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塞西尔领确实是刚站稳脚跟,但你布出去的那些暗线和棋子……可不只是在塞西尔领啊。”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双手抱胸地看着高文:“直到今天,我终于知道你很多奇奇怪怪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了,你啊……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开拓贵族。” “其实我还真打算安安稳稳搞建设的,”高文摊开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打算掺和当代的安苏贵族体系,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人傻钱多,我又何乐不为呢?” “我信你的才有鬼哦!” 高文:“……” 同一时间,位于安苏和提丰边境附近的隐秘地宫中。 一处被藤蔓和根须覆盖的偏殿内,一株变异的植物突然隆起,伴随着植物顶端形似花苞的结构迅速膨胀、成熟、开裂,一个身披神官长袍、留着墨绿色长发的女性从裂开的荚胞中走了出来。 贝尔提拉的脸色阴沉而又苍白,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和胳膊,确认所有伤势已经痊愈,这才迈开脚步,拖着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根须和藤蔓走向似乎早已等候在偏殿门口的黑袍身影。 “希顿教长,”贝尔提拉看着眼前的黑袍人,语气颇为冷淡,“没想到你刚刚从血肉之渊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来迎接我,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几乎从不犯错的贝尔提拉教长会有如此狼狈的一面,这才更让人意外,”面容沉稳刚毅,身形消瘦的希顿教长板着脸说道,“不过我不是来迎接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大教长苏醒了,他让你一回来就立刻去见他。” “大教长苏醒了?”贝尔提拉眉头微皱,紧接着便冷淡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0325章 万物终亡会的巢穴 地下宫殿,通往最深层的道路。 漫无止尽的台阶仿佛通往深渊地狱,古老深沉的黑色石壁似乎封印着这个世界最初的恶意,一排又一排的魔晶石灯镶嵌在这条倾斜向下的阶梯两旁,然而那明亮的光芒却似乎无力对抗这条通道中盘踞的黑暗,魔法水晶所发出的光亮仅仅只能照亮墙壁和台阶上一小部分的范围,在灯光无法抵达的地方,永远是令人生畏的黑暗。 一阵藤蔓和根须摩擦的声音在阶梯和走廊之间响起,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走在这条通往血肉之渊的通道中,隐隐约约的疯狂呓语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的身影在魔晶石无力的光辉中向前移动着,而黑暗则在她身后不断合拢。 通往宫殿最深处的阶梯分成了数层,基本上每过一段漫长的倾斜坡道,就会有一层较为平缓的走廊,这些较为平缓的走廊似乎是给不断向下的阶梯提供了某种缓冲,可以让行走在坡道上的人稍微休息,减轻那足以令人疯狂的心理压力——但事实上贝尔提拉很清楚,想要安全通过这条阶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 每道平缓走廊都有两扇石门,每通过这样的一“对”石门,前行者就会受到更深一层的影响,令人疯狂的呓语和那种仿佛不断被黑暗吞噬的恐惧会越变越强,在这条路上每多停留一分钟,就意味着离疯狂和死亡更进一步。 一扇格外沉重古老的石门出现在贝尔提拉面前,这扇石门表面描绘着扭曲的血肉、植物,以及压根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神秘星空:这是通往“密室”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石门前,两个高大的身影微微弯下腰来,沉默着对贝尔提拉行礼致意。 那是两个令人生畏的生物——尽管人类的特征还残留在他们身上,但他们实在已经不能用“人类”来形容。他们有着布满赘生物、肿胀畸形的头颅,眼睛和耳朵都已经严重退化并变成了蜿蜒蠕动的触须状结构,他们的四肢比人类更加粗壮,并用绷带层层包裹,以防止那些失控的血肉从身体上分离——他们是地宫的“看守者”。 这些看守者不能言语,不能看,不能听,甚至连思维和感知方式都已经变异成非人的状态。 在成为看守者之前,他们都是万物终亡会最狂热最忠诚的成员,他们付出人类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变异成这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状态,为的就是可以长期把守这座地底宫殿最深处的秘密——因为普通的人类守卫在这条通道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想到那个从七百年前便一直待在“密室”里的大教长,就连贝尔提拉都忍不住感到一阵微微的战栗,她对看守者点了点头,随后一脸肃然地向前走去。 沉重古老,不知何人建造的石门在贝尔提拉面前自动打开,一个有着三条岔道的小厅出现在她面前。 中间的岔道通往真正的“血肉之渊”,左边通往“献祭场”,右边才是大教长身处的密室。 贝尔提拉向前走去,在跨过大门的一瞬间,无数疯狂的呓语声陡然加强,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在她脑海中回荡着,这位女教长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在疯狂呓语声的纠缠中走向大教长的密室。 站在密室前的“看守者”仍然是沉默着对贝尔提拉行礼致意,并帮忙开启了密室的门。 在走进密室的一瞬间,所有疯狂的呓语便瞬间消失,那种始终压在身上的错乱精神压力也统统不见,贝尔提拉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便是那位大教长的力量。 密室不大,里面除了一些石质的桌椅家具之外便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那位令人敬畏的大教长就位于密室的中央,他坐在石质的书桌后面,正在翻看着一本厚重古老的大书。 贝尔提拉忍不住看了那本书一眼,一种强大的精神吸引力立刻将她紧紧摄住,但在彻底被那本永远无法读完的“终极之书”控制之前,她强行转移开了视线,并对书桌后面身披黑袍、面貌模糊的大教长鞠躬致敬:“大教长。” 大教长的声音从兜帽下面传来,里面混杂着嘶哑的声响:“我听说你行动暴露,还受了伤?” “……是的,”贝尔提拉迟疑了不到一秒钟,但还是点头坦白,“我大意了。” “没关系,小事而已,”大教长淡淡地说道,似乎真的对这点失败毫不在意,“我们很快就不用遮遮掩掩了,那些精灵造成不了多少麻烦。比起这个,我命你调查的事进展如何?” “永眠者将高文称作‘域外游荡者’,他们似乎得到了一些情报,并依此判断高文·塞西尔的复活其实是一幕假象,他们认为有某个外来的‘邪灵’或‘不可名状者’占据了那副躯壳。” “域外游荡者……”大教长喃喃自语着,随后貌似随意地将手在那本“终极之书”上轻轻拂过,后者立刻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书页自动飞快地翻动起来,并停留在某一页上。 大教长看了那页一眼,微微摇头:“终极之书上没有关于域外游荡者的信息。” 贝尔提拉谨慎地说道:“那么……这个情报是假的?” “也有可能是超脱了凡人理解,涉及神明的秘密,”大教长将终极之书合拢,语气淡漠地说道,“高文·塞西尔不可能复活,这一点你是清楚的。” “是,”贝尔提拉微微低下头,“那我们之后对高文·塞西尔要采取的行动是?” 大教长再次打开终极之书,并将手在书页上轻轻拂过,这一次,终极之书的书页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和幅度翻动起来,并在几秒种后停在某一页上。 “终极之书的答案未变,”大教长淡淡地说道,“不接触,不干涉,保持距离。” “是。” 大教长微微点了点头,从兜帽下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们在安苏和提丰的布置已经启动了么?” “遵照您的命令,战争将在虚假的和平中降临。” 大教长沉默良久,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这是凡人挣脱命运必须付出的代价。” “有一件事令人很在意,大教长,”贝尔提拉突然说道,“圣光教会近期的活动正越来越过激,他们借着打击异端的名义,开始在各地压制其他教派,并大规模地吸纳浅信徒和新信徒,短时间内他们的规模已经膨胀了一倍……” “浅信徒……想要借助于数量么……”大教长自言自语着,并最终摇了摇头,“自寻死路……再继续发展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自己信仰的圣光吞噬,他们此刻的所有努力都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编织绞索而已。” “但如果他们真的成功,圣光之神恐怕会成为一个无法抗衡的存在……” “其他教派不会坐以待毙,圣光的力量越强,它所要面对的反抗之力也会更强,”大教长微微摇头,“不管怎样,现在还不是我们插手的时候。” “是。” 几十分钟之后,贝尔提拉离开了地宫的底层,穿过那充斥着疯狂呓语、黑暗恐怖的深邃走廊,将所有幻听幻觉都甩在身后之后,这位女教长微微呼了口气。 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地宫走廊,她轻声自语:“连终极之书也无法给出解答的‘域外游荡者么’……” 圣苏尼尔城,皇冠街四号的塞西尔宅邸前,访客络绎不绝。 自从塞西尔家族一夜之间跌至谷底,整整一个世纪以来,这是这座宅邸第二次这般热闹起来。 上一次还是高文·塞西尔公爵重返王都的时候。 桑提斯发出的多个招募信息确实产生了效果,即便人们对黑暗山脉的疑虑仍在,也还是有很多人会抱着看看情况的心态来了解一下——不过大多数响应招募的人只能在工匠协会、学者协会里和桑提斯留下的接头人进行见面、报备,有资格来皇冠街四号的,至少也得是具备正式超凡者级别的法师协会成员,或者有大人物的推荐信函才行。 可即便有这么一道“过滤”,皇冠街四号白天也接纳了几十个来访的客人。 响应者如此之多是有道理的——在半年前,高文第一次在王都发布招募信息的时候,南境开拓还只是一纸空文,除了一个开拓计划之外,人们看不到任何保障和前景,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响应者,但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大半年过去,南境的开拓队伍至少是确确实实地站稳了脚根,这便等于打破了关于黑暗山脉的大部分恶劣流言,桑提斯这个法师协会成员在这时候拿着公爵的命令,领着光鲜的队伍,在王都进行正式的公开招募,情形自然会不一样。 至少,这一次王都的学者、法师、工匠们可以看到一些实际的保障了。 那些有所成就,不愁生存的人或许不会动摇,但那些本就落魄,只为了讨个生存的人中难免会出现动心者。 在所有响应招募的人中,数量最多的是在工匠协会报名的符文工匠和机关师,其次是在学者协会报名的落魄学者、书记员,法师数量是最少的,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只是保持着观望的心态。 “女巫”吉普莉站在宅邸的一层客厅中,面带微笑接待着那些身穿法师长袍或短袍的拜访者,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神色间的细微变化。 第0326章 秘密集会 年轻的法师科恩站在这座属于公爵的宅邸中,听着周围的施法者们低声讨论关于南境那片神秘开拓领的事情,时不时附和两句,但实际上却心不在焉。 这里的人有一半都不是认真冲着那份招募来的,科恩很清楚这点。 他们身后是日渐式微的小家族,是正准备冲击更高一层地位的新晋贵族,是努力想要和贵族们打好关系的富贾豪商,这些人真正的目的压根不是去南境那片开拓领当什么建设者,而是希望能借此机会和塞西尔家族建立一定联系——塞西尔家族没落不假,但复活的开国公爵已经为这个没落的家族带来了一丝希望,近半年来关于南境开拓领的消息时有传来,塞西尔家族没有在那片不毛之地上覆灭,反而正渐渐站稳脚跟,这便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心思活络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一个事实:哪怕开国公爵真的跑去边境搞起开拓,塞西尔家族重回王国政治舞台也是迟早的事,不管是为了王室本身的正统象征还是为了稳固贵族体系的体统,国王都必须让塞西尔家族重新成为王室的一根支柱——国王可以忌惮高文·塞西尔本人,但他必须正视重新得到先祖庇护的“塞西尔”这个姓氏。 既然如此,那么目前还远在边境的塞西尔家族自然就有了投资价值。 但不管怎么说,“塞西尔”这个姓氏仍然是敏感的,他们的投资价值也仍然不够明朗,所以很多大家族目前也还在观望,还在谨慎思考,于是一些小的、作为大家族附庸的小家族就被推了出来,并借着这次公爵招募超凡者的机会,前来建立一丝联系,好为将来的投资打下基础。 而除了这部分抱着特殊目的的人之外,现场其他人的心思也不单纯,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现场几乎没几个人是真的冲着响应公爵号召来的。 若无家族任务,一个获得超凡力量的职业者完全没有必要跑去边境的不毛之地搞什么开拓建设,哪怕公爵给的酬劳不低,在那片一无所有的土地上又能得到什么收获?超凡者最看重的是超凡领域的晋升前景,其次是在上流社会的发展前途,金钱对他们而言是排在第三位的东西。 而至于是否能趁这个机会和塞西尔家族攀上交情……没有家族背景的施法者可不会指望这个,这是个讲究血统与家族传承的世界,一个出身平民又没有巨富身家的小法师,对公爵而言能有什么价值? 科恩知道自己也是如此,他虽然跟桑提斯有些私人交情,这次也是在收到桑提斯的私人信函之后才决定来看看情况,但实际上他并不打算真的去响应公爵的招募,他来这里的目的和其他年轻落魄的施法者一样,只是看中了这个地方带来的“人脉”机会而已——那些想要投资塞西尔家族的人,他们自身只是贵族体系中的末梢,但对于像科恩这样家室一般天赋也一般的低级法师而言仍然是不可多得的人脉,现在大厅里五分之二的人都是抱着跟这些人攀交情来的。 