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狄其野夹着个书匣,从前朝往后宫走,一路上轮值守宫的锦衣近卫都给定国侯行礼,他们各个乖觉得很,知道这位不仅是定国侯,还是他们顶头上司的师父,就算不清楚这师父到底是怎么喊出来的,但尊敬着定国侯他老人家肯定是没错的。 路过东宫,狄其野思及本职,去瞧瞧顾昭。 顾昭在跟着先生习读国策。 这位先生是顾烈从国子监新点的,长于国策时务,姓祝,名仕林。 他能给顾昭教课,一方面是个人的才华,一方面是背景的彪悍。他是祝家嫡子,国子监祭酒祝老爷子是他爹。 论起关系来,祝北河算是异军突起的旁系,不那么亲近。但狄其野原手下豹骑校督庄醉,是他亲外甥。 顾烈给顾昭新加了这门课,半是培养,半是因为大楚即将举行初次春闱的缘故,届时各地才子汇聚京城,顾烈有心让顾昭出去见见世面。 定国侯大喇喇地进了东宫书房,对祝仕林点头致意,手虚拦了一把,没让两人行礼。顾昭却不肯无礼,依旧行了礼,才继续听课。 狄其野听了半晌,时而挑眉,时而微微颔首,没等课罢,就又走了。 课罢,祝仕林对顾昭做了今日所学总结,然后才试探着笑道:“定国侯甚是关爱殿下。” 顾昭平淡道:“确实如此。” “殿下也甚是尊敬定国侯。” 顾昭平淡道:“本该如此。” 祝仕林看不出顾昭喜怒,进一步道:“不知殿下对定国侯怎么看?” 顾昭看了他一眼。 祝仕林也是面过圣的人,顾昭小小年纪,这一眼竟是像极了顾烈,说不出的威势逼人,祝仕林登时就低了头。 “作为晚辈,昭不可妄议尊长;作为王子,昭不该妄议栋梁。先生,您僭越了。”顾昭依旧是平心静气地回答。 然而祝仕林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顾昭没表露出的不喜,及时弥补道:“请殿下恕罪。” “臣之外甥是定国侯旧属,在他口中,定国侯着实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因此臣一直对定国侯心存好奇,一时无礼,是臣的不是。” 顾昭嗯了一声,没有说接受了这番说辞,也没有不接受,转而提起了春闱相关的正事。 祝仕林心内捏了把汗,再次感受到这位小殿下着实不可小觑。 而定国侯对小殿下的影响,更加不可小觑。 * 顾烈难得提早处理完的政务,想到前一阵狄其野嘲讽他不知休息,于是破天荒在天还亮时就回了后殿,交代了御膳房做定国侯爱吃的,准备两个人好好吃顿饭。 结果等来等去,等到狄其野夹着个书匣回来了。 “这是什么?” 狄其野敲着书匣说:“颜法古日子过不下去了,明目张胆售卖风月,天可怜见的,我就买了几本。你赶紧找点正事给他干,不然,我看他是要闲出问题来。” 售卖风月? 顾烈拎一册翻了翻,评价:“不过如此。” “这话说的,听上去,您也看了不少啊?”狄其野一挑眉。 “冤枉,寡人从来只看正经书,”顾烈一本正经地说,“寡人的意思是,没你好看。” 狄其野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一天到晚就会灌迷魂汤。 “过奖过奖,”狄其野扫了一眼久不启用的堪舆台,假装漫不经心地拱手,“其实,我打起仗来更好看,想看吗?” 第90章 晚膳过后 狄其野这话, 倒不是在撩, 他是意有所指。 大楚地方分为四级, 州道府县,构成了层层向下的行政管理体系。 天下十州,管理者为知州。 十州大小不一, 共分二十道,管理者为道台。 道下城池汇聚为府,管理者为知府。 府下各城为县, 管理者为知县。 陆翼领了西南大都督的军职, 在蜀州西南驻扎着,一直不是很安分。 近日, 风族首领芙冉忽然病重,陆翼试图插手风族首领的继任人选。 顾烈倒是不急。 陆翼是在楚军打下蜀州前转投的大楚, 也许不太清楚顾烈有多能忍。 争霸年间,在得到狄其野之前, 不论韦碧臣如何写信发文申讨辱骂顾烈,不论手下将军们如何认为已经是忍无可忍,顾烈自己却是纹丝不动。 