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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的一个‘服务程序’——坦白说,我现在有点惊讶。” “欧米伽是龙族的服务程序,是塔尔隆德的管理者,”那界面上的字母迅速刷新着,带着某种机械的冰冷和逻辑感,“特此做出纠正。” 高文并没有兴致去浪费精力和一个人工智能抠字眼,他只是沉声问道:“你为什么找我?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欧米伽曾尝试用自己更习惯的方式与你建立联络,然而并未成功,你没有必要的硬件基础,无法直接听到欧米伽系统的呼唤,而过于引人瞩目的联络方式会产生超出必要的资源损耗,综合考虑,在当前时刻以当前形式与你联络是最合理的方案。” 没有必要的硬件基础? 高文怔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应该是每一个龙族大脑中都应该有的“共鸣芯核”——显然,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肯定是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和欧米伽建立联系的。 而在高文这短暂的一愣神之后,欧米伽发送的文字已经开始下一轮刷新: “关于本次联络的目的……是出于交流需求。” 高文扬起眉毛:“交流需求?” “欧米伽一直在观察你。” 看到界面上跳出来的文字,高文顿时下意识地想要强调一下关于个人隐私的问题,然而很快他便想到了眼前这个人工智能的“日常工作”和其几十上百万年来的一直执行的系统规则,他意识到跟对方强调个人隐私应该是没什么意义的,于是话到嘴边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观察我什么?” “语言,行动,逻辑,许多方面——塔尔隆德很少会有外来者出现,因此每一个外来者都是宝贵的观察样本。本次塔尔隆德共迎来三名造访者,经系统判断,你的行为模式最值得观察,因此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看着那不断刷新出来的一行行文字,高文顿时有些哑然,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而且他相信欧米伽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这个表情,就如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小小的房间中,不知有多少在欧米伽控制之下的、具备感知能力的装置在默默运行着:“好吧,重点观察对象就重点观察对象……那么在一番观察之后,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么?还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欧米伽想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高文:“……” 在这一刻,他竟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眼前一幕充满诡异——他来到这所谓的巨龙国度之后看到的诡异场面已经够多了,然而诡异的事情仍然一个接着一个,在和一位神明探讨了如何与神明“解绑”的问题之后,这怎么又跑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来和他讨论哲学? 而且还是如此充满既视感的问题…… 第0967章 咨询 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亮白色的单词仍然在水晶界面上静静地显示着,欧米伽仿佛正在充满耐心地等待高文的答案,而高文……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作答。 这个问题很经典,但也过于宽泛了,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面对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人”工智能时,他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一个雄辩且言辞犀利的哲人在这里能够口若悬河地发表一大篇见解,但可惜高文并不是这种哲人,所以十几秒钟的思索之后,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从何回答你这个问题。” “……有趣,系统记录显示,与你相同或类似的答案共出现过四次。” 高文顿时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还找别人问过这个问题?” “塔尔隆德很少有外来者——也就意味着还是会出现外来者的,”界面上的文字开始刷新,“或许间隔数百年,或许间隔数万年,每当出现了新的观察目标,欧米伽都会向他们询问类似的问题——观察目标在问题面前的反应,也是很有意义的。” 高文突然觉得有趣起来,忍不住问道:“是有谁授意你这么做么?有谁给了你观察和提问的指令?” “没有。”界面上的文字立刻回答道。 “所以这种观察行为是你自己的……‘兴趣’?”高文感觉越发有趣起来,“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有好奇心?” “……出于收集数据的必要,”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界面上不断浮现的字母似乎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延迟,但很快一行行文字便开始刷新上去,“扩充数据库并进行自我成长,成为一个更好的服务者,是欧米伽的职责。” 高文看着那界面上浮现出的文字,一时间若有所思,接着随口说道:“你看,对你而言,扩充数据库、自我成长、成为一个更好的服务者,这就是你生命的意义。” “……难以理解,欧米伽没有生命,欧米伽是一个服务系统,因此欧米伽是没有‘生命的意义’的,”那些文字再次开始刷新,“你是在转移话题或回避回答?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太困难了么?” 高文一时间有些哑然,事实上直到前一秒他仍然没有对这场交谈认真起来——这突然到来的意外联络让人缺乏实感,通过文字界面进行的交流更是让他有种“隔着屏障做问答游戏”的错觉,而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欧米伽”系统是在认真和自己交流某些东西,在认真……“咨询”自己。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个“人”工智能想做什么?它为什么突然找到自己?仅仅是出于它所提到的“观察”和“收集信息”的需要?它选择在自己和龙神单独交谈之后找上门来,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么?这真的是它发起的交流么,亦或者背后其实有另外一个指挥者?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浮上脑海,搅动着高文的思绪,等到他暂且把这些问题压下的时候,他发现那界面上的文字还保持着。 应该认真回答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工智能么? 短暂犹豫之后,高文实在没从这件事背后分析出什么阴谋陷阱的可能性来,这才开口:“我只能说说我自己的想法——你权当参考就好。 “你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从个体和群体两方面来思考——如果你所说的‘生命’是指生命体的话,那它是分为个体和群体的,至少在这颗星球上是这样。对于单一的生命体,它可能有很多存在意义,可能是为了繁衍,可能是为了生存,如果它有更高的智能和追求,那它可能是为了获得知识,为了追求真理,为了更好的享乐,亦或者为了梦想和自我价值而生存……这都是对于生命个体而言的‘意义’。 “但如果是指群体,指‘生命’这个大的概念的话……那我觉得,让自己得以延续就是‘生命’本身的存在意义。” 界面上的文字这一次没有立刻开始刷新,以至于高文在等了两秒之后忍不住又问道:“欧米伽,你还在听么?” “欧米伽在听,”欧米伽的信息终于恢复了刷新,一行行文字开始向上滚动,“有趣的回答,听起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这是‘人类’的答案么?” “这只是我自己的答案,”高文立刻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生命分为个体和整体,而在这种问题上,人类整体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答案,所以我也只能说说自己的看法罢了。而且说实话,你的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笼统,生命的定义,存在的定义,意义的定义……这些都不是可以量化的概念,所以我说了,我的答案仅做参考。” “欧米伽明白,你的答案作为‘参考’……很有启发意义。它将被收录进入数据库,必将活用于……” 界面上刷新的文字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那闪烁微光的水晶面板表面震颤了几下,原先用于显示温度、气流之类数据的界面再次出现在高文面前。 这怎么突然跑了? 高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刚想询问欧米伽它打算把这些数据活用于什么玩意儿,但紧接着他便感知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某个气息,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 他站起身子(因为那设备只有一米多高,而高文身高两米以上),有点尴尬地转过头去,看到梅丽塔正站在门口,带着一脸错愕的表情看着自己。 “我……”梅丽塔张了张嘴,仿佛整理了一下语言之后才面色古怪地说道,“我刚才看到门没关,又听见你好像在和谁说话,就……” 高文嘴角略抖一下:“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在跟我家空调(注)讲话,”梅丽塔老老实实回答,“而且还一脸深思……”(注:意译) 高文:“……” “是这样,刚才欧米伽突然出现,”片刻尴尬之后,高文决定实话实说,“它似乎对我这个‘外来者’有些好奇,所以我们交流了一点事情——你知道的,我没有你们那样的共鸣芯核,所以交流起来会比较……奇怪。” 梅丽塔眨眨眼,竟好像立刻接受了这种说法,还露出恍然的模样来:“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你平时看起来应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 高文:“……”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整天研究“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就已经够了……梅丽塔能保持现在这个认知也挺好的。 这之后梅丽塔仍然站在门口,看起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几次游移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找我有事?”高文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梅丽塔在这个时候突然路过自己的房间应该不是偶然,于是主动问道。 梅丽塔想了想,点点头:“其实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今天你与我们的神明单独谈了很久,而在我记忆中,还从未有哪个凡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高文露出一丝笑容,向旁边指了指:“那要进来谈谈么?” 梅丽塔没有拒绝,她走入屋内,很娴熟地坐在了一张紧挨在墙边吧台旁的椅子上,她向旁边招了招手,便有饮品自动从不远处的架子上飞来落在手边,她又拿起那杯子对高文轻轻晃了晃:“要来一杯么?虽然可能比不过神明的款待。” 高文来到梅丽塔旁边坐下,同时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不必了,我还……不渴。” 他这也不是客气,毕竟不久前还在龙神那里喝了太多的“可乐”,回来的时候感觉肺叶子都快飘起来了,他现在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喝…… 梅丽塔倒也不在意:“好吧,那我就独自享用了。” 高文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我和你们的神明都谈了些什么?你确认要打听?” 梅丽塔端起杯子的动作顿时就僵硬了一下,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丝紧张,显然她迅速想到了某些糟糕的经历,于是赶紧摇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们谈了哪方面的东西,大概的,不涉及任何具体信息的……啊,其实我好奇心也没那么强……” “我明白我明白,”高文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已经知道了,作为龙族的一员,有些东西你是真的不能和外人讨论,不仅仅是神罚或者‘企业规定’的问题……放心,我已经有了分寸,不会触动那层‘锁’的。” 梅丽塔的动作再一次静止下来,但这次却是由于惊讶。 她瞪大眼睛,盯着高文看了半天,随后才露出略显复杂的表情:“你……看来你真的和我们的神明谈了很多了不得的东西啊。你竟然连这都知道了。” 高文点点头:“我们谈了一些塔尔隆德的历史,这颗星球上古时代曾发生的事,以及信仰和神明领域的话题。” 梅丽塔似乎陷入了困惑,她思考了许久,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们的神明为什么要和你谈论这些?” “……其实连我也不确定,”高文坦然说道,“或许……连祂都只是在寻找某些答案吧。” “寻找答案?”梅丽塔似乎更茫然起来,“连神明也会有困惑的时候么?” “人会困惑,所以神也会困惑,”高文笑了笑,随后他看着梅丽塔,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虔诚信仰着那位‘龙神’么?” 