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为刻薄的眉毛突突抽动,拿手绢摁着胸脯半天,这才哆哆嗦嗦地问: “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包打听先生笑道:“要是我没弄错的话,那我可算替薛仙长找到人啦。墨娘子,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啊?” 墨娘子晃荡一下,没有站稳,跌坐在桐木圆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挥手斥退众人,只留了包打听先生一个在厅内。她死死盯着那生意人的脸,眼中狂喜、悲凉、种种神色错综复杂。 包打听先生神色淡淡的,提起茶壶给她满了一盏半冷不热的茶水,递过去:“先喝口茶。” 墨娘子哆哆嗦嗦地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再抿一口,等茶水喝干了,仍然空抿了好几下,这才抬起头来。 “是薛……薛郎让你来找我的?” 包打听先生叹息道:“说句实话,嬷娘惦念的薛仙君,早已辞世了。” “什么?!” “是他的弟弟,托我四处寻找兄长当年的红颜知己。当初,他兄弟二人在下修界自立门派,风生水起,再也不是当年漂泊无依的孤身客了。但那位薛仙长忙于门派建树,暂时脱不开身,后来他斩妖时出了意外,不幸就……” 墨娘子还没听完,就立刻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包打听先生劝了她很久,她才勉强止住抽噎,那先生就继续说:“薛仙君去世前,曾跟弟弟谈及过嬷娘的事情,他弟弟这些年便一直在找寻嬷娘下落,希望能寻到你,把你接回去。” 墨娘子喃喃不敢自信,猛地拉住包打听先生的手,说道:“你再把、你再把那句话重复一遍!我不信,我不信死的是他……” 这是这笔生意最要紧的一个句子,他当然倒背如流,当即又重复一遍:“烟波江上,画舫舟中,仙子琵琶声声慢,郎君别临默默闻。” 墨娘子“啊”的低低惊呼一声,泪水又瞬间盈满了眼眶“他,他这些年不曾找我,竟是因为,我还以为……我还怨他……” 包打听先生叹道:“都过去许多年了,嬷娘,节哀顺变吧。对了,嬷娘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是……是、是是!”墨娘子哽咽啜泣,一边哭着,一边抹泪,而后朝楼上暖阁喊道,“阿念,阿念……墨念!快,快下来!” 暖阁的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墨念,而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捧着一堆换洗衣物,瘦小的脸庞从衣服后面探出去,脸颊上还有些青紫伤疤,瞧上去怯怯的。 包打听先生有些犹豫:“这是……令郎吗?” “啊,不是不是。”墨娘子揩着眼泪,说道,“这是我楼里烧火的小厮。” 先生立刻松了口气,舒心笑道:“哦,原来如此。” 墨娘子扭头问那孩子:“墨燃,公子哪里去了?” 第261章 罪名污身 听到这里,无悲寺的玄镜大师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墨公子果然并非是薛掌门的亲侄,孽缘啊。” 另有人反应过来:“啊……是他?” 周围修士不解道:“什么是他?” “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出主意把墨燃关狗笼子的孩子嘛。”那人说道,“年岁与墨燃相仿,又是墨娘子的儿子。”他这样思忖着,忽然醍醐灌顶,一拍脑袋恍然道,“我懂了,原来你杀害他们母子,鸠占鹊巢,并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仇恨!” 一些人听到这样的分析,觉得很在理,纷纷朝墨燃投向又是鄙夷,又是怜悯的目光。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这一片议论嗟叹声中,木烟离清了清喉咙,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她说道:“墨公子,我听说,你在醉玉楼常年吃不饱饭,还饱受虐待,嬷娘对你从来都是非打即骂,是也不是?” 墨燃道:“……是。” “那个嬷娘的儿子,就是当年出主意把你关狗笼的孩子,错也没错?” “没错。” 众人见方才的猜测纷纷落实,便叹息愈盛,左右点头:“唉,你们看,果然是因为仇恨而萌生的杀机。他想必恨惨了那母子二人啊。” 他们说的对,怎么能不恨呢?墨念与他同岁,却比他健壮的多,由于是嬷娘的儿子,楼里根本没人敢惹他。这孩子从小凶恶顽劣,没事就爱拿墨燃撒气,捅了篓子,也常常栽赃陷害到墨燃身上。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都让墨燃去顶罪。 但墨燃很是老实,即使受了委屈,也根本不敢去报复阿念公子。 