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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处可归犹如丧家之犬不就是丧家之犬他怎能不恨他!! 佩剑举起,雪光映亮了南宫柳的面目。 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稚子才会有的安详与平静。 南宫柳看着南宫驷,于是南宫驷的手就抖了,他别过头去,他说:“你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我起来?我要坐在这里,我要等陛下……” “什么陛下!”南宫驷朝他怒喝起来,心脏突突跳动,血管里血流奔涌,贲张,“那是你弟弟!出息呢南宫柳?!那是你弟弟!!” “是弟弟也是陛下啊。”南宫柳被惊着了,又缩成一团,“你不要这么凶,你……你……你为什么哭呀?” 我哭了吗? 南宫驷怔愣地想。 我……我哭了吗? 苦咸的泪水滚滚淌落,和佩剑一起,跌落在地上。 南宫驷倏忽跪落于地,已是嚎啕。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恨他的,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恨到逼迫着父亲随自己到龙魂池,重铸蛟山与惘离的血契。 他为什么不能恨?就是眼前这个人害的自己无家可归,家破人亡,他凭什么不恨? 可是…… 可是真的下不去手啊。 当剑光照亮这个人的脸庞时,当他看到这个人眼角的皱纹时,他想到的,竟然是—— 竟然是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啸月草场跌跌撞撞地追着瑙白金跑。 腿脚不稳,最后跑跌了。 容嫣站在他面前,对哇哇大哭的他说:“自己站起来。” 好疼。 可是真的疼,他挣扎了,也努力了,但却站不起来。 他伸出手,恳求娘亲抱他一次,拉他一把。 但是容嫣没有伸手,一直都没有伸手。 最后是另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小小的他从地上抱起,抱到怀里,阳光洒下来,他看到一张脸。 一张年轻的,敦和的,好好先生般,总是慈爱和气的脸。 “哎呀,我们驷儿偶尔也是要人扶一下的啊。”这个人摸着他细软的头发,眼神很温柔,“要是都自己爬起来了,还要爹娘做什么呢?” 那是南宫驷记忆之初,对自己父亲最早、最早的印象。 在这个幽旷的,满是活死人的大殿,唯一的活人蹒跚着,跌跌撞撞地,靠着自己爬了起来。 他爬起来,可是很快又跪下了。 他朝容嫣所在的方向,遥遥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次起来,转身欲走。 忽然,衣袖被扯住。 扯住他的人,居然是南宫柳。 “……” 南宫柳从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到他手里,想了想,又剥了一片,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 “别哭啦,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橘子是甜的,特别好吃。我采来的,你尝尝吧。” 南宫驷不想吃,可是那瓣橘子就在唇边,南宫柳递给他,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喂他吃东西那样。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散开,南宫驷狠狠抹了抹眼泪,终于下定决心掷落长剑,转身大步走出了前殿。 他来到了混战一片的龙魂池边。 那龙尾化作的甲虫太凶狠了,已经有很多的修士战死,地上血流成河。由于虫子太小,楚晚宁姜曦等大宗师一个人也只能护住身后不多的人,场面一片冗杂,犹如在沸汤内,鼎镬间。 没有人注意到南宫驷进来。 他走进殿内。 几个时辰前,他失去了灵核,以为自己从此要沦为凡人,庸碌一生。 此刻却忽觉得,原来命运知他心高,虽不厚于他,却在最后,也不薄于他。 唯一亏欠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通往招魂台的甬洞处。 叶忘昔。 南宫驷忽然展颜笑了。 幸好,到头来也没有来得及跟她说,谢谢她不离不弃,谢谢她矢志不渝。幸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他终于读懂了她的好,她的情意,愿意从此一直和她在一起。 要不然平白无故地,连累人家姑娘,那就…… “扑通。” 那就怎样呢? 