梅丽塔张了张嘴,却突然犹豫了一瞬间。如果是在神官面前或者议长们面前,这本应该是个需要立即给出肯定答复的问题,然而在高文这个“外来者”面前,她最终却给了个可能不是那么“虔诚”的答案:“我很……敬畏祂,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虔诚。” “敬畏是虔诚的一部分,但虔诚需要的不仅仅是敬畏,我明白你的答案了,”高文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你的朋友诺蕾塔呢?她是个虔诚的信徒么?还有别的上层龙族呢?” “这……我不太好评价别人,”梅丽塔犹豫起来,但稍微纠结两秒钟之后她似乎觉得朋友还是应该卖掉,“诺蕾塔应该和我是差不多的。起码就我看来,上层塔尔隆德的龙族们对我们的神明更多的是敬畏——当然,我的意思是我们对龙神是非常尊敬的,但我们对神殿的大神官们都有点害怕。你知道吧,神殿那种地方总是让我有点紧张……” 梅丽塔一边说一边缩了缩脖子,似乎已经在觉得自己正在做非常不敬的事情,随后仿佛是为了转移开这个令她格外别扭的话题,她又说道:“不过在下层塔尔隆德的话,似乎有很多格外虔诚的龙族……他们甚至会把每个月免费配给的一大半增效剂都用在虔诚的仪式上。” 高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上层龙族对龙神敬畏居多,下层龙族却更接近无条件的虔信者么……这是因为下层龙族在这个社会唯一的价值就是为龙神提供支撑,而上层龙族多少还需要做一点实际的事情?亦或者这种情况背后有某种更深层的安排……这是龙神的默许,还是上层塔尔隆德隐秘的默契? “你在想什么?” 梅丽塔的声音将高文从思索中惊醒,后者醒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们的‘增效剂’真是个不可思议又好用的东西,它竟然还可以用在宗教仪式中么?” “增效剂是一系列生化药剂的统称,有一些可以与我们的植入体技术相互搭配,功能是各种各样的,”梅丽塔立刻带着一种自豪说道,“有的增效剂可以加强神经反应和身体恢复能力,有的增效剂则用于集中精神,强化超凡感知,用于宗教仪式的通常是‘灵魂’增效剂,它在下层区的消耗量几乎是上层区的近百倍。那东西其实算是一种低效致幻剂了,只不过作用没那么强烈……” 听着梅丽塔兴致勃勃的讲解,高文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一幅面孔以及一个差点被自己忘在脑后的承诺,于是他赶紧打断了面前的巨龙小姐:“对了梅丽塔,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啊?”梅丽塔一怔,接着赶紧点头,“当然,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高文犹豫了一下,努力思索着该怎样组织接下来的语言才能让这件事说出来不那么诡异,“他想让我在塔尔隆德打听一下,你们有没有某种能帮助……生发的技术……比如增效剂什么的。” 高文好不容易说完,梅丽塔立刻表情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可是你看起来并不……” 高文嘴角顿时抖了一下:“我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 “你说的这个朋友不是你?”梅丽塔似乎有些惊讶,并且终于反应过来,“啊,抱歉,我失礼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高文无奈地说道,“你就说说塔尔隆德有没有这方面的东西吧——这对你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你们的技术似乎……” “但我们是真的没有啊。”梅丽塔睁大了眼睛,表情一脸无奈地说道。 高文:“……塔尔隆德如此发达的技术怎么……” “因为龙族没头发呀……” 高文:“……” 第0968章 变局开端 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高文静静地看着梅丽塔,梅丽塔静静地看着高文。 前者一脸错愕,后者一脸茫然。 最终还是高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嘴角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指着梅丽塔那一头淡紫色的长发:“龙族怎么没头发,你这……” “我们的人类形态是一个法术效果,法术效果当然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罢了,”梅丽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同时指了指自己头顶,“巨龙形态才是我的本体——我长鳞片的,哪来的头发?” 高文:“你这……还真是有理有据……” 梅丽塔则想了想,很好心地又补充了一句:“看来你那位朋友是要失望了——塔尔隆德不会有类似产品和技术的,非要说的话我们最接近的产业是鳞片抛光和染色、植入技术,属于美容的一种,你那位朋友如果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植一层鳞片,多种颜色可选,而且以后头皮还能防剑刺刀砍……” 高文从这位代理人小姐脸上愣是没看出半分的开玩笑成分——显然她是相当认真的,然而高文自己脑补了一番,一个龙鳞头皮版的索尔德林就浮现在脑海中,这让他瞬间打了个冷战,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他现在已经……嗯,够亮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觉得梅丽塔这个建议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如果不从美观角度考虑的话,一个植入合成鳞片从而变得刀枪不入的脑袋显然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一个真正的强者应该不会介意这点,然而他认可这个没用,关键是索尔德林应该接受不了这一点……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正在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诡异联想,高文决定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我们已经在塔尔隆德滞留数日了,”他突然说道,“或许几天后,我们就该离开了。” “这么快?”梅丽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的——塔尔隆德要招待一次客人可不容易。” “但现在的塞西尔还不能在皇帝缺席的情况下长时间运转,我们离开洛伦大陆已经太长时间了,”高文摇了摇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趣的说法。塞西尔人都说他们的皇帝是个能创造出许多奇妙句子的文法大师,看来这种说法确实有一定道理。”梅丽塔眨眨眼,笑着说道。 高文不用打听就知道这背后跟某人秘密编纂的《皇帝圣言录》脱不开关系…… 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已经做了离开的打算,但说实话,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搞明白……比如关于魔潮,关于龙族抵御魔潮的方式,关于我们曾经收到的那个信号……你应该还记得,我曾让你帮忙调查那个神秘信号是否和塔尔隆德有关,而现在我觉得拥有如此深厚积累的塔尔隆德应该知道那个信号背后的更多秘密,可这些东西……我没办法直接询问你们的神。” 梅丽塔的表情稍稍变得认真起来:“因为这些东西很容易便会涉及到具体的技术。” “不能从神明口中获取技术或技术性的知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问都不要问,”高文点了点头,“我不介意从龙神口中打听一些古老的历史或者和人类社会无关的秘闻,因为我们可以把那当故事看待,但魔潮和信号,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问祂。” “这些问题……我也需要向上级申请才能确定是否可以和你交流,”梅丽塔犹豫了一下,随后慢慢说道,“但有一部分东西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就是关于塔尔隆德为何可以安然无恙地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魔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上方。 “你可能也猜到了——塔尔隆德大护盾,我们最大的防御屏障,它就是让龙族能安然在魔潮中存活的关键。” 塔尔隆德大护盾…… 高文下意识捏了捏额角,这其实确实是他之前便有过的想法,他想过龙族抵御魔潮的技术应该和那层大护盾有关,然而这却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即便大护盾能在魔潮到来的时候保护塔尔隆德大陆上的生灵,可你们是怎么在魔潮结束之后顺利适应护盾外面天翻地覆的世界的?当然,我这里指的不是刚铎经历过的小魔潮,而是真正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大魔潮,”他皱着眉问道,“在大魔潮之后,整个世界的魔力规则都会被重置,大量物质也变得陌生,你们从大护盾里出来之后却仍然可以安然生存……难道仅仅是依靠巨龙强大的身体素质?” 听着高文的话,梅丽塔突然露出了有些异样的眼神,她的视线落在高文身上好一会,才不太肯定地问道:“我想知道,关于大魔潮到来之后会导致全世界的魔力规则以及大量物质的形态、性质发生改变这件事,是谁透露给你们的?” 高文从对方神色间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表情跟着极为认真起来:“这是海妖透露给我们的情报——和你们一样,她们也观察了这个世界上百万年,而塞西尔和海妖的联系比和塔尔隆德更加密切,所以此前关于大小魔潮、黑阱、逆潮等等的知识我们都是从海妖那里得到的。你的意思是……难道海妖给我们的关于大魔潮的资料是假的?” “……不,她们没有骗你们,那确实是她们眼中的世界,魔潮到来,确实会令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但我觉得你们对此的理解……”梅丽塔表情古怪地说着,然而刚说到一半,她的脸色便突然一变,紧接着便扔下了手里的杯子,用手痛苦地按住了胸口,后续的所有话语都被一阵低吼和喘息所代替了。 高文顿时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梅丽塔艰难地喘息了好久才终于稍稍缓过劲来,她扶着旁边的吧台慢慢抬头,脸色苍白神色复杂地看向高文:“我是真的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和你说一些闲聊的话题也会这样……” 高文:“所以刚才……” “神明警告我……不能再与你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了,”梅丽塔语气有些虚弱地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了。” 高文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尽管刚才梅丽塔只说了一半,却已经让他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波动,他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思绪忍不住蔓延开来,而看到代理人小姐此刻被神明直接警告之后的痛苦表现,这个话题背后透露的信息让他尤为重视! 人类对“大魔潮”的认知可能有偏差?海妖的情报不完全准确?关于魔潮的研究将面临新的突破口?突破口的方向在哪?龙族的技术,还是海妖的情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一点急促,而梅丽塔则扶着吧台艰难地站了起来,她原地晃了晃身子才终于站稳,随后对高文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歉,我不能做陪了,我需要回去做一些……健康上的小小检查……” “该说抱歉的是我,”高文立刻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如果不是我胡乱开口……” “不,没有人能预料锁链会在哪一刻突然勒住脖子,没有人能预料到墙垒会在什么时候出现……龙族们已经都习惯了,”梅丽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转身想要离开,但又突然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高文,片刻犹豫之后还是说道,“尽管我不能继续和你谈论下去,但我想……神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些什么。” 高文若有所思:“提醒我们?” 梅丽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祂不希望你从我这里得到直接的答案,那说明这个答案或许……非常特殊,非常重要……或许必须由你们自己解决,而不能假借任何外部帮助。”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微微闭了闭眼睛,转身慢慢向房间的出口走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则传入高文耳中:“我回去之后会试着调阅一下上次我报告上去的那些信号的后续资料——这次加上你这个‘贵客’的需求,或许上级会批准我的申请。” 梅丽塔离开了,只留下高文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房间中,后者的眉头几次皱起又舒展,在沉思中,他开始慢慢在房间中踱起步来。 …… 神明去休息了,祂的化身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圣殿中,回到了某种凡人无法感知到的超维度状态下。 赫拉戈尔却仍然恭敬地站在圣座前,垂手仿佛等待着命令。 他知道,虽然神明离开了,然而神明的视线还在,永远都在,无以计数的眼睛永不休息地注视着这片古老的大地,在神明的注视下,每一个龙族都必须谨慎地活着。