这里只有两种人:想要跟塞西尔家族攀交情的第一种人,以及像科恩这样想要跟第一种人攀交情的第二种人。 一个留着棕色卷发,有着鹰钩鼻,身穿精致丝绸衣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科恩认出这是史特劳恩家族的一名旁系成员,于是立刻笑着站起身,端起酒杯向其致意,努力想要攀谈几句。 双方没什么交情,攀谈并没有持续多久,但科恩相信自己已经给对方留下了一点点印象,在那位史特劳恩家的少爷离开之后,年轻的法师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轻轻呼出口气,放下酒杯离开了座位。 身穿红色马甲的侍从立刻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这些侍从皆是王室雇佣并派遣,在高文·塞西尔公爵复活之后,王室为了示好,便在公爵前往南境期间继续出钱出人帮忙搭理这处产业——科恩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胸闷,想要出去走走。 他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客厅,来到外面吹着冷风,巨日已经渐渐下沉,天色正一点点暗淡下来。 科恩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转过身准备再喝一杯珍贵的卡尔纳葡萄酒,然后回家。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位肤色微黑、身穿长裙、名叫吉普莉的年轻女性朝自己走了过来。 桑提斯真是好运气,能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陪伴左右。 科恩颇有点羡慕地想了一句,随后对眼前的女法师学徒微微点头致意:“吉普莉小姐。” 他要对公爵的使者致意,但也得保持身为正式超凡者的矜持,毕竟对方只是个法师学徒而已。 吉普莉用手指轻点了一下额头,回以一个标准的法师礼,并微笑着问道:“科恩·博纳特先生,是么?” “没错,就是我,请问有事么?” “您符合条件,桑提斯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年轻的女法师学徒将一封折好的信函以及一枚看上去很普通的胸针交给科恩,后者在接过信函之后却忍不住微微皱眉,犹豫着说道:“可是……我并没有做好准备要……” “这并不是前往南境的登记函,而只是下一场聚会的邀请,”吉普莉微笑着说道,“请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戴上胸针就是您参加聚会的证明。” 科恩还想要问些什么,但吉普莉却只是神秘地微笑摇头,转身走开,科恩没办法,只能低下头打开了那封折起来的信函,好奇地看起来。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夜第一声钟鸣之后,仍在此地。 但这句话后面却又有一个小小的符号,一个带有闪电和眼睛图案的符号。 “魔法师密会?桑提斯搞什么……是准备借着这次替公爵办差的机会来搞自己的私人聚会么?他还打算回到王都法师圈子?” 科恩皱着眉好奇地嘀咕道,但还是认真把信函收了起来。 不管桑提斯想干什么,类似的魔法师密会还是很有必要参加一下的,施法者们在一起交流本身就是提升实力、收获知识的好机会,只是要组织一次体面的聚会并不便宜,既然这次有人出面组织,而且还能在公爵的宅邸中继续品尝美酒佳肴,科恩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沉下地平线:第一声钟鸣并不远了。 他回到客厅,看到不少人已经起身离开,但还有一些人坐在原地,科恩扫视了一圈,看到角落中有人的衣服上已经别了一枚胸针。 果然不只有自己嘛…… 科恩放下心来,也把胸针别在身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有一名高级侍从出现,表示这次聚会已经结束,来宾情况皆已登记,请访客们随意离开。 于是又有几个人起身离开这里,但科恩看到仍然有人坐着没动——他们身上都是带有胸针的。 穿着红色马甲的侍者和穿着黑白侍女裙的女仆进入大厅,开始收拾宾客们留下的盘子和酒杯,科恩略有些忐忑地坐回到座位上,一名侍者从他眼前走过,这名侍者的视线明显在他上衣的胸针上停留了一下,随后侍者点头致敬,没有让他离开,反而带来了一杯醒酒清神的酸草水。 科恩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会,科恩看到一些新的访客走进了客厅——这些访客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是搓着手走向壁炉,显然是刚刚抵达的。 他们是白天早些时候来过的“应招者”?专门再度赶来参加晚上的聚会? 桑提斯这次要搞的聚会规模不小啊……真不愧是能花贵族钱的人。 科恩的思绪发散着,慢慢他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前来参加聚会的人有不少是熟面孔,这本身不奇怪,毕竟法师圈子人数有限,但这些人里竟然完全没有来自贵族世家或者某个法师派系的成员! 要知道,哪怕是落魄的桑提斯,也是应该认识那么一两个世家或者派系成员的……至少同在一座法师塔进修的交情该有吧? 故意没有邀请?还是说……这次聚会真的很特殊,所有的世家成员和派系成员都被排除在外了? 科恩心中一动,忍不住提高了注意力。 他本能地感觉今晚的所谓“第二次聚会”恐怕并不简单…… 而就在这番思索的过程中,王都内的第一次钟声敲响了。 叮叮当当的钟声响起,在各个教堂号召信徒们祈祷、颂主的钟声中,科恩注意到侍从们一个个离开了大厅,而那些身穿塞西尔制式铠甲的士兵则代替侍从守住了各个出入口,门闩闭锁的声音也从大门方向传来。 现场的人略有点不安,但很快,大厅的侧门打开,穿着一身黑色法师长袍的桑提斯在吉普莉和皮尔斯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 桑提斯静静地扫视了大厅里的人一圈,他发现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比预想的还要镇静。 随后,他开口了: “诸位,有人对古刚铎的魔法技艺以及失落领域的知识感兴趣么?” 南境,霍斯曼伯爵的城堡中,身穿伯爵金红色华服,拥有锐利眼神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站在宴会场上,手中端着盛满卡尔纳葡萄酒的金杯,面带微笑地环视着到场的宾客。 在悦耳的七弦琴和铃鼓的音乐声中,这位伯爵高声说道:“诸位,有人对来自塞西尔领的‘魔网’技术感兴趣么?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霍斯曼家族数位充满智慧的魔法顾问以及学者们的努力下,我已经破解了它的秘密!” 第0327章 毒入肺腑 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站在宴会场的中心,满意地看着自己邀请来的宾客们露出惊讶和钦佩的神色。 就如以往一样,他仍然是这里的中心,所有视线的焦点。 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他的视线扫过现场每一张面孔,卡洛尔子爵,格兰女子爵,培波伯爵,这是很有分量的人物,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在南境有着发言权的、血统纯正而荣耀的先生女士们,他们有的已经承袭爵位,有的则是家族中的重要继承人或足以代表家族发言的大人物,要把这些人请到一起可不容易,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月——这些大人物的齐齐造访便已经足以证明霍斯曼这个姓氏在南境的号召力一如既往,而为了更加巩固自己的姓氏所具备的权威性,霍斯曼伯爵当然准备了足以匹配这场宴会的“大餐”。 那就是他颇费了一番心力,最后在大价钱和好运气的双重努力下得到的魔网技术。 人们鼓起掌来,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矜持地微笑着,在掌声持续了十秒之后才微微晃动酒杯,露出谦逊的模样:“我必须承认,那位死而复生的先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物,他创造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也可能是从某些异族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些许‘帮助’,但不管怎样,魔网技术令人惊叹,而这么好的东西显然应该分享给所有人。” 一个身穿深蓝色天鹅绒外套的贵族恰到好处地接过了霍斯曼伯爵的话头:“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塞西尔公爵并没有禁止魔网的外流吧——据说通过莱斯利子爵的担保和介绍,只要付出足够的金钱,塞西尔领便会派出工匠帮助有需要的人搭建魔网,甚至搭建基于魔网的各种装置。” “当然,付出足够的代价,塞西尔公爵就会‘帮助’我们建设魔网,”霍斯曼伯爵对那位贵族代表举杯致意,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但那可是一大笔钱!我们的开国公爵简直是要用马车把我们城堡中的金币都搬运出去——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东西,终究是不可靠的,不是么?塞西尔领确实会派人帮忙搭建魔网,但那与其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把技术牢牢攥在手里,如果魔网坏了,或者不够用了,我们还需要花一大笔钱再把那些工匠请回来……比起这几乎无止境的投资,诸位不觉得把搭建魔网的技术拿到手更划算么?” “确实如此,”留着淡金色卷发,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培波伯爵笑着走上前来,“我的老朋友,你到底是怎么把那技术弄到手中的?” “一点小小的运气,我正好遇到了两位曾经在坦桑镇负责搭建魔网的符文工匠,而这两位符文工匠恰好想要一些更好的发展前景,”卡洛夫·霍斯曼伯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带来了魔网的图纸和部分建造技术——当然,为了安全,我让我手下的学者和法师顾问们参与了具体的试制工作,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我造出了可以使用的、和莱斯利领的矿山魔网效率一样的魔网。诸位,你们可以抬头看看这座城堡中的魔晶石灯,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欢迎大家去参观一下城堡后面的那座魔法塔——它们如今正是用魔网驱动的!” “我领地上的法师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我本人也很感兴趣——我自己就是个法师。” “霍斯曼伯爵,您打算如何……与我们‘分享’这些成果?” 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纷纷围了上来,带着恭维也带着真心地与霍斯曼伯爵交流起关于魔网的情报,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莱斯利领在过去几个月里的变化——虽然他们对那位已经彻底倒向塞西尔家族的安德鲁·莱斯利子爵颇有微词,但他们必须承认,在过去几个月中坦桑镇的矿山所产出的矿石已经碾压般地占据了南境的许多原矿市场,庞大的产量,极低的成本,这让几个原本在矿石生意上和莱斯利家族分庭抗礼的南境贵族苦不堪言。 他们当然想得到和莱斯利领一样的矿山设备与魔网系统,然而那代价也着实让人望而生畏,而且他们更是对正在迅猛发展的塞西尔领心存忌惮,不愿直接和塞西尔领产生太多瓜葛——尤其是在“魔网”这种涉及基础的技术上更是如此。 如今,霍斯曼伯爵成功“窃取”了魔网,他们怎能不对此动心? 虽然矿山设备仍然需要花一大笔钱从莱斯利领或者塞西尔领购买,但至少,他们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而且还是作为基础的能源问题。 贵族们庸庸碌碌,但头脑还是有的,他们知道魔网和矿山魔能机械的区别——后者只是魔法道具,坏了丢了也不过损失金钱而已,前者却是根基,领地上的能源如果只能靠别人的工匠队伍来建设,他们是绝对不放心的,只有让自己的工匠也掌握了铺设魔网的技术,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使用那东西。 但是在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纷纷聚拢到霍斯曼伯爵身边的同时,却有一个高瘦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宴会厅。 身穿黑色毛料外套,蓄着一缕胡须,戴着水晶单片眼镜的卡洛尔子爵端着酒杯绕过来来往往的侍者,一个人走出了宴会厅,来到大厅外面的走廊上,微微叹了口气。 这座城堡确实比以往明亮了——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霍斯曼伯爵的城堡做客,他可以看到走廊下、庭院里甚至城堡主建筑的外墙上都新增了很多魔晶石,在充沛的魔力供应下,明亮的灯光几乎让这座古老的城堡呈现出水晶般晶莹璀璨的质感来,看来那位霍斯曼伯爵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搞到了魔网的技术——而且迫不及待地把它用在了自己的城堡里。 卡洛尔子爵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庭院,在周围明亮的光芒下,庭院上空璀璨的星空都似乎暗淡了几分,他的视线又随意扫过,突然发现原来站在大厅外面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 一位身穿黑色宫廷长裙,头戴黑色宽边帽,身材消瘦的女士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位女士的衣着看起来很单薄,但一层若有若无的魔法护盾笼罩在她身边,阻挡着来自冬夜的寒风。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南境最富裕,但也可能是最不幸的寡妇。 “罗佩妮女士,”卡洛尔子爵端着酒杯走了过去,他不能让这样一位女士孤单地站在这么寒冷的冬夜户外,“您也感觉大厅里很闷么?” “请称呼我的爵位和姓氏,子爵先生,”罗佩妮·葛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她的眼窝较深,颧骨很高,整个人还带着一丝病态,虽然仍能看出是个美人,但毫无疑问她的美貌正在糟糕的健康和心情中走下坡路——不过对于很多年轻的贵族男士,她仍然有着十足的吸引力,“这是很正式的宴会。” “但我们可是在宴会厅外,”卡洛尔子爵笑着说道,在发现自己的些许幽默并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么葛兰女子爵,您对魔网不感兴趣么?” “霍斯曼伯爵只是需要有人对他吹捧一番而已,吹捧结束之后才是真金白银的环节,我没必要在这之前浪费时间和精力,”罗佩妮·葛兰用近乎尖酸刻薄的方式说道,她的说话风格一向如此,“而且说实话,我对魔网的兴趣确实不大,如果霍斯曼伯爵开出的价位不合适,我会直接离开。” 卡洛尔子爵笑着点点头:“我明白,葛兰小姐在等您回家。” 提到自己的独生女,罗佩妮·葛兰的脸色才略有了一丝缓和,她扭头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很随意地问道:“你呢?你对魔网不感兴趣么?” 卡洛尔子爵想了想,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苦恼表情:“说实话,感兴趣,但不敢感兴趣。” 罗佩妮·葛兰终于有了一丝好奇的神色:“哦?” “来自塞西尔领的东西,处处透着诡异,”卡洛尔子爵微微压低声音说道,但音量又恰好可以让人听清,他这种精妙的说话手段在勾起异性好奇心的时候总是无往不利,“不知道您是否留意过,现在南境已经到处都是来自塞西尔领的新玩意儿了——五花八门的炼金药剂,魔网,矿山机械,还有他们铸造的优质货币,几乎是一夜之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文·塞西尔就已经无处不在了……” 说到这,卡洛尔子爵顿了顿,张开手:“甚至是我本人,每天都会至少看到高文·塞西尔的面孔无数次——在数钱的时候。” 罗佩妮·葛兰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我还好,我只喜欢王国的银盾和金盾。” “您看,您也是一位幽默的人,”卡洛尔子爵立刻恭维了一句,随后端着酒杯,看向庭院方向,“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渗透,但我却有一种危机感……塞西尔领的‘新玩意儿’实在是太便利,太划算了,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它,可您也应该知道,越是剧毒的东西,越是会把自己伪装的甜美诱人……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神奇造物在我看来不亚于一剂毒药……” 卡洛尔子爵说着,他的视线不经意间从庭院中的士兵们身上扫过,在低阶骑士敏锐的目光中,他看到一名霍斯曼士兵腰间的皮带包上探出了一小节剔透的水晶瓶颈。 那水晶瓶颈上还贴着塞西尔的徽标。 “我们恐怕已经毒入肺腑了。” 罗佩妮·葛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那么你会拒绝这些毒药么?” 卡洛尔子爵沉默了片刻,突然微笑起来:“有时候,毒药也是一剂治病良方——只要一切在我们掌握之中就可以,就好像现在,我就要回到宴会厅里,去和霍斯曼伯爵进入‘真金白银’的阶段了。” 第0328章 各方传来好消息 罗佩妮·葛兰看着卡洛尔子爵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宴会厅的大门里,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很清楚卡洛尔子爵为什么会这样说——毒药也是治病的一剂良方,这确实不假,因为卡洛尔子爵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是南境通往圣灵平原的交通要道,来自康德领以及南境其他地方的药材若是想发往圣灵平原,基本上都要在卡洛尔子爵领进行集中,组成大规模商队之后再向北运输,而除了药材之外,南境的各种产出,包括普通矿石、魔导材料、毛皮之类也有相当一部分是通过卡洛尔领这道关卡进行运输的,所以从一开始,卡洛尔家族就很擅长贩卖生意。 他们是一个不事生产的家族,但却依靠把持交通要道攫取着巨大的利益,所以卡洛尔家的人都有一个思维习惯,那就是他们并不在乎货物的来源是谁,他们只在乎货物能不能通过自己的手卖出去。 他们可以和霍斯曼伯爵做生意,积极响应霍斯曼伯爵的号召,那是因为霍斯曼伯爵能提供魔网技术,卡洛尔家族可以把这种技术卖给圣灵平原的大贵族从而赚一大笔钱,但罗佩妮非常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假如塞西尔领愿意把那几乎等同于流淌的金币的炼金药剂生意交给卡洛尔,那么卡洛尔子爵在四天内就会出现在塞西尔公爵的会客厅里。 如果路况好一点,那就两天。 卡洛尔子爵有着不错的敏锐眼光,可以看出高文·塞西尔的造物在整个南境渗透的现状,并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他却错误地估计了这份危险,他以为自己只是个倒卖者,所以能够置身事外,但罗佩妮·葛兰却清楚得很…… 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公所做的事情绝不只是为了攫取金钱那么简单,也不是简简单单地为了渗透、刺探其他贵族领地的情报,虽然她暂时还想不明白那位复活公爵具体的目标和实现目标的手段,但她很熟悉这种光明正大谋划阳谋,却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钻入圈套的行事风格。 她丈夫生前也是个差不多的人。 也是因此,她很清楚这种阳谋最可怕的地方在哪。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转过身,凹陷而冷漠的双眼看着庭院中那辉煌的灯火,以及那些已经将炼金药剂当做常规补给品携带在身上的霍斯曼亲兵。 她很清楚,凭着这些炼金药剂,那些霍斯曼士兵在和寻常贵族私兵作战的时候就已经占据了绝大的优势。 而等到魔网铺成,矿山的魔能机械也安装到位,这些士兵还会装备上更多、更精良的金属刀剑和铠甲,这片领地上的法师塔也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魔力补给。 而霍斯曼伯爵自己,还将同时得到巨大的财富。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拒绝高文·塞西尔的馈赠,只要有一个人接受了这份“毒药”,那么所有拒绝毒药的,只会比服下毒药的人死的更早。 那个自大的卡洛夫·霍斯曼只能看到利益,大概是看不到利益背后的匕首的,可是罗佩妮并不打算做出任何提醒,她相信即便有人做出提醒,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大小贵族们也会盲目地无视掉所有危险,并认为哪怕局势有了变化,一切也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对此,罗佩妮自己其实也拿不准,毕竟和整个南境比起来……高文·塞西尔这位空有名头的公爵还是太势单力孤了。 …… 当领主在城堡的宴会厅里歌舞升平的时候,城堡的其他地方也在举行着庆祝活动,一场小型的宴饮就在城堡东南角的偏厅中进行,霍斯曼家族的学者、顾问们聚集在这里,畅饮着领主赐下的美酒,享用着平时很难吃到的甜点和肉食,一片欢声笑语。 他们成功掌握了搭建魔网的全套技术,并在这座古老的城堡中实现了第一片魔网的运行,这些富有才华的聪明人得到了主家的厚赏,他们得到许可,可以在这里宴饮到天明,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恩荣。 而在这场小型的宴会中,作为中心受人瞩目的是两个穿着灰白色棉袍,身材一高一矮的年轻人。 有人上前给这两个年轻人祝酒,一位额头很宽的中年先生笑着说道:“效忠霍斯曼家族将是你们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伯爵的慷慨可是那位安德鲁子爵无法比拟的。” “有才华的年轻人在哪都会受到欢迎,”另外一位学者模样的人也走了过来,带着长辈赞赏后辈的语气说道,“待天气转暖之后,我一定要邀请你们去我在城郊的小庄园做客,那里有这片地区最好的蜂蜜茶……” “还有两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对吧!” 于是现场哄堂大笑,气氛更加欢声笑语起来。 但被众人簇拥的两位年轻人却显得有点不胜酒力,他们努力应付了一阵,便眩晕到必须要去外面吹吹冷风的地步——现场当然不会有人为难这两位“大功臣”,于是其他人继续开怀畅饮,两个年轻人则各自端着一杯醒酒的茶汤,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偏厅。 吹着外面的冷风,高个子的年轻人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透出灯光的门廊,轻声嗤笑:“搭建魔网的全套技术……这些人真的理解什么叫‘技术’?” “充其量是搭建魔网的全套手艺吧,”矮个子的年轻人此刻也全无喝醉的模样,他低声咕哝着,“不过也不能对他们提出过高的要求——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能想到那极简的六边形中蕴藏着符文最深层的规律呢?” 高个子的年轻人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自己的同伴:“今夜之后,魔网就要在南境遍地生根了……” 矮个子的年轻人也露出同样的微笑,他轻轻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以茶代酒:“一曲忠诚的赞歌。” “一曲忠诚的赞歌。” “话说你知道为什么领主要用这句话来当做外勤干员的暗号么?” “谁知道呢——不过我们今后应谨慎行事,若非必要,不要再提起‘那边’的事情了。” “我明白。” …… 数日之后,琥珀带来了高文等待已久的情报。 “我们的人成功进入了霍斯曼伯爵的城堡,”半精灵小姐一本正经地报告着,“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位伯爵果然在想办法搞到魔网的搭建技术……他召集了南境的大小贵族,准备把自己‘偷’学来的魔网搭建技术再卖给其他人,卖给那些跟他同盟的人。” 高文满意地笑着:“这样一来,一切就如我计划的发展了。” “买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琥珀感慨着,她很难得地第一时间就理解了高文用这么麻烦的办法把技术泄露给南境大小贵族的真正用意——当然这也跟她在小偷界的作案经验丰富有关,“这样一来,他们用了一番波折才把技术搞到手,就更加不会有顾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自己的领地上大范围铺设魔网了。” “哪怕他们不需要矿山机械,魔网也可以给他们的城堡供能,可以给领地上的法师塔供能,可以给各处堡垒的魔法陷阱和其它防御设施供能……在这个到处都是魔法的世界,魔网本身就是一种普适性很广的东西,”高文点点头,“不过据我估计,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贵族是需要矿山机械的,南境的矿业可不少……通知安德鲁子爵一声,让他把码头腾出来,我估计很快就要有很多偷偷摸摸的客人跑到他的领地上求购魔能引擎了。” “其实我们可以自己做这个生意的……”琥珀扁扁嘴,“这样还能少中间商赚差价……” “暂时还不行,塞西尔领近乎无限量供应的廉价炼金药水已经很惊世骇俗,我暂时还不打算在别的地方继续这么引人注意,”高文摇摇头,“目前放出去的种种消息都隐晦地指出塞西尔领的生产能力达到了瓶颈,新的矿山机械是在坦桑镇制造出来的,既然如此,那我就要把这个消息继续释放出去,要让南境的大小贵族们低估塞西尔领的生产潜力,这样才不会把他们吓到。” 琥珀摆摆手:“也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对吧?我懂,我懂。” 高文对半精灵小姐这段时间的进步颇为满意,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说道:“你先帮我在旁边照应一下,我……” 琥珀不等高文说完就接茬:“你又要‘冥想’了?” “没错。” 这一次,半精灵小姐一句废话都没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看着。” 高文随即慢慢放空精神,不过在即将沉入梦境之前,他听到琥珀的声音从旁边朦朦胧胧地传来:“不过先说好啊,等你能说的时候可要第一个告诉我!” “放心吧,我不会忘的。” 一阵短暂的黑暗和眩晕之后,高文出现在了那处有着碧水蓝天的无尽空间中。 老魔法师丹尼尔站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 “吾主,我没有辜负您的意志——我已经是永眠者‘信息安全和网络架构’项目的最高负责人了,同时将承担建设第一代数据库的任务。” 高文眨眨眼。 这老头效率好高! 比他领地上的任何二五仔都高! emmmm……自己将来收线要是慢一点,这老魔法师怕不是就快当上教皇了…… 第0329章 疑点 当然,高文也就是心里想想这么好的事而已,他也知道“培养个小弟去敌对组织里卧底,然后卧底三年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敌对组织幕后股东”这种梦幻般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头上——按照他对丹尼尔的估计,这个老魔法师最高可以渗透至永眠者的主教团内,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还只能是普通的噩梦主教那种级别——噩梦大主教是不用指望的。 因为按照他所掌握的知识,永眠者直到主教级别还可以算是在“人”的范畴,可一旦晋升到噩梦大主教甚至教皇那种程度,他们便已经和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建立了一定联系,那或许是神明残留的某些知识,也可能是类似巨鹿阿莫恩的神尸残留物,不管怎么说,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东西。 