当时风族未灭, 楚军的实力不足以应付双线开战, 顾烈只盯着群豪杂立的信州蜀州,根本不中激将法。 顾烈这人做事,不说废话空话,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 一动就必然动到底。 如今大楚一统天下,陆翼想造反就是一条死路,他还没明着反,顾烈根本没必要动他,而只要他敢明着反,就是在赶他自己的死期。 这一点,狄其野也清楚,只不过是日常想往外跑罢了。 所以顾烈不仅不认真,还逗他:“你不是说该给颜法古找些正经事干?也许我该派他去?” 狄其野凉凉笑了一声,不接话了。 未央宫后殿,侍女是不可进的,能进后殿伺候的轮值太监统共不过五人,各个都是无亲无故之人,而且都是懂得看眼色的伶俐性子,不该多说的绝对不说,不该多问的绝对不问。 这日轮值的太监叫元宝,定国侯一回来,他就麻利地着人去御膳房传了膳,现在亲自提着食盒进来了。 元宝这名字,还是狄其野给他改的。 倒不是狄其野非要讨个吉利,而是元宝身世太苦,家里原先给他起的名叫贱生,着实太过难听。 狄其野看元宝瘦骨嶙峋,唯独下巴长得肉乎,像是过年时,顾烈特地给他和顾昭打的那套金元宝。所以插了句嘴。 顾烈记得自己前世给此人改的名叫平安,但既然狄其野说像元宝,那就叫元宝吧。 就这样,贱生就成了元宝了。 元宝前世聪明伶俐,也很忠心,可惜楚初十年生了重病去了。顾烈倒也放心用他,后殿与狄其野相关的事,多是交给元宝去办。 元宝布好食盒,知道这两位主子都不爱旁人伺候,安静退到廊外候着。 只听殿内呲地一响,元宝心里明白,这是两张食案又拼到一起了。 狄其野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近来又开始努力让顾烈燃起对食物的兴趣。他想用科学统计的方式,找出顾烈相对更爱吃的食物。 顾烈对食物有没有产生更多兴趣,这成效尚且不明显,但对狄其野这种关心自己吃饭的行为,顾烈显然是很有兴趣的。 这感觉就像是一道香喷喷的美食,在眼前不停地问,你喜欢吃这个还是喜欢吃那个?喜欢蒸着吃还是煮着吃?喜欢辣味多一点还是酸味多一点? 那当然是喜欢狄其野多一点。 所以当狄其野指责顾烈不配合的时候,顾烈觉得有些冤枉。 顾烈喝下第三口汤,完成了晚膳流程。拿茶漱过口,才看着狄其野,慢慢说:“寡人是有想吃的。” 可惜,不给吃。 狄其野问了半天,自己的饭菜都没动,这时候给气笑了,低头吃饭不理人。 晚膳用罢。 两人照例在小书房碰头。 狄其野不陪顾烈看折子,站在窗边,对后院那空屋空地看了半天,问顾烈:“后院空地,为什么不挖个荷塘?” 光秃秃的,不好看。 顾烈心跳一错,走到狄其野身边,才慢慢地把当年就想好但没有详细说的理由娓娓道来:“你不喜蚊虫,挖个荷塘,临水生虫,到时候你又嫌蚊虫多了。再者,后院离寝殿太近,湿气重不好,老了易得风湿骨寒。” 狄其野给顾烈唬得一愣一愣的,难得露了分傻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想这么长远……怎么就说到老了的事了。” “怎么?”顾烈握着他的手肘,把他引到自己面前来,“定国侯还想始乱终弃?” 狄其野没穿着定国侯那些华贵的外袍,晚膳后他换了件殿内穿的常服,是件墨绿色的缎面衣裳,他本就白皙,墨绿衬得托色,而且不同于平日里一身白,让顾烈看着新鲜。 狄其野被顾烈这话逗得笑出了声:“你这用的是什么词。” 顿了顿,又挑眉看顾烈:“金口玉言,陛下您倒是让我乱一次啊。” 顾烈一副你这人怎好不认账的严肃神情,把狄其野往怀里一搂,在他耳边义正言辞地说:“定国侯忘了,那日,就在这,你在长案上坐着……” 狄其野的耳根听着听着就红了。 他在这方面并没有放不开,毕竟狄其野那个时代早不是对性保守而蒙昧的古代,而且他存了与顾烈争强好胜的心思,就算不好意思,也绝不肯轻易表现出来。 