那个时候,他每天只有一个饼子吃,如果敢多话,恐怕连这最后一口粮都会被克扣,所以被打骂也好,被冤枉也罢,他都不吭声,要是真的受不了了,也只会在夜深人静时,蜷缩在睡觉的柴房里,小声地哭一会儿。 声音也不敢响,要是吵醒了别人,讨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木烟离问:“你是不是很怨恨他们?” 墨燃抬起眼,那眸子里几乎都有些冷笑了:“……不然呢。” 木烟离道:“但你的姓,还是跟着她的,你那么恨她,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 墨燃道:“墨这个姓,是醉玉楼的义姓,许多卖身在此的仆从都拿这个做姓,我们称墨娘子为“干娘”或者“阿妈”,大家都这样,我也习惯了,没什么好改的。” “她待你们每个人都那么差?” “……没有。”墨燃说,“只是她从来就不太喜欢我,后来我放走了荀风弱,她就愈发厌憎我。” “那墨娘子待你差到什么地步?” 其实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墨燃在楼里过了那么多年,只有除夕晚上能吃到一片月牙肉,也就是客人啃过一半的肥肉,除此之外,每天都只有一张饼吃,要做最重的活儿,稍有不慎,就会讨来一顿鞭笞。 但他实在不愿再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我不想谈这个。” “好。无伤大雅,那换一个。”木烟离又问,“因为她待你极差,所以当时,她问你墨念的去向,你是不是说谎了?你是不是心里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计较?” 墨燃道:“没有。” 他当时哪里敢说谎?他的身家性命、衣物饱暖都捏在嬷娘的手掌心里。所以听到嬷娘的询问,小墨燃犹如被打骂惯了的狗,先是瑟缩一下,然后才小声道:“念公子去私塾了……” 墨娘子对自己的儿子最是清楚,心道怎么可能?那小子平时最不爱读书,八成又是去哪里疯玩了。但包打听先生还坐在旁边,她就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唉,我那孩子就是认真懂事,先生你看,这不,又出去听课了。” 包打听先生就笑道:“啊,勤快好学是好事啊。这样,我先修书去给死生之巅的尊主,到时候他们叔侄自会相认,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墨娘子便起身,激动地拜将下去:“多谢先生。他日富贵荣华,绝不会忘记先生牵线之恩。” 待那包打听先生离开之后,墨娘子坐在原处呆愣了许久,无限遐思与感慨,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如此发了半天的怔,眼角才发现墨燃正有些畏惧地站在角落里瞅着她。 她大概是在段衣寒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太过相似的经历,或许又是因为墨燃之前胆大妄为,竟然放走了她的摇钱树。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像墨燃回忆的那样,她不喜欢这个崽子,而且越来越不喜欢。 她瞪他道:“你瞧什么?” 小墨燃忙垂落纤长的睫毛:“对不起。” “你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又哭又笑的,很荒唐?” “……” 见他不吭声,只乖顺地低着头,墨娘子便来回扫了他一圈,嫌憎道:“算了,不与你计较,你能懂什么?一个吃里扒外、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墨燃早已习惯了嬷娘喊他狗东西,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墨娘子道:“别杵在这里了,今日心情好,不打你。你去把念公子找回来——不用诳我,我知道他不在私塾——把他领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快去。” 听到让自己去找公子,墨燃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驯顺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干娘。” “往后别叫我干娘了。”墨娘子皱了皱鼻子,“这醉玉楼,我很快也就……罢了,不跟你多说,你先去吧。” 那天黄昏,墨燃按着嬷娘的吩咐,在醉玉楼附近忐忑不安地去寻找念公子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快些找到这个人,还是慢些找到这个人。因为找到了,无疑会被念公子一顿臭骂,嫌他败坏自己雅兴。但是没找到,回去墨娘子也会对他百般责难,嫌他无用。 小小的身影在残阳之下无助地走着。 那时候的墨燃,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和念公子倒错互换。 