如果他猜测没错,另外两个黑暗教派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的大主教和教皇(或者同级别的高层)应该也和神明残留的某些东西有着联系。 毕竟是在得知“众神已死”的真相之后突然堕落的邪教徒,手头不掌握点神之遗物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搞邪教的呢? 高文详细了解了丹尼尔的行动经过,最终确认一切大致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的,非要说跟计划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这个老魔法师的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显然,一个在永眠者教团中默默努力了差不多十年的老教徒在那些永眠者眼中十分可靠,谁也不可能想到这么一个远在提丰,跟“域外游荡者”毫无联系,本人还从无劣迹的信徒会突然被人梦中灌顶,扭脸就成了25仔…… “主教团成立了一个新的项目组,来专门处理我所报告上去的那些问题,目前他们还在排查和推演漏洞的阶段,当然,他们排查的越多,就会越信任我,”丹尼尔恭恭敬敬地报告着,“所有漏洞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等到这些漏洞都被确认之后,就将会领导着这个队伍进行心灵网络的重构工作。”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会在这个过程中把您赐予的知识一点点展露出来,并做好掩饰和伪装,让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高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但要注意一点——谨慎,小心,绝不可冒进。他们现在确实是信任你,那是因为突然发现网络中存在无数漏洞让那些主教慌了神,可如果你表现的太过突出,他们的注意力就会从漏洞转移到你身上。你在教团中默默无闻十年,即便最近突然在心灵网络领域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也不能太惊世骇俗了。” 丹尼尔深深低下头去:“请放心,吾主,我定然不会让您的伟大计划受到丝毫影响。” 高文微微颔首:“交给你的另一个任务呢?” “我已经在实验室中构建了第一个魔网单元和第一个复合旋转式斥力机关,我正在努力掌握您所赐予的伟大知识,”丹尼尔的脸上带着真诚的敬畏和一丝丝兴奋,这个老魔法师最初确实是被高文恐吓着效忠的,但现在他那属于研究者的热血已经熊熊燃烧起来,新的知识让他振奋不已,“而且我还考验了我的学徒——我有一名叫做玛丽的学徒,她在数理领域的天赋很好,我认为她可以充当我的助手。” “很好,我要你在现实世界做的事可不简单,没有助手帮忙可不行,”高文点头道,“你就带领你的学徒好好钻研我交给你的那些知识,把研发阶段的所有资料都备出来——但暂时不要泄露出去,在我需要的时候,你才可以让世人知道你的研究。对了,你的学徒可靠么?” “可靠,他们绝不敢背叛我——而且我也不会让他们知晓太多不必要的秘密。” “不错——”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一招,凭空中便立刻浮现出宽大的座椅来,他很随意地坐下,看着丹尼尔的眼睛,“我上次让你收集的资料,进展如何了?” “我以构筑测试数据库的名义整理了一批资料——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丹尼尔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中具现出了一个用玄奥的魔法符文封印起来的古老卷轴,他毕恭毕敬地将卷轴递给高文,“我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整理,您可以直接读取。” 高文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伸手接过卷轴并在眼前打开。 卷轴上只有一片朦胧氤氲的白光,但大量资料数据却开始源源不断流入高文的脑海。 这是在心灵网络中个体之间交换信息的方式之一——在这么个人脑直连的心灵网络里,信息的交换也有着很多不同的方式,既可以具现出可以阅读的书卷,也可以将数据资料拟态压缩成特定的“介质”,很显然,丹尼尔作为一个传统且上了年纪的老法师,他对卷轴这种形态情有独钟。 高文让丹尼尔收集的,是心灵网络最基础部分的知识:它的物理架构,大脑神经元的基本功能,以及梦境法术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对应作用。 他吞噬那个倒霉的永眠者之后获得了很多知识,但也有一些知识在这个过程中化为碎片,随着那个永眠者的死亡而彻底消失,这就导致了他懂得很多永眠者“技能”,却没有一个成体系的、可供研究的知识体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补充自己在这部分的不足。 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梳理,看看自己到底缺漏了哪些部分。 这些知识在永眠者教团中的保密等级并不是很高,但除非抓到专门负责构筑此网络的“专家”,否则很难收集齐全——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永眠者创造的心灵网络完全是一个堪称庞大的系统化工程,这个在高文看来完全超越时代的工程所需要的知识是庞杂无比的,而且它还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力来完成,因此很多永眠者教徒往往只知道这个心灵网络中的一部分结构应该如何实现,却很少有人能得知其全貌。 可是丹尼尔却能搞到它的全部资料——因为他如今是永眠者第一个试验型数据库的负责人,他随便编造一个实际测试的名义,就可以把网络上保密程度较低的东西拖过来任意折腾…… 高文和丹尼尔当然知道测试数据库没必要用真实数据,但永眠者们可不知道…… 在心灵网络状态下,高文“阅读”资料的速度也是飞快,或者说他并非是在详细阅读,而是用类似迅速检索的方式将所有信息遍历一次,好在脑海中建立一个笼统的框架——这也是心灵网络的用法之一。 而就是在建立这个框架的过程中,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丹尼尔的心顿时提起:“吾主,有什么问题吗?” 高文慢慢把资料的最后一部分收入脑海,抬起头很严肃地看着丹尼尔的眼睛:“你知道‘脑仆’么?” “是的,那是一种永久性固定的计算力节点,”丹尼尔立刻点头,这些基础知识他当然是知道的,“脑仆是处于麻醉状态的活人,他们的身体机能几乎停滞,但大脑和网络连接在一起并保持运转,从而能够以最高的效率处理心灵网络的计算任务,即便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也具备成为脑仆的资格。” 是的,就是当初康德领地窖中的那些活死人…… “如果我对这些资料的理解没有错误,如果我没有漏掉什么关键点,”高文晃了晃手里的卷轴,“脑仆根本不是心灵网络的必要组件!” 丹尼尔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心灵网络的构筑基于活体大脑的神经元,基于活体大脑的计算能力,以及梦境系、心灵系法术的超凡效果,只要是功能正常的活体大脑,就可以提供足量的计算力,而且甚至是超量供应的——如果只是为了维持心灵网络的运转,那么那些神志清醒的永眠者在接入网络的过程中所贡献出来的富余计算力便已经绰绰有余了!” “您的意思是,哪怕没有脑仆,心灵网络也可以正常运作?”丹尼尔终于理解了高文的意思,“永眠者教徒自身作为节点,就能保证网络的全部机能?” “没错,只要活体活跃节点数量充足即可,而这个数量早就够了,现在梦境之城里活跃的永眠者足够撑起两个这样的心灵网络!”高文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这才是正常情况——接入网络的永眠者所提供的计算力必须大于他们对网络资源的占用才可以,否则这个网络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假如永眠者节点消耗的计算力比他们提供的还多,那为什么主教团还要发布征集计算力的命令来号召更多永眠者‘并网’?既然有‘征集计算力’这种说法,那就说明每一个在网络上活动的永眠者,他们所贡献的计算力远远多于他们的消耗!” 丹尼尔既惊讶又困惑:“那……那些脑仆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过,我不是全知全能的,所以我才需要仆人,”高文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调查这件事——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去调查。我怀疑那些脑仆的作用根本不是维持心灵网络,他们所提供的庞大计算力是为了别的目的……是一个比心灵网络还要宏大和神秘的项目!” “是,吾主。” 看到丹尼尔点头领命,高文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在无意间接触到的某个信息。 “关注一个叫做‘第零号项目’的东西,我怀疑它和那些去向不明的计算资源有关,”高文立刻提示道,“但要注意,这个项目的保密程度似乎很高,或许只有主教级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知晓——具体该怎么办,你自己判断。” “您忠诚的仆人必不会让您失望!” 第0330章 帕蒂 结束了和丹尼尔的会面之后,高文并没有直接退出网络,而是离开虚拟空间,回到了心灵网络的意识平层。 这一层也被他称作“可见区”——与可见区相对的,则是网络深处那些不会被寻常访客注意到的数据链路层。 他的虚拟空间就是通过在数据链路层动手脚才开创出来的。 “庞大的计算资源去向不明……”走在梦境之城中心区的街道上,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心灵网络是建立在活动节点基础上的网络,并不需要‘脑仆’那样的固定‘服务器’啊……” 他抬起头,看着在眼前走过的永眠者们,那一个个身影如今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个活着的计算节点,在补全了自己所缺失的那些知识之后,他对这个网络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对这些在网络中活动的邪教徒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永眠者教团是个庞大的黑暗教派,有着令人咂舌的成员数量和复杂隐秘的传承体系,并非所有的永眠者都了解自身教派的秘密——事实上像当初康德子爵夫人那样,被永眠者蛊惑而误入歧途,但却不了解永眠者组织的“边缘信徒”在这个教派中比比皆是。 能够逃避现实世界的永恒梦境,这东西对那些在现实中凄苦绝望的人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哪怕是贵族和大魔法师,在特定的情况下也难以抵挡它的诱惑,而一旦你接受了永眠者的引诱,第一次将自己的心灵贡献给这个庞大的网络,那么心灵网络所带来的足以混淆现实的美好假象足以让意志再坚定的人都越陷越深。 这些走在大街上的永眠者,他们中有多少是资深的邪教徒,有多少是不如意的贵族,有多少是陷入困顿的超凡强者,他们中会有秘法会的成员么?会有来自大陆南部,甚至来自其他种族的信徒么?甚至……会有某些其他教派的、晋升无望的成员么? 永眠者已经失去他们的信仰和神术系统,就如三千年前白星陨落之后的德鲁伊一样,他们事实上已经是个基于魔法技术的世俗超凡组织,所以他们吸收“信徒”完全可以做到毫无心理压力,他们可以去蛊惑贵族和法师,更可以去蛊惑那些表面上光明正大的正教信徒和神官! 一想到这些,高文就忍不住会觉得永眠者恐怕才是三大黑暗教派中最可怕的一个…… 就这么思维发散地走着,他眼角的余光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 高文定睛一看,正看到一个身穿漂亮白色洋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不远处的落叶小径上,她在落叶与石块上跳来跳去,时不时还会踩着小径旁边略微高出地面的路沿石摇摇晃晃地走“独木桥”,那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个自称帕蒂·葛兰的小女孩?怎么这么巧,又遇上了? 高文眉头一皱,第一想法就是假装没看见绕路走开,但在他抬起脚步之前,小姑娘已经眼尖地先看到了他。 “啊!是塞尔西叔叔!” 小姑娘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后就从路沿石上跳下来,啪嗒啪嗒地跑到高文面前,提起裙子,行了个并不怎么标准的淑女礼节:“叔叔好!” 她的言语和气质颇有些家教优良的影子,但实际的动作却颇为笨拙。 高文这时候直接下线就显得太刻意了,所以他只能干笑着回应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看看周围:那个疑似赛琳娜·格尔分的女子好像并不在这附近。 “您找塞丽娜姐姐?”帕蒂注意到高文的举动,立刻脆生生地开口了,“塞丽娜姐姐不在!她在家里忙呢!” 高文心里松了口气,随后着看向帕蒂的眼神就有些好奇起来,他问出了自己一早就想问的问题:“话说你是怎么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的?这里应该有不少人用了跟我一样的外貌吧?” 这是他最好奇的一点——在这个还未实现实名制,也未实现在每个人脑袋上飘个用户名的原始网络中,并没有可以让人一眼就辨认出别人身份的办法,大家都是自己随便捏个人就能进来海,永眠者们还完全满足于在网络里随便乱晃的“全民上网初级阶段”,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每次都能把自己给认出来,这着实奇怪的很。 要知道,查理一世的脸在这个网络里可是个热门皮肤…… “很难认吗?”小姑娘听到高文的问题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可我就是能认出来啊,虽然这里有很多人都长得一样,但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的……” “感觉不同……”高文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答案? 