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便意识到了声音与视线的来源——他顺着自己感觉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正是自己之前的目标,是那座伫立在城市中心、被他认为是昏暗宫廷的庞然阴影。 那庞然的阴影转向了这边,在阴影顶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透过云雾静静地注视着高文。 那根本不是什么昏暗宫廷,也不是什么高耸入云的巨塔——那就是夜女士。 祂如山般立于祂的国中,身姿如乌云般覆盖城池,祂自云中俯瞰大地,以凡人目力之极限,尚不能窥见祂的全部姿态。 在今天之前,这样庞然惊人的身姿高文只见过一次——在塔尔隆德,那足以覆盖整片大陆的错乱之龙也是这般惊人……不,那甚至比夜女士的姿态更加惊人,因为那毕竟是“众神”所化。 那个站在门洞里的暗影住民朝着夜女士的方向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敬:“向您致敬,夜之主宰。” “嗯,”夜女士的声音自天空降下,“忙去吧,我要与我的客人谈谈。” “是。”高高瘦瘦的黑影立刻应道,随后也没跟高文打招呼,便直接一步退回到了房屋的阴影中,那扇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大门也随之吱呀一声合拢,里面再无动静传来。 而下一瞬间,高文便感觉到那些来自街道上的目光全都消散了,不管是来自门后的还是窗后的,所有的窥探感都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觉得消散掉的不只是目光——那些原本在房屋里的暗影住民似乎也在接到夜女士的命令之后凭空“消失”了,再无一点气息传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暗影的原住民们暂时变成了“不存在的状态”,以给他们的女主人留下待客的空间。 夜幕下的谜团甚多,高文此刻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他抬起头,坦然注视着那道伫立在城市中心的巍峨剪影,那身影周围笼罩的云雾似乎减淡了一点,在稍微清晰一点的轮廓中,高文依稀产生了某种熟悉感。 但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夜女士的声音便先一步传入他耳中:“他们刚回到我身边,漫长的混沌状态所产生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退,言行举止可能仍有些古怪,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还请见谅。” “他们……你指的是生活在这座城中的暗影住民?”高文皱了皱眉,看样子他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座城市中的“暗影住民”确实已经与世人所知的那些“游荡者”不同,他们是某种“回归之后”的状态,而紧接着,他便又想到了刚才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知识”,这让他的表情稍显严肃起来,“刚才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关于暗影住民的一些‘认知’,这些东西是你灌输给我的?这是某种心智层面上的影响?” “……我并不会做这种无礼之事,而且想要对你这么个特殊的‘凡人’进行精神干扰本身也不太现实,”夜女士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难道不是么?苍穹之上的外来者,我多年的邻居——你的记忆可没那么容易动手脚,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高文表情一片平静,心中对夜女士的说法毫无意外。 世人只知道夜女士是一名存活了上百万年的古神,但他更知晓这位古神如今的“本体”其实是苍穹站中的一座起航者遗产,从某种意义上,太空中那个锚点发生器才是夜女士真正的“家”,而另一方面,他自己则占据着一颗古老的监测卫星,如今又通过权限取代的方式成为了苍穹站的半个管理员——他与夜女士确实是邻居。 他们已经比邻而居了几十万年。 这姑且算是一种奇妙的因缘牵绊,但这份“交情”丝毫没有让他放松下来,眼前这位上古神祇神秘的目的以及捉摸不定的脾气让他保持着谨慎:“既然如此,你是如何把那些知识灌输给我的?” “那并非我的灌输,而是过去几十万年的涓涓细流——我的邻居,苍穹在轨设施群是我们共同的安身之所,在同一个数据系统中,我所知的许多事情其实你也能够知晓,而一些你所见证的事物,多多少少也能映射到我这边,我并没有向你灌输任何东西,我只是让你‘回忆’起了一些你本就知道的知识罢了。” 高文终于愕然,这真是他不曾料想的答案,他在惊愕中脱口而出:“你是说,我和你的部分记忆是互通的?!”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这事儿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还达不到‘互通’的程度,但确实存在些许交汇,”夜女士的声音自天空降下,平静中带着一点慵懒,“这次邀请你来到此处,部分原因也与此事有关——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与你讨论一下这个世界的未来,你自己的未来,顺便……转交一些应该交付于尘世众生的‘遗产’” 第1556章 跨越时空的幻影 听着那自天空降下的、带着某种莫名的威严与慵懒感的声音,高文却没有受到这位古神气势上的丝毫影响——他甚至曾与作为众神缝合体的龙神谈笑风生,和那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比起来,眼前这位女士给他带来的压迫力着实算不上什么。 因此在夜女士话音落下之后,高文也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语往下继续,而是第一时间询问:“你先告诉我,琥珀和莫迪尔去哪了?” 天空中的声音似乎思索了一瞬间,随后才再度传来:“不必担心他们的情况——他们都很安全,而且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在他们回到这里之前,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 高文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虽然看样子夜女士是暂时不打算告诉自己琥珀和莫迪尔具体在哪以及具体在干什么,但至少目前可以确定他们两人安全无忧,这让他脸上有些紧绷的神情跟着放松下来:“好吧,正好我也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古老神明到底有着什么打算,既然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们之间的交谈也可以敞开一点……你想先从哪部分开始?从起航者留下的指令?还是从即将到来的魔潮以及神灾?还是……” “先从你自己开始吧,如此劳碌之余,你偶尔也该关注关注自身,老……我的邻居,”夜女士语带笑意地打断了高文的话,“我这里留了一些本属于你的东西,现在似乎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本属于我的东西?”高文皱了皱眉,虽然很好奇刚才夜女士差点说出口的“老……”是什么意思,但他这时候又突然回忆起了刚才对方跟自己提到的“数据串流”的情况,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难道是我这边的……” “记忆,一些本应该属于你的记忆,还有一缕意识,这缕意识数百年来一直在等待与你见面,”夜女士慢慢说道,“这些东西在过去的数个世纪里一直在苍穹站那些晦暗陈旧的数据链路中徘徊,它们本来应该和你在一起,但逆潮的污染导致数个子系统异常离线,部分数据被错误剥离并滞留在了暗影大厅,幸运的是锚点发生器始终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行,并自动记录了这些数据——在塔拉什决战之后,我解决了污染的问题,在那之后便一直等着物归原主。” 