他没有想完,若是再想,大概就再也没有勇气。他没有想完,于是滚沸的血池将他吞没,他没有想完,便化作骨骸,融为灰烬。 他生前所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腰间的箭囊解开,将母亲一针一线绣给他的箭囊,和里头那个在嗷呜乱叫的妖狼瑙白金抛到了池边。 南宫驷觉得自己在融为灰烬的那一瞬间,好像仍是有意识的,但是不痛,他好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箭囊安全落在地面的声音,瑙白金呜呜的叫唤,似乎还听到楚晚宁喊了他的名字,极少有的从容尽失。 他想应。 他想应一声: 师尊…… 我认你的。 我怎么会不认你。 其实我都记得,那一年花树下,磕落拜师之礼。 但是你不肯要我啊。 我也有我的自尊自傲,怕你是看不上我的根骨,所以一直佯作当时年岁太小,业已淡忘。 后来你愿意认我了,但是我也怕连累你…… 现在好了。 我有师尊,我给阿娘背了逍遥游,叶忘昔和瑙白金都没事。 对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吃到一片橘子。 是那个人……亲手剥的…… 和小时候尝尝喂我吃的那种橘子是一个滋味。 好甜…… 南宫驷的魂灵倏忽散落,什么都淡去了,一切都成了前尘幻影,往事旧梦,都过去了。 归于血契。 龙魂池忽然迸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所及之处,龙吟剑啸,摧枯拉朽,将所有的龙尾甲虫,龙鳞滑蛇,将外头狰狞托举着尸潮的龙筋,纷纷碎为灰烬,残作齑粉。 叶忘昔从甬洞里浑身浴血冲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南宫驷最后落入池中的一瞬身影,看到龙光漫照的血池,还有所有望着血池的修士,池边呜咽无助的瑙白金,俯身抱住瑙白金的楚晚宁…… 她的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驷!!!!” 声嘶力竭,几裂穹苍! 此时的叶忘昔已满身伤痕,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没有来得及走到血池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泪,那惨重的伤势与疯狂的情绪终于摧垮了她。蛇毒在她身上蔓延,她骨血冰冷,浑身发冷。 “阿驷……” 她一步步踉跄着奔过去,嘴唇青紫,翕动着,哽咽着,泪水潸然滑落。但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重重摔于冰冷的砖面。 眼前阵阵昏黑,可她还在用血迹斑驳的手指扒着地面,试图往前爬着挪着。 明明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亲眼看到南宫驷纵身跃入了龙魂池。 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好像只要死咬住坚持着爬到池边,就能让那人归来,好像只要再执着那么一时片刻,南宫驷就还能回到她的身边。 他说过的。 在蛇窟前,他明明答应过的—— 他说,这里太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眼泪滚滚而落。 她便坚持着,银牙咬碎也坚持着,那样一点点地,昏沉沉地匍匐着,痉挛着,爬到已经归于止熄的龙魂池边。 我来了。 你呢? 眼前很黑,周围很冷,是不是又有厉鬼要来,是不是又有毒蛇要犯,你能不能像从前一样,一纸灵符镇落,威风凛凛地回过头来。 再跟我说一句:“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南宫驷……阿驷……”她哽咽着,终成嚎啕,放声大哭,“你回来啊!君子一言,你要守诺的,你回来啊!” 可那哭声也并未持续太久。猛烈的毒素与创伤终于侵吞了她,她失去意识前,最后做的事情,是伸出手,触上了龙魂池的池壁,仿佛这样就能捉住池中人的衣摆,将他留在身边。 本来一切都要变好了啊……阿驷的灵核暴虐可以想办法遏止,大家也都没有再那么记恨他们了……本来……就快要熬出头了。 可是黑暗又来,这一次,对她而言,或许再也没有天明。 “阿驷……” 叶忘昔呢喃着,终于缓缓合上了眼睛。 魔龙的恶灵终于被镇压,南宫驷以血肉之躯献祭,加固了即将破碎的纽带,而融入了南宫驷魂魄的龙血池,徐霜林再难毁坏。 都结束了。 蛟山不再有一草一木能被徐霜林动用,南宫驷没有南宫长英那般通天彻地的本事,但最后却是他,削去了徐霜林最锋利的爪牙。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先前负伤的人细微的呻吟。 