他感觉眼前这个小姑娘颇多古怪之处,心中不免多了一份警惕,但经过这么两三次的接触,他倒是渐渐打消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个叫“帕蒂”的小女孩,背后应该真的不是个中年油腻抠脚邪教徒…… 索尔德林那种立派的大佬都变态不到这个级别,这个“帕蒂”,在现实世界里哪怕不是这么小的小孩子,也应该不会差的太多。 或许天才真的是存在的吧……十岁就能接入永眠者网络什么的。 想到这里,再看看周围也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高文觉得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聊两句似乎也是可以的,于是他一边带着小姑娘在林荫道上慢慢走着,一边貌似随意地开口了:“你似乎经常来这里?” 帕蒂一脸好奇:“叔叔是说来这个花园?还是来这个梦里?” 这小姑娘将这个虚拟空间单纯地视作一个“梦”么?世间哪来这样的梦境…… 高文心中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没任何异样表现:“我是说这个‘梦’。” “是经常来啊,尤其是到了晚上,我肯定要来这里,”帕蒂吐了吐舌头,“因为不进到这个梦里,我就睡不好……” “睡不好?”高文皱了皱眉,“为什么?” 帕蒂似乎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几乎高文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因为身上又疼又痒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姑娘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抵触、害怕的神色,高文原本还想要继续追问,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颇为生硬地转移了下一个话题:“说起来,我在这里没有见到你的父母啊——他们不是教会‘同胞’么?” 教会“同胞”,这是信徒们私下里称呼自己人时的一种口语化说法,高文相信哪怕帕蒂真的单纯,她在这个网络里活动肯定也经常听到类似的词汇。 小姑娘摇了摇头:“爸爸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妈妈很忙,而且她不喜欢这里。” 父亲去世,而母亲似乎是抵触永眠者的人?那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接入网络的? 原来她不是因父母的原因被带进教团的么? 高文心中转着各种猜测,一边默默勾勒这个小姑娘在现实世界中可能的情况,一边顺势问道:“是这样啊……那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她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妈妈说她不喜欢沉浸在梦里,不过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帕蒂一边说着,一边又跳上了旁边的路沿石,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妈妈是个很厉害的人!城堡里的人都听她的!” 高文的脚步忍不住一顿:“城堡?你住在一座城堡里么?” “是啊!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堡!”帕蒂高兴地说道,“而且我的房间还有很大很大的窗户!” 有大窗户的城堡?这种建筑方式在这个时代可不常见啊…… 高文迅速猜测着这个小姑娘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她应该是个贵族,但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应该不是太高级别的贵族子嗣,她住在一座有大窗户的城堡里,可是这个时代安苏的贵族城堡都兼顾着军事堡垒的供能,基本上只有窄窗和很高的天窗,所以她或许不是安苏人……但这也不一定,因为最近较为舒适的新式城堡和庄园建筑已经开始在圣灵平原一带流行开来,南方地区也有些贵族在模仿这种建筑…… 心中如此想着,高文顺势说道:“听起来很棒。对了,你的城堡附近有很高的山么?或者有河流和森林么?” 他想打听一下帕蒂所居住的城堡附近的景象特征,来判断小姑娘大概是哪个国家的人——虽然很可能什么都判断不出来,但他还是想试试。 不过小姑娘在听到这些问题之后摇了摇头:“我不太记得了……从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不让我离开城堡,说是外面很危险。不过叔叔我跟你说哦,今天上午我偷偷让女仆把我带到露台上啦!我可以看到城堡下面有一大片雪地!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妈妈平常连露台都很少让我上去的……不过妈妈前几天出门啦。” 高文一边思绪发散一边随口敷衍了一句:“哦,你母亲出门了啊。” “嗯,妈妈说是要去霍斯曼伯爵家里做客,已经出门好几天了……” “哦,霍斯曼伯爵啊……霍斯曼伯爵?!” 高文不走心地重复了一句,但刚重复完就反应过来,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听过这个名号!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琥珀的报告里! “是啊,霍斯曼伯爵,”帕蒂似乎被高文的反应小小的吓了一跳,“叔叔……你认识伯爵大人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妈妈要去见的人是那么大的大人物,被‘伯爵’两个字吓到了。”高文随口胡编了个理由,反正小孩子也不会想太多,但他心里却思绪翻涌起来。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存在别的霍斯曼伯爵?这个高文不敢保证,或许会有,毕竟人类四国分隔位于大陆的四个方向,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立却庞大的贵族体系,大大小小的土地贵族数不胜数,很难说会不会在大陆南北就有那么几个重名还爵位相同的贵族,但比起相信这无端的可能性,他更相信帕蒂提到的“霍斯曼”伯爵就是自己所知的那个! 安苏南境的土地贵族,卡洛夫·霍斯曼。 那么帕蒂其实就是南境某个贵族的子嗣? 她的姓氏似乎是葛兰……南境贵族中好像确实有姓葛兰的! 第0331章 册封文书 “叔叔?叔叔你怎么又不说话啦?叔叔你又在走神么?” 高文的神游天外被身旁传来的清脆声音打断,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帕蒂正站在自己身旁,正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高文随口说道,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对了,那个平常照顾你的塞丽娜姐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今天问出的最危险的一个问题。 所谓的“塞丽娜姐姐”,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当年的赛琳娜·格尔分,按照帕蒂小姑娘的欢快性格和她与“塞丽娜姐姐”的关系,她回头很有可能对赛琳娜·格尔分提起自己,提起自己所问的“奇怪问题”,那么赛琳娜·格尔分会对此产生怀疑么?会意识到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永眠者在关注她么? 在一番快速权衡之后,高文认为这个风险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他现在是一名在心灵网络中活动的、完全正常的永眠者,所以赛琳娜·格尔分没有理由会对他产生额外的警惕和关注,那么一个完全正常的永眠者在和帕蒂交流的时候偶然间询问起对方为什么会认识教会里的大人物,这并不是太过奇怪的事情。 而且即便塞丽娜·格尔分对自己产生了关注,想要追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目前的心灵网络还没有成熟的地址追踪以及用户管理技术,即便是教会高层,也只能通过很原始的、搜索感应脑波的方式来锁定他们附近的教众,所以赛琳娜·格尔分根本不可能锁定高文。 如果有朝一日永眠者们建立了成熟的地址追踪和用户管理系统……那高文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那系统是他自己搞的,遍地后门…… 所以他在一份很严肃的权衡之后,用貌似轻松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帕蒂则完全没有多想,她很开心地回答道:“我最早来到这里,就是塞丽娜姐姐在照顾我啊!她说她是我的‘带路人’!” 高文眉头一皱:“带路人?带什么路?” “我也不是很明白,”帕蒂晃着脑袋,“塞丽娜姐姐说我有很特殊的天赋,所以需要人教导,这样将来才能成为很有用的人……但她也没教我什么啊。” 很特殊的天赋?永眠者把这个小姑娘吸收到网络里是看中了她的某种才能? 所以这个帕蒂果然并不是个正常的永眠者教徒么…… 随后高文又询问了小姑娘一些问题,比如她最初是怎么进入网络,是谁介绍或者引导了她,但帕蒂对这些显得很是糊涂——她好像完全记不清自己最初进入这个网络的经过了。 要么,她在这方面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要么,她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某个人或某些人暗中引导进入网络的。 不管怎样,高文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在这方面继续询问下去:假如帕蒂的记忆真是被永眠者动了手脚,那他问的越多,招致怀疑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与帕蒂道别之后,高文离开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一睁眼,他……好吧,这次他没看到琥珀的脸盘子杵在自己面前。 他看到的是瑞贝卡和琥珀俩人的脸盘子。 老祖宗突然睁眼把瑞贝卡吓了一跳,这个狍子精当场就蹦出去两米远,嘴里一声惊呼:“哇!祖先醒啦!” 高文看到瑞贝卡这一惊一乍的状态当场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手从桌面上收了回来——因为他还记得上一次自己突然苏醒把瑞贝卡吓一跳之后这姑娘的反应是啥,当时一招“先祖安息”棍法砸下来的手感还记忆犹新呢……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有哪不对,抬眼看看瑞贝卡,又看了一眼旁边正缩着脖子努力假装已经进入暗影潜行状态的琥珀:“你俩人这是干什么呢?” 琥珀刚想赶紧胡编一个理由把事情遮过去,头铁又耿直的瑞贝卡却先一步开口了:“琥珀说要给您脸上画几个圈圈看你会不会醒——我觉得不会,因为您看起来睡得很沉。” “琥珀!” 高文刚喊了个名字,半精灵少女已经瞬间化作一溜黑光窜向了最近的窗口,但她这次却没能顺利跑出去:高文早就掌握了这家伙的几个紧急逃生习惯,不等她接触到窗台,高文已经轻车熟路地伸手一抓,就抓着这家伙的脚腕给她拎了回来:“我让你帮我看着,你就这么看着的?说,以前你有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琥珀以一个惊险到近乎杂技表演的姿势在半空硬生生掌握了平衡,然后单腿跳着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脚腕从高文手里抽出来,“我绝对就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大胆的想法……”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瑞贝卡又耿直地拆了台:“她说她每次都想啊,就是没敢实践过……” “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琥珀瞪眼看着瑞贝卡,“我就不该跟你交流那么多!你从小到大就没因为这张破嘴挨过打么?!” 这次不等瑞贝卡回答,高文已经代替给出了答案:“你说这个就是轻视她了——我听赫蒂说过,她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比你偷过的钱包还多……” 说完这句,高文终于松开了琥珀的脚腕,让这个半精灵连蹦带跳地逃到了一边,随后他扭头看向瑞贝卡:“你过来该不会就为了跟着琥珀一起学怎么作死吧?” 瑞贝卡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于是赶紧一拍脑袋:“啊对了!有一封信被送到领地上,是一头狮鹫信使……额不对,是一个骑着狮鹫的信使送过来的,他带着国王的印记……” “圣苏尼尔城来的信使?”高文眉头一扬,“而且还是骑着狮鹫过来的?” 狮鹫信使可不是什么常见的“送信人”,在这个通讯技术有着严重局限,道路运输也情况糟糕的时代,能够几天内跨越国境的狮鹫信使可以说是各国能够掌握的最便捷的信息传递手段,通常只有国王、亲王、公爵以及其他少量极端富裕或地位特殊的贵族和组织才养得起这种成本高昂的“信差”,而且也只有在传递很紧急或者有着特殊意义的信息时,他们才会用上这种信差。 所以几乎没用多长时间,高文就猜到了那信使所传递的信息是什么。 他点点头:“信使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祖先大人您怎么知道的?信使确实把信送到之后就赶紧离开了——我本来还想多叫几个人去看热闹呢,狮鹫哎,我就看见过几次……” 高文颇为无奈地看了自己这个在各项贵族操守课程上都不及格的N层曾孙女,摇着头说道:“他当然要快点离开,因为这一段时间里弗朗西斯二世的狮鹫信使可是忙碌的很,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名头太大,他恐怕都不舍得让他的狮鹫信使往这地方飞一趟——信在哪?” “我拿着呢,”瑞贝卡立刻从身上摸出一个带着淡金色摩恩王室标记的套筒,那套筒一端还用蜡密封着,“我本来想看的,但菲利普骑士说这种信不能偷看,让我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看到瑞贝卡脸上那怨念十足的模样,高文就能猜到这姑娘忍到现在不偷看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笑着接过了套筒,然后就当着琥珀和瑞贝卡的面将其拆了开来。 