夜女士用上了很多只有了解起航者遗产的人才能听懂的“专业词汇”,如果是个外人在此,恐怕会听得一头雾水,但高文立刻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他记忆中的那些空白片段! 历史上真正的高文·塞西尔曾攀上起航者高塔,并与当时仍然被困在某颗卫星中的“高文”定下了一份交易,而这次交易极有可能促成了高文在七百年后降临大地并“揭棺而起”——这件事历史上并无记载,但在过去数年中,高文通过各种支离破碎的线索拼凑出了些许真相,可他始终未能找到那最关键的一环:他自己的记忆。 他自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这部分记忆竟然因逆潮的干扰而被截留在了苍穹站内,并错误流入了夜女士的数据库中!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它们的下落! 高文瞪大了眼睛,这个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乍现曙光让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抬头看向天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这部分记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不知何时,那个伫立在城市中心的巍峨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不只是那巍峨的身影,甚至连周围的高塔与墙垒,远远近近的屋舍与道路,此刻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高文错愕地眨了眨眼,一晃神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黑暗中间。 “……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搞什么都这么突然……”他忍不住嘀咕起来,尽管知道眼前这情况可能就是夜女士已经开始“物归原主”了,他却还是想要吐槽几句,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也突然有了变化——有微光与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开始自黑暗中浮现。 那些阴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终于肉眼可辨,高文看到了一间大厅,一间摆满各种设备的大厅,看上去就像是苍穹站中的某座舱室,他又看到这舱室边缘被隐入黑暗深处,唯有一束微光照亮了房间中央——曾经接触过永眠者知识的高文很快便判断出,这黑暗与微光便代表着记忆中不同的“印象”,那光芒中的是记忆清晰的画面,黑暗中则是记忆所无法描绘的空间。 一个身影突然从黑暗的边缘浮现出来,向着被微光照亮的地方缓步向前。 高文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他错愕地看着那个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身影,直到对方魁梧的身姿与熟悉的面孔完全被微光照亮,他看到了一张曾见过无数次的面孔——那是他自己如今的模样。 高文心有所感,他猜到了这个身影是谁——他想到了夜女士所提到的那“一缕意识”。 他表情平静地看着这个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幻影,对方也表情平静地注视着这边,两秒钟的缄默之后,是那幻影首先开口:“你好,我是高文·塞西尔。” “我是高文,”高文慢慢说道,不知为何,在这本应心情激荡的时刻他却反而格外平静,这种平静就好像眼前之事早该发生,而他已经在冥冥中等待了多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我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但这确实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高文·塞西尔面带笑意说道,这个在历史上曾留下辉煌足迹却又猝然陨落的人类英雄就如和老友交谈一般对高文说道,“我最初知晓你的存在时,你只是一个声音,那时候我认为你是某种先知圣灵,我第一次与你面对面交谈的时候,你是一台机器,冰冷而强大,透过钢铁与我交流,而现在,我很高兴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履行了与我的约定,异乡人。” “可我已经记不得与你约定的具体内容,”高文微微皱了皱眉,他的感觉很奇妙,以这具身体活动了多年之后,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份,这导致此刻跟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幻影”交谈时感觉尤为古怪,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如幻影般的“一缕意识”是否也能产生这么复杂的情绪,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时间宝贵,所以他姑且把这种古怪的感觉抛到了一边,“我的部分记忆缺失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想我应该是履行了约定——如果我们的约定就是在你死后若干年由我接管你的躯体,从坟墓中走出来继续领导并保卫人民的话。” 他面前的“高文·塞西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幻影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直接席地坐了下来:“这确实是约定的内容,至少是一部分。” 高文怔了一下,也在对方面席地而坐,同时他想起了对方刚才所说的话,脑海中一些泛黄的碎片似乎正在隐约浮现:“你刚才说你最初知晓我的存在时,我只是一个声音……那是在你得到那块空间站碎片之后?额……我指的是那块被做成盾牌的‘天外来物’。” “是的,就是在拿到它之后,”高文·塞西尔点了点头,“通过它,我与一个声音建立了交流,那个声音起初只是一些模糊的噪声,我一度以为自己被邪灵缠身,但很快它变得清晰起来,而且似乎很乐于跟我交谈……那个声音就是你。最初,你用声音告诉我大地上发生的变化,但后来我们之间增强了联系,你甚至开始将一些画面投入我的脑海,让我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我将你称作‘先知’,但你说你只是个普通人……” 高文回忆起了历史上的一段对应描述——在高文·塞西尔获得“王国守护者之盾”后,他仿佛逐渐觉醒了某种特殊的力量,能未卜先知般地了解到千里之外的敌军动向,能如高空俯瞰大地般规划战场、指挥千军万马…… 而在这些回忆浮现的瞬间,他脑海中某些早已消散许久的记忆碎片也骤然间浮现出来! 