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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见旗而逃。 然而,这支无敌水师最最荣光的时刻,已经是过去了。 现在这支楚军,也早已经不是需要顾烈身先士卒、带伤杀出“火凤杀神”凶名的楚军。 楚顾版图不断北扩,楚军不断壮大。 顾烈心知肚明,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日子,不再属于他。 诚然,他还会有上场打仗的机会,但那不能算是打仗,只是在重重保卫下临场督战罢了。 他并不热爱征战,但并肩拼命的热血豪情,毕竟难忘。尤其是对于他这种生不出太多喜怒的人。 优秀将领层出不穷,还有狄其野这样的天才人物,眼下已经是属于他们的时刻。 顾烈明白自己的职责。 他凝望着一手打造的水师,凝望着烟波浩渺的云梦泽,眼神专注地像是在诀别。 再见面,大约就是明年翼州决战,到那时,天下谁主,胜负将分。 是时候了。 这一去,蓬山路远,帝王座高。 “主公,”姜扬似有感应,忽然唤道。 顾烈低头笑笑,终于松了口:“就换那套皮甲吧,反正我如今穿着铠甲,也只是个样子货,不如轻松一点。” 姜扬是跟随顾烈一路打天下的人,自然知晓顾烈是舍不得远离战场,一时心软道:“其实也不必着急……” “不,”反而是顾烈坚持,“是时候了,我不适合再领兵,也不应该再领兵了。非穿着铠甲,倒矫情。” 主公如此明察自省,姜扬一声叹息。 * 回到寝殿时,狄其野正在抄军规,他笔走游龙,抄完一张扔一张,满地都是纸。 狄其野怕冷,寝殿里专门给他生了竹炭暖火,就这样他还把顾烈给他备下的手套戴着,也不知这人冬天怎么打出的胜仗。 “活动起来就不冷,被关在屋子里当然冷,”顾烈没发觉自己问了出声,狄其野理直气壮地答。 可拉倒吧,前世顶着敌我双方将领嘲笑,坦然自若地把皮手套一直戴到三月份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副皮手套还是狄其野找裁缝专门做的,用最软的羊羔皮,内面细细缝了一层薄羔毛,外面打着粗糙斜纹,虽不好看,但既贴手又不会手滑。其实不少将领私下找人学着做了,训练时用,不好意思在战场上戴出来。 现在狄其野手上这双,是很多年后武库出的改良款。 狄其野抄着抄着,啧一声,把一张纸揉成团丢出去,滚到顾烈脚边,顾烈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韦碧臣那些骂信中的一封,想来是狄其野存心不想好好抄,满案都是乱七八糟的纸,拿错了。 这韦碧臣…… 顾烈将纸团扔回案上,问不满抬头的狄其野:“你觉不觉得韦碧臣的话熟悉?” “你是说那老贼?”狄其野一点就通,“这无从考证。如果韦碧臣也是他的徒弟,见过韦碧臣的最多也只有三个,一是把他掳进山谷的人、一是他出师时掳进山谷代替他的小孩、一个是老贼。去哪儿问?” 顾烈回想狄其野曾说过的话,联系前世狄其野蹊跷的与风族首领私会,顺着寻找线索:“你说过,掳你进谷的是一个怪人?这怪人,何解?” 既然主公问话,狄其野堂而皇之停了笔,把笔丢进陶山笔洗里,他眼神往顾烈脸上一转,不怀好意道:“先说好,事实如此,末将可不是故意影射主公。” 想使坏就客气起来了,顾烈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学他挑了挑眉。 狄其野轻咳一声,正经道:“那人大约十八_九岁,穿着颇为讲究,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但他的脸是坏的。” 顾烈疑惑:“脸是坏的?” “他的脸是僵的,很难做出表情,可说话语气声调是正常的,而且情绪还颇为丰富,所以他一开口,就反常得可怕。” “我曾见他用长银针戳_刺脸上的穴位,那时他的脸突然失控,整一个耷拉着,嘴角流涎,他说是忘记吃药了。” “他想说服我拜师,一直说他师父是个好人,他生病也没有扔了他,还帮他研究针灸和药丸。