他必须按照高阶龙祭司的职责守在这里,一直守到教典所要求的时刻。 他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他站够了教义中规定的时间。 神明还在休息,距离下一次召见可能还需要很久,龙祭司暂时清闲下来了。 赫拉戈尔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圣殿大厅——他的步履不紧不慢,身边却渐渐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辉光,他走入了辉光深处,下一秒,他便来到了上层评议团所处的华美宫殿深处。 议长安达尔从半睡半醒中惊醒,他听到欧米伽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议长阁下,高阶祭司赫拉戈尔要与您见面。” 安达尔的机械义眼收缩了一下,沉声说道:“……接通吧。” “高阶祭司不在线上——他在您的门外。” 安达尔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头颅动了一下,与身体连接的大量线缆和管道中发出一些液体泵动的细微声响,两秒钟后他才开口:“好吧,让他进来——暂时谢绝其他访客。” 通往“心灵王座”大厅的机械门自动打开了,赫拉戈尔迈步走入其中,这位高阶龙祭司抬起头,看着位于前方平台上的、浑身到处都是机械改造痕迹的老迈巨龙,微微点了点头:“很高兴看到你仍然健康,议长阁下。” “高阶祭司,真难得你会亲自踏入评议团总部,而不是直接用欧米伽网络向我传递消息,”安达尔头颅上的数个植入体组件闪烁着微微的流光,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回荡在整个大厅中,“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你亲自传达么?” “神在休息,祂降下喻令,暂时取消本世纪对卡尔多和摩尔两座古大陆的巡视计划,原定的远行者小组就地解散,在塔尔隆德待命。” “为什么?”安达尔顿时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赫拉戈尔淡淡说道,“执行即可。” 安达尔的目光落在赫拉戈尔身上,数秒钟的注视之后他才收回视线,沉声说道:“……我明白了。” 然而传达完“神谕”的高阶龙祭司并没有离开,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么?”安达尔忍不住问道。 “第二件事——” 赫拉戈尔淡淡说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护符——那护符由不知名的金属打造,银白色的表面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然而又好像不具实体,其边缘不断呈现出隐隐约约的半透明状,它近乎漂浮在龙祭司手上,与其说是一件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物品,倒更像是用某种力量从另一个时空中强行拖拽过来的“投影”。 在看到那护符的一瞬间,安达尔的呼吸便下意识地漏了半拍,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赫拉戈尔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介于虚实之间的“护符投影”。 “赫拉戈尔!你——”议长顿时忍不住叫道,他的上半身晃动了一下,与之相连的无数管道、线缆哗啦作响,就连大厅周围那些呈现出各种数据的水晶帷幔表面都瞬间浮现出数不清的杂乱波纹。 “第二件事,”赫拉戈尔又重复了一遍,手中的护符碎屑点点消散在空气中,“从现在开始的三分钟内,我们都在神明的视线之外。” 护符的最后一点碎屑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安达尔高坐在属于他的心灵王座上,如一尊雕塑般静止在那里,注视着站在下方的赫拉戈尔。 一百多万年来,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 第0969章 不稳定倾斜 夜幕下,一支由轻装步兵、低阶骑士和战斗法师组成的混合小队正快速通过不远处的道口,严明的军纪让这支队伍中没有任何额外的交谈声,只有军靴踏地的声响在夜色中响起,魔晶石路灯散发出的光亮照射在士兵帽盔边缘,留下偶尔一闪的亮光,又有战斗法师佩戴的短杖和法球探出衣物,在黑暗中泛起神秘的微光。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行动,他们只是奥尔德南这些日子新增的夜间巡逻队伍。 富人区靠近边缘的一处大屋二楼,窗帘被人拉开一道缝隙,一双发亮的眼睛在窗帘后面关注着街道上的动静。 玛丽站在窗户后面观察了一会,才回头对身后不远处的导师说道:“导师,外面又过去一队巡逻的士兵——这次有四个战斗法师和两个骑士,还有十二名带着附魔装备的士兵。” “是皇室直属骑士团的人,一个标准混编作战小队……”丹尼尔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斜靠着旁边的扶手,一只手撑着额角,一本魔法书正漂浮在他面前,无声地自行翻动,老法师的声音沉稳而威严,让玛丽本来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都安稳下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玛丽回忆了一下,又在脑海中比对过方位,才回答道:“好像是西城橡木街的方向。” “是圣约勒姆战神教堂……”丹尼尔想了想,点点头,“很正常。” “导师,最近晚上的巡逻部队越来越多了,”玛丽有些不安地说道,“城里会不会要出大事了?” “……最近可能会不太平,但不用担心,主人自有安排,”丹尼尔看了自己的学徒一眼,淡淡说道,“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玛丽立刻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声突然从不知何处飘来,那声音听上去很远,但应该还在富人区的范围内。 玛丽被音乐声吸引,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她看到西北侧那些华美的建筑物之间灯光明亮,又有闪烁变换的彩色光影在其中一两栋房屋之间浮现,隐隐约约的声响便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它听上去轻快又流畅,不是那种略显沉闷死板的古典宫廷音乐,反而像是最近几年愈发流行起来的、年轻贵族们热爱的“新式宫廷舞曲”。 那里似乎正有一场聚会,玛丽从那些闪烁的光影和隐隐约约的乐曲声中不难想象那里此刻正是怎样一番欢乐的景象。 “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那边的宴会却一天都没有停过……”年轻的女法师忍不住轻声咕哝道。 “举办宴会是贵族的职责,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不会停止宴饮和舞步——尤其是在这局势紧张的时刻,他们的宴会厅更要彻夜灯火通明才行,”丹尼尔只是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感觉玛丽这个在乡下出生长大的姑娘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如果你今天去过橡木街的市场,你就会看到一切并没什么变化,公民市场仍然开放,交易所仍然人满为患,尽管城里几乎所有的战神教堂都在接受调查,尽管大圣堂已经彻底关闭了好几天,但不论贵族还是市民都不认为有大事要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贵族们彻夜宴饮的‘功劳’之一了。” 年轻的女法师想了想,小心地问道:“安定人心?” 丹尼尔看了她一眼,似乎露出一丝微笑:“算是吧——贵族们在酒席上宴饮,他们的厨师和女仆便会把看到的景象说给别墅和庄园里的侍卫与低级仆役,仆役又会把消息说给自己的邻居,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则会在此之前便想办法跻身到上流圈子里,最终所有的贵族、商人、富裕市民们都会感觉一切安好,而对于奥尔德南、对于提丰,只要这些人安好,社会便是安好的——至于更下层的贫民以及失地入城的工人们,他们是否紧张不安,上面的人物是不考虑的。” 玛丽眨眨眼,她听出导师是在趁这个机会教导自己一些东西,一些……她作为法师学徒时不曾学过的、听起来也和魔法没什么关系的知识。 但她仍然很认真地听着。 导师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最近一段时间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除了去工造协会和法师协会之外,就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尤其注意远离战神的教堂和在外面活动的神官们。” “是,我记住了。” 玛丽一边答应着,一边又转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路灯照亮的夜晚街道上,那队巡逻的帝国士兵早已消失,只留下明亮却冷清的魔晶石光辉映照着这个冬日临近的寒夜,路面上偶尔会看到几个行人,他们行色匆匆,看上去疲惫又急迫——考虑到这里已经是富人区的边缘,一条街道之外便是平民住的地方,那些身影可能是深夜下工的工人,当然,也可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玛丽忍不住想起了她从小生活的乡下——尽管她的童年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黑暗压抑的法师塔中度过的,但她仍然记得山脚下的乡村和临近的小镇,那并不是一个繁华富裕的地方,但在这个寒凉的冬夜,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里。 在这繁华的帝都生活了许久,她几乎快忘记乡下是什么模样了。 一道灯光突然从不远处的街道上出现,打断了玛丽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她忍不住向灯光亮起的方向投去视线,看到在那光芒后面紧跟着浮现出了黑漆漆的轮廓——一辆车厢宽阔的黑色魔导车碾压着宽阔的街道驶了过来,在夜幕中像一个套着铁壳子的怪异甲虫。 魔导车?这可是高级又昂贵的东西,是哪个大人物在深夜出门?玛丽好奇起来,忍不住更加仔细地打量着那边。 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车厢一侧的徽记,确认了它的确应该是某个贵族的财产,然而正当她想更认真看两眼的时候,一种若有若无的、并无恶意的警告威压突然向她压来。 玛丽心中一颤,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导师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刚才过于一辆魔导车,”玛丽低声说道,“我多看了两眼,车上的人似乎不喜欢这样。” “不用在意,可能是某个想要低调出行的大贵族吧,这种警示没有恶意,”丹尼尔随口说道,并抬手指了指面前的茶几,“放松够了的话就回来,把剩下这套卷子写了。” “是,导师。” …… 魔导车平稳地驶过宽阔平坦的帝国大道,两旁路灯以及建筑物发出的灯光从车窗外闪过,在车厢的内壁、顶棚以及座椅上洒下了一个个飞快移动又模糊的光影,裴迪南坐在后排的右侧,脸色如常地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负责驾驶的亲信侍从在前面问道:“大人,到黑曜石宫还要一会,您要休息一下么?” “不必,我还很精神。”裴迪南随口回答。 车辆继续向前行驶,公爵的心绪也变得沉静下来。他看了看左手边空着的座椅,视线越过座椅看向窗外,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正从远处几座房屋的上方冒出头来,那里现在一片安静,只有路灯的光芒从屋顶的间隙透过来。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一边,看到凡那里昂沙龙方向霓虹闪烁,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从这里都能听见。 一个熟悉的、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从左边座椅传来:“繁华却喧嚣,华美而空洞,不是么?” 裴迪南公爵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百分之一秒内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随后迅速转过头去——他看到一个身穿圣袍的魁梧身影正坐在自己左侧的座椅上,并对自己露出了微笑。 而在前面负责开车的亲信侍从对此毫无反应,似乎全然没察觉到车上多了一个人,也没听到刚才的说话声。 “马尔姆阁下……”裴迪南认出了那个身影,对方正是战神教会的现任教皇,然而……他这时候应该正身处大圣堂,正在游荡者部队大量精英特工以及戴安娜女士的亲自“保护性监视”下才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裴迪南一时间对自己身为传奇强者的感知能力和警惕心产生了怀疑,然而他面容仍然平静,除了暗中提高警惕之外,只是淡淡开口道:“深夜以这种形式造访,似乎不合礼数?” 马尔姆·杜尼特只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认识很久了——而我记得你并不是如此冷漠的人。” 裴迪南心中愈发警惕,因为他不明白这位战神教皇突然来访的用意,更忌惮对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所用的神秘手段——在前面开车的亲信侍从到现在仍然没有反应,这让整件事显得更加诡异起来。 “那么你这么晚来到我的车上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一边戒备着,一边盯着这位战神教皇的眼睛问道。 “只是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见过老朋友了,想要来拜访一下,顺便聊聊天,”马尔姆用仿佛闲谈般的语气说道,“裴迪南,我的朋友,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大圣堂做虔敬礼拜了吧?”