他回忆起了当自己浑浑噩噩飘荡在太空中时,一个来自地面的声音突然接入苍穹站的数据链,他回忆起自己与这个在地表仰望天空的“人类英雄”建立交流,讨论大地上的事情,讨论太空中的星辰,他回忆起自己向这个“地表上的朋友”开放访客权限,让他得以窥见这个世界更加广阔的另一面…… 他听到高文·塞西尔在自己面前平静开口:“……在你开放给我的那些知识中,我看到了世界在轮回中覆灭的真相,以及笼罩在神明领域的阴云,末日将至的压力让我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我想,如果以单纯的凡人之力不足以拯救这个世界,那我们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一个更加不朽的,更加智慧的,有着俯瞰大地的眼界却又关心着大地上众生命运的存在……” 高文抬起头,看到对方脸上似乎略带歉意:“我找到了最有智慧的人来出谋划策,又翻遍了所有古老的典籍,我与你商议,并说服你接受这场交易,我的精灵朋友在古书中找到了线索,在他们的指点下,我开始将自己的身体改造为一个符合要求的‘容器’,并以此绕过那通天塔中的禁制,我在一个曾与海妖打过交道的蛮族那里得知了大陆东南另有一片大地,有高塔可以直抵天空尽头,我在那年夏天出发,并在海上飘荡了很久很久…… “但不管怎么说,一番波折之后我终于完成了这个大胆到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 “我见证了人类从未想象过的壮阔风景,也见到了你,一个……不可思议的古老灵魂,你居住在庞大的机器中,说真的,当时我吓了一大跳。” 高文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完全拼合起来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高文·塞西尔”,笑着摇了摇头:“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你们给那块太空碎片安了个把开始的。” “是啊,从给那玩意儿安了个把开始的,”高文·塞西尔也笑着说道,“查理还非要跟我说那东西最合我的气质……” “他审美一向有点大病,”高文摊开手,“其他几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是啊,没几个读过书的,”高文·塞西尔叹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摇摇头,“不过从结果来看,幸好当时我们给那玩意儿安了个把……” 高文一时间没有吭声,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古老的幻影,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一缕残留下来的意识,他却还是突然浮现出了许多想法,想要与对方交流,但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首先冒出来的却是一声叹息:“虽然从结果来看还不坏,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当年寄希望于天降一位救世主的想法可不怎么靠谱,如果是我,我更习惯于自己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地解决问题。你以自己的灵魂为筹码换我下来,但我下来之后照样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我跟你说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并没有挥挥手便拯救世界的才能。” “这些话你当初也跟我说过,”高文·塞西尔摇了摇头,“但我也跟你说过,我只是个武夫——顺便有些超出旁人的侥幸。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也看不透世界的变化,你告诉我说社会发展自有规律,与其期待有人拯救世界不如相信尘世众生的力量,但我被你展示给我看的那些‘观测记录’吓到了,我只知道,拯救世界的进程必须加速…… “我的朋友,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哪怕没有你,哪怕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只要尘世文明一代一代地努力下去,只要时日够久,就总有一天会有某一季文明成功地存活下来,他们会比之前的败亡者更加智慧、更加团结、更加幸运,他们的未来会更加辉煌,也会英雄豪杰辈出,但私心告诉我,我们等不了——我不在意下一季文明可以有多辉煌,不在意他们是有四只手四只脚还是背生双翼面生四目……他们的辉煌只是个假设,可我们这一季,必须活下去。” 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幻影,高文却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应该评价什么呢?他知道高文·塞西尔当年的决定仍然不是最理智、最明智的决定,一个看客在这里可以挑出他那愚行背后无数的毛病,给出无数的、更好的建议,而一个居高临下的批判者更可以落下一句“时代的局限性”来评价对方的一生,可高文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便是这场交易中的一环,更因为时代总是被这些困于“时代的局限性”中的人所推动向前的。 第1557章 与过往道别 在漫长的对峙和沉默之后,高文所有的感想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 “我想说你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但历史的轨迹从来不会在意什么‘更好的办法’,”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幻影,“事实也证明了你当初的决定如今已经换来一个相对更有希望的局面,虽然中间可能存在一些变数,但我如今已经成功将松散的刚铎遗民重新整合起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对抗神灾以及魔潮的办法——我们正在准备迎接最后的挑战,凡人并非胜券在握,但这一次我们准备的比过去的每一季文明都要充分。” “这已经是我们曾设想过的最好的局面了,”坐在对面的高文·塞西尔笑了起来,“查理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 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查理也知道这件事?” “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国王,而我为他镇守边疆——如果没有国王的默许与支持,一个南境守护公爵怎么可能有余裕突然领着一船人出海,然后音讯全无地在海上漂荡大半年?”高文·塞西尔笑了起来,“而且如果我所猜没错,在我‘死去’之后,这个世界上应该留下了大量跟我有关的传说故事,真真假假纷繁迷乱,数不清的诗篇与互相矛盾的历史资料会把我的人生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而我的那场旅途会从历史中完全隐去……这一切,都是为了多年之后让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古代英雄合情合理的死而复生。 “那么,除了国王,还有谁能在如此广大的范围内和如此长远的时间跨度中安排下这番事情?” 高文瞪着眼睛,好几秒钟都没有开口,在这么些年对历史的解密和探寻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起码已经了解了当年高文·塞西尔那场出海之旅大部分的来龙去脉,除了记忆空白的部分之外不应该还有别的缺漏,却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还有如此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所涉及的记忆显然也是高文·塞西尔在死前主动从自己头脑中抹除…… 两份记忆,一份来自高文·塞西尔,一份来自卫星中的游荡灵魂,各有缺漏,又互相弥补,有的被当事人主动删除,有的因系统故障在数据阵列中徘徊了数个世纪之久,而如今这些失落的碎片终于从时间长河中缓缓浮起,在高文面前拼凑出了完整的图景,他以手指抵着额头,让自己的头脑尽快重新冷静,过了不知多久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幻影:“好吧,查理知道这事,我早该想到这个……那除此之外呢?