套筒内是一份用精致羊皮纸制成的卷轴,卷轴上还缠绕着淡金色和淡紫色丝线编织成的绑带——显然,这东西可不仅仅是一份信函那么简单。 它是一份来自王室的正式文书。 高文展开卷轴,随意看了一眼,便将其扔给了瑞贝卡:“看完之后就放到收藏室吧,别弄丢了。” 瑞贝卡立刻迫不及待地看起了卷轴上的内容,等看完之后她愣愣地抬头:“祖先大人,这样您就是康德领法理上的合法领主了?而且国王还把康德领东边的一大片王室属地也给您了?!” 那卷轴的内容就如高文猜测的一般,是来自王室的册封文书——或者换种说法,是王室对高文现在已经统治康德领这一事实的“妥协”和“承认”文书。 琥珀一听是这样的东西,顿时也忍不住凑了上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册封文书呢……哇!这绑带的扣环竟然是金的!?” “需要这么惊讶么?”高文略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只要弗朗西斯二世还没老年痴呆,这份文书迟早都会送到我手上的——康德不过是个子爵领而已,对于我的公爵头衔而言,这只是个小小的礼物,国王没有吝啬的必要。而至于那片王室属地……也就是个小小的赠品。”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它会提前被送来——而且还是狮鹫信使加急送来的。我原本以为相关的册封文书会在开春之后送到塞西尔,但现在看来……局势的变化让那位国王陛下产生了紧迫感啊。” “局势的变化?”瑞贝卡有点困惑地眨眨眼,“您是说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局势?这跟册封文书有关系么?” “当然有,”高文笑了笑,“提丰和安苏之间的战争很可能要推迟,那么两国统治者就要考虑重启外交活动,国王亲自下场谈判的可能性很大,但第二王朝对安苏的控制力度比不过第一王朝,所以为了保证接下来谈判期的国内局势稳定,弗朗西斯二世就必须提前安抚,或者说讨好国内的贵族们。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他都要去联络,去通气,而我这样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主和派的,他也必须有所照顾——因为我是祖宗派,那位国王陛下可是时刻在担心我这个老祖先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对他一番批评呐。” 第0332章 葛兰家族 每当高文开始讲这些涉及到权力斗争和贵族游戏的东西时,瑞贝卡和琥珀就会很难得地达成共识并组成萌圈组合,在这俩姑娘看来,国王和贵族之间那些勾心斗角的游戏规则实在是复杂深奥而且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与其研究这方面的东西,还不如在家里跟狼打架搓火球/划水摸鱼偷酒喝有意思…… 但想是这么想,俩人可不敢当着高文的面把话说出来,琥珀要时刻担心高文真的用个茄子把她给拍墙上,瑞贝卡则忘不了被长辈吊在房梁上打的恐怖,这时候听完高文的话,两个人也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番,瑞贝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么说,国王是担心在安苏和提丰重启外交的过程中,有贵族捣乱?” “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贵族为什么要捣乱?”瑞贝卡一脸迷糊,“安苏和提丰的战争可以推迟,这不是好事么?” “这对国王是好事,对平民是好事,但对各地分封割据的贵族们有什么好处?”高文轻笑了一声,“国王的战争对大部分分封贵族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履行义务,只要战时出点自带干粮的骑士和扈从去参战,他们就算是完成义务了,至于战争胜负跟他们有关系么?打赢了,派出去的骑士们掠夺一大笔财富和功勋回来,打输了,哪怕是亡国了,他们也只不过需要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而已,他们的爵位和封地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变化——至少,对很多安苏贵族们而言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游戏规则。” 对前世的高文而言,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则”,但这一世的高文却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这个时代的贵族战争总体而言就是墙头草和强盗们的狂欢,贵族们或许贪婪,或许野蛮,但他们却会不约而同地遵守贵族游戏的规则,他们之间的战争很少会真的拼到你死我活,大部分情况下,贵族们的战争只是为了掠夺财富和土地,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了,那么大家立刻就会很默契地停手,并进行一套约定俗成的“扫尾”流程—— 在战争中,只有很少的贵族会丧命,大部分人最糟的下场就是被俘而已,谁都不舍得杀死贵族俘虏,因为这些俘虏可以换取大量的赎金,而这些赎金完全合理合法——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苏576年,西境两名实地伯爵之间爆发的争斗,在那场得到王室默许的战争中,托克贝尔伯爵落败,甚至连伯爵本人都被俘获,为了赎回自己的领主,托克贝尔领付出了相当于伯爵本人体重两倍的黄金和近乎三成的土地所有权,而战争结束之后,两位伯爵及其子嗣血亲全都安然存活,那些被俘的骑士(底层贵族)和男爵子爵们也在各自的家族缴纳了足够的赎金之后全部安然返回。 除了少数在战场上当场毙命的倒霉贵族之外,死的“只有”六千七百个平民而已。 不杀死贵族俘虏,不彻底终结任何一个“荣耀的姓氏”,用赎金结算战争,这就是贵族战争的三大守则。 没有任何人会破坏这个规矩,因为这个规矩是所有贵族们共同遵守,共同执行的,它维持了贵族们的“荣耀”,也在过去七百年确保了这个国家分封割据体制的稳定。 贵族们将这种战争称作“文明人的战争”,并称其“就如在众神面前得到见证的决斗一般优雅而体面”,在最初,这个规则是为了防止立足未稳的人类国度因严重的内部分裂和斗争而陷入泥潭,但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贵族们彰显自身高尚与节制的手段,安苏的贵族们似乎相信,哪怕提丰真的打过来了,哪怕安苏真的落败了,他们也仍然可以用这一套规矩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只要及时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国王和提丰皇帝的谈判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只会想着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能不能捞点好处,而弗朗西斯二世为了防止国内贵族们有不稳,就只能提前把一部分“好处”预支出去…… 那些贵族根本不会想到提丰人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进攻这个国家的——正处在转型期的提丰就如一头饕餮巨兽,这头饥肠辘辘的巨兽会在乎自己的食物有没有对自己效忠? 高文看了瑞贝卡手中的卷轴一眼,轻声嗤笑:“弗朗斯西二世承认我对康德领的实际统治,这只是顺势而为送个人情,而他把康德领东侧的一片王室属地当做礼物,则是希望塞西尔家族可以在谈判期内保持‘安静’。毕竟,虽然塞西尔家族已经离开了王国权力中心,可是我本人已经回来,在特定的情况下,我的号召力可能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不管怎么说,白给的谁不要,”琥珀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总结了这份文书的意义,随后皱着眉,“不过国王就派了个匆匆忙忙的信使来送信也太不严谨了吧……虽然我不懂你们贵族那套麻烦死人的规矩,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国王跟公爵的交易,起码不得有个册封仪式什么的么?” “低调地送来一封文书是弗朗西斯二世唯一能做的选择,”高文笑了起来,“否则你让他怎么办?他一个七百年后的王室私生子,来册封一个七百年前的先祖级开国大公?别的不说,册封仪式上俩人面对面,他先鞠躬还是我先鞠躬?还是我俩一块鞠躬?当年我跟查理见面都不必行礼,他弗朗西斯二世也不怕折寿!” 琥珀构思了一下那个场景的尴尬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噫,好麻烦。” “总而言之,这东西先收着吧,”高文摆摆手,“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瑞贝卡,你知道……额,你应该不知道,你去把赫蒂找来。” “什么啊?”瑞贝卡愣头愣脑地听着,听到要把赫蒂叫来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您不能跟我说么?” 高文斜了这姑娘一眼:“跟你说?你知道南境贵族谱系么?” “……哦,那我去找姑妈!” 瑞贝卡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过了没多久,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 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不但有着出众的美貌和内政能力,而且在贵族和国王的那套规则上也颇为聪慧,一进来,她就首先开口道:“先祖,信使送来的应该是国王的册封文书吧?” “没错,康德领和康德东边的丘陵地现在是塞西尔家族的了,但这不重要,”高文摆摆手,“我叫你来是跟你打听一下,南境是不是有一个姓‘葛兰’的贵族家族?” “葛兰?”赫蒂眉头微皱,短暂思索之后便点了点头,“是的,位于东北方向的葛兰子爵——啊,现在是葛兰女子爵在统治那片土地。” “女子爵?”高文一扬眉毛,忍不住就想到了瑞贝卡——瑞贝卡也是一个女子爵,“前代葛兰子爵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女儿了么?” 他在心灵网络里已经从帕蒂口中了解到现在的葛兰家族是一位女主人在主事,所以此刻并无什么意外,只是有点好奇地随口多问了一句。 “不,前代葛兰子爵是现任女子爵的丈夫,”赫蒂摇了摇头,“前代子爵在数年前突然意外身亡,按照他生前立下的遗嘱,这个爵位传给了他的遗孀,罗佩妮·葛兰。” 安苏的继承法较为宽松,夫妻之间继承或过渡爵位是一种并不很罕见的情况,事实上很多贵族正是依靠着精明的联姻算计来不断扩大着自己家族的势力——在不想轻易挑起贵族战争的情况下,婚姻也是贵族们谋取利益和土地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祖,您为何突然打听葛兰家族的事情?”赫蒂对高文突然提起一个并无太大交流的贵族姓氏感觉很好奇,忍不住问道。 高文略一沉吟,直言相告:“我怀疑这个家族和永眠者有牵连。” “永眠者?!”赫蒂吓了一跳,她没有质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甚至没有问高文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带着对先祖的极大信任,她直接询问威胁的程度,“是跟康德领一样的情况么?” “还不确定,但他们至少有一个家族成员和永眠者的牵连极深,”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这个葛兰家族……最近几年有什么异常变化么?比如像康德领那样突然有额外产出,或者突然在某方面兴旺发达之类。” “……完全没有,事实上情况甚至完全相反,”赫蒂思考了一下之后摇着头,“葛兰家族原本兴旺发达,年轻的前代葛兰子爵是个很有作为的人物,但在一次魔法实验事故中,葛兰子爵意外去世,葛兰家族和他们统治的领地就迅速衰败了下来……虽然这两年罗佩妮女子爵已经控制住局势,重新让领地走上正轨并逐渐发展起来,但一切都看不出有邪教徒在暗地里参与的痕迹……” 说到这,赫蒂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永眠者行事诡谲,一切都说不准。” “在魔法实验事故中意外身亡么……”高文眉头慢慢皱起,“我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您要亲自过去?”赫蒂微微皱眉,“一个公爵总是亲自去拜访下级贵族,这似乎不太合……” “规矩都是我们当年订的——而且反正我上次也去拜访过康德领了,再多个葛兰领也一样,”高文摆摆手,“还是亲眼去看看吧,否则我总不踏实。” “好,我去安排,”赫蒂低下头,“正好,葛兰领就在康德领的东边,在我们获得康德东部的那片新封地之后,塞西尔领已经和葛兰领有了接触……作为新邻居,我们不差一个拜访的理由。” 第0333章 在这个冬季的最后几日 一阵寒冷的风吹动了附近的旗帜,带来哗啦哗啦的声响,罗佩妮·葛兰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古老城堡。 有着两百年历史的裂石堡静静地盘踞在山丘顶端,城堡侧面陡峭的悬崖就仿佛一道刀刃般伫立在地平线上,渐渐下沉的夕阳照耀着嶙峋的山岩和城堡的高墙,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镀在那些线条上。 那是一座石质的山,山体一侧陡峭而险恶,裂石堡坐落在那绝壁的顶端,仿佛蹲伏在刀锋上一般,古老的城堡外墙早已斑驳,而且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开裂的迹象,当夕阳从恰到好处的角度照射在城堡上的时候,它的一部分外墙甚至会透出对面的光来,在城墙上呈现出叶脉一般明亮的裂痕线条。 经常有人会担忧,担忧那座古堡什么时候就会在夕阳中塌掉,无数吨沉重的巨石将从那峭壁顶端滚落下来,在一次惊天动地的灾难巨响中,将这片土地上最荣耀的姓氏从此埋葬。 