龙血池的光芒渐渐散去,墨燃走到楚晚宁身边,楚晚宁低着头,阖着眼,抱着瑙白金的那只手苍白冰冷,因为隐忍,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出。 “师尊……” 楚晚宁什么都没有说,他最后只是把瑙白金放到了叶忘昔身旁,连同南宫驷的箭囊一起。 他起身,眼里有水汽,但望向通往招魂台的甬道时,那水汽就凝成了冰霜。 他一言不发,手中天问流淌着金光,他走向那漆黑的甬道。 墨燃跟着他,死生之巅的弟子都沉默着跟上。 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话。 打头阵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明白,但是他们一个个都跟上,没有人退缩。而后是踏雪宫,孤月夜…… 姜曦进甬道前,点了几名疗愈和镇守的弟子,说:“你们留在这里,好生照顾伤员,尤其是叶姑娘。若是这些没死的要是再丢了性命,回去一整年的俸禄灵石,全都扣光。” “是,掌门。” 通往招魂台的门已经被打开了,这一路损兵折将,他们来到了儒风门宗祠天宫的最后一块地方—— 终于到了,祭祀招魂之地。 招魂台。 第225章 笑我癫 楚晚宁是第一个走出甬道的,与甬道内的窄小不同,他迈出最后一级石阶,映入眼帘的是偌大的一片空旷高台,举目竟难望见尽头,犹如一方浮沉于九霄之上的净土。 此时一轮皓月当空,高台四野孑然,寸草不生,举目望去,但见凄风阵阵,云影朦胧,而高台最中心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徐霜林。 后面的人陆续都出来了,却都在看到徐霜林的瞬间陷入了怔愕,薛正雍更是惊道:“怎么……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另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悄声道:“天啊,怎么会这样?” “他到底是死是活?” 墨燃朝他走过去,离得越近,眼前的一幕就越是令人寒毛倒竖,砭骨森寒——徐霜林盘腿坐于地面,闭着眼睛。他身体的右半边已经完全腐烂了,根本看不出人形,身上不断地涌出脓血和黑水,恶臭逼人。而在他前后左右,分别插着五把凶煞之气极重的神武。 墨燃的指尖不由地蜷了蜷--他看到了不归。 不归正深深刺于地面,淡绿色的辉光从地上一路攀延,最后和其他四把武器的光芒汇聚成流,涌入徐霜林的心腔,将徐霜林一张嶙峋消瘦的脸照的阴晴不定,明暗闪烁。 而在徐霜林身后,有一团黑漆漆的烟霭在盘旋扭动,似乎是某种即将聚化成形的结界。 其他人陆续跟了过来。 黄啸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个是……这个是武魂之术?” 薛蒙不知道什么是武魂之术,刚想问父亲,一扭头却看到薛正雍脸色煞白。显然,他根本不相信居然有人会动用这种术法。 “这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武魂之术的显然不止薛蒙一个人,另外有小辈在轻声问着。 楚晚宁盯着徐霜林的脸,说:“武魂之术,就是把自己的魂魄献给染满了鲜血的神武,与神武定下契约,发誓,死后自己的灵魂被神武的武器器灵撕碎吞噬,成为淬炼神武的祭品。” “活祭武器?”薛蒙愕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的灵力不够。”楚晚宁道,“这是可以迅速且大幅拔高自己实力的方法。他把魂魄献给神武,而神武,把自己的力量借给他。”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 几乎所有人都禁不住退后一步,薛蒙龙城出鞘,紧紧盯着徐霜林的脸。 徐霜林缓慢地睁开眼睛,月光下,他抬起脸,一半还如寻常,一半却已是一摊臭恶的泥浆。 “楚宗师……诸君,你们还是寻来了啊。” 他一只手支撑在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身,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是警惕,或是恶心,或是畏惧的脸。 他不在意,尚且正常的那只眼睛转动着,里头甚至透着一种恶意的捉弄和邪气。但他扫了一圈,又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存在,脸上那种笑吟吟的恶意,便凝冻且消失了。 徐霜林戾然低喝道:“叶忘昔呢?!” 薛蒙怒道:“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你们把她怎么了?!” 