你们还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惊喜’?” “有一封信,”高文·塞西尔嘴角似乎翘了起来,“查理留给现在的你的。” “一封信?!”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今天发生的意外情况还真是一出接着一出,以至于他多年锤炼下来的淡然态度现在都有点绷不住,“查理留给我的?” “很值得意外么?既然他知道整件事情,那他当然也知道你的存在,尽管你们无法见面,但他也有些话想跟你交流——而且是留给今日的你,在我这里留一封信是那时候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高文·塞西尔表情平静地说道,随后他抬起了一只手,高文没看见他有任何取物的动作,那封信便凭空浮现在他手中,“我把它存在灵魂深处,原本,它应该作为记忆的一部分直接随你降临大地,但意外让这件事耽误到了今天,不过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把它交到你手上了。” 高文看着那封信,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把它拿在手中,在展开信之前,他又看向眼前那个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身影,而后者只是微笑着,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随后他展开了那封以记忆传承至今的信函,数个世纪前写下的一行行文字映入他眼中—— “朋友,希望这封信没有让你太过意外,在我们有限的智识中,我们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与一个可能会在我们死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会降临这个世界的存在建立交流,人类的寿命过于短暂,而灵魂脆弱难以保留,我又不愿将心智交付于亡灵巫术或神明那缥缈的赐福,思来想去,只能给你写一封信。 “你可能会认为这种‘交流’并无意义,因为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成为泥土的一部分,但对于我们这些寿命短暂又眷恋世界的生物而言,有许多看上去没有意义的行为都是值得去做的,因为纵使死后,我们也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 “你如果能读到这封信,那想必已经如高文卿所言的那样履行了约定,你想必已经降临大地,并在着手振兴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了吧? “圣灵平原现在产的粮食够吃了么?西北边境那边现在应该不会再冻死人了吧?安东尼一直想在东部地区建造一座坚固的大城,那座城建起来了么?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那个时代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我想象力不足,也勾勒不出未来的风景,但我想那至少会是个比现在更好的时代吧? “我们这个时代……不怎么好。别误会,我仍然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以及我们共同建设起的一切,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生活在一个艰难的世道,粮食总是不够吃,北方的天气比我们启程时所知的还要寒冷。温暖的地方离废土太近,安全的地方万里冰封,我们已经在这片陌生而冷硬的土地上开垦了许多年,但这片土地仍然将我们视为陌生人…… “但是到了你那个时代,这应该都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了吧? “朋友——我不知道你是否会视我为朋友,但我想这么称呼你。高文卿说你会继承他的记忆,继承他的躯体和姓名,在降临大地的岁月里,你就将是另一个他。尽管对于像你这样的存在而言,这可能只是一个临时取用的躯壳,但他跟我说,你值得信赖,值得把许多东西托付,而我一向是信任他的,所以现在我也信任你。 “我相信——如果你连这跨越时光的约定也愿意遵守,连一个在你眼中可能眨眼即逝的族群也愿意关注,那你也一定能实现高文卿和我所畅想过的那些事情。 “所以我便将这一切都托付给你了,一个烂摊子,一个烂世道,一个不那么有前途的种族,一个碎成一地的文明,怎样称呼这些都可以——但请务必珍重它们,因为即便再烂,这也是我们一路走至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是我们最为贵重的珍宝。 “你素未谋面的友人,C。” 信并不长,这并非什么传递惊人密辛的信函,也不是交待家国大事的遗书,这真的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用来传递一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问候,就好像刻意想在高文的记忆中留下一份痕迹般,查理留下了这么一页文字,而且在高文把信看完之后,这些文字便开始渐渐消散在黑暗中。 它们毕竟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而只是由记忆映照出来的投影。 高文抬起头,他看到那个正坐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也突然开始变淡、消散。 这毕竟也只是一缕被夜女士强行保留了几个世纪的意识——甚至连灵魂碎片都谈不上。 “看样子该说再见了,”高文·塞西尔的幻影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放松的表情,“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传递这封信,现在我终于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完了。” 高文也站起身,他沉默注视着眼前的身影,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沉声打破了这份静默:“你知道么,其实查理和你托付给我的‘安苏王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化作历史了——那王国病入膏肓,我只能亲手送了它最后一程。” 高文·塞西尔静静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随后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那位‘女士’已经告诉我了——但你知道么,其实早在几个世纪前,查理和我就已经猜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高文皱了皱眉:“你们猜到了?” “是的,猜到了,”高文·塞西尔轻轻点了点头,“王朝没有永恒,一帮逃难者仓促之间七拼八凑起来的王国更难说得上有多么厚重的积淀,我们没有深蓝之井那样能辅助王室维持绝对权威的‘阀门’,也没有刚铎帝国传承几千年的严密体系以及详实史料,开拓者是英雄,可英雄的后裔又能是什么?那就只是后裔罢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十代人之后的安苏会烂成什么样我们根本就不敢想。 “所以那时候我们就想,如果是你,如果你确实曾见识过你向我描绘的那些‘风景’,那么你多半是忍受不了那样的烂摊子的——而且即便不是烂摊子又如何?我们那一代人打下的基础注定了王国发展的上限,而这个上限……远远不足以对抗魔潮与神明。 “所以安苏没了就没了吧,活人管不了身后事,查理从未想过他打造的王朝能有什么万世长存——当然,他晚年的时候会不会仍旧这么想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走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又是如何想的呢?