但罗佩妮想起了自己丈夫的话,想起关于这座城堡与土元素之灵的古老约定,那是在葛兰家族还只是塞西尔家族一个边缘附庸的年代,家族的先祖与土元素盟友们达成的一个契约:只要“葛兰”这个姓氏仍然统治这片土地,那么裂石堡就绝不会自然坍塌…… 可是这座堡垒的裂隙这些年真的越来越多了…… “女主人,”管家的声音打断了罗佩妮的思绪,这位稳重可靠的中年人将一个木盒递到女子爵面前,“这是您要的土样。” 罗佩妮看着木盒中那些色泽深沉的泥土,伸出手指抓起一点轻轻搓动,随后她手指间浮现出些许魔力的光辉,泥土随之在魔力的光辉中化为随风飘散的青烟。 “药剂产生作用了,”罗佩妮脸上总是阴郁的表情似乎稍微松缓了一点,她对管家微微点头,“领地上一半的农庄都需要这种德鲁伊药剂来重新恢复土地的平衡,春天之前必须完成。你去和那些塞西尔药剂商人交涉,看他们会出个怎样的价钱。” “是,”管家低下头,随后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女主人,其实您不必离开城堡,不必亲自来到这肮脏的乡下地头里来,这里都是些粗鲁无知的农户,他们很可能冒犯到您。” “类似的话你说的够多了,”罗佩妮淡淡地看了管家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管家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高文·塞西尔公爵将在五天后来访,”几秒种后,罗佩妮打破了沉默,“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吧。” “公爵将要造访?”管家立刻被吓了一跳,但在看到女主人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之后,他立刻就把所有的疑问和废话都咽回到肚子里,“我明白了,我将安排最得体的迎接。但不知道公爵是为何而来,我需要额外安排什么吗?” “只是普通的会面,”罗佩妮淡淡地说道,“康德地区终于成为塞西尔家族的合法封地了。” “康德……我明白了。” 数日后。 一辆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双驾马车行驶在康德领以东的道路上,在这辆马车的前方,是葛兰家族世世代代统治的地方。 除去驾驶马车的车夫、在马车后半截的三名士兵之外,马车内只有高文和琥珀两人。 “这真是比上次去康德领还没有排面啊,”琥珀坐在高文对面,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我说,你多少也是个公爵,就算你要去拜访比自己还低的贵族,你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排场嘛,起码多两辆车多几个随从什么的……” 高文颇感好笑地看了对面的半精灵姑娘一眼,他可知道这家伙肚子里的念头,琥珀压根不是在乎他的排面够不够,她就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给公爵当跟班了,结果到现在还没享受过出门一个车队,前后八百随从,走路战鼓开道,进城吹号通报的待遇所以有点不平衡,这家伙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说是简单直白到极点,风风光光荣华富贵就行——一点都没个精神追求的。 非要说的话,她唯一的精神追求大概就是有生之年谁能组织个坑蒙拐骗锦标赛,然后她上去拿个冠军回来…… “你还笑!”琥珀看到高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不爽地白了对方一眼,“我当年见一个伯爵出门还七八辆马车呢~” “马车这种东西……迟早是要淘汰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等到时候我让你坐坐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 “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琥珀顿时满脸好奇,“你又折腾出什么新玩意儿了?” “还没,目前只是个想法,不过时机和技术条件还不成熟,”高文摆了摆手,“比起这个,还是继续说说关于葛兰家族的事吧。除了几年前葛兰子爵意外身亡时的几个疑点之外,你还调查到什么了?” “那就得从更早的时候说起了,在前代葛兰子爵意外身亡之前,他曾经在领地上推行过一系列几乎是匪夷所思的‘新法’,当时不止他的领地,甚至周边领地的贵族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新法?”高文眉头一皱,“这部分仔细讲讲。” “哦,那就要先从他解放领地全境农奴和奴隶开始讲起了……” …… 当塞西尔公爵的马车驶向葛兰领时,一名身穿红蓝双色罩袍,高举着通行旗帜的信使正骑着快马,在圣苏尼尔城中央的大道上策马狂奔。 那旗帜是国王的信物,无人胆敢阻挡手持信物的信使,道路上的行人无不慌乱而恐惧地躲开那狂奔的骏马,早已习惯了安宁生活的王都人在这一天被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但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躲在路旁,惊愕又好奇地看着信使一路绝尘的方向,猜测着这个策马狂奔的人究竟携带着怎样的消息。 信使跑过了国王大街,跑过了白银堡前的弧形广场,随后在城堡前翻身下马,一路高举旗帜直奔国王所在的地方。 仅仅几分钟后,一份来自圣灵平原西部地区的情报便送到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前。 这份紧急传来的情报让弗朗西斯二世颇有不快,因为今天很难得是维罗妮卡离开大教堂,来白银堡和他团聚的日子,对于身为国王的父亲,身为圣徒的女儿而言,这是相当特殊而宝贵的时光,可是这好时光却被打搅了。 维罗妮卡看着那份刚刚送来的情报,她露出一丝令人安心的温和微笑,轻声说道:“父王,政务要紧。” “我知道,”弗朗西斯二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情报,“但这个时间段我一点都不想接到任何‘意外情况’的消息……那些贪婪的贵族永远喂不饱,他们根本不会为这个王国考虑分毫,而只会给我找麻烦。” 维罗妮卡浅浅地笑着:“或许这不是关于贵族的消息呢?” 弗朗西斯二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拆开了情报的封套。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维罗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父亲的表情变化:“父王,这上面是……” “你自己看吧,”弗朗西斯二世将那封密信递给自己的女儿,“这是你可以看的东西——因为它恐怕很快也就要传到圣光大教堂了。” 维罗妮卡皱着眉好奇地接过了信纸,上面的内容跃入眼帘: “……圣灵平原地区圣光信徒和血神信徒矛盾日益严重……XX月XX日,巨石城内的双方信徒爆发武力冲突,激进的血神教徒砸毁了圣光教堂前的神像……次日,圣光教徒展开报复,血神教堂被焚毁。 “主啊……”维罗妮卡惊愕而悲哀地叹道,并用手在胸前划出了圣光的徽记,“即便维护信仰,也何需做到这一步?” 弗朗西斯二世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摇着头说道:“继续往下看。” 维罗妮卡看向密信的后半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神教派地区主教率领信徒反击,在前往圣光教堂途中被暗箭重创,濒死之际爆发……变异成为血肉交织的怪物,现场有大量目击者…… “巨石城领主与圣光教会地区主教共同击杀怪物……后对血神教堂展开搜查,在教堂地下发现密室,并发现大量血腥祭祀痕迹……另有万物终亡徽记和记载着各种亵渎知识、邪恶言论的笔记…… “……巨石城内所有血神教堂皆已封锁……半数信徒已驱逐……” “一个地区主教级的人,竟然是万物终亡会的信徒么……”维罗妮卡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他们竟然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你应该理解了吧,我的女儿,”弗朗西斯二世脸色很差地说道,“理解了为何我一直在说,安苏根本没有做好和提丰战争的准备……尤其是在今年。”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信函交还给老国王:“父王,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王权不插手神权,神权也不干涉王权,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现在已经有人在为此流血,国王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弗朗西斯二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们一直在搜索那些邪教徒的下落,甚至开始调查每一个贵族,开始调查王室登记在册的超凡者,但却忽略了教廷……本以为最不可能被邪教徒腐蚀的教廷,也在成为邪恶滋生的温床。” 弗朗西斯二世攥起拳头,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维罗妮卡,教会必须得到检查,但……我不能让这进一步影响到王国的稳定。” “父王,我可以保证圣光教会的配合,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圣光追随者都会理解这一点——把隐藏在身边的邪教徒揪出来,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维罗妮卡表情肃穆地说着,圣光的力量在她身边鼓动,荡漾开一层圣洁的光晕,“我相信,其他教派也会在得知巨石城发生的事情之后积极配合……没有人想让邪教徒潜伏在自己家里。” 第0334章 裂石堡 葛兰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静静耸立在高文眼前。 它位于山顶,旁边是一道陡峭的山崖,长年累月的风雨销蚀和崩塌甚至让山崖几乎开始向内凹陷,也让位于其上的城堡呈现出令人不安、摇摇欲坠的姿态,而城堡本身的陈旧更是加重了每一个造访者在这方面的担忧——然而不管怎么说,一座立在山巅、紧挨着险要悬崖的堡垒确实很能带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高文便是从还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开始打量那座古堡,直到马车顺着宽阔的坡道终于攀上山顶,来到古堡前,他才轻声感叹道:“葛兰家的人心挺宽啊……” 旁边的琥珀目瞪口呆:“你一路就感叹这个呢?” 高文莫名其妙地看了半精灵姑娘一眼:“你以为呢?” 琥珀张了张嘴,憋半天也没想出别的词来,于是也跟着高文一块仰头感慨:“葛兰家的人心挺宽啊……” “行了,别感慨了,去叫门。” 葛兰古堡沉重的黑色大门在高文面前缓缓打开,在那镶嵌着紫钢与铜制符文的橡木大门向两边张开的过程中,高文的视线在它们表面一扫而过。 他看到了斑驳的伤痕和些许焦黑的痕迹,虽然已被修饰,但仍隐约可见。 大门背后,是灯火辉煌的长厅——红色的地毯从正门一直铺到长厅尽头的阶梯前,女仆和侍从站在红毯两旁,而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管家站在最前,他弯下腰,左手仿佛天鹅的翅膀般舒展开,引导着贵客踏入大门。 那位葛兰家族的女主人就站在长厅的中央。 她是一个高挑但却过于纤瘦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留着黑色的微卷长发,眼窝较深,肤色也略有些苍白,可是岁月还没来得及在这位女士脸上留下沧桑印痕,她仍是一个可以在宴会场上引人注意的美丽女性。 在高文迈步向前的同时,贵妇人也恰到好处地迎上前来。 一切都礼仪周到,规制齐全,这让高文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拜访的康德堡——只不过,康德堡中只有一个混沌虚妄的梦境,这里又有什么呢? 高文展露出一丝微笑:“希望我的冒昧拜访不会给邻居带来困扰。” “您的到来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罗佩妮·葛兰弯下腰去,依自身爵位对高文行礼,高文注意到这位贵妇人所行的乃是男士的贵族觐见礼节,可心中却并无意外。 在葛兰家族失去了男主人之后,这位未亡人便承担起了男主人的角色,她是这片土地的领主,而且至今没有传出任何改嫁的消息,这足以表明她的某种态度——此刻她以男士贵族觐见礼节迎接公爵,这也是一种只有贵族之间才能理解的“语言”。 高文抬起眼睛,看向长厅的尽头,果不其然在两道弧形阶梯之间的那道立墙上,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肖像画,一个黑发俊朗的年轻人,身穿黑色外套和雪白衬衣,面带淡然微笑地立在画中,肖像画前还可以看到白色的烛台和同样雪白的“告死菊”。 那应该就是上一任的葛兰子爵,他的画像挂在这里并不奇怪,但那白色的烛台和告死菊却颇有些不寻常——对于很多当代贵族而言,婚姻的忠诚度是仅限于双方健在并且各自家族稳定这一前提下的,一旦双方中有一人去世,那么还活着的(不论是先生还是女士)自然会在短暂的哀悼之后尽快寻找新的婚姻对象,这并不会被当成“不忠贞”的表现,因为及时且明智的婚姻恰恰是维持家族实力、支撑领地发展的必要手段,一个多次结婚的寡妇或鳏夫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用炙手可热来形容—— 安苏庞大、复杂、臃肿而又肮脏的贵族谱系和土地流转历史便是在这样的“婚姻战争”中形成的。 高文把视线从葛兰子爵的画像上收回,脑海中想到了琥珀调查到的那些情报,随后他转过头,对罗佩妮·葛兰微微一笑:“女士,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康德领归入塞西尔家族的消息,以及国王陛下新的分封——塞西尔领已经与葛兰领连接在一起,我这次来,只是拜访一下新邻居。” “应该我主动去拜访您才符合规矩,”罗佩妮·葛兰露出一丝略有些僵硬的微笑,似乎笑容已经离开她太久,以至于现在要调动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别扭起来,“只不过我前些日子离开了领地,回到这里还是最近几天的事……” “规矩,”高文摆了摆手,“我们当年制定了规矩,所以只要我不在意,你就不必在意规矩。” 