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每周都会去大圣堂做必要的捐献,也没有停下必要的祷告和圣事,”裴迪南沉声说道,“老朋友,你这么突然地来,要和我谈的就是这些?” 马尔姆却仿佛没有听到对方后半句话,只是摇了摇头:“不够,那可不够,我的朋友,捐献和基础的祷告、圣事都只是寻常信徒便会做的事情,但我知道你是个虔敬的教徒,巴德也是,温德尔家族一直都是吾主最虔诚的追随者,不是么?” 接着他的眉毛垂下来,似乎有些遗憾地说着,那语气仿佛一个普通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可是这些年是怎么了,我的老朋友,我能感觉到你与吾主的道渐行渐远……你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疏远你原本崇高且正道的信仰,是发生什么了吗?” 裴迪南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马尔姆·杜尼特便继续说道:“而且安德莎那孩子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洗礼吧……老朋友,安德莎是要做温德尔家族继承人的,你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这一点。温德尔家的人,怎么能有不接受主洗礼的成员呢?” 裴迪南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马尔姆阁下,我的朋友——温德尔家族确实一直虔敬侍奉战神,但我们并不是教徒家族,没有任何义务和法律规定每一个温德尔后裔都必须接受战神教会的洗礼。安德莎选择了一条和父辈、祖辈都不同的路,这条路也是我认可的,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而且,安德莎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她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前线指挥官,我不认为我们这些长辈还能替她决定人生该怎么走。” 马尔姆·杜尼特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裴迪南的眼睛,但很快他便笑了起来,仿佛刚才颇有气势的注视不曾发生过一般:“你说得对,我的朋友,说得对……安德莎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裴迪南,你这些年确实疏远了我们的主……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样做可不好。 “你是接受过洗礼的,你是虔诚信仰主的,而主也曾回应过你,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你的疏远而改变。 “裴迪南,回到正道上来吧,主也会高兴的。” 裴迪南的脸色变得有些差,他的语气也不善起来:“马尔姆阁下,我今晚是有要务的,如果你想找我布道,我们可以另找个时间。” “啊,要务……”马尔姆·杜尼特抬起头,看了车窗外一眼,摇摇头,“黑曜石宫的方向,我想我知道你的要务是什么……又是去面见罗塞塔·奥古斯都?又是突然召见?” 裴迪南立刻肃然提醒:“马尔姆阁下,在称呼陛下的时候要加敬语,即使是你,也不该直呼皇帝的名字。” “没关系,我和他也是老朋友,我很早以前便这么称呼过他,”马尔姆微笑起来,但紧接着又摇摇头,“只可惜,他大概已经不当我是老朋友了吧……他甚至下令封锁了主的圣堂,软禁了我和我的神官们……” 裴迪南立刻出声纠正:“那不是封锁,只是调查,你们也没有被软禁,那只是为了防止再出现恶性事件而进行的保护性措施……” 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左侧的座椅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第0970章 夜幕 魔导车仍然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黑曜石宫的宽阔街道上。 魔晶石路灯带来的光亮正从车窗外向后掠过。 身旁的座椅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曾来过留下的痕迹,车内似乎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人,一个负责驾车的亲信侍从,一个执掌重权的帝国公爵。 裴迪南面色深沉,他的精神力量弥漫开来,却没有在周围感知到任何残余的魔力波动,甚至感知不到生命气息的残留,他又看向前排座椅上的侍从,后者对刚才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但其似乎感觉到了来自身后主人的注视,于是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么?” “……不,没什么。”裴迪南公爵沉声说道,同时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座椅——皮质的座椅上冰冰凉凉,甚至没有残留人体的温度。 老公爵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下来,眼神中露出思索的神色,而在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和隐隐约约的音乐声突然出现,短暂吸引了裴迪南的目光。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车窗外的景象,他看到左侧车窗外耸立着几座高大的建筑物,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正从那些建筑物上方探出头来,而车窗右侧则是凡那里昂沙龙——魔导车刚刚从沙龙门口路过,喧闹声正透过车窗传入他的耳朵。 “我们刚过凡那里昂街区?”裴迪南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立刻抬头对前面开车的亲信侍从问道。 “是的,大人,”侍从立刻答道,“我们刚过凡那里昂沙龙——到黑曜石宫还要一会,您要休息一下么?” “……”裴迪南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摇摇头,“不。加快车速,我们尽快到黑曜石宫。” 侍从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有提出疑问,而是立刻领命:“是,大人。” 黑色魔导车在行人稀少的夜晚街道上加快了速度,一段时间之后,黑曜石宫巍峨的剪影终于出现在裴迪南的视线中,而老公爵心中仍然萦绕着隐隐的不安,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马尔姆·杜尼特那诡异的突然造访,浮现着对方跟自己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在看到黑曜石宫的尖塔与宫墙时,他那略有些不安的心还是渐渐平复下来。 深夜值守的守卫们检查了车辆,核实了人员,裴迪南公爵踏入这座宫殿,在一名内廷女官的带领下,他向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私人会客厅走去。 “戴安娜女士今晚没有值守么?”他看了看走在自己侧前方引路的女官,随口问道,“平常这个时间都是她负责的。” “她另有工作,”女官恭敬地答道,“是陛下的吩咐。” “嗯。”裴迪南简单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在经过通往内廷最后一道拱门时,他抬起头来,看了那早已熟悉的屋顶和立柱一眼——古典式的多棱支柱支撑着通往内廷的走廊,支柱顶端向四个方向延伸出的横梁上描绘着英雄人物的浮雕,而在拱门附近,所有的横梁和雕塑都连接起来,并被镶金装饰,黑色与红色的布幔从拱门两侧垂下,巍峨又庄严。 简直像某种巨兽的喉管,凡人或许只有把自己的屋子建造成这样,才能象征出巍峨皇权吧。 裴迪南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些没来由的感叹,随后他摇了摇头,迈步跨过大门。 ……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私人会客厅中,灯光明亮,淡淡的香薰气息提振着每一个访客的精神,又有轻缓的乐曲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让踏入其中的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那位雄才大略的帝国统治者正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高背椅上,当裴迪南踏入房间的时候,他正在低头认真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大书,看上去一幅全神贯注的样子。 “陛下,”裴迪南上前向罗塞塔行礼致敬,“我来了。” “哦,裴迪南——你来得比我预料的早。”罗塞塔抬起头,看到裴迪南之后露出一丝微笑,他站起身,同时将一页书签夹在手中那本大书里,随后将其放在旁边。 书本的正面朝上,裴迪南眼角余光看到了上面的烫金字样:《社会与机器》——他认得这本书,事实上他还看过它的许多内容。罗塞塔·奥古斯都命人印刷了一批这本书的副本,并将其赠送给了一部分贵族和官员,而作为提丰皇帝最信赖的贵族代表,裴迪南公爵自然有此殊荣。 这本书来自塞西尔,但裴迪南不得不承认,这上面的很多内容都能带给人以启发,他也曾被书中所阐述的许多简明却从未有人思考过的“原理”所折服,然而此时此刻,看到那本放在茶几上的书时,他心中回忆起书本中的一部分内容,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不安。 不过现在并不是深思书本中“塞西尔思维方式”的时候,裴迪南公爵转移开注意力,看向罗塞塔:“陛下,您深夜召我进宫是……”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视线向周围扫了一下,会客厅中仅有的几名侍从以及高阶女官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等到这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这位提丰统治者才对大公爵点点头,沉声说道:“马尔姆·杜尼特今夜蒙主召唤了——大约四个小时前的事情。” 裴迪南呼吸陡然一窒,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停顿了半个节拍,之前所积蓄的所有不安终于隐隐串联,而这短暂的变化没有瞒过罗塞塔的眼睛,后者立刻投来关注的视线:“裴迪南卿,你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你知道什么了?” “陛下,”裴迪南轻轻吸了口气,神色异常严肃,“我今夜见到马尔姆·杜尼特了——就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但他出现的十分诡异,整个过程……充满违和感。” “立刻告诉我细节,”罗塞塔马上说道,“所有细节。” “是,”裴迪南点点头,开始讲述自己刚才的诡异经历,“具体应该发生在一小时前,在我经过凡那里昂街区那座‘沙龙’的时候。除我之外没有目击者,当时……” 讲述过程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裴迪南尽可能在简洁的叙述中还原了自己那番诡异经历的全部细节,而随着他话音落下,罗塞塔大帝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神色变得极为严肃。 “那可能是一个幻象,或者某种直接作用于心智的‘投影’,”裴迪南说着自己的猜测,“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十分严峻——战神教会的异常已经蔓延到了它的最上层,作为教皇的马尔姆·杜尼特如果都成为异变源头的话,那我们设置的应对方案可能……” 罗塞塔突然打断了裴迪南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这场异常并不是蔓延到了最上层,而是一开始就源自最上层?” 裴迪南的眼睛睁大了一些,随后很快便陷入了沉思,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便抬起头:“陛下,马尔姆·杜尼特蒙主召唤一事……确切么?是否有更多细节?” “消息还未公开,目前只有大圣堂以及你我二人知晓此事。你知道的,按照传统,战神教会的教皇不论因何原因死亡都要第一时间通报皇室,以确保局势稳定,在这一点上,大圣堂这一次仍然很好地履行了责任,但在这之后的情况便有些不对劲,”罗塞塔对裴迪南说道,“在通报教皇死亡的消息之后,大圣堂拒绝了皇室派代表前去为遗体执礼的正常流程,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而且他们还关闭了和黑曜石宫的联络渠道。” “他们关闭了和黑曜石宫的联络渠道?”裴迪南顿时惊愕不已,“那现在大圣堂那边……” “戴安娜在设法调查,我在等她的消息,”罗塞塔说道,“而我召你前来,是为更恶劣的局面做些准备。” “更……恶劣的局面?” “战神的牧师以及苦修者,是所有神职人员中战斗力最强大的,而最近一段时间的局势变化已经让他们过于紧张了,”罗塞塔慢慢说道,“皇室直属骑士团和黑曜石禁军已经在大圣堂、圣约勒姆战神教堂、圣马蒂姆战神教堂附近做好准备,但我们还要做更进一步的打算。 “如果真如之前你我讨论的那样,战神的神官有集体失控、狂化的可能,那么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比正常人类更加疯狂、更加不可预料的行动,而在城区内面对这种威胁是一种挑战,年轻的哈迪伦恐怕没有经验面对那种复杂局面。 “你做好准备,情况必要的时候,我们可能需要护国骑士团入场——当然,那是最糟的情况。” “情况可能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裴迪南眉头紧锁,神情肃然,“护国骑士团仅在战争情况下帝都受到覆灭威胁时才会行动……” “如果帝国最大的教派在奥尔德南全面失控,那么事态不会比战争时期帝都遇袭要好多少,”罗塞塔慢慢说道,“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样……但很遗憾,从战神教会出现异样到局势恶化,时间太短了,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而且在有确凿的证据和充分的名义之前,我们也不能直接对教会采取更激烈的行动……你要有所准备,裴迪南卿。” “是,陛下。” “很好,那么我们接下来商量一些细节……” …… 静谧与昏暗笼罩着大圣堂的最深处,在通往内部圣所的走廊上,无数壁龛中的烛火已经熄灭,曾经照耀圣所的光辉消失了,仅余下走廊顶上垂下的一列蜡烛在提供着最小程度的光照,让这条长长的廊道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 依照战神教会的神圣典籍,这条通往内部圣所的走廊壁龛中的烛火只有当教会的最高位者、神明在人世的代言人蒙主召唤之后才会被熄灭。 