在继承了我的记忆之后,当你亲手推翻那个病入膏肓的王国时,你心中可有犹豫?现在站在我面前,你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所怀疑么?” “我一点都没有犹豫,”高文微笑起来,一脸坦然地看着面前的身影,“而在见到你之后,我更是内心坦荡到毫无疑惑——病入膏肓的王国不值得挽留,而且在我看来,你和查理托付给我的也并非什么‘安苏王国’,你们托付给我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事物,以及它们的未来,从这一点上,我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高文·塞西尔的幻影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盯着高文看了好一会,才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如果查理在这里,肯定也会因为你这句话拍手叫好的——你猜他会怎么评价你这份坦然?” 高文扬了扬眉毛:“他会怎么评价?” 那高大的幻影上前半步,抬起手拍了拍高文的肩膀—— “高文卿说的对。” 然后,幻影便消散了。 …… 高文眨了眨眼,他看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被混沌天空笼罩的巨城中,鳞次栉比的房屋在视野中向远方排列延伸,风格古怪的尖塔如林般指向天空,而一个巍峨的身影立在这座巨城中央,那身影正俯瞰大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朦胧的云雾深处注视着自己。 “看样子你们谈完了。”夜女士的声音从天空降下,平静和缓。 “我们谈了多久?” “一瞬间。” “我还以为已经过去很久……” 夜女士的声音停了片刻,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祂才再度开口:“有什么感觉?重新寻回自己的记忆,又见到了那个残存下来的意识,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高文认真想了想,随着表情的逐渐放松,他轻轻舒了口气:“有一种成功踏过人生中的一道台阶,放下一副担子的轻松感。” “那就好,我之前还在担心这些资料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夜女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的判断?”高文扬了扬眉毛,“你怎么判断的?” 天空降下声音:“你这人,比较心宽。” 高文:“……” 这一瞬间,他眼中的夜女士似乎与自己熟悉的某个暗影突击鹅有了那么片刻的重叠,但还不等他多想些什么,那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便再度从天空传来:“好了,现在一桩私事已经了结,我们该进行下一步了。” 高文闻言轻轻吸了口气,刚才的经历已经让他意识到这次的“古神之约”可比自己预想中的要离谱的多,眼前这位夜女士那可是给自己憋了波大的,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挑战心脏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他整顿好了表情,控制好了心跳,这才抬头看向天空那双眼睛:“接下来是什么?起航者的留言么?” “哦,那个放在最后——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仍然是你的事,”夜女士却轻笑着说道,“相信我,你身上的事可一点都不比起航者或者这个世界的命运要简单。” 对方这番话让高文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这些年,你立下了不少丰功伟绩,”夜女士不紧不慢地开口,“振兴南境,统一国家,引领一个时代,乃至于整合这颗星球上的文明——你收复了废土,击败了神明,现在你还将引领这个世界对抗魔潮,完成文明迈向星空前的最后一次考验…… “多么惊人的成就啊,而在许多人心中,这些功绩皆集于你一身,那么在完成这些丰功伟绩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你意识到自己已经……宛若神明?” 第1558章 宛若神明 在夜幕下,高文感受到了一股渗入灵魂的寒冷。 夜女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自天空俯瞰着大地,在云雾深处,那双眼睛仿佛黄昏的天光般不带温度与感情,而在这最为纯粹冷静的注视下,高文瞬间便明白了对方话中深意。 他一时间没有开口,但夜女士显然知道眼前这个“凡人”很清楚自己的警告是什么意思,在片刻停顿制后,祂才慢慢开口:“你的丰功伟绩无数,这其中有你本身的智慧与眼界,也有不可复制的运气和局势推动,更有许许多多与你志同道合的普通人所付出的努力,但绝大部分普通人并不会分辨这些事情——伟大的高文·塞西尔大帝便代表着这个时代最耀目的灯火,纵使这灯火下还有柴薪无数,照耀世人的却只是那一片光辉。 “而这,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高文,你的降临和活跃极大推进了尘世前进的脚步,你将许多原本可能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情加速到了某种极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许多人的想象,而你在这个世界已经生存多年,你应该很清楚——当众生面对过于超出想象的事物时,会有什么后果。” 高文静静地听着夜女士的话,直到对方话音落下之后他才沉声开口:“神权理事会将竭力避免这种局面,广泛开启的民智以及对思潮概念的普及也会消弭你所说的那个可能。” “啊,神权理事会,还有你所领导的一系列扫盲运动……”夜女士慢慢说道,“确实,当我自不可控的睡眠中醒来,看到尘世间出现这些东西的时候真是被吓了一跳,我承认这些都是卓有成效的手段,尤其是知识普及以及对神明背后机制进行系统化解析的研究工作,这确实是在从根本上解决‘神灾’这一问题,但是……高文,你应该知道这是需要时间的。 “你需要至少一两代人才能完成扫盲的‘下沉’,而只有这种下沉抵达最最底层的民众,抵达最为无知闭塞的穷乡僻壤之后,神灾的阴影才算是真正得到控制,可是在这之前呢? “这中间有着几十年的时间差——尤其是当你带领这个世界解决了魔潮危机之后,你的个人功绩将抵达一个顶点,整个世界都将因你的领导与庇佑得以幸存,到那时候你有多少精力来检查每一个村中愚夫和山野小民的认知,有多少时间来引导普通人用冷静理智的态度来看待你这个‘救世主’?” 高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性,而且他也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尝试去避免这种局面,可是此刻夜女士的态度让他隐约意识到,这个阴影并未被真正消除。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在继续传来:“伟人崇拜……这是介于理智和盲目之间的危险临界,向后一步,人民眼中的便是一位伟大的领袖,向前一步,人民眼中的便是一位天降的救世主,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努力来尽量避免人们将你神化,这包括全国范围,甚至全世界范围内的知识扫盲,包括禁止任何形式的个人偶像崇拜,尤其是针对你个人的偶像崇拜,你甚至默许了一些……对你的个人形象不那么友好的‘出版物’,因为这些东西可以让你在世人眼中更像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个符号化的钢铁领袖,这些努力并非无用,只是……还不够有用。 “因为你永远都只能从形式上禁止或推动一些东西,你无法精确地控制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心智,哪怕在你的引导下,民众们表面上维持着对你理智且清醒的认知,可在私下场合呢?在你照拂不到的穷乡僻壤呢?在他们内心深处呢?总会有人认为你宛若神明,甚至将你视作救世主的化身,哪怕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有的。 “人心难控,而可怕之处在于,这难控的人心总是会变成某种实质化的灾厄事物,其转化过程缓慢却难以阻止,而且开始的无声无息。” 高文表情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他面沉似水,嗓音低沉:“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 “是的,发生过,”夜女士平静答道,“伟大的领袖被人视作神明的化身,领袖的矢口否认与百般努力都收效甚微,更可悲的是,他在生前确实一直成功遏止了对自己的偶像化崇拜,但在他死后不过十年,全世界范围内的怀念与感恩便让他以‘神’的身份又活了过来……由于人性与神性间的巨大矛盾,这可悲的新神很快便陷入了疯狂,我曾亲眼目睹祂的末路。” 高文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这摆在眼前的阴影让他倍感压力。 偶像崇拜,个人神化……这都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可夜女士所言的情况无可辩驳,他确实能从形式上、从表面上禁绝这种神化和崇拜行为,但他挡不住普通人(尤其是如今仍然占据人口大多数的、思想认知较为落后盲目的普通人)在心中对一个伟大之人的“迷信想象”,而这种发生在人心层面的东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个人神化和偶像崇拜绝不会是长久情况,人民总有一天会开悟,会理智,后世的聪明人将学会如何正确看待一个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但问题就在于……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的神性转化或许就已经完成了! 他在沉思中静默了许久,但却并非在徒劳地思索一个解决之道——因为这不是片刻间就能凭自己临场发挥想出来的,同时他更清楚既然夜女士选择在这时候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那就说明这位古神应该已经有了安排,他之所以静静沉思这么长时间,就只是在梳理思绪,整理已有的情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好准备面对眼前这位古神的“建议”。 终于,他纷繁的思绪重新平复下来,头脑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抬起头,注视着云雾中的那道目光:“那么你的建议呢?你跟我说这么多,应该不只是为了吓唬人玩吧。” 在朦胧的雾气后面,夜女士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我确实有个方案——不过这需要你的配合,以及你的取舍。” “配合与取舍?”高文皱了皱眉,“具体的呢?我要怎么做?” “我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直接告诉你,但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夜女士笑了起来,“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轮回,一季又一季文明中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神明,而由于凡人对自然界的原始敬畏都大同小异,因此这一批又一批神明也总是在不断重复,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轮回之后,这个世界上却始终不曾诞生过一个新的‘暗影之神’,为何执掌暗影领域的,就始终只我这么一个‘老古董’呢?” 高文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有了答案——因为这个问题他很早之前便研究过:“因为思潮映射具有排他性。思潮可以在空白领域映射出新的神明,却无法在已经存在倒影的区域覆盖一个新的倒影——在这颗星球上,暗影权柄已经有你占据着位置,凡人们在这方面的思潮不可能撼动你的存在。” 说到这,高文自己突然停了下来,他隐约猜到了夜女士的意思:“你是想说,如果提前把‘位置’占上,就可以避免神性转化问题?” “有点接近,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夜女士带着笑意说道,“我们的最终目标是避免出现一个……该如何称呼你可能被转化成的神明呢?啊,就叫‘神皇’好了——我们要避免出现一个神皇,因此哪怕是为了‘占位置’,我们也不能弄个类似的神明来占住这个位置,所以我们要从另一个角度入手——要把你牢牢地固定在‘非神之位’上,要将所有能够指向‘神皇’这一概念的思潮都阻挡下来,甚至让它成为深海中的一片‘真空’。 “事实上,这正是我可以在继续执掌暗影权柄的情况下又始终维持清醒理智的原因。” 高文本来满脑子就想吐槽对方“神皇”这个词是怎么蹦出来的,在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用于维持你存在的锚点发生器?” 夜女士的目光垂至高文身上,她在云雾后露出笑容:“据我苏醒后收集到的情报,你所栖身的那颗卫星如今状态可不怎么良好,尽管你现在使用一具凡人躯壳在世间行走,但那颗卫星仍然维系着你大部分的思维线程,而从另一方面,假如——我是说假如,有朝一日你这具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你也需要个更可靠的载体重新安置你的灵魂,不是么?” 高文表情变得怪异起来:“所以你想说的是……” “我想说的是,既然你现在已经接管了苍穹站的许多权限……”夜女士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么要考虑直接搬来一起住么?我的邻居。” 高文:“……” 他终于确认了,夜女士确实是不怎么靠谱的,尽管祂现身之后流露出的气质始终是神秘而充满威严,但祂的画风还真就一直在那威压的外壳下暗搓搓地左右摇摆——要不祂最后这几句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但在心中初期的惊诧错愕之后,高文很快便开始以严肃的态度分析夜女士给出的建议,他意识到这个建议并不是个玩笑,在看似古怪的一句话背后,所透露出来的其实是个极其严肃的方案。 他看向天空,表情变得极为郑重:“你是说,要像当初起航者对你所做的那样,把我也与那个‘锚点发生器’绑定到一起?” “这是最简单的方案,而且也恰好因为你的情况特殊,它才有可能实现,”夜女士没有否认,“正因为你已经和起航者遗产融合,我才能用一个相对简单的办法解决你身上的隐患——并不是谁都可以直接与锚点发生器绑定的,有一些特殊的存在,我要为其打造一个合适的‘锚’可是要颇费一番工夫的。” 高文心中一动,立刻就想追问对方口中“特殊的存在”以及“打造一个合适的锚”是怎么回事,但在他开口之前夜女士便将话题直接引了下去:“那么你的回答呢?我的邻居,要不要考虑‘搬个家’?你放心,这个过程只是数据层面的迁移以及重建一系列映射关系,并不会影响到你的任何思维或行动,你甚至不会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就是我们彻底解决了一个隐患。” 高文陷入了思索。 