可你听,这话根本就不正常。” “但我觉得这人并不算坏心,只是被教坏了,当然,我可不想再见他。” 顾烈听来,这事确实是和韦碧臣的心思一样扭曲弯绕,可问题不在这里:“所以,你意思是,我的脸也是坏的?”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狄其野直视着顾烈的双眼,“主公恰恰相反。他是动不了脸,主公是动不了心。” 顾烈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生气,他早知狄其野看穿了他过分冷清,但他没想到狄其野还真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但转念一想,这辈子狄其野敢说出来,总好过前世什么都不说,最后不声不响来个晴天霹雳。 当主公当到这份上,自己应当是独一份。 顾烈心底自嘲。 狄其野见顾烈不反驳,拐弯抹角地试图谏言:“我觉得,人活着,总该允许自己有些乐趣。” 前世今生,狄其野大概是一定要给他当这个大夫。 自己病成那样出来给人看病,比颜法古算命还不靠谱。 顾烈好笑地看着狄其野,反问:“那你呢?” “我怎么了。”狄其野疑惑不解。 “你,”顾烈想起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品性,心底叹气,“你军规抄完了?” 狄其野一翻白眼,十分不雅地撸起袖子,换了支笔,沾墨,不入眼也不入心地抄起来。 * 此时,纪南城东。 曾经鼎鼎大名的元一道观,如今衰落得空无一人,荒草丛生,鬼影瞳瞳,不像是个道观,倒像是个鬼窝。 颜法古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拿着旧拂尘的手中还拎着纸钱袋子。 他曾在这出家,曾在这痛失挚爱,曾在这砍死人。 他穿行在道观中,口中念诵经文,手中雪白的纸钱一把一把地抛洒入空,被寒风卷高,又飘飘扬扬地落下,像是无边飞雪。 颜法古曾有一个极疼爱的女儿,他的妻子难产而死,颜法古亲手将女儿带大,长得冰雪聪明,伶俐可爱。 她还没有大名,她命格太好,颜法古怕大名压坏了,只起了个小名,叫小乖。 他至今都记得,炎炎夏日,他做道场法事,嘴巴念经念得干裂,回到家中,幼小的小乖给他打井水喝,心疼地搂着他的脖子。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有人忍心害她。 燕朝腐坏,四大名阀横行霸道,不过是王家的一户旁系,也嚣张跋扈。家里死了男婴,竟然大张旗鼓地要配活阴亲,找八字绝配的女孩儿结真冥婚。活阴亲,真冥婚,顾名思义,是要找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送下阴间,给那个尚未成形的男婴当老婆。 算出小乖八字、带着王家人把小乖抓走、亲手放干小乖血的那个道士,按元一道观的辈份,颜法古该管他叫一声师叔。 那个畜生是他师叔。 小乖是被放空了血死的,颜法古可不肯这么便宜那个畜生。 他也不想脏了小乖的眼睛,就在这道观,亲手把那个畜生砍死了。 颜法古记得当时有人大喊,颜法古你禽兽不如!他很想问问那个人,敢不敢对着王家,骂一声禽兽不如。 他颜法古就敢,小乖头七之日,他在为皇帝祈福的法会上破口大骂,大呼“楚王冤死,暴燕必亡”。喊完,他边跑边笑,边跑边笑,若不是路遇主公,恐怕已经被燕朝走狗给砍死了。 颜法古撒光了纸钱,又从袋子里掏出两瓶从姜扬那偷的烈酒,扬手把一瓶砸在柴火上。 烈火冲天而起。 颜法古坐在门槛上喝酒,这门槛真高啊,得捐多少钱才能在道观修一条这么高的门槛?颜法古不知道。 “小乖,小乖啊。” 颜法古喃喃叫着女儿的名字,仿佛她还在膝下玩耍似的,“爹爹终于要去给你报仇了。” 姜扬等他靠着大门睡着了,才让亲兵把他架起来,好生送回家。 然后他看向道观烧出的熊熊火光,吩咐道:“等火熄了,把它拆了吧。” 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本不该留着。 * 半月后,顾烈亲帅王师北上,浩浩荡荡前往秦州。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www.nordfxs.com) 第32章 北上赴约 此番北上, 除去祝北河镇守荆州, 楚军核心将领尽数随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即使是在行军途中,天寒地冻, 也冻不住群众的八卦热情。 先是两大俊男的穿着,狄其野手下的五大少都是公子哥,这就得交给他们来, 他们很快分析出了主公和将军的衣着重点。 主公披着一件纯黑的狼毛大氅, 内是同色皮甲,皮甲下是深青滚暗金边的棉袍, 在姜扬的劝说下披上了狼毛大氅连着的帽子,怎一个帅字了得。 将军照旧是白衣铁甲, 衣服是姜通见过的那套,外面披着白狐裘, 头戴银盔。本也是潇洒帅气,但白狐裘的带扣是片颇可爱的玉桑叶,他手上还戴着副羔皮手套, 顿时就减了气势。 五大少总结, 男人该像主公那么穿。 中年人毕竟没有年轻人那么无聊爱美,姜扬执着地带着那把羽扇,让颜法古看一眼就觉得有风吹来,冷飕飕,何况他一路连输了三把骰子, 欠了姜扬一屁股债,两袖漏风,恨不得把自己去当铺当了。 姜扬一边欺压同僚,一边第不知多少次欣慰地感叹:“主公越发沉稳了,大楚之福。” “我怎么觉得主公是越发不爱笑了呢,”颜法古嘀咕。 姜扬假装不经意的对着颜法古摇扇子,手一晃就把骰子给换了,义正言辞道:“谁家正经人一天到晚笑啊笑的,这就叫沉稳。” 颜法古要哭了:“稳,特别稳,姜兄,你找别人玩去吧。” 正说着,狄其野骑着他那匹大黑马从前面溜过来,好奇问:“玩什么呢?” 颜法古看见了救星,挤出朵干菊花似的笑脸来,热情招呼道:“狄小哥,玩过骰子么,很简单的,特别好玩儿。” “不了不了,我还欠主公一大笔债。”狄其野用实话推脱道。 颜法古给了狄其野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神。 狄其野背上一寒。 姜扬问:“狄小哥怎么到后头来了?” 狄其野干笑了两声。 他本来是和顾烈并排骑着的,倒不是原本就这么安排,启程时狄其野是随在顾烈右后侧,他们越骑越并排,是因为无双他……看上了顾烈那匹马。 顾烈赶路骑的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温驯马匹,这头棕马耐力好、脚力佳,性格沉稳温顺,最适合长途赶路。 结果一上路,就被无双坚持不懈地凑上去骚扰,无双时不时用马脸去蹭人家脖子,又或是大脸对大脸,得亏是那匹棕马脾气好,否则非撂蹄子把顾烈摔了不可。 顾烈头顶上阴云密布,狄其野一边替无双尴尬,一边怕顾烈又找他抄军规,这就溜后头来了。 “颜将军,听主公说你算命极准,”顾烈之前和狄其野提了一嘴颜法古算的那个三异星,让狄其野很是好奇,这下子拿出来转移话题刚好,“要么你给我算算?” 颜法古当时就懂了。 年轻小伙子最想算什么?姻缘嘛。 谁家少男不思_春。 颜法古一副“我都懂,我知道你害羞你不用多说”的神情,神秘兮兮地摸遍了腰带,找出两枚铜钱…… “姜兄,行行好,借一个吧,”颜法古哭丧着脸说。 姜扬大发慈悲还了一个铜钱给他:“用完还我。” 颜法古深感人心不古,世道冰寒。 颜法古握着三枚铜钱,左摇右摇上摇下摇,胡乱摇了一通,往马背上一开。 嚯! 旺夫命! 狄其野嘴角一抽,打马就跑了。宁愿去看顾烈黑脸,都好过听假道士胡说八道。 颜法古自己对着铜钱目瞪口呆,马踏过一个水坑,一枚铜钱从马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了下去。 姜扬嘴里啧啧有声,伸长手从剩下的两枚里取走一枚,还教训颜法古:“你说你,一天到晚的瞎算什么,就没准过。” 颜法古对着仅剩的一枚铜钱泪流满面。 多哉乎?不多也。 