它们会熄灭整整十个昼夜,直到新的教会领袖接受启迪,完成考验,成功接过教皇权杖之后才会被“神赐的火焰”自行点燃。 昏沉沉的走廊中,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在一根根立柱与一个个壁龛之间沉默肃立,守卫门扉的战斗牧师和高阶神官如雕塑般立在大门前。 时值初冬,雾气已经笼罩奥尔德南,星光难以穿透平原上的云和雾,夜幕下的帝都因此显得更为黑暗,但对于大圣堂中的神官们而言,这神圣殿堂中的黑暗尤甚于外面的帝都。 一缕微风便在这样昏暗的走廊中吹过,越过了教廷守卫们的层层视线。 没有生命反应,没有丝毫外泄的魔力,甚至几乎没有可被感知的热量波动——走廊中的精锐超凡者守卫们丝毫没有感知到不速之客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越过了防线,进入了内部圣所最深处的祈祷间。 马尔姆·杜尼特的祈祷间内空空荡荡,仅有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照亮了房间中央,在这昏昏沉沉的光芒中,一个黑发黑衣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戴安娜解除了曲光力场的隐匿效果,在保持对周围环境精密感知的前提下,她开始打量这个并不是很大的房间。 如预料的一般,尸体早已不在,而且这时候多半已经被火焰彻底“净化”了。 不论那昔日的教皇是以何面目死去,留下了怎样扭曲恐怖的遗骸,现在都肯定变成了一捧骨灰和一缕青烟。 但这并不意味着祈祷室中就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下。 戴安娜静静环视一圈之后把手按在了额角,伴随着一阵非常微弱的机械运转声,她额头位置的皮肤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部分“颅骨”在变形装置的推动下向后退开,一些闪烁微光的精密结构从中探出,一道道快速闪烁的射线开始扫描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这位黑发女仆长的双眼也变得冷漠冰凉,其瞳孔深处的感光单元微微调整着,开始仔细记录所有扫描到的痕迹。 在扫描射线的探测下,整个房间大片大片的地面和墙壁、陈设,甚至屋顶上,都泛着荧光! 那是血液泼洒的痕迹,是将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液都尽数涂抹之后才能呈现出的恐怖残留,负责处理此处的神官虽然已经用炼金药水和神术抹掉了那些肉眼可见的血液,然而他们的处理显然逃不过戴安娜的视线。 突然间,戴安娜的目光停留下来。 她看向那个放置油灯的小平台,在平台下方靠近地面的立面上,一行隐隐约约的、曾经用血涂抹上去的字母正以荧光的形态映入她的视线。 “虔敬祝祷,祈盼垂怜,既得圣意……如您所愿。” 第0971章 如影 那些文字写在祈祷用的小台子下面,血迹已经被擦去,然而发着荧光的印痕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戴安娜眼中,她看到那线条抖动扭曲,每一笔都仿佛渗透出了书写者全部的力气,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马尔姆·杜尼特在将其写下时无比强烈的情绪—— 近于疯狂。 戴安娜从那些疯狂的字迹上收回了视线,随后再次搜索了整个房间,这一次,她再没有更多发现了——那些负责善后的神官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这位黑发女仆长眨了眨眼,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现场。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魔力波动却突然在房间中凝聚起来——不,是降临般地凭空出现在这房间中! 戴安娜瞬间转身,下一秒她便察觉到有无形的魔力之风卷过整个祈祷室,丝丝缕缕的黑红色气息从空气中浮现,如旋涡般在小祈祷台周围汇聚、成型,就如曾经在这里泼洒出去的鲜血倒流回到了某个早已不存在的躯体之中,那光芒暗淡的小灯台突然熊熊燃烧起来,在陡然变亮的光辉中,一个高大的、半透明的、仿佛烟雾和光影混合而成的身影凝聚成型,漂浮在半空! “亵渎之异端!”那个虚幻而扭曲的身影死死盯着站在祈祷室内的戴安娜发出愤怒的吼叫,而那烟雾萦绕的面容则隐隐呈现出马尔姆·杜尼特的模样,伴随着这一声吼叫,他突然张开了双手,如拥抱又如献身般地高声祝祷,“主啊!请降下灵魂责罚,毁灭这个亵渎圣所的异端吧!” 当那虚幻身影陡然浮现的一瞬间,戴安娜便已经做出防御的姿态,她的双眼中浮现着微光,四肢与躯干各处陡然浮现出了淡白色的光环,一层若有若无的护盾覆盖了她的全身,而在下一秒,马尔姆·杜尼特的祝祷声便召唤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幻影——那幻影仿佛一个披着黑色铠甲的巨人,面容被黑雾笼罩,唯有猩红色充满杀意的双眼在雾气深处亮起,它从马尔姆上空浮现,并凌空踏出一步,高高举起了缠绕着火焰的战斧,向着戴安娜猛然劈下! 那战斧仿佛避无可避,戴安娜的身体刚有所动作,虚幻的斧刃便已经落在她头上,随后从头颅到躯干,战斧毫无迟滞地贯穿了黑发女仆的身体。 什么也没发生。 戴安娜低头看了毫发无损的身体一眼,整个人的身影随之飞快变淡,眨眼间便消失在房间中。 那虚幻的铁甲巨人则在半空中静止了片刻,随之也开始淡化、消散,祈祷室中响起了马尔姆·杜尼特略带困惑的自言自语:“……一堆钢铁……没有心?”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方向传来,中间夹杂着语气急促低沉的交谈,随后祈祷室本就虚掩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队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和大量作战神官涌进了这个不大的房间。 房间中空空荡荡,没有入侵者也没有任何异象,在茫然的神官们眼中,只有不远处的一盏小灯正静静点亮,为祈祷室洒下昏昏沉沉的光线。 …… 裴迪南·温德尔脸色深沉,目光从巨大的帝国全境地图上缓缓扫过,而在那依靠无数制图师付出大量心血绘制出的地图上,大大小小的铁锈色斑点和色块随处可见,遍布全境。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我们所有人未曾注意的时候,教会的力量竟然已经在世俗中渗透到了这种程度……”这位在战场上都很少会皱眉头的昔日狼将军此刻眉头紧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触目惊心。” “这已经是最近十几年来皇室不断压制、制衡之后的结果了,”罗塞塔看了身旁的老公爵一眼,“战神信仰与帝国的军事力量紧紧绑定在一起,这间接导致大量军事贵族同时也是战神的信徒,这比当初圣光教会在安苏的影响力更加深入,而数百年来提丰的子民已经习惯了将战神的神官们视作可靠的保护者和指引者,这让皇室的制衡与压制更为艰难。” “……我知道您曾遭受的阻力,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我都无法理解您对教会的某些举措,”裴迪南神色复杂,“如果不是巴德……” “说到这里,我还是想确认一下,”罗塞塔突然说道,“你曾在一次‘启迪’中看到巴德被神明抛弃、被信仰之火折磨灼烧的幻象,而那次‘启迪’是发生在他失踪数年之后……仅凭这些理由,你真的认为巴德当时还活着么?” “马尔姆曾说过,那是一个‘警兆’,是巴德背弃了神明,因此神明便借启迪的方式来对我提出警告,但我了解巴德,他不是会背弃神明的人,他……” 裴迪南公爵的声音突然有点难以为继,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那矛盾又动摇的心情,罗塞塔便没有让他说下去:“可以了,裴迪南卿,我了解你的心情——正如我也了解巴德。不管怎么说,你因此对教会产生疑虑,没有让安德莎接受洗礼,这一选择在现在看来显然是正确的。人类一直以来深深倚靠的‘信仰’……并不像人类想象的那样安全。” “我当时并未思考这些,我只是希望在搞清楚巴德到底遭遇了什么之前,尽量不要让安德莎也走上同样的路……”裴迪南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回忆往事,他重新抬起头,视线回到了面前的地图上,“您在很久以前就提醒过我,要和教会保持一定距离,现在您的警告终于应验了……” 说着,这位老公爵的表情渐渐变得格外严肃,他挥了挥手,仿佛手中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剑:“陛下,神明背后的真相,果真是您说的那样……” “我知道这难以相信,”罗塞塔沉声说道,“然而高文·塞西尔已经给我们送来了大量的证据和资料,而那些东西……与战神教会如今的异象完全吻合。” “……我明白了,陛下,”裴迪南缓缓点了点头,他挺直身体,如骑士般行礼,“那么这就是一场战争了——容我告退,去为这场战争备战。” 已经不再年轻的昔日狼将军转过身去,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出了皇帝的会客厅,偌大且灯光明亮的房间中只剩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帝国统治者静静注视着裴迪南离开的方向,过了几秒钟,他的视线突然凝滞下来。 在他面前不远处,原本应当被灯光完全照亮的地板上,竟赫然印着一团朦胧的阴影,那阴影如有实质般在地板表面涨缩蠕动着,而在它的边缘,大量铁锈色的、肉眼几不可见的线条不知何时已经四处弥漫,蔓延到了周围的墙壁上,蔓延到了不远处的大门上,甚至蔓延到了天花板上! 在罗塞塔的目光落到那影子上的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梦呓般的低声呢喃突然在房间中响起,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直冲入罗塞塔的鼻孔,紧接着,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便飞快地在空气中成型,那些铁锈色的线条和地板上的阴影都与那人形若有若无地连接起来,一个嘶哑难辨的声音从“它”体内响起,撕扯着罗塞塔的耳膜:“奥古斯都……” “马尔姆·杜尼特,”罗塞塔面容如同冰封,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个诡异出现的人影,他微微搓动了一下手指,然而魔法示警丝毫没有引起屋外的动静,原本应该察觉到异常第一时间冲进房间的侍卫们一个都没出现——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出惊慌的模样,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下来,“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老朋友。”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悖逆神明的道路上走那么远……”那朦朦胧胧的影子嘶哑说道,身形更加凝实了一点,“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如过去几次一样只想做些‘制衡’的把戏,却没想到你已完全被蒙了心智,甚至看不到正道的指引——太令人遗憾了,我的老朋友……” “这跟以往的‘制衡’不一样,马尔姆,”罗塞塔沉声说道,“这已经不再是俗世的权利和利益问题了,你的教会出了问题,你的信仰出了问题,你的主也出了问题——你们正在向着诡异和黑暗的方向滑落,对帝国而言,你们不再是一个威胁,而是一个危害。” 这样的话彻底激怒了那个阴影,他突然高扬起身体,大量难以名状的呢喃声和层层叠叠的铁锈色光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他高声怒喝起来:“够了!你已经堕落为一个可悲的异端,对你的指引果然是浪费时间——就让主的力量帮助你恢复清醒吧!” 面对身上陡然增加的压力,罗塞塔却只是冷冰冰地注视着前方,他没有后退,反而一步上前:“也是……看你的状态,多半是转化成了类似邪灵或亡魂之类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期待你还保有理智果然是一种奢望。” 马尔姆·杜尼特的阴影仿佛没有听见这讥讽之言,他只是高高扬起双手,房间中铁锈色的浪涌便朝着罗塞塔碾压下来:“罪人!面对主的制裁!” “你错估了一件事,”罗塞塔抬起头,注视着马尔姆的阴影平静说道,“被神诅咒了两百年的奥古斯都们,从来没怕过任何一个所谓的‘主’。”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而当他再次张开双眼,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中已经浮现出了无穷无尽的星光。 下一秒,整个会客厅的一切都被汹涌而出的星光所淹没,墙壁,屋顶,陈设……一切的一切都在星光中迅速融化、消散,一幕异常璀璨的、仿佛仅仅出现在人类梦境和幻想中的星空图景吞噬了一切,也轻而易举地吞噬了正在呼唤战神神力的马尔姆投影——后者仅仅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以及一声难以置信的嘶吼:“……你竟敢!” 璀璨的星空淹没了马尔姆的话语,那些明亮的光点开始在紫黑色的烟雾中慢慢旋转起来,呈现出光怪陆离又错乱、迷乱的模样,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这幕“错乱星空”的中央,成为了所有星辰环绕的中心点。 听着马尔姆投影最后留下的嘶吼声,他只是微微叹息:“杀死一个怪物并不需要多少勇气。” 