他一处一处,老老实实地找着。 去所有念公子常去的地方——河滩、赌场、青楼、斗鸡院子……然后都被奚落着赶了出来。 最后他几经打听,得知念公子下午和一帮狐朋狗友去了城郊的磨坊,据说还拎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墨燃没有多想,便匆匆地往磨坊赶。 那个磨坊早已废弃,周围又都是坟场,平日里没有什么人烟,墨燃一路小跑,还没近前,就听到磨坊里传来一阵骚动,一群衣冠不整的少年从里头哄地涌出来,为首的正是在系着裤带的念公子。 墨燃忙道:“公子,干娘喊你回去,说是——” 他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发现那群少年脸上都溢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惊惧,有几个人甚至都已经吓哭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墨燃愣了一下,多年来备受欺凌已让他养成了一种警觉,他看到念公子眼眶血红,紧盯住自己,立刻不寒而栗,掉头就跑。 念公子反应极快,喝道:“抓住他!” 墨燃哪里是这些孩子们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摁在地上,扭送到了念公子跟前。 有人低声说:“怎么办啊,阿念,这下祸事儿了。” “逃也来不及了,被这小子看见了。” “要不连他一起也……” 墨燃浑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却狰狞凶煞,那是他对于“厉鬼”二字,最初的印象。 念公子眯起眼睛,他是这些人里最冷静,也最阴沉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别杀他。” 墨燃悚然抬头。 杀? 这些人从前打他骂他,欺辱他,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杀”这个字,能从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 他一时有些茫然,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念公子道:“把他关到磨坊里去。” “……”周围一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首先反应了过来,他眼睛发亮,鼻孔还流着浓涕,脸涨得通红,尖声道:“好,好!好主意啊!” 陆续又有人明白过来:“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还是阿念厉害!” 这些人原本盯着墨燃,像是盯着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但此刻一双双眼睛落下来,却犹如快要饿死的狼群盯着一匹肥美的羔羊。 墨燃被不由分说地推进了磨坊里。 他先是锤门,挣扎,可是门很快被堵死了,磨坊里也没有窗,只有褴褛的阳光从破漏的木板缝间透进来。 墨燃喊道:“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外头有人在嚷道:“去报官!快去报官!” “快,快!我们在这里看着,走几个脚程快的,快去报官!” 墨燃喊了一会儿,锤了一会儿门,发现怎么也喊不开锤不开,便放弃了,他呆呆地回过身,借着昏暗的几缕暮光,看到了屋里横躺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 有些面善,后来想起是东街卖豆腐那户人家的闺女,念公子这段时日一直在纠缠人家。 这个女孩子衣服已经都被撕碎了,青涩赤裸的胴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手脚都是摊开的,身上青紫斑驳,私密处更是一片狼藉…… 她是被这群畜生凌辱至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滚圆,脸颊泪痕未干,双目空洞无神,紧紧盯着墨燃的方向,盯着门口。 墨燃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猛地惨叫出声,背脊砰地撞在门板上,他瞳孔收拢——终于明白外面的那些人做了什么,要做什么了。 原来,念公子对着姑娘多次示好不得,便心生歹念,他知道这姑娘是个软柿子,家里头没什么背景,好捏。就和几个伙伴把人赚到磨坊里,轮番玷污了她。这姑娘身子羸弱,那伙混账又十分粗暴,结果做到一半,姑娘就死了。 墨燃喃喃道:“不……不!!”他反身,开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不是我!开门!” 仿佛听到他的哀求,磨坊的门蓦地开了。 墨燃想要冲出去,可是双手却被这群少年粗暴地摁住。 为首的是念公子,他心狠手辣,说道:“差点忘了,做的像一点。” 