他确实是在犹豫,但并非犹豫“数据迁移”这件事本身,因为情况确实如夜女士所言,他目前作为本体的那颗卫星已经到了服役的终点,即便是在最低负载的情况下,他也总是会收到卫星的报错信息或警告,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在用“高文·塞西尔”这具躯体维持生存,但一旦卫星彻底报废,他本人恐怕难免也会受到巨大影响,更不要说如果他这具躯体真的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相比之下,苍穹站的情况当然会好得多,半永久性的空间巨构在使用寿命上绝非一颗小小的卫星能比,哪怕过去许多年里苍穹站都处于沉睡状态,最近一段时间尼古拉斯所率领的工程队也已经传回诸多证据,表明那座逐渐苏醒的空间站其实状态比高文一开始想象的要好得多。 高文自己平日里甚至都考虑过是否有可能把自己的“本体”从卫星切换到苍穹站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一系列间接跳转的方式来操控那座空间站(这样做非常损耗精力且麻烦),只不过他始终没找到办法。 而现在,这个办法就在眼前。 除了一个问题——这位古神的建议,真的安全可靠么? 他注视着天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注视着他。 他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某些让自己很熟悉的东西。 在某种明悟感后,他缓缓点了点头:“我们要如何开始?” “在你点头的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高文微微一愣:“……那你刚才提到的‘配合与取舍’指的是……” “……你猜?” 夜女士话音落下,一阵猛烈的眩晕感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错乱的五感,断续的思维,纷繁狂舞的光影,足以令普通人心智崩溃的海量数据如狂风巨浪般充斥了高文的心智,他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忘记了自身,他在失重中不断下坠,仿佛从云端坠入深渊,而这个可怕的过程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但最终,这疯狂错乱的浪潮还是止息下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森林边缘,前方不远处便是旷野上的一座座营帐。 尘世黎明号正静静地悬浮于天空。 毫无预兆的,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高文身旁:“老粽子!你终于也出来了!” 高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去,看到琥珀正站在自己旁边,其身后的暗影薄雾正渐渐消散。 第1559章 旅行者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琥珀,高文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不仅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气息出现,更因为之前那狂风骤雨般的感知混乱以及头脑中掀起的信息风暴让他到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他大致还记得自己在夜女士那里的所见所闻,记得自己重获的记忆碎片以及与高文·塞西尔的会面,但除此之外他又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这种违和感让他皱起眉来。 所以他站在原地好好整理了一下状态,等心神稍微平复之后才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落在琥珀身上:“你之前去哪了?我在抵达千塔之城后便再没有看见你和莫迪尔……对了,莫迪尔呢?” “我和莫迪尔早就出来了,他这时候正在营地那边休息呢,我是感觉到你的气息出现就过来看看情况,”琥珀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抬手指着营地的方向,“我们都在这边等你等了三天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就在夜女士的神国里转悠啊。” 高文皱了皱眉:“你们在夜女士的神国?” “是啊,神座附近,祂给我们看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古代的观测记录,起航者的设备什么的,回头我跟你好好嘚瑟嘚瑟,”琥珀笑嘻嘻地说着,“先不谈我们了,你呢?你都看见什么了?夜女士跟你说什么了?咱们之后干什么去?” 高文怔了怔,记忆中泛起一些碎片,接着他摇了摇头:“我恢复了一些过往的记忆,不过解释起来太多了,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哦,那就有机会再说,”琥珀摆摆手,“那如果没别的事了,咱们得收拾收拾尽快返回国内,联盟那边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处理呢,现在可是母星屏障计划的关键阶段……” 高文定了定神,轻轻点头,迈步跟上了已经转身走向营地方向的琥珀。 …… 混沌未明的天空覆盖着影影绰绰的巨城,层层叠叠的建筑与高塔在如影似雾的街巷中不断排列延伸,在漂浮着淡淡薄雾的街道上,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正缓步来到一扇门前。 破旧的长袍与兜帽遮挡了旅行者的面容,唯有那略显佝偻的身躯以及一双手上干瘪苍老的皮肤显示着这位造访城市的不速之客已经不再年轻,他在那扇门前驻足,抬头看到大门上方悬挂的美酒与餐刀的招牌,这才伸出手去推动那扇黑沉沉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扉应声而开,黑沉沉的木门背后,是一间正在营业的酒馆,长长的吧台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一名有着银白长发、皮肤苍白到令人不安、正在低头擦拭酒杯的少女在吧台后抬起头来,她有着如肤色一般苍白的眼瞳,清秀却非人的面孔仿佛一尊没有上色的石膏雕塑,她注视着门口的旅行者,两秒钟后才微微点头,略显冷淡的态度让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合格的酒吧招待。 而在吧台附近,则是几套桌椅,客人们正在那里饮酒闲谈,那一个个身影显得朦胧虚幻,起伏不定的黑色雾气勾勒着他们大致呈人形的躯体,他们之间嗡嗡的交谈声模糊不清,仿佛一群无形的云雾在交流着只有狂人才能知晓的密辛。 而在这些不定形的酒客之间又有两三名特殊的客人,这两三人与吧台后的少女一样有着银白色的头发,以及苍白到近乎石膏的皮肤——那些如云雾般不定形的酒客对门口出现的旅行者毫无反应,只有这几名有着银白头发与苍白皮肤的人抬起头来,对旅行者点头致意。 旅行者的兜帽也微微上下起伏了一下,随后他无视了那些云雾般怪异的“客人”,穿过几张桌子间的过道,径直来到了那长长的吧台前。 吧台后面的银发少女放下手中工作,拿起一个擦拭干净的酒杯,转身倒了杯泛着灰白色泡沫的佳酿并放在旅行者面前:“您来的可真晚——这杯酒已经等您很久了。” 旅行者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酒杯,几秒种后才将它拿了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兜帽下响起:“抱歉,小姐,我的记性不是很好,我……不记得自己有约,我只是觉得自己要来这么个地方,就顺着感觉来了。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您不记得?”