在简短又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之后,罗佩妮女子爵邀请高文和他的贴身随从(琥珀)前往城堡的会客厅,她已经命人准备了最精致的点心和最好的酒水,还有葛兰领最优秀的竖琴演奏者和吟游诗人前来助兴。 而在下午茶之后,城堡中还会有一场颇为盛大的舞会,晚宴将在舞会中间进行。 说实话,高文对舞会毫无兴趣,任何欢迎仪式他其实都没兴趣,但这些都是必要的流程——而且那舞会名义上是因他而起,为他而办,但实际上一位公爵在这种“小城堡”的舞会中是没什么事可做的,不会有谁敢来邀请他,舞会真正的意义是成为慕名而来的大小贵族们的社交平台罢了。 以公爵造访作为招牌,罗佩妮可以邀请周边大大小小的领主前来做客,甚至可以越级邀请比她更有力的贵族来此,只要她能够成功举办这场宴席,那么葛兰家族的名望势必会因此暴涨,哪怕南境贵族们对塞西尔这个姓氏不太感冒,他们也会正视葛兰女子爵在举办活动的过程中所展现出的能力——在不太适合亮刀子的场合下,举办大大小小的宴席舞会就是贵族们显现实力的通常手段。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高文和琥珀都不感兴趣,但后者至少对“有一大堆人站在自己后面伺候自己吃饭”这件事本身很满意。一边吃着女仆端上来的点心,这位半精灵小姐一边跟高文嘀嘀咕咕:“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么大个公爵府,你的女仆和侍从恐怕还没这儿多。” “我要那么多人在旁边看我吃饭干嘛?我都嫌闹心,”高文之前在跟罗佩妮·葛兰闲谈,此刻那位女子爵前去确认宴会厅的情况,他便跟琥珀闲聊起来,“话说你吃慢点——晚上还有一顿呢。” “天知道‘正餐’是什么东西,用羽毛装饰的萝卜还是围着一圈彩色石头的生肉?我可见过贵族正规宴席上的‘礼节性正餐’,还不如贝蒂烤的饼呢,”琥珀往嘴里塞了一块小蛋糕,使劲咽下去之后对高文眨眨眼,“哎哎,你发现蛛丝马迹了没?有那种……梦境的违和感么?” “没有,”高文没想到琥珀这家伙胡吃海塞的时候竟然真的还没忘正事,看了对方一眼之后摇摇头,“不过我觉得这里跟当初的康德堡不一样,这里应该确实是没有受到真实梦境影响。”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们在康德堡中的经历么?”高文耐心解释道,“康德子爵深居简出,城堡从不举办任何宴会,也几乎不邀请任何客人,哪怕我去做客,康德堡中也没有趁着这种机会举办什么活动,这就是因为‘真实梦境’中的外来者越多,梦境崩溃的几率就越大,清醒的人会对永眠者的仪式法术造成非常大的负担——但那位葛兰女子爵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琥珀点点头:“她邀请了很多人来参观你哦……” 高文随手在半精灵小姐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座城堡中没有康德领那种古怪的氛围,它是对外开放的,这就基本断绝了有大规模梦境幻术笼罩城堡的可能性。当然……具体情况还要观察一下才能确定。” 就在此时,那位前去检查宴会厅的女子爵回到了房间,她在高文面前坐下:“希望我没有让您等太久。” “无需介意,我在欣赏这里的收藏,”高文随口说道,视线在会客厅中那些展示给客人看的油画和木制雕刻上随意扫过,“很不错的藏品。” “这些都是我的丈夫生前所留,”罗佩妮淡淡地说道,“他热爱艺术,尤其热爱绘画,这里有一些甚至是他亲手所绘的。” 高文站起身,很随意地走到一幅描绘着大片农田、屋舍的画作前:“很少见到会有人把农田画在画布上。” 在这个时代,“绘画”是一种高档而奢侈的艺术享受,基本上只有贵族、教会和富豪有能力把钱花在这上面,因此绘画的受众也就只有那些“上等人”,绘画的内容可以用单调乏味来形容,基本上只有各类肖像画、宗教画以及描绘城堡宫廷生活的画作。 “这是我丈夫的作品,”罗佩妮·葛兰解释道,“他喜欢把自己在外面亲眼所见的东西画下来,哪怕那是肮脏的牛棚和破旧的谷仓。” “原来如此,”高文转过身,面带笑意,“很不错。” 就在此时,一名侍从突然推开会客厅的大门,快步走向罗佩妮女子爵。 高文注意到这位侍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紧张。 “夫人,”侍从在女子爵面前停下,语速很快地说道,“帕蒂小姐说她感觉不舒服……”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瞬间一变。 第0335章 帕蒂·葛兰 听到侍从汇报的内容,看到罗佩妮·葛兰脸上表情的变化,高文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就如他所知,以及推测的那样——帕蒂·葛兰便是葛兰领的领主之女,而且那个小女孩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怎么好,她之所以连接进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恐怕也和她的身体状况有关。 高文掩饰着内心中的波动,脸上只是带着单纯的好奇:“葛兰女士,发生了什么事?” “请不用担心,您在此稍事等候即可,”罗佩妮女子爵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担忧神色,她对高文微微弯腰致歉,语调低沉而快速地说道,“我需要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高文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请随意,去处理你的事吧,不用在意我们。不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随时乐意效劳。” 罗佩妮女子爵快速地道了谢,然后便脚步匆匆地跟着侍从离开了会客厅。 高文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但直到最后都控制住了进一步询问的冲动,也没有提出任何想要和对方的女儿见面的想法——因为那太突兀了。 帕蒂·葛兰应该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高文则是刚复活没多久,目前正在大南边开荒的边境公爵,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情况下突然要见对方的女儿也着实可疑了点,总不能拉着人家单身妈妈开口就是一句“老乡,我听说你家还有个闺女?”——真要那样的话自己一世英名肯定没了…… 为了防止引发罗佩妮的警惕和抵触,他要让自己的言行自然一些才行,所以高文只是默默目送着女子爵离开了房间,他知道自己总能找到机会见上那个“帕蒂·葛兰”一面的。 挥手让那些聒噪的竖琴和七弦琴都安静下来之后,高文开始颇感兴趣地在会客室中转来转去,观察着那些来自前葛兰子爵的收藏品和创作品,一边看着那些颇有个人特色的事物,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前葛兰子爵的种种记叙和流言——那些事情距今短的只有数年,长的也不过是十几年前,但却已经在这个年代混乱的记事习惯和某些别有用心的扭曲中变得荒诞不堪,仿佛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黑暗故事一般。 在那些各种版本的流传故事中,前葛兰子爵是一个深受恶灵或者遗传疾病困扰的精神病人,他同时兼具着智慧过人和精神癫狂的特点,他用充满智慧的手腕聚敛财富,但又把财富肆意挥霍,败坏着家族的传统和名声,将领地上的秩序搞的一片混乱,他曾经是年轻一代南境贵族中的佼佼者,是无数贵族小姐心中的理想情人,但他最后却堕入了对禁忌知识的渴求中不可自拔,甚至自身都最终丧命在魔法实验室里…… 高文脑海中不断拼凑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一大半都是琥珀派人调查的结果,当他再度把那些故事梳理了一遍之后,他转过身对正在舔盘子的半精灵点了点头:“吃饱了么?” “吃饱啦吃饱啦!”琥珀特别没出息地拍拍肚子,“看你这表情这个语气……肯定又要让我干活吧?” “不是很麻烦的事,”高文笑了笑,“你去城堡大门口一趟,去看看那扇门……” …… 在傍晚的舞会开始之前,罗佩妮·葛兰终于再度出现在高文眼前——当然,琥珀比她更早一步回到高文身边。 这位女子爵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色,但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下来,高文见到她之后带着好奇很自然地问了一句:“刚才我听到了侍从的话,帕蒂·葛兰是……” “是我的女儿,”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笑了起来,似乎唯有在提及自己女儿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才会柔和自然一些,“她的身体不是很好……” “希望她能早日恢复健康,”高文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我的领地上有一位相当优秀的德鲁伊,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罗佩妮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和高文说话时的语气也比之前真诚了些许:“感谢您的仁慈,但恐怕并没什么德鲁伊能治好帕蒂的病。当然,您可以去见她,我想帕蒂应该也很高兴可以认识像您这样传说中的人物——她小时候经常听您的故事。” 舞会如期开始了。 在葛兰堡最大的宴会厅中,美食美酒摆满餐台,葛兰家供养的演奏者们在大厅角落的一座木台上演奏着舒缓优美的安苏宫廷音乐,身着盛装的绅士和淑女们走入宴会厅,在这繁盛奢华的地方展开他们贵族式的社交,而这些来自葛兰领周边的中小贵族或贵族子嗣们都没有忽略那个坐在大厅尽头平台上的人——时不时有人把视线投向那个高出地面的地方,看着正在上面交谈的塞西尔公爵和葛兰女子爵,并猜测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高文其实只是在和罗佩妮闲谈,他在看过这场舞会的规格,现场所用餐具的质地,乐师的数量和服饰之后微笑着称赞了一句:“一场不错的舞会。” “能得到您的这般评价是我的荣幸,”女子爵答道,“我已经尽我所能让这场舞会能配得上您。” 高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在接下来的某个瞬间,他注意到了罗佩妮·葛兰看向大厅中那些贵族成员时的一丝眼神变化。 那是深沉的敌意,是蔑视,是一丝近乎仇恨的火焰。 这一丝眼神变化被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高文正好捕捉到,恐怕以他的观察力也会忽略过去。 高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有多少在十天前也曾出现在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宴会场中呢?”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间,但她所有的异样都转瞬即逝,在下个瞬间,她已经坦然自若地开口了:“看来哪怕七百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仍然瞒不过您的眼睛。” “不,有很多都能,只不过我恰好在事后知道了其中一两件而已。” “……霍斯曼伯爵用不光彩的手段窃取本属于您的财富,幸而葛兰领没有染指其中。”女子爵在沉默两秒之后说道,并且不动声色地规避了高文一开始的问题,没有把话题引向那些聚集在这里的贵族成员们。 但高文本身也不是追究这件事来的,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看了看罗佩妮·葛兰的反应,随后便假装忘记了这个话题,转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的丈夫,在我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个了不起的人,只给我留下了一团混乱。”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着那些在宴会厅中翩翩起舞,谈吐优雅,仿佛舞台剧演员一样拿捏着腔势的南境贵族们,突然间,他的视线被宴会厅门口门缝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吸引了。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确实有人在门缝那里——因为旁边的罗佩妮·葛兰已经站了起来,并带着惊讶和紧张、担心的神色看着相同的地方。 这位女子爵显得有点无措:“公爵阁下,请允许我先……” 高文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不用在意,去吧。” 女子爵几乎是立刻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她从大厅侧面快速穿过,走向宴会厅的大门,而高文则很自然地也跟了过去。 宴会厅中有人惊讶地注意到了这一幕,但在罗佩妮摆手示意之后,音乐声继续响起,参加舞会的贵族们便没有离开,但很多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到了大门那边,并跟随着罗佩妮和高文的身影。 罗佩妮推开宴会厅的门,高文站在她的身后向外看去。 一张用木头打造的、带有轮子的椅子停在门外的走廊上,一个略有些惊慌的女仆站在椅子后方,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坐在椅子里面。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女孩,她身上披着白色的、被特殊裁剪过的“衣服”,那衣服只有一只衣袖,腰部也有着很大的开口,因为穿着它的人皮肤脆弱溃烂,恐怕已经不能接触任何布料;她用一个歪歪斜斜的姿势坐在椅子里,数根皮带将她的身体固定在那里,以防止她滚落下去;在她的裙摆下,一条腿已经从膝盖被截断,干瘪萎缩的残肢无力地搭在椅子上;她的半个躯干仿佛被烈焰炙烤过,皮肤焦黑起皱,又随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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