便指使着伙伴,把墨燃的衣服扒光,又在那姑娘身上沾了些血迹和粘液,抹在了墨燃身上。 这过程中墨燃一直在哭,在挣扎,可是这群少年的力道太大了,求生的渴望更是压过了一切,他们眼里闪动着野兽般的幽光,这个孩子的哀求也好,哭诉也罢,他们统统充耳不闻,甚至有个人在被墨燃咬了一口之后,还抬起手猛地扇了他好几个巴掌,恶狠狠道:“你他妈的闭嘴,你就是杀人犯!强暴犯!这么多人佐证,你还能说得清?!” “不……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再怎么反抗又能如何?他们把他身上抓的青一道紫一道,丢到磨坊里,和那个死去的姑娘赤身裸体地锁在一起,然后贼喊捉贼,上报官府。 墨燃有口难辩,在衙门里被当庭重责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然后收押监牢,等待最终宣判。 同监牢的犯人都讥笑,谩骂他,有女儿的几个囚犯听说了他的行径,还不由分手地殴打他——有人甚至想要强暴他——还是牢头不想让事情闹大,他们这才作罢。 墨娘子当夜就来了,她心里早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本也恼恨儿子不争气。 但那又怎样? 她这个当娘的,永远袒护自己的孩子。 她生怕开堂审理时,官差会秉公详查,万一查到了她家墨念头上,他们母子俩还怎么跃上枝头成为凤凰?包打听先生的函书都已送出去了,死生之巅就要派人来接他们了,她等了这么多年,熬白了鬓发。 荣华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她和她的孩子应得的。 她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 所以,她披星戴月赶来,给牢头和官差都塞足了钱两,央求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揽在墨燃一个人身上就得了。 但大抵是因为良心不安,墨娘子贿赂完之后,又来了监牢看望了墨燃。还给墨燃带了一碗红烧肉。 “没有毒,我不会下毒害你。” 墨燃缩在角落里望着他,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里闪着困顿与无助,哀伤和痛苦。那种即将被屠杀的牛羊猪狗,都是这样的神情。 害怕,难过。 但却也有着绝望之后的驯顺。 墨娘子忽然觉得心脏有些战栗,有些抽拧。 她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惊愕与畏惧,她倏忽起身,压低声音,狠了很心,说道:“反正,你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虽然可怜,但是你死了,没有人会伤心的。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也该到你还我恩情的时候了。” “……”墨燃没有吭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墨娘子咬牙道:“这一碗烧肉,就当是给你践行了,你吃了,九泉之下,就不要怨我……我也没得选择。” 言罢,裙裾翻飞,转身远去。 墨燃这辈子没有吃过红烧肉。 如今面前有一碗,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吃。他把碗倒扣在地上,卤汁横流,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个姑娘身下流淌的血液,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便背过身,扶着墙剧烈呕吐。 他吐不出什么。 他是个一天只有一张饼吃的人。 饼早已消化殆尽了,他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那天晚上,他无法入眠。他浑身的鲜血结成了壳,血壳子又渐渐变得脆硬,一碰就像铁锈粉末一样,蜕落在地。 他在牢房里,不和其他犯人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就一个人,蜷缩着,一个人,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那个昏暗肮脏的牢房里,在那个弥漫着酸臭味和红烧肉香味的一方囚室里,老实巴交的墨燃死了。活过来的,是令整个凡修界闻风丧胆的踏仙帝君——最初的样子。 后来八苦长恨花催生的滔天仇恨,缘即于此。 第262章 折子戏落 湘潭牢狱陈旧简陋,第二天一早,墨燃趁着提审同监犯人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重获自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醉玉楼。 一进后院,就看到阿念身着黑色道袍,洋洋得意地立在晒场中心。 