薛蒙更怒:“你管得着吗?你这种没心没肺,没血没肉的人,你还有什么面目去挂念叶忘昔?” “挂念?”这个词似乎把徐霜林给激着了,他先是一愣,而后眯起眼睛,似乎慢慢平静了下来,“不,我怎会挂念?真是可笑……” 姜曦森然道:“与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杀了他!” 说着右手抬起,雪凰佩剑现于掌心,就要朝徐霜林斩落,岂料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竟生生将他的攻势隔断。 姜曦眉峰一抬,咬牙切齿道:“墨宗师为何阻我?” “我有话要问他!”墨燃说着转过身,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亮,他抿了抿唇,原本似乎想再多说几句,但最后吐出来的,也只有四个字,“你同伙呢?” 徐霜林慢悠悠的——他居然都这样了,还能慢悠悠的——蹭了蹭自己的脚趾。 于是墨燃注意到他今天又没有穿鞋。 “都说了是我的同伙。”徐霜林露出森森白齿,笑了起来,那半边脸的笑容看上去竟还是很灿然的,带着一丝嘲讽,“那么你们应当知道我绝不会说。我徐某人,这点江湖义气还是懂的,诸位英雄豪杰、君子好汉,你们就别多费这一份心了。” 他特意看了墨燃手中的见鬼一眼,又道:“别的审问方法也不必用,大不了手起刀落,割去自己的舌头——我总有办法不说真话。” 薛蒙显得很错愕:“你,你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江湖义气……” “奇怪了,我为什么不能说江湖义气?”徐霜林道,“朋友相帮,兄友弟恭,师慈徒孝,善者安享清宁,恶者得到惩戒,这本就是世道该有的样子。你以为这个道理,就只有你们这些人能懂吗?” 薛蒙被他厚如城墙的脸皮惊得瞠目结舌,指着他道:“兄友弟恭?师慈徒孝?……你?” 徐霜林慢条斯理道:“是啊,如何?” “你还要脸吗?和兄弟手足相残的人是你,怂恿南宫柳吃掉罗枫华灵核的人也是你,坏事你都做尽了,你居然……你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就是世道该有的样子?” 面对薛蒙一连串的质问,徐霜林咧嘴笑了笑,并不置否,而是忽然说了句:“小兄弟今年贵庚?”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告诉我也罢。”徐霜林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我看你也就是二十岁上下。二十岁的人啊,总是一腔热血,满眼纯真,趾高气昂地站在天地之间,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 他顿了顿,灿笑道:“真是再好不过的年纪了。” 地上神武的光辉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继续给他强悍的灵力,他拿这种灵力维持着自己对成千上万珍珑棋子的操纵,对抗着棋子们的反噬,但饶是这样,他身上的肌肤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溃烂。 徐霜林不以为意,他似乎看不到自己正在被煞气吞噬的身体,他来回在身后那个盘绕的结界前踱步:“二十岁……你知道我跟你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 “你还能在做什么?”薛蒙义愤填膺道,“你做的那点破事谁不清楚?你褫夺掌教指环,代替你哥哥当了儒风门的掌门,短短两个月之内,你就连杀了两位上修界的尊主,后来有人找你去讨要说法,而你把他们的眼睛统统挖了出来——你这个死变态,不义、不仁、闭耳塞听,你全占了!如果我和你一样,在二十岁的时候干出这些事情,那我宁愿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暴毙而亡!” 薛正雍见他激动,恐他惹了徐霜林的注意,吃不了兜着走,低声提点道:“蒙儿,你少说几句。” “别呀。”殊不知这句话被徐霜林听见了,他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接着说,为什么少说几句?” 薛蒙见他居然还笑,脸上那神情就跟看个鹦鹉在架子上拍打羽翼唱歌似的,满是玩味儿,不禁热血上头,恼羞成怒道:“你、你当真是恬不知耻!无药可救!” “有什么恬不知耻的,你说的那些,本就不算什么。”