人看起来这么温柔,私底下却是这样的人。” “以权谋私。” “还有那故意扭曲人性的、对被观察者进行实验的监察制度……” “可怜的克莱德。” “克莱德可是暗精灵!” “可你又怎么解释毕维斯的认罪?如果不是他真的犯了错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名,长老团怎么会向他降罪?” “他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就连神树也看出了他污浊的内心。神树启示说, 祂会选择新的精灵来担任精灵族的祭司——不只是光精灵一族。” “什么?神树也能赐福于暗精灵么?暗精灵不是被神树所摒弃的一族么?” “那都是过去祭司因贪恋权术而制造的阴谋!” “我还是不相信, 毕维斯大人怎么会……” “神树已经认可了这个结果。就连长老团与精灵王也在对他进行调查。如果毕维斯的心里没有鬼,他怎么会主动认罪?” “原来是我们误会了克莱德……” 埃文作为侍从走在维德的身侧。在听见那些传言后, 他微蹙着眉头,最终, 嘲讽地轻轻嗤笑了一声:“精灵族中近日倒是发生了许多事情。光精灵族在内乱, 暗精灵族倒是按兵不动——或许, 他们根本乐见其成。” 维德于是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 不紧不慢道:“哦?” “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陛下。”埃文低声道,“这是暗精灵放出的流言,是么?是克莱德,对么?他想要借此毁掉毕维斯的名声。暗精灵的手段还真是下作。” 接着,他有些疑惑地道:“不过我很疑惑毕维斯为什么直到这时也没有要动手反击的意思。在一周前,我已经以为他打算出手了。可迄今为止,他不仅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甚至还在昨日长老团的会审上主动认了罪、承认了自己的失职。而且那神树的启示……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不该没有后手。他毕竟是光精灵一族的祭司……” “那些流言并非是克莱德放出来的,埃文。”维德平静道。 “不是克莱德放出来的?那谁还能有这样手眼通天的、让毕维斯都为之认罪的本事?说到这里,我们或许小看了克莱德,他居然会有让神树也做出他想要的启示的能力——不过或许,这只是运气。” 埃文忍不住心里的冷嘲之意,想到毕维斯对于克莱德的纵容,他忍不住地便有几分奇怪的不悦:“如果不是克莱德,总不会是毕维斯本人放出来的吧?”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 “这的确是毕维斯选择的路。”维德道,“他相信这样能够抚平克莱德的怒气——只要他得到审判。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一个虚伪恶、以权谋私的祭司被正义地审判,顺便带来了抚平敌方怒气的和平,也不会让曾经被蒙蔽的光精灵们受到伤害。这总比温和平正、众人敬仰、几乎代表了整个光精灵族的楷模的祭司大人为了子民们不再陷入战争、而被充作俘虏、送去敌方的手里受折磨来得体面。” ——没有精灵愿意背上脊梁气节被摧折、出卖自己的神明以求得安宁的负疚感。 “相反,他们会因此更加同仇敌忾、坚信自己所做的即是正义,怀着更为深刻的信念感,等待着象征‘正义’的新祭司的到来。” “为什么呢。”埃文不知怎的,说出了这句疑问。 “因为祭司可以更换,神树却是精灵一族千年以来的信仰。”维德道,“尽管他们不知道,昨日神树所给予的启示,亦是毕维斯作为祭司、怀着牺牲之心与神树沟通所得到的结果。” “……” 许久之后,埃文道:“那么对于精灵族而言,带来这份‘正义’的,究竟是永远正确的神树,还是身为罪人的祭司呢?” 维德轻哂,道:“你觉得神明会在乎正义么?” 埃文一时哑然。那一刻,他想起那天在会客室中,金发碧眼的精灵在花前的笑容。他不再开口,维德已经走进了安置路希安的卧房中。 埃文守在卧房之外的走廊上。他看着精灵王廷翠绿的树叶藤蔓,清澈的小溪。远远地,他看见在那些花园中,有年轻的精灵们在欢快地蹦跳玩耍。 埃文在年少时就听说过精灵王国的美丽、与精灵这种生命漫长的美丽生物的轻盈。那些童话故事里说,精灵是这世上最自由快乐的生灵。 他盯着那些跳跃着的少年精灵欢快的身影,直到眼睛发酸。那一刻他忽然想,毕维斯或许是世上少有的不快乐又不自由的精灵。 …… 维德进入房间时,路希安还在床上。 白发魅魔蜷缩在床上,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发呆。魅魔只裹着一床被子,整个光裸的背部便暴露在外面。维德知道,当他体温升高时,酒红的花枝便会出现,末端隐入被褥之下。 他坐在他的身边,让路希安摆好姿势。 “这是最后一次。”他说。 最后一次,将法力注入咒文,这个能转移伤害的法术就完成了。 他与路希安的血脉从未相融。可在术法完成后,每一次路希安受伤时,他们都会成为仿佛血脉相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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