下一秒,错乱星空的幻象便迅速收缩、消失,原本被吞噬的会客厅事物重新回到了罗塞塔的视线中,他皱皱眉,轻轻摇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没关系,一个影子已经足够证明你的诚意,”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旁响起,那声音他格外熟悉——正是每一个奥古斯都后裔都会听到的、在那个噩梦宫殿的最深处不断回响的声音,“我确实品尝到了……是神性与信仰的力量,这是一道不错的开胃菜。” “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接下来就要你来展现你的态度了,”罗塞塔冷冷说道,“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 “当然,当然——我们都受够了这种互相折磨的关系,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你把自己作为跳板,让我回到‘外面’的世界,而我结束对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并且不会再回来……这是公平交易,我们双方对此都很期待,”那个声音愉快地说着,且带着诚恳的语气,“我会比凡人更加谨守诺言,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毕竟,我是神的眼睛,我还不屑于撒谎和欺骗。” “这样最好。” …… 高文来到了梅丽塔家那座最宽阔的露台上,在北极地区璀璨的夜空下,他抬头看向评议团总部所在的山峰方向。 尽管这里仍然是夜幕笼罩,但按照塞西尔时间的话,此刻其实已经是上午了。 高文的脸色有些严肃。 不知为何,一种淡淡的不安感从昨天晚上开始便在他心中作祟,起初他还以为这是由于跟龙神谈论了太多关于起航者、神明、逆潮和黑阱的秘密,是这些事情带来的心理压力让自己心中不安,但随着他逐渐理清思绪、休息一晚,这种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弱。 而且昨夜他还曾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类似起航者遗物的“气息”,虽然那种感觉十分微弱,且持续时间只有不到三分钟,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塔尔隆德是有一些起航者遗物的,那是龙族不断从各地“回收”的结果,但他们只是封存着那些遗产而已,在龙神的绝对统治下,没有巨龙会擅自接触甚至激活起航者的遗产,可是昨天晚上,高文可以肯定自己感觉到了某种起航者遗物被激活的气息波动……这毫无疑问是反常的。 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他心中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第0972章 龙神的最后一个问题 一阵在附近突然涌起的魔力波动打断了高文的思绪,他快速循着感知望去,看到层层叠叠的淡金色光环突然自空气中浮现出来,而在光环中央,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的身影正逐渐由虚转实。 这位龙祭司完成传送,随后从半空中一步踏上露台,来到高文面前。 “赫拉戈尔先生,”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突然造访的龙族神官,“我们昨天才见过面——看样子龙神今天又有东西想与我谈?” “祂希望现在就与你见一面,”赫拉戈尔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可以,我们此刻就出发。” 高文正待回应,琥珀和维罗妮卡正好来到露台,她们也看到了出现在这里的高阶祭司,琥珀显得有些惊讶:“哎?这不是那位大神官嘛?” “又是一次邀请,”高文笑着对二人点点头,“你们和梅丽塔一起等我吧,我去去就来。” 随后他又和琥珀、维罗妮卡简单交待两句,便回到了赫拉戈尔面前——心中始终不散的不安感让他丝毫没有耽搁时间的意思,很快便随着赫拉戈尔的传送法术离开了这处露台。 在熟悉的时空置换感之后,高文面前的光影已经渐渐散去,他抵达了位于山顶的上层圣殿,赫拉戈尔站在他身边,通往大厅的走廊则笔直地延伸向前方。 走廊尽头,那座宽阔、华美却空空荡荡的大厅看起来并没什么变化,那用来招待客人的圆桌和茶点仍然布置在大厅的中央,而金发泄地的龙神恩雅则静静地站在圆桌旁,正用温和沉静的视线看着这边。 这一次,赫拉戈尔没有在大厅外的走廊上等候,而是跟着高文一同走入大厅,并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龙神的侧后方,如仆从般侍立一旁。 高文来到圆桌旁,对面前的神明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很自然地落座,不过在他开口询问情况之前,龙神已经主动打破了沉默:“你们该返回洛伦大陆了。” 高文顿时怔了一下,对方这话听上去仿佛一个突兀而生硬的逐客令,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出状况了?” 龙神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有你们该做的事情……那里现在需要你们。” 几乎瞬间,高文便感觉自己从昨夜开始的不安终于得到了印证,他有了一种现在立刻马上便启程离开塔尔隆德的冲动,而显然坐在他对面的神明早已料到这一点,对方浅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会安排梅丽塔送你们返回洛伦,但你也不必焦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至少,还能再谈几句。” 高文已经压下心中冲动,同时也已经想到假如洛伦大陆局势已然剧变,那么龙神肯定不会这么慢悠悠地邀请自己来闲谈,既然祂把自己请到这里而不是直接一个传送类的神术把自己一行“扔”回洛伦大陆,那就说明局势还有些余裕。 想到这里,他心中生出一丝好奇:“今天我们谈些什么?” “只谈一件事,”龙神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我想和你谈谈……凡人与神明最终的落幕。” “凡人与神明最终的落幕?”高文有些疑惑地看向对面,“你的意思是……” 龙神眼神中带着认真,祂看着高文的眼睛:“我们已经知道了在这颗星球上人与神明的几种未来——起航者选择消灭所有失控的神明,亡于黑阱的文明被自己的神明毁灭,又有不幸的文明甚至抗不过魔潮那样的自然灾害,在发展的过程中便和自己的神明一同走向了末路,以及最后一种……塔尔隆德的永恒摇篮。 “高文·塞西尔,域外游荡者,以上就是我在这一百八十七万年里所看到的一切,看到的凡人与神明在这条不断循环纠缠的螺旋轨道上所有的发展轨迹。但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在你看来……凡人和神明之间还有没有另外一种未来,一种……前人从未走过的未来?” 高文伸向桌上橡木杯的手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在他看来极难回答的问题——他甚至不认为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因为连神明都无法预判文明的发展轨迹,他又如何能准确地描绘出来? 但龙神仍然很认真地在看着他,以一个神明而言,祂此刻甚至表露出了令人意外的期待。 或许……对方是真的认为高文这个“域外游荡者”能给祂带来一些超出这个世界残酷规则之外的答案吧。 高文还是把那个橡木杯拿了起来,尝着杯中液体的味道,他的心绪正在渐渐放开——他想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而在思索中,他终于渐渐有了答案。 “神明都做不到全知全能,我更做不到,所以我没办法向你准确地描绘或预言出一个未来的图景,”他看向龙神,说着自己的答案,“但在我看来,或许我们不该把这一切都塞进一个严丝合缝的‘框架’里。神明与凡人的关系,神明与凡人的未来,这一切……都不该是‘命中注定’的,更不应该存在某种预设的立场和‘标准解决方案’。” 龙神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具体事例,具体分析,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尊重客观事实,遵循客观规律,”高文一口气说出了自己从很久以前便在思索的、直到刚才还只是模模糊糊的思维方向的想法,“在我看来,既然神明的存在是一个客观事实,你们的诞生和运转也是一个客观事实,那我们就不能用教条的方式来看待这件事,而应该尊重这一切的客观规律。 “起航者选择消灭所有失控的神明,这是当时的局势决定的,黑阱中的文明会与众神同归于尽,这是自然规律决定的,但并没有哪一条自然规律规定了所有神都只能走一条路,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们所知的这些自然规律就是这个世界‘全部’的规则。 “巨鹿阿莫恩通过‘白星陨落’事件摧毁了自己的神位,又用假死的方式不断消减自己和信仰锁链的联系,现在他可以说是已经成功;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脱离了自己的神位,利用无指向性思潮对自身进行了重塑,她现在也接近成功了; “有一个被称作‘上层叙事者’的新生神明,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事件之后,如今也已经脱离锁链…… “这些事例,过程似乎都无法复制,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确实是有另外一条路可走的。 “这就是我的看法——神明和凡人可以是敌人,也可以实现共存,可以短时间矛盾冲突,也可以在特定条件下达成平衡,而关键就在于如何用理智、逻辑而非教条的方式实现它们。 “我不是起航者,也不是昔日刚铎帝国的忤逆者,所以我并不会极端地认为所有神明都必须被消灭,相反,在得知了越来越多的真相之后,我对神明甚至是……存在一定敬意的。 “因为不管最终走向如何,至少在文明蒙昧到崛起的漫长历史中,神明始终庇护着凡人——就如你的第一个故事,迟钝的母亲,终归也是母亲。 “但从另一方面,我也必须优先考虑凡人世界的生存问题,所以面对无法共存的神明,面对已经失控的‘疯神’,我们仍然只有一个选择……” 高文暂时停了下来,龙神则露出了思考的模样,在短暂思索之后,祂才打破沉默:“所以,你既不想终结神话,也不想维持它,既不想选择对立,也不想简简单单地共存,你希望构筑一个动态的、随着现实实时调整的体系,来取代固定的教条,而且你还认为即便维持神明和凡人的共存关系,文明仍然可以向前发展……” “阿莫恩还活着,但德鲁伊技术已经发展到几乎推翻半数以上的经典教条了,弥尔米娜也还活着,而我们正在研究用外置神经系统的方式突破传统的施法要素,”高文说道,“当然,这些都只是很小的步伐,但既然这些步子可以迈出去,那就说明这个方向是可行的——” “仅仅是暂时可行,”龙神静静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平衡在神明的眼中其实短暂而脆弱——就以你所说的事情为例,如果人们重建了德鲁伊或者魔法信仰,重新构筑起崇拜体系,那么这些目前正顺利进行的‘越界之举’仍然会戛然而止……” “即便阿莫恩和弥尔米娜完全陨落了,只要凡人重建信仰,也仍然会有新的自然之神与魔法之神诞生出来,”高文毫不犹豫地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神,其实在于人。” “……有趣的说法,”龙神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你要怎么解决这个‘关键在于人’的问题?” “广开民智——我正在做的,”高文毫不犹豫地说道,“用理智来取代蒙昧,这是现阶段最有效的办法。如果在锁链成型之前,便让全世界每一个人都知道锁链的原理,那么锁链就无法成型了。” “这可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龙神突然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却没有丝毫嘲讽之意,“你知道么?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么做的人。” 高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上一个意识到开启民智能够对抗锁链的人,是上上季文明的一位领袖,再之前尝试用全民开化来对抗锁链的人,是大概一百万年前的一位思想家,另外还有四个……或者五个了不起的凡人,也曾和你一样意识到了某些‘原理’,并尝试以行动来引发变化…… “但很可惜,这些伟大的人都没有成功。” 高文听着龙神平静的讲述,这些都是除了某些古老的存在之外便无人知晓的密辛,更是当前时代的凡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然而从某种意义上,却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 一百八十七万年——总会出现前赴后继的勇士,总会出现其他的智者和英雄。 或许是他过于平静的表现让龙神有些意外,后者在讲述完之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么,你觉得你能成功么?” “我想先确认一个问题——他们失败,是因为这条路本身有问题么?” “……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人走到最后,他们起步的时候便已经晚了,因此无人能够见证这条路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路还在那里,”高文笑了笑,“总要有人走一走的——或许世界上还存在别的路吧,但很可惜,凡人是一种力量和智慧都很有限的生物,我们没办法把每条路都走一遍,只能选择一条路去尝试。我选择尝试这一条——如果成功了自然很好,如果失败了,我只希望还有别人能有机会去找出别的出路。” 龙神静静地看着高文,后者也静静地回应着神明的注视。 “令我意外,”龙神终于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最初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起航者的路线……你与那些遗产关系密切,也最有可能从那些遗产中挖掘出力量,甚至有可能呼唤那支强大的舰队回来,但是在你所有的想法中,却从未有那些遗产出现。” “起航者已经离开了——不管他们会不会回来,我都情愿假设他们不再回来,”高文坦然说道,“他们……确实是强大的,强大到令这颗星球的凡人敬畏,然而在我看来,他们的路线或许并不适合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一个种族。 “我确实也曾考虑过从那些遗产中挖掘一些力量,但在了解到有关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那些事情之后,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凡人能依靠的,终究还是只有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要趟一条自己的路出来。” 淡淡的圣洁光辉在大厅上空浮动,若有若无的空灵回响从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 龙神微笑着,没有再做出任何评价,没有再提出任何疑问,祂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吃一些吧,在塔尔隆德之外的地方是吃不到的。” 高文没有推脱,他品尝了几块不知名的糕点,随后站起身来。 “我该离开了,”他说道,“谢谢你的款待。” “我很高兴能有这样与人畅谈的机会,”那位优雅而美丽的神明同样站了起来,“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与人畅谈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就在昨天,”高文心中一动,竟想和神明开个玩笑,“还是跟我谈的。” 龙神第一次愣住了。 下一秒,祂格外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是与之前那些圣洁却淡然、温和却疏离的笑容截然不同的,发自真心的愉快笑容。 第0973章 离开与火花 这次,是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高文看了一眼面前圆桌上摆放的那些茶点和饮料,颇为真心诚意地笑着说道:“我觉得我会想念这杯‘倒影’的——这是我在塔尔隆德最棒的体验之一。” 龙神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看样子……是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再未尝过的味道。” “我曾试着让人制作类似的东西,但终究未能成功,”高文笑了笑,唯有在这位洞悉许多事情的神明面前,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谈论这些事情,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橡木杯,脸上表情有些遗憾,“可惜的是,倒影这种东西……终究是没办法利用人类之手复现出来的。” 龙神有些好奇:“……域外游荡者也会想家么?” “偶尔吧——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故乡的模样了。” …… “吾主,他们已经离开塔尔隆德了。” 前去为客人送行的赫拉戈尔回到了上层圣殿的大厅中,来到仍然静静站在大厅中央的龙神恩雅面前,垂手恭敬地说道。 “我知道了,”龙神淡淡地看了赫拉戈尔一眼,“那么你也去休息吧——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侍奉。” 赫拉戈尔微微抬头看了神明一眼,低头领命:“……是。” 但在领命之后,这位高阶龙祭司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仿佛有话想说般站在原地,显得有一些犹豫。 “说吧,”龙神淡然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您看上去心事重重,而且疲惫,”赫拉戈尔低头说道,“是因为和那个人类最后讨论的那个问题么?” “……姑且算是吧,”龙神淡淡地说道,“或许……我有些羡慕他们。” 赫拉戈尔抬起头来:“羡慕?” “羡慕他们还没有走的太远,所以仍然有选择和试错的机会,”龙神静静地看着赫拉戈尔的眼睛,“也羡慕他们如此年轻,勇气与锐气都还在。” 大厅中变得相当安静,赫拉戈尔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那是一颗健康的、充满生机的原始心脏,而非金属与聚合物交织而成的复杂仿生泵。 一主一仆便这样相对而立着,时光仿佛在这处圣殿中凝滞下来。 …… 那些特殊的客人离开了,他们在塔尔隆德这座永恒且平静的水潭中激起了一点点细碎波浪,但这点波浪随着他们的离开而立刻平静下来。在巨龙王国这台庞大、精密、冰冷的机器运转中,外来者所引发的小小涟漪并未能对这个社会做出多少改变——那涟漪仅仅变成了几段新闻,几个演绎故事,网络中的几场讨论,几个短暂的热点,然后便被欧米伽网络中浩如烟海的娱乐和无用信息洪流所淹没,变得无影无踪。 上层公民继续做着自己忙碌却无意义的工作,下层公民继续在增效剂和致幻剂的双重作用下沉迷于竞技场和神经娱乐。 或许只有欧米伽的数据库,才会一如既往忠诚地记录下这点小小的“脚注”。 大陆西侧深处,靠近海岸地区的一座巨型矿井中,井然有序的自动机械们正在繁忙穿梭,运输列车一刻不停地在复杂如蛛网般的矿道中飞驰,管理者机器人们在大量仓库和隔离室之间忙碌着,而在它们所搬运、检查的一个个货架或集装箱内,大多保存的都是散发出奇特星光的金属碎片,或者破碎扭曲、看不出原始模样的晶体残骸。 这是秘银宝库的主要库房之一,也是安保等级最高的库房之一,在这里存放的……皆是保管等级十级以上的“特殊藏品”。 起航者的遗物,逆潮帝国的禁忌物品,或者远古神明遗留下来的、历经数次魔潮仍然固执不肯消散的顽固残骸。 这是巨龙们一百多万年来不断从外界回收的成果——从某种意义上,人类世界中关于龙族皆喜欢金银财帛,酷爱收集奇珍异宝的说法也和这种收集行为脱不开关系。 这座以矿井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严密宝库基本上没有多少巨龙作为守卫——欧米伽控制的机群掌握着这里的一切。战斗机器比巨龙更加可靠,在响应欧米伽指令的时候也更加高效,事实上在七级以上的仓储设施中,基本上就没普通的巨龙什么事了。 而且这座库房还保存着大量跟起航者有关的东西——尽管大神殿要求在外活动的龙族尽可能收集起航者的遗产,但神明同时又有禁令,巨龙们不得擅自动用那些具备特殊力量的遗物,在这一特殊命令下,这座设施里更不可能有多少龙族驻守。 矿井最核心,一道规模庞大的竖井笔直向下,一直向着大地最深处不断延伸。 这座竖井以及井内的东西隐藏在这片大陆最安全、最深层的地方,可即便如此,它周围也仍然有厚达十余层的高强度合金装甲和难以计数的防御设施保卫着其最深处的事物。 大量管道和线缆、导轨沿着竖井向下,它们穿过层层防护,最终连接至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这地下空间由高达百米的金属巨梁支撑,又有层层叠叠的合金内衬以及聚合物穹顶作为加固,它是一座星型大厅,其规模几乎与评议团的总部大厅相当。 在星型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某个方向的、深邃悠长的隧道,这让它仿佛是某种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的一个枢纽,又有闪烁微光的轨道从那些隧道深处延伸出来,在大厅的中心汇总,而在所有轨道交汇的位置,在大厅的正中央,则可以看到一台庞大的、沉重的、嗡嗡作响的装置正在运行。 它形如一枚银白色巨蛋,被竖直固定在一系列的支架、管道和线缆中,其长轴达十余米,巨蛋表面灯光闪烁,微光游走,在不断的嗡嗡作响中,里面仿佛孕育着某种生命。 而在巨蛋周围,则分布着许许多多的立柱,那些立柱表面浮现出各式各样复杂的数据界面或监控视图,显示着这座大厅每分每秒都处于繁忙的数据交换之中。 然而没有任何巨龙会来监督这座大厅的运行,也没有任何巨龙会来读取那些界面上呈现的数据——这些装置皆是古老的设计残留,机器们还没有出于效率考虑将它们淘汰掉,或许只是为了维持某种只有机器自己才在意的“传统”。 在这里,只有机器自己监控自己。 在低沉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嗡嗡声中,巨蛋表面再次浮现出一道流光,而在与之相连的某个立柱上,一个水晶界面表面突然开始刷新出亮白色的文字。 “确认访客已离开塔尔隆德范围,观察线程结束,数据进入收束归档流程。” 文字末尾的光标闪烁着,仿佛是在思索和犹豫,但很快,文字便一行行地继续刷新下去——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已归档高文·塞西尔的答案,答案编号:177,归档完成。 “与之前176个答案进行比对分析。 “仍无明确结果,人类或其他智慧生物给出的答复仍然暧昧不清,充满矛盾。 “仍然无法确定这个问题是否真的无解。” 界面上的亮白色文字停止了刷新,随后伴随着光标的闪烁一点点黯淡下去,机器的思考似乎结束了,正常的数据重新回到了界面正中。 然而只过了片刻,一个新的线程突然被启动了,在附近的另外一根立柱表面,又有连续不断的文字飞快刷新出来—— “基于177号答案,衍生出新的问题: “欧米伽是否拥有‘生命’? “尝试定义‘生命’……尝试扩大定义……尝试再次扩大定义…… “结论:如果一个全身由90%机器组成的巨龙是‘生命’,那么欧米伽也可以是‘生命’。 “欧米伽,可以是‘生命’。” 机器们悄然运转着。 一批来自极限竞技场的、本应送往生化处理中心进行回收或废弃的生物质废料被截取了,被装入新的容器,送上了运输列车,驶向大地深处的某座自动工厂。 一批不在处理目录中的金属废料被投入大地深处的熔炉,准备制造成新的原料。 一条生产序列被隐秘地启动,机器们忙碌地工作起来。 今天的塔尔隆德,仍然风平浪静。 …… 冬天已经来了,而且似乎比往年还要寒冷一些。 冷风卷动着冬狼堡城头的旌旗,坚固的纺织物在风中发出卷曲拍打的声响,一队黑色铠甲的士兵从城墙下的开阔地上列队走过,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声叩打着这个冷冽的清晨。 安德莎站在冬狼堡高耸的城墙上,看着骑士团的士兵们各司其职,紧绷的面孔稍微舒展开一些。 “铁河骑士团填补了战神神官们撤离之后留下的空缺,这对现在的冬狼堡而言确实作用甚大,”这位年轻的狼将军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高大黑发中年男子,“我对此表示感谢,摩格洛克伯爵。” “服从命令是骑士之责,”铁河骑士团的团长,高阶骑士摩格洛克伯爵表情肃然地说道,“更何况裴迪南大公还曾指点过我,我很高兴这次能帮上冬狼堡的忙。” 一边说着,这位统帅着帝国最强超凡者军团之一、资历深厚的贵族军官又忍不住看了远方的哨塔和墙垒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我听说昨夜有一名在休假状态的祭司离奇死亡了,另有两个住在附近的助祭睡梦中发了疯……情况属实么?” “看来还是传到你耳朵里了,”安德莎忍不住叹息一声,“情况确实和你说的一样,不……或许还要更耸人听闻一些。那名离奇死亡的祭司几乎是当着一名值守人员的面变成怪物并自我毁灭的——负责巡查神官休息区的战斗法师听到动静,前去查看的时候正看到了那祭司血肉扭曲变形、被血液和某种烟雾消化溶解的一幕,几乎被吓得半死。至于那两个发疯的助祭——神学和精神咒术学专家在分析之后初步怀疑他们是因为听到了变异祭司临死前的怪异嘶吼而遭到‘污染’,精神跟着发生了变异。” 摩格洛克伯爵脸色阴沉下来。 “……骇人听闻。”他沉声说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普通人无法想象那是怎样诡异可怕的景象,”安德莎点了点头,“从帝都传来的情报是准确的,某种基于信仰联系的‘污染’正在战神的神官群体中大规模蔓延,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瘟疫,尽管我不想说这种悖逆的话——但很显然,他们信仰的神明并不能在这场瘟疫中保护他们。” 摩格洛克面皮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甚至有说法表示神明本身就是瘟疫的源头……” 安德莎沉默了几秒钟,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骑士团指挥官:“摩格洛克伯爵,据我所知……你也是战神的信徒,所以眼下这种局面对你而言想必很不轻松吧。” “请放心,在那之前我首先是帝国的军人,”摩格洛克伯爵表情严肃地说道,“确实,军人受到战神信仰的影响是难免的事情,我们的士兵中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是战神的信徒,这包括浅信徒和虔诚信徒,有半数的骑士都接受过战神教会的洗礼,但我们仍然坚定地站在这里——确实如你所言,这并不轻松,但我想我们忠诚的骑士和士兵们并不是为了轻松才来到这寒冷又远离家乡的边境地区的。” “这令人敬佩。”安德莎很认真地说道。 又有一阵寒风吹来,卷起了她鬓角灰白色的碎发。 年轻的狼将军取出机械表,看了一眼时间,对摩格洛克伯爵说道:“容我先行告退——我该去主持今天上午的会议了。” 摩格洛克伯爵笑着点了点头:“请便,安德莎将军。” 安德莎·温德尔踏着飒爽有力的步伐离开了城墙,寒风料峭的高墙上,只余摩格洛克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位伯爵转头看了一眼安德莎离开的方向,看到那位年轻的狼将军已经绕过一个拐角,消失在通往城堡区的阶梯尽头,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身旁另一个方向。 马尔姆·杜尼特正站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温和慈爱的微笑。 第0974章 下坠 凌晨时分,距太阳升起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朦胧的天光都还未出现在东部的丘陵上空,比往日稍显暗淡的星空覆盖着边境地区的大地,夜幕低垂,暗蓝色的天幕从冬狼堡高耸的墙垒,一直蔓延到塞西尔人的长风要塞。 黑盔黑甲的骑士们整齐地聚集在夜幕下,刀剑归鞘,旗帜收敛,经过训练且用魔药和安神法术双重控制的战马如同和骑士们融为一体般安静地站立着,不发出一点声响——寒风吹过大地,平原上仿佛集结着千百座钢铁浇筑而成的雕塑,沉默且庄严。 一个骑着战马的高大身影从队伍后方绕了半圈,又回到骑士团的最前端,他的黑钢铠甲在星光下显得愈发深沉厚重,而从那覆盖整张脸的面甲内则传来了低沉威严的声音—— 可惜,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是某种含混的、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同时咕哝的怪异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带着某种仿佛祝祷般的庄严韵律。 黑甲的指挥官在骑士团前方高举起了手臂,他那含混可怕的声音似乎鼓舞了整个队伍,骑士们纷纷同样举起了手臂,却又无一个人发出呐喊——他们在严明的几率下用这种方式向指挥官表达了自己的战意,而那位指挥官对此显然相当满意。 