徐霜林道,“你说我褫夺掌教指环——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我哥哥那个废物,什么都不会,靠着一张三寸不烂的滑舌,居然也能混的风生水起,没有和他实际较量过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称我们是儒风双公子——灵力术法不相伯仲——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和他?”徐霜林拍着额头嗤笑,“别逗了,从小我拿一只手就能敌得过他四足并用,要我跟他并驾齐驱?我终日在苦修的时候,他只知道在他老娘怀里撒娇剥橘子吃!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后来我为了在灵山大会求个实至名归,他却背后使阴讨了个坐享其成!后来呢?你们给苦练的人扣上剽取之名,却给他——封了个天下第一俊杰的好名声,这公平吗?” 薛蒙犹豫一下,但仍坚持道:“那你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废话!站着说话不腰疼,空口大义指责别人都容易得很,轮到自己就全都变成另一张嘴脸,灵山大会这种事情,换你你能忍吗?!” 薛蒙冷不防被他反将一军,倒是愣住了。 换他,他能忍吗? “会场上几百个人指着你,说你不知羞耻,名次与掌声全是他的,留给你的只有一辈子都洗刷不尽的冤罪,你的勤修苦练,在他的舌灿莲花跟前溃不成军——这就是公平?” “我……” 见薛蒙怔忡着说不出话来,徐霜林冷笑:“再说我杀那两个掌门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一个成天敲着木鱼,南无阿弥陀佛念的比谁都好听,另一个威风棣棣,刚正不阿的君子名声天下皆知,但他们却为了一己私利,面无表情地把我推下深渊万丈。试问诸君,我凭什么要饶其狗命?” 在场那两个门派的人一听他这样说先代掌门,脸上都是青一阵紫一阵,想辩驳,却又辩不出任何抑扬顿挫的句子来,最后是无悲寺的玄镜大师轻叹一口气,闭目合十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对啊,都说何时了,都恨不得把冤仇给了解了,可凭什么是我?”徐霜林一字一句说的愤怒,但脸上却依旧是笑着的,笑得云淡风轻,甚至有些讥嘲,“我扇你一巴掌,然后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让你扇回来,你愿意吗,秃驴?” 有人恼怒道:“南宫絮你嘴巴放干净点!怎可对前辈这样说话!” “我他妈也是你前辈呢。”徐霜林笑道,“小乖乖,你的嘴巴也给我放干净点儿。” “……” 黄啸月捻须道:“南宫絮……”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牵了牵一半健全,一半腐烂的嘴角:“商量下,你能不能叫我徐霜林?我不喜欢南宫絮这个名字。” 黄啸月一拂衣袖:“阁下就算要讨个公道,杀了那两位掌门,也早该偿清了,后来挖去那么多人的眼珠,又有什么道理?” 徐霜林欣然自若道:“从前我跟你们讲道理。但没人听我的。” 他顿了顿,嘿嘿笑了起来:“后来呢,老子成了一个疯子,你们却要拉着疯子论个黑白分明,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啊……有趣。”他呱唧呱唧拍起巴掌来,“真是太有趣了。”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墨燃,此时忽然问了一句:“所以,你自己就要求个公平,对吗?” “……”徐霜林的目光一寸寸上移,移到了墨燃脸上。 他们两个在料峭风寒的石台上对视着。 在墨燃眼中,徐霜林的影子渐渐模糊,他看到的仿佛不是眼前这个肢体腐烂苟延残喘的男人。 他透过徐霜林,看到了另一个影子,头戴珠玑旒冕,身着黑金黼黻华袍,他看到了踏仙帝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南宫柳,他管你叫陛下,你给自己封了神。”墨燃道,“你成了这个天宫里的帝君,执掌着审判的权力。你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你说什么是错的,什么便错到离谱,生杀夺与都由你,这就是你的公平?” 徐霜林沉默片刻,而后冷笑。 于是墨燃看到踏仙君在冷笑,苍白英俊的脸上覆满讥嘲。 “是又如何?你也看到了,曾经我也信尔等正人君子,信所谓世间公平,可结果怎么样?” 他顿了顿,在神武之阵前来回踱步,眼睛里闪动着激越的光:“是你们,把懦夫奉作英雄,把英雄踩在脚下。是你们,把努力当做粪土,把茅厕修成神坛。是你们,把谄媚看为友善,把傲骨看作架子——你们做尽了恶事把我踩到泥潭里!!