下午时分开始落雪,灰蒙蒙的天像是扯絮一般飘下雪来,大军安营扎寨,顾烈和狄其野对着堪舆图论战,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姜扬掀了帅帐的帘子走进来,请他们过去吃饭。 “颜法古捉了两只野_鸡,我忽然想着以前咱们打信州的时候,烧野味打围炉,大家伙儿一锅吃饭,”姜扬绝口不提颜法古是因为欠债被他强行赶出去找野味的,笑得温文尔雅,“以后没什么机会。难得有空闲,也让狄小哥尝个新鲜。” 狄其野好奇起来,顾烈本未答言,片刻后才笑了笑,说好。 他们去姜扬的帐子,颜法古不仅亲自抓鸡,还亲自掌勺,把铁锅铲得虎虎生风,油香四溅,大料葱姜不要钱地往里放,最后倒水一焖,滚出汤来,下野菜,开吃。 狄其野确实很新鲜,肉美汤鲜,野菜刚被雪冻过,在肉汤中一烫,带着丝丝甜味。加上冰天雪地加成,这种大锅菜吃起来分外好吃,他去看顾烈,发现顾烈也没少动筷子。 此时狄其野想起姜扬方才那句“以后没什么机会”,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狄其野刚入楚军时,顾烈与众将还时不时兄弟相称,嬉笑怒骂,虽也守礼,却没有太多避忌。 这次启程,顾烈多以“本王”自称,也渐渐收敛了喜怒。虽然在狄其野看来是顺眼了许多,对于楚军诸将,恐怕会觉得主公日渐威严沉稳,不爱说笑了。 当下时局,顾烈问鼎天下就在一二年之间,这种变化是十分必要的。及时理清君臣尊卑,对顾烈,对他们自己,都好。 姜扬是个有心人。他确实是把顾烈当成自家后辈看待,若不是如此,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费这个麻烦,就为了最后和顾烈吃一顿大锅饭。 吃了饭出来,狄其野跟着顾烈走回帅帐,天上的雪停了,地上已经积起浅浅一层,半月从乌云里飘出来,月光照在积雪上,莹莹皑皑。 看不见星星。 “顾烈,”对着冰雪,狄其野忽然觉得顾烈这个人和烈字一点都不搭,“你为什么叫顾烈?” 近卫训练有素地走远,顾烈被打断沉思,还是被这种幼稚问题打断沉思,他看了一眼帅帐方向,无奈跟着狄其野走错路,咬牙答:“是祖父所取。” 狄其野好奇,“有什么寓意?” “狄其野,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要是想问,就以一换一。你先回答我,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 “我的名字没有寓意,是系统抽……怎么说,”狄其野想了想,“是随机从无数个字里面抽选组合出来的。我觉得不错。大火燎原。” 顾烈听完,回答他:“祖父曾说,烈字取自《诗经小雅四月》,‘冬日烈烈,飘风发发’一句。” 狄其野品不出好坏:“这是首好诗?” 顾烈没点头也没摇头:“这是首被流放的臣子写的迁谪诗。” 史书记载,顾烈的父亲是顾麟笙不受宠的儿子。 “那为何?” “我哪知道。” “你的堂兄弟们都叫什么名字?” “顾璋、顾玦……记不清了。” 一个个,都是带玉王孙,都好生金贵。 怎么就你一个,寒风烈烈,烈日炎炎,水深火热? 狄其野回头看看顾烈,禁不住感叹:“主公,你可真是个老实小孩。” 顾烈气笑了:“老实小孩?” “嗯,”狄其野还敢点头,“有点笨。” “没喝酒,怎么醉成这样?”顾烈半是疑惑半是嘲讽。 狄其野低头笑笑,忽然正经起来,虽然还笑着,语气却认真了许多:“主公,你待末将与众不同,末将唯有为主公厉兵秣马,征战沙场,万死不辞。” 顾烈迅速接口道:“你是想说,让你打仗可以,管事,休想,是这个意思吗?” 狄其野惊讶挑眉,顾烈却不为所动。 他太清楚狄其野了,前世,狄其野决不会亏欠别人,独来独往,意外欠下的人情一定会巧妙地还回去。别人故意招惹他,他一定找机会讨回来,若不是故意招惹,他也许就懒得麻烦。 临死,他都能让顾烈欠他一个诱反敖戈的人情,他自己了无牵挂地去了,最后算起来,还是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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