然而他毕竟是没有经验,而且有的亲密,他做的出来,却受不了听顾烈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太教他难堪了。 偏偏顾烈爱煞了他大胆和羞涩并存的矛盾,像是枚半熟半青的果子,偶尔会故意这么逗他,把狄其野逗得恼羞成怒。 果然,狄其野推开顾烈,瞪着眼嘲讽大楚帝王:“你个一国之君,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他们俩靠着窗,顾烈又把狄其野给牵回来,忍笑道:“是寡人不对,过来陪寡人看折子。” 谁家男朋友道歉是拿一起加班道歉? 狄其野心中吐槽,但到底是舍不得让顾烈一个人看到深夜,故而也就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坐下,看起奏章来。 翻了两本,狄其野按下,找出先前自己留了份抄本的奏章,思来想去,还是离了席,将两份折子置于顾烈案上,走到中央,对着顾烈单膝一跪:“陛下,臣有建言。” 这是狄其野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自古开国之君与功臣良将之间起嫌隙,往往是从礼仪轻慢开始发难,行礼这事虽小,但以小见大,一方面是说明功臣对帝王的确生出了轻慢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君臣之间嫌隙日深,已经到了连行礼这点小事都不能忍的地步。 狄其野坚持在议正事的时候行礼,目的是防微杜渐,一是提醒自己,顾烈现在是帝王之身;二是就算他们之间真出现了嫌隙,至少也不要因为行礼这类小事隔阂得更严重。 这足以证明,狄其野对他们的感情有多在乎了。 然而对顾烈来说,顾烈是不愿意他这样生分的,但狄其野在自己坚持的问题上有多么倔强,顾烈早就有所领教。总之,到目前为止,顾烈还没能劝服狄其野放弃这个坚持。 “你说。” 顾烈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两本折子摊开。 那是两份风马牛不相及的折子。 一本是姜扬所写,说的是这一年来不少功臣力有不逮辞官的事,请顾烈提早开春闱,赶紧补充官员空档。 这事,本就在顾烈的意料之中。 顾烈给了功臣厚厚的年俸封赏,他们各个都是有钱人,但当时他们都想着官荫子弟,所以没有一个功臣放弃入朝,都领了职务。 然而,人一乍富,就容易耽于犯懒享受,何况他们当中,尤其是武将,不少人原先根本就没读过很多书,入朝为官,需要重头学起的很多。 有些功臣存了侥幸的心思,不好好干活。这就轮到监察官员的御史台发威了。 御史台在朝中最高领导是左御史和右御史。 左御史管的是言官,风闻奏事,只要听说哪个官员行为不检,那就参他;右御史手握肃政台,一出手那就是查案审问,能够弹劾官员,肃政纲纪。 而眼下掌握肃政台的右御史,叫牧廉。 牧廉是什么人?他是除了陛下、姜延和他师父师弟们谁都不认,有时看着痴傻,实际上不仅计谋多多,甚至令人觉得有两分阴狠的人。 偷懒耍滑、失职骄纵的功臣们,被牧廉查清了证据,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能教训的一个都没有放过。 这些功臣们哭到顾烈那里去,顾烈正中下怀,哪里会斥责牧廉,只是对这些功臣们感叹法不容情啊,寡人怎么能因为右御史秉公执法斥责他呢?你们自己给人抓了把柄,寡人也很丢脸很无奈啊。 于是大楚功臣们就迎来了一小波辞官热潮。 他们一年能领那么多俸禄,当官的年俸不过是个锦上添花,何必要受这等鸟气? 于是那些不适合当官的、没能力当官的,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被淘汰了。 不过这已经是二月份的折子了,现在这拨功臣中不是没有后悔的,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顾烈安排得太快,现在春闱都快开了,顾烈根本不可能再把他们召回来。 