然后跟我说,我哪怕受了再多罪过,哪怕兄弟阋墙饱受栽赃,哪怕衣不蔽体受尽屈辱——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该把怨气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哈,简直笑话!” 墨燃看到踏仙君的冷笑越来越夸张,逐渐变为狞笑。 “千夫所指的不是你,背负莫须有罪名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尽人间漂亮话!而我,我不过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求个天下有道而已。” “……天下有道?”墨燃立在踏仙帝君的对面,他问,“为了你自己的天下有道,杀了多少人。你自封为帝,脚下是累累白骨,滚滚鲜血,你难道就不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忏悔吗?” “有什么可忏悔的。我杀了他们,但我自会给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们都会成为我麾下的棋子,从此所作所为皆由我所掌控,从此黑白一清二楚,善恶泾渭分明,这才是人间公道。” 墨燃沉默一会儿,说:“看来,你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丈量人间的尺子了。” “我就是这把尺子。” 徐霜林猎猎立在风里。 他是众人眼里的南宫絮。 是墨燃眼里的踏仙君。 他说:“你看看前殿,你竟不觉得漂亮?良善之人个个安居乐业,丑恶之人受烈火焚身,鼎镬烹炸。谁捅过别人刀子,就让他引颈就戮补回来,一笔笔账算得清清楚楚,血债血偿,难道有错吗?” 墨燃:“你可真看得起自个儿。” 然后他听到踏仙君回答:“我为什么要看不起自己?在我看来,这便是最好的因果报应了。” 一时再无人说话。 众人大抵都因徐霜林这一番疯狂言论而感到震惊。 他们来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徐霜林做这一切,大概是为了权力,为了私仇,诸如此类。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徐霜林竟觉得自己做着一切都是对的,为了公平公道。 但这世上,谁又能做那把最公平的尺子呢?就连神明后嗣天音阁都未必能做到。 墨燃站在原处,过了一会儿,他的内心总算恢复了一些平静,他望着与自己对峙而立的踏仙君。 旒冕消失了,英俊的脸庞凹陷下去,变得焦黑。 他眨了眨眼,面前的人是徐霜林,不是踏仙帝君。只因徐霜林与前世自己的作为太过相似,他竟生出一种隔着时空,与自己遥遥对话的错觉。 “好,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殿内的棋子,你哪怕灵力供给不足,也要让他们保留生前心智,你在这个天宫建了你自己的邦域,从此你是神是佛,是帝君陛下,你把世间一分为二,善归善道,恶归恶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公平了。” 他说着这一段话。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犹如疾风片雪,飞快地掠过许多与徐霜林有关的记忆残片。 ——前世,为了救回叶忘昔,一念之差,死于剑下的徐霜林。 站在三生别院里,赤着脚,笑嘻嘻逗弄着鹦鹉的徐霜林。 金成池边,向自己兄长讨要一片橘子聊作奖赏的徐霜林。 蛟山的橘子树,心智回到幼年纯澈时的南宫柳,无间地狱里被抢回的罗枫华……一桩桩一件件串在一起,山呼海啸般涌进他的思绪里。 墨燃抬起黑沉沉的眼睛,那眼睛里既无嘲讽,也无鄙夷,只是那样安静地望着他:“我说的对吗,南宫絮?” “叫我徐霜……” “不,你就叫南宫絮。”墨燃一步步上前,他看着那个肌骨溃烂的男人,他知道在场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南宫絮此时此刻所想,他们曾都是被逼上绝路的人,前世的踏仙君,这世的徐霜林,一样的。 他洞若观火,他紧盯着徐霜林脸上最细微的变幻不曾错放。 他停下脚步,忽然垂眸。 “天那么冷,地上那么凉。”墨燃轻声道,“南宫絮,你为什么不穿鞋?” 徐霜林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但他很快便将闪烁的眼神重新冻得固若金汤:“我不穿我愿——” “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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