他闯下的祸事,就和从前任何一次一样,都有那个叫墨燃的孤儿替他背着,他笃信自己已无恙。 —— “反正你是个没爹没娘的,死了也没有人会难过。”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到你还恩的时候了。” 这是他们把一个无罪之人送上绞架的理由。 冠冕堂皇,中气十足。 墨燃站在阴影中,站在暗处,看着潇洒自如,一身轻松的念公子。 哦,原来有人疼,有人爱,有母亲呵护着,就是这样子吗? 天塌下来,都有人挡着。 只有自己是死不足惜的。 墨燃望着他,望了很久。 念公子已经买了道袍,做了修士打扮,等着母亲把醉玉楼盘掉之后,启程去下修界当自己的小少爷。此时,他正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舞剑,旁边围了群少年,正是栽赃墨燃的那伙同党。 “阿念好剑法!” “真是有气概,你去了下修界,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剑仙!” “你伯父的那个死生之巅,好像这两年很厉害的样子,你过去可有福享啦!别忘了我们这帮兄弟!”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阿念,你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咱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好事坏事都一起替你担着,就连豆腐坊那个小婊子的死,都——” 阿念此时已经把自己地位看的很超然,无法再允许别人提到他强辱少女的污点,一听那人这样说,立刻把剑刷的一指,点在那人喉尖,怒道:“豆腐坊那姑娘的死是墨燃干的,当日我们亲眼所见,他禽兽附身,丧尽天良,非礼了她——这些话,要说几遍你才会记得!” 那人被剑指着,瑟瑟发抖,连忙道:“是,是……是我记性差!我说错了!” 其他人忙赶着给阿念消气:“都是那个墨燃,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对对对,强辱民女,先奸后杀,我们都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掉他那张妖魔嘴脸。”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加深着自己编出来的谎言,某些人就是这样,谎话讲了千百遍,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他们越说越觉得正气凛然,越说越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阿念大笑两声,刷刷舞了朵剑花,朝着晒场杵着的稻草人劈斩数剑,把稻草人砍倒在地,拿剑指着草人,意气风发道: “看我修成剑仙,除魔为道,惩恶……惩恶那个……” 他不爱读书,往日总是旷课,因此讲到一半,竟然卡了。 旁边立刻有少年接上:“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兼济天下!扫清八方!” 阿念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就你最会说话。” 那人没想到马匹拍在了马腿上,不由尴尬:“……” 阿念又刷刷舞了几剑,说道:“扫清八方靠的是力量,可不是你那跟破舌头。从今往后,再遇到墨燃那种淫魔,我一剑就可以要去他的脑袋,你能跟他做什么,对诗吗?哈哈哈哈——” 他“哈”还没哈完,忽然后院柴扉处,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有人脆生生地拍了两下巴掌,然后道: “念公子,你真不愧是死生之巅的少主……好威风。” “!!”阿念倏忽将剑挡在自己身前,瞬间变了脸色,厉声道,“墨燃??!!” 天空中一朵硕大无朋的云团缓慢流过,逐渐遮住了暴晒的日头,在晒场投下巨大的阴影。 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知如何,鹰隼般出现在晒场堆积的柴木堆上,缓缓抬起头来。 他一张脸虽消瘦,但仔细看来,五官极是清俊端正。此时他目光灼灼,眉骨处仍有狰狞鞭痕,他刚从牢狱中出来,血污都还没有擦掉。阿念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眼前的人确实是墨燃,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了。 墨燃弯起眼睛,笑吟吟的抚摸着手中一柄砍刀。两池酒窝惊涛骇浪,碧水寒潭,说不出的亲昵温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匡扶正义,扫清八方?墨念公子,未来的大剑仙,死生之巅的少主。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腔抱负?