另一本,是青州江南道道台的折子,参他手下的登临府知府行为不检,暗藏不轨之心,疑是北燕故贼。 狄其野开口解释道:“陛下,这两份折子有同样的问题,姜扬那份只是小错,江南道道台的折子,却是大错特错,此风绝不可长,务必明令禁止。” 这倒让顾烈惊讶。 狄其野很少说这么重的话,他开口往往是“臣以为”“臣觉得”,只要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不会直言断定别人是错的。 于是顾烈追问道:“怎么说?” 第91章 折子范式 汉承秦制, 而汉之后的大一统王朝, 不论表面上推崇什么, 其核心往往是外儒内法。极其强调尊君,强调父母不如帝王亲。但在必要的时候,又要用仁义道德来拿捏他人。 怎么说呢? 例如言官直言上谏这事。 除了某些文臣独大的时代, 言官说得再有理,再符合言官本职,帝王拿道理压不了人, 还可以抬孝道出来压人。 因为帝王是君父, 天下所有人都是帝王的儿子,你当面指着帝王的鼻子说他做的不对, 妄议尊长,你这个当儿子的就是不孝。 不拿帝王当君父, 无限拔高来说,你就是弃国弃家, 你这个人就是不仁不义。 当言官帝王是不好动的,但把你往别的地方一调,再拿着不孝之罪来问你, 别说官当到头了, 就连人,也当到头了。 这就是为何狄其野说这两份折子都有问题。 姜扬那份大概是为了对仗文采,前后都添了些文辞优美的废话,大概意思就是我们这些功臣愧对陛下的厚爱啊,陛下这么勤政辛苦, 我们这些功臣还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帮忙,真是罪该万死。 而青州江南道道台的折子,问题就非常严重了。 这份折子有姜扬那份两本那么厚,然而废话连篇累牍,把顾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关键是关于登临府知府行为不检的问题,空有猜测,没有实证,简直是扛着对顾烈忠心耿耿的旗子肆意污蔑。不论只是写折子写得不好,还是真的就是件冤案,都问题太大。 狄其野皱眉道:“这份折子,有一半的笔墨用在歌功颂德上,剩下的一半中,有一半是他对登临府知府暗藏不轨的猜测,没有提到任何能够支撑这种猜测的证据,其余的,都只是拼命将登临府知府的言行,往不尊敬陛下您的方向描述,也没有任何实证。” “换句话说,这封折子,就是打着忠于陛下的名义构陷他人。” “我之所以说,这两份折子有一样的问题,正是因为,它们都废话连篇,重点不清。若是少了那些废话,您何必夜夜都看到这么迟。” 狄其野停顿片刻,将思绪整理一二,再道:“陛下,臣以为,应当将公文折子都理出一个范本,强调以规则法理为先,而不要肆意抬着大旗压人。最要紧的是说清楚上折子所为何事、是根据哪条楚律规则、上折子的目的要求是什么。这样一目了然,处理事情也更快。” “至于那些赞美您的废话,限定句数也可,弃之不用也可。” 顾烈越听越高兴。 那日狄其野把姜扬的折子抄了个副本,顾烈就很好奇为何,今日狄其野终于说出来了,顾烈就很高兴。顾烈最担忧的就是狄其野有话不说。 而且狄其野这番话,纯然是为顾烈为大楚着想,虽然只是折子怎么写的问题,但顾烈仔细想来,如果根据狄其野说的,规范折子范式,提高理事效率,整肃朝堂风气,对顾烈,对丞相姜扬,对政事堂六部,都是极为重要的提升。 狄其野还跪着呢,猝不及防被顾烈拉起来抱住了。 顾烈在他侧颈亲了一口,夸道:“定国侯为国为民,不愧为定国侯。” 每回顾烈这么干,狄其野总觉得被当成了小孩哄,他要是出去说严肃正经的大楚帝王极其喜欢腻歪着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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