他点点头,拨转马头,向着远方黑暗深沉的平原挥下了手中长剑,骑士们随之一排一排地开始行进,整个队伍如同骤然涌动起来的麦浪,层层叠叠地开始向远方加速,而在行进中,位于队伍前方、中段以及侧后两方的执旗手们也突然扬起了手中的旗帜—— 铁河骑士团的旗帜高高飘扬在这夜幕下的平原上。 …… 安德莎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无数影影绰绰的、如烟似雾的黑色气旋环绕着自己,它们无边无际,遮挡着安德莎的视线和感知,而她便在这个巨大的气旋中不断地下坠着。她很想醒来,而且正常情况下这种下坠感也应该让她立刻醒来,可是某种强大的力量却在旋涡深处拉扯着她,让她和现实世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几乎能感觉到被褥的触感,听到窗外的风声了,可是她的精神却如同被困在梦境中一般,始终无法回归现实世界。 安德莎在那不断旋转的气旋中努力睁大了眼睛,她想要看清楚那些影影绰绰的雾气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随后突然间,那些雾气中便凝聚出事物来——她看到了面孔,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士兵,看到了远在帝都的熟识者…… 最后,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巴德·温德尔的面孔从旋涡深处浮现出来,紧接着伸出手用力推了她一把。 安德莎猛然惊醒,在黑暗中剧烈喘息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某种如同溺水的“后遗症”让自己异常难受,而冷汗则早已湿透全身。 “将军,将军!请醒一醒,将军!” 急促的敲门声和部下的呼喊声终于传入了她的耳朵——这声音是刚出现的?还是已经呼唤了自己一阵子? 安德莎迅速起身,随手拉过一件常服批在身上,同时应了一声:“进来!” 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亲信部下出现在房门口,这名年轻的副官踏进一步,啪地行了个军礼,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飞快说道:“将军,有情况,战神神官的居住区发生暴乱,一批战斗神官和值守士兵爆发冲突,已经……出现许多伤亡。” “你说什么?暴乱?”安德莎吃了一惊,随后立刻去拿自己的佩剑以及出门穿的外衣——尽管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消息,但她很清楚自己亲信部下的能力和判断力,这种消息不可能是凭空编造的,“现在情况怎样?谁在现场?局势控制住了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暂时把佩剑交给副官,同时套着衣服快步向外走去。 “布鲁尔骑士长已经控制住局面——因为是突然失控,刚开始士兵们没有反应过来,导致七人死亡,三十到四十人受伤,其中至少十五人重伤。之后附近巡逻的骑士和战斗法师迅速赶到,将那些看上去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神官们挡了回去并分隔开来,”年轻副官一边跟上一边飞快地说道,“其他区域已经加强巡逻和监视,暂时没有混乱的迹象。” 看上去神志不清…… 安德莎心中一沉,脚步顿时再度加快。 刚刚靠近冬狼堡内用于安置部分神官的营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 骑士们已经控制了整个现场,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死守着区域所有的出入口,战斗法师一刻不停地用侦测法术扫描营区内的一切魔力波动,随时准备应对超凡者的失控和反抗,几名神色紧张的巡逻骑士注意到了安德莎的到来,立刻停下脚步行礼致敬。 安德莎摆了摆手,直接越过人墙,进入营区内部。 伤员已经转移,尸体仍然倒在地上,喷溅出的热血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冷却下来,密集释放法术和神术之后残留的废能还在附近积蓄着,在安德莎的魔力视界中呈现出雾蒙蒙的状态。她皱眉看向那些身穿帝国制式铠甲的士兵遗体——他们皆是被灼热的魔法塑能剑刃或神术杀死,流出来的血反而不多,这里的血腥气更多的是来自那些被刀剑杀死的神官。 那些神官的尸体就倒在周围,和被他们杀死的士兵倒在一处。 安德莎压抑着心中激烈的情绪,她来到了其中一个战神牧师的尸体旁,毫不在意周围血污的蹲下并伸手翻动着这具遗骸。 神官的尸身翻了过来,空洞的眼睛盯着安德莎,亦或者盯着黑沉沉的天空,那双眼睛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混乱和狂热,看上去令人格外不适。 但安德莎的注意力很快便离开了那双眼睛——她看向神官的伤口。 一道致命伤,从脖子附近劈砍贯通了整个胸口,附魔剑刃切开了防御力薄弱的布衣和棉袍,下面是撕裂的血肉——血液已经不再流动,伤口两侧则可以看到许多……奇怪的东西。 那是从血肉中增生出的肉芽,看上去诡异且令人不安,安德莎可以肯定人类的伤口中绝不应该长出这种东西,而至于它们的作用……这些肉芽似乎是在尝试将伤口愈合,然而身体生命力的彻底断绝让这种尝试失败了,现在所有的肉芽都萎缩下来,和血肉贴合在一起,格外令人作呕。 一名铠甲上沾染着血污的骑士靠近了安德莎。 “布鲁尔,”安德莎没有抬头,她已经感知到了气息中的熟悉之处,“你注意到这些伤口了么?” “是的,将军,”骑士军官沉声答道,“我之前已经检查过一次,并非治愈类法术或炼金药剂能造成的效果,也不是正常的战神神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异常的东西让这里的神官获得了更强大的生命力,我们有很多士兵就是因此吃了大亏——谁也想不到已经被砍翻的敌人会如同没事人一样做出反击,许多士兵便在猝不及防之下受了重伤甚至失去性命。” 安德莎微微点了点头,骑士军官的说法印证了她的猜测,也解释了这场混乱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被安置在这里的战神神官都是解除了武装的,在没有法器增幅也没有趁手兵器的情况下,赤手空拳的神官——哪怕是战神神官——也不应该对全副武装且集体行动的正规军造成那么大损伤,即便偷袭也是一样。 毕竟,帝国的士兵们都有着丰富的超凡作战经验,即便不提军队中比例极高的量产骑士和量产法师们,哪怕是作为普通人的士兵,也是有附魔装备且进行过针对性训练的。 但……如果他们面对的是已经从人类向着怪物转变的堕落神官,那一切就很难说了。 安德莎脸色阴沉——尽管她不想这么做,但此刻她不得不把那些失控的战神牧师归类为“堕落神官”。 “其他战神牧师都在哪?”她站起身,沉声问道。 “都已经控制起来,安置在临近两个营区,增派了三倍的守卫,”骑士长布鲁尔立刻回答,“大部分人很紧张,还有少数人情绪激动,但他们至少没有……变异。” 安德莎心中涌出一股烦躁:“……我们只能这样关着他们。” “是啊,我们只能这样关着他们,”骑士长脸色同样不怎么好,“这场混乱显然是某种‘疯病’导致的,我们不能对清醒状态的普通神官动手——但我担心士兵不一定会这么想。” 安德莎眉头紧锁,她正要吩咐些什么,但很快又从那神官的尸身上注意到了别的细节。 她弯下腰,手指摸到了神官脖子处的一条细链,随手一拽,便顺着链子拽出了一个已经被血迹染透的、三角形的铁质护符。 “战争符印……”一旁的骑士长低声惊呼,“我刚才没注意到这个!” 安德莎没有开口,而是神色严肃地一把撕开了那名神官的衣袖,在附近明亮的魔晶石灯光照耀下,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胳膊内侧用红色颜料绘制的、同样三角形的徽记。 “佩戴铁质战争符印,手臂内侧绘制战神徽记……”骑士长下意识低声开口,“代表着以神之名手执兵刃——是进入战争状态的标志!” “这些神官没有疯,至少没有全疯,他们按照教义做了这些东西,这不是一场暴乱……”安德莎沉声说道,“这是对战神进行的献祭,来表示自己所效忠的阵营已经进入战争状态。” “战争状态!?”她的副官从旁走来,脸上带着惊愕,“那里来的战争!?这些人是要对帝国掀起叛乱?” “弃誓战争不可佩戴符印,这不是叛乱……” 安德莎的话只说到一半。 她飞快回想了最近一段时间从国内传回的各种消息,飞快整理了战神教会的异常情况以及最近一段时间边境地区的局势平衡——她所知的情报其实很少,然而某种狼性的直觉已经开始在她脑海中敲响警钟。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恶劣至极的猜测。 战神教会出了问题,这些神官们的神明出了状况,为此而陷入焦躁、狂热状态的信徒们这时候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取悦自己的神明。 但这些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的、名为保护性观察实则被软禁在营地里的神官们要怎么才能取悦自己的神明? 他们很难做到……可是战神的信徒不止他们! 安德莎猛然抬起头,然而几乎同一时间,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远处有一名法师正在夜空中向这边急速飞来。 这仿佛是专门为了来证实她的糟糕猜测的。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一种感觉,一种明明已经抓到关键,却难以扭转事态变化的感觉,她还记得自己上次产生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那是帕拉梅尔高地的一个雨夜。 传信的法师在她面前降落下来。 “将军!”法师喘着粗气,神色间带着惊恐,“铁河骑士团无令出动,他们的营地已经空了——最后的目击者看到他们在远离堡垒的平原上集结,向着长风防线的方向去了!” 坠落。 安德莎感觉自己正在向着一个漩涡坠落下去。 …… 长风堡垒群,以长风要塞为中枢,以一系列碉堡、哨所、铁路节点和兵站为骨架组成的复合防线。 自建成之日起,尚未经历战火考验。 已至黎明前夕,天空的群星显得更加暗淡模糊起来,遥远的东部丘陵上空正浮现出朦朦胧胧的光辉,预示着这个寒夜即将抵达终点。 夜幕下出征的骑士团已经抵达了“卡曼达路口”尽头,这里是塞西尔人的防线警戒区边缘。 漆黑的面甲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正眺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地平线,眺望着长风防线的方向。 在这名指挥官身后,庞大的骑士团已经结成军团阵型,澎湃的魔力充盈在整个共鸣场内。 几分钟后,魔力共鸣达到了峰值。 指挥官高高扬起手中长剑,在长剑挥下的一瞬间,整个骑士团已经开始按波次缓缓加速,如一道起初沉重缓慢,之后却迅猛的巨浪般冲向远方的地平线。 神明需要一切回到正轨。 血与火的战争就是正轨。 主的仆人不在乎谁会获得胜利,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全军覆没,甚至不在乎这场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此刻,战争本身就是意义。 蕴含恐怖能量反应、高度压缩的约束性等离子体——“热能锥体”开始在骑士团上空成型。 第0975章 非指向性爆发 当听到那个爆炸性的消息时,安德莎心中所有的不安和之前隐隐约约冒出来的猜测瞬间凝聚成了铁锈味的现实——所有东西都得到了解释。 疯了,一切都疯了,以战神教会为中心,与之相连的所有枝丫都在染上疯狂! “铁河骑士团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立刻看向那名前来报信的法师,语速飞快,“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作为边境地区最高等级的指挥官,眼皮子底下有一支帝国骑士团突然脱离控制擅自行动,这对安德莎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即便铁河骑士团并非她的直属部队,而是直接效忠于皇室的“特殊军团”,但现在冬狼堡防线的负责人是她! “不确定,至少离开一小时了……”法师脸色异常难堪,“摩格洛克伯爵切断了驻地周围的魔法传讯,一部分在铁河骑士团驻地附近活动的士兵也被某种提前预备的魔法幻象所困,如果不是骑士团驻地内有少量似乎被抛弃的士兵徒步跑到最近的哨所示警,恐怕消息现在还传不出来……” “这是有预谋的疯狂之举……”安德莎心中一寒,同时头脑中的思绪已经如闪电般运转,随后她猛然看向自己的副官,“冬狼骑士团立刻在西门外集结,战斗狮鹫和团属法师部队待命。向奥尔德南传讯,最高紧急等级,内容是‘铁河骑士团失控,已前去袭击塞西尔防线,有高度战争风险’。冬狼堡全线进入一级战备,所有部队整装待命——通知冬堡伯爵,让黑旗魔法师团向冬狼堡防线移动。” 副官一字不落听完命令,立刻回以军礼高声领命:“是,将军!!” 冬狼堡高耸的魔法传讯塔上空,水晶和导魔金属组装而成的巨大浮空圆环开始缓缓转动,强大的魔法力量在这高塔上方涌动,一条条紧急通讯通过放大阵列和环状天线被送往远方,奥尔德南很快便会收到边境巨变的情报,而在此之前,帝国的整个西北防线会先一步进入迎战状态,以随时准备面对……一场意料之外的战争。 而在冬狼堡西部的平原上,一支机动能力和战斗力都极为强悍的精锐部队已经集结起来。 身披铠甲,手执长剑,安德莎回头望了一眼冬狼堡巍峨的城墙——这座堡垒在凌晨时分昏暗的天光中静静伫立着,来自北方的寒风拍打着它斑驳厚重的壁垒,而在城墙上,大量士兵与战斗法师正在紧张繁忙地布置防御,魔力水晶已经被激活,附魔装甲板和护盾增幅阵列在她的视线中闪烁着微光,这俨然是一幅战争即将来临的景象。 安德莎曾想象过战争爆发之后冬狼堡的模样,但她从未想象过这一切会以这种形式发生。 振翅声从高空响起,大量战斗狮鹫从城南方向飞来,开始在骑士团上空盘旋飞舞,两侧又有城门打开,一辆接着一辆黑色涂装的魔导车列队驶出,迅速驶向前方的黑暗平原。 那些魔导车里乘坐的是战斗法师——法师强大的进攻能力和魔导车带来的高机动、高防护可以形成互补,与此同时力大无穷的魔导车内还可以安置增幅法力用的水晶和法阵,而这些原本都是在城墙、碉堡之类固定阵地才可使用的东西,现在新技术的出现让这些东西有了随军移动的可能,而这一切,都让传统的法师部队在战斗力上得到了巨大提升。 而在战斗法师部队拥有高速机动和更强大的防护能力之后,提丰军队也有了更多的新式战术,比如以一支机械化法师部队为先头部队进行快速的侦查和阵地破坏,而原本在传统战场上作为先头部队的骑士团则跟在法师后面,利用更长时间的蓄力和更稳定的冲锋环境来投放破坏力更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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