可真是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他越说到后面,笑容越灿烂,五官越扭曲。 从小到大,这个柴房里烧火的孩子总是乖顺安静,逆来顺受,话也不多。但一夜未见,他却像是破茧的蛾,带着趋火的狂热,笑得肆意而张扬。 他原本连笑容都很少,偶尔笑起来也是抿着唇,怯生生的模样。 此刻却被逼到疯魔。 那群少年被骇的纷纷后退,阿念持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但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还是硬着头皮喝道:“墨燃,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越狱,我这就为民除害,替官府发落了你的狗命!” “好啊。”墨燃恣意笑着,眸中刀光一闪,已然冲了上去,“我是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你有本事要的了我这条狗命,就尽管拿去吧,不过要你没本事,那就————” 他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掠了过去。但见光影甫灭,砍刀落下,阿念手中的长剑铿然落地,连同他双眼圆睁的脑袋,一同滚在地上。 鲜血狂飙,一喷数丈!! 无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立须臾,轰然倒地。 一时间,鸦雀无声。 墨燃脸上喷满了鲜血,丝丝缕缕的破布衣衫挂在身上,在腥臊的风中猎猎拂动,犹如野藻漂在海水里。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愈盛,眼中血丝狰狞,他舔着飞溅在唇边的血,温声把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说完:“那就让我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那些少年吓得骨血冰凉,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墨燃抬起眼,目光幽寒:“你们不都很厉害吗?不都很会倒打一耙吗?不都很会打吗!!!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好啊!一起上啊!” 那些人哪敢上去,统统腿如筛糠,屁滚尿流,一个个都无法相信,这是墨燃?是那个唯唯诺诺,遭受了再大委屈,都隐忍不吭的墨燃? 墨燃仰起头,叹了口气,然后拖着砍刀,一步一步往前走。刀尖在地上滴滴答答划出血线。 “怎么突然如此谦让。”他微微笑了笑,哗的竖起刀锋,嘴角勾起,“既然各位不愿意动手,那么,就只好由我先来了。” 刹那间血雨腥风。 修罗屠戮。 这时候正值打烊时分,醉玉楼的人大多都在休息,墨燃杀了后院的人,就到厢房里,把剩下的人一个一个杀掉,有人在睡梦中被割了喉咙,有人惊醒时只看到刀光一闪,天地颠倒。 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墨燃四处纵火,将醉玉楼燃成一片烈焰汪洋,歌伶仆厮凄声惨叫,哭天抢地,却没有人敢冲进火海救他们。 杀至最后几人,墨燃已不满足于夺人性命,欺天大火中,他施施然在大厅中央坐下,微笑着,看着被他砍断了腿脚,无法动弹的那些人,其中就有干娘墨娘子。墨燃看着他们像蛆虫一样扭动,抽搐,涕泗横流,他的面目在浓烟烈火中变得模糊不清。 砍刀横在他的膝头,他拿起刀柄,却不去砍杀他们,而是拿刀尖挑起一串桌子上的鲜嫩葡萄,抱在手里,慢慢地剥皮,去蒂,然后一颗一颗,慢吞吞地放进嘴里,鼓鼓囊囊地咀嚼着。 忽然,展颜笑道:“哦?这个真好吃,长那么大,还从没有吃过西域的葡萄。原来你们天天吃的,都是这样的好东西。” 他低着头,发了会儿呆,然后嘿嘿一笑,说:“我真羡慕。” 一段房梁被烧断了,轰然掉落,星火四溅,燃烧着跌在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发出了更凄厉的呜咽,只有墨燃,还一个人托着腮,跷着腿,抱着刀,认认真真地把他那一串葡萄吃完,仿佛天塌下来和他无关。 “火烧得那么大,咱们谁都出不去了。”吃完葡萄,墨燃又挑了一只桃子,一边吃,一边笑,“不如就坐在这里,聊聊天?” 墨娘子喝道:“谁要与你聊天!你这畜牲!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不聊?”墨燃吐出葡萄籽,笑了笑,“不聊算了。那就办正事。昨晚干娘也说了,我这十年来,承蒙各位不离不弃,干娘悉心照顾。现在理应尽孝。所以就由我来送诸位上路吧。” 他站起来,绕着那些人走了一圈,像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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