银发少女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很快便微笑起来,这微笑也冲淡了她一开始那略有点冷淡的印象,“啊,倒也正常,在漫长的旅行之后,人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的……看样子,您好像已经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 “是的,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都记不清自己已经走多久了,”旅行者笑了起来,端起酒杯,“这里的风景真不可思议,尤其是这座城,这座……好像没有边际的城市,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面探索一辈子——啊,谢谢你的酒,小姐,这酒味道真不错。” “本店特产,酿酒的技术是我曾祖父传下来的,”银发少女微笑着说道,紧接着轻轻扬起头,指示着酒吧中的某个方向,“另外,如果您是打算在这座城中完成您这段旅途的话,或许可以去与那位谈谈,那位客人在寻找旅途中的伙伴,她已经在这里徘徊很长时间了。” 苍老的旅行者抬起头,这才注意到酒吧角落原来还有一个位置,而一个同样将全身都笼罩在黑斗篷中的矮小身影则静静地坐在窗前,那扇窗外泛着诡异的朦胧雾气,街道上的风景在雾气中显得模糊一片,而那矮小的身影则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在这客人不少的酒吧中维持着极其稀薄的存在感——如果不是招待员小姐可以提醒,他甚至都没发现那里坐着个人。 几乎没怎么犹豫,苍老的旅行者便拿起自己那杯酒,向那个异样的角落迈步走去,他在那矮小的身影面前落座,后者的兜帽微微动了一下,注意力似乎落在了不速之客身上——兜帽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其面容,但旅行者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视线。 “我听说你在找旅行路上的伙伴,”苍老的旅行者主动说道,“我是一个冒险家,刚到这座城市没多久,我也在找人一同上路……你有什么目标么?” “我在等人,也可能是在找人,”矮小的身影开口了,“记不太清了,我只知道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和他走散了,我得尽快把他找回来。” “哦,那听上去很重要,”苍老的旅行者点点头,“你那位朋友有什么特征吗?或许我曾经是见过他的——别看我这样,我可走过了不少的地方,见过不少的人。” “他……”矮小的身影认真思索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我只记得他很高,走在前面的时候几乎像一堵墙一样可以挡住阳光,夏天的时候走在他的影子里会很凉快,他还会吓唬人,说要把人拍在墙上,但实际上他从来不用这种暴力手段,还有……” 矮小的身影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努力整理模模糊糊的记忆,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好像想起什么,语调微微上扬:“哦,我记起来了,他睡在棺材里……” 苍老的旅行者静止在椅子上,好像有点跟不上面前之人的思路,过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从兜帽下面传来:“听起来你这位朋友……兴趣爱好很奇妙。” 紧接着他停顿了两秒钟,又接着问道:“那你打算上哪找你这位朋友?你要怎么把他找出来?” 那矮小的身影沉思了一下,随后伸手探向桌下,三两下竟从那下面摸出一把铲子来。 “我得再把他挖出来。” 矮小的身影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和决然,而在那兜帽所投下的阴影中,旅行者莫迪尔分明地看到了一双泛着微微光辉的琥珀色眸子。 …… 灰白色的天空覆盖着无垠沙漠,巍峨的王座伫立在沙海中心,光与影的主宰如山岳般坐在祂的王座上,自云雾深处俯瞰着祂的国,而那双眼睛目光所至之处,便是无垠沙海边缘的黑色巨城——那座巨城的规模如今已经扩大到几乎环绕整座神国,却仍然只是一片看似单薄的剪影,而在那剪影上方,则又可看到一道道流光自天空垂下,那些如极光一般的流光为这单调的世界带来了鲜明而惊人的色彩,看上去堪称壮美绝伦。 在这暗影神国,有能力制造出“色彩”的从来都只有这国度的主宰,但凡事总有例外——来自锚点发生器的直接数据操作同样可以在这里注入“色彩”。 “旅行者都已上路,”长久的注视之后,王座上的巍峨身影终于打破沉默,“锚点注入流程也已开始。” “……真的有必要谨慎到这种程度么?而且你还要为此冒额外的风险,”王座前传来了大冒险家维尔德的声音,“锚点发生器是你的根基,而你现在允许一个外来者靠近这个根基,他的高权限可能会威胁到你的存在——如果他想,而且发现了该如何操作的话。” 说到这,维尔德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觉得你的担忧只有很小的概率会发生……虽然一位伟大君王发生‘神性转化’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你也说过,他所施行的那些措施都是有效的,只要不出乱子,这一季文明从蒙昧到开化的过程就可以平稳度过。” “我不能赌这个概率,”天空传来了威严的声音,“因为这代价不仅仅是老粽子自己的安危,甚至不仅仅是这颗星球的未来——在成年过程中产生的新神与文明襁褓阶段产生的原始诸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旦赌输……它的代价甚至可能会化作在星空间不断蔓延的灾难。” “在星空中不断蔓延的灾难?”维尔德的声音有些错愕。 夜女士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斟酌有些话应不应该告诉眼前这位大冒险家,但很快她便似乎想通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叹:“你觉得,众神可怕么?” “……从凡人的视角看,当然可怕,”维尔德老老实实地回答,“强大到无可匹敌,疯狂后毁天灭地,而且会随着文明发展不断变强,等到神灾爆发的时候,往往已经强大到了可以瞬间毁灭整个文明——这几乎就是所有史诗故事里能描绘出的最大的灾难了。” “是啊,很可怕,但如此强大而可怕的众神……也只不过是一颗星球上孕育出来的生灵罢了,”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哪怕有再怎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也被困于重力,所有威能都局限在星球的山川河流与大气层间——这样可怕的众神,却并不懂群星间的奥秘,不懂恒星与行星的运行,不懂太空中的射线风暴,也不懂超光速航行和时空折跃场是什么东西,原因就是祂诞生在一个以‘母星’为边界的信息牢笼中间,祂所有的力量都注定无法跳出这个框架。” 听着夜女士的话,维尔德似乎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诞生在这个牢笼之外的神……” “神明是众生思潮的投影,大冒险家先生,你注意到了么?在这个规则中,从来都没有局限过神明只能在星球范围内诞生——只不过是恰好诞生出神明的文明通常都处于原始阶段,都处于在地表匍匐的时期罢了,”夜女士嗓音低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文明已经挣脱了行星束缚,已经发展到可以在星海遨游,甚至能在成百上千颗行星上构筑殖民地的阶段,他们背后却又站着一个神明……这个神明可以强大到哪种程度?” 维尔德沉默不语,这惊悚的可能性让他难发一言。 “迈向星空之后的文明几乎注定对思潮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因此很难再诞生神明,可现在的洛伦……正处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夜女士嗓音低沉,“它还没有彻底成年,因此它仍有孕育新神的几率,它很快就要迈向星空,因此它孕育出的神明将以星空为摇篮,并有空前强大的力量和近乎无尽的上限,而且由于诞生过程的特殊性,祂极有可能一成型就是疯的。” 说到这,夜女士停顿下来,片刻后发出一声叹息:“在局势所迫下,洛伦文明是一路加速才走到今天,如今它就要跨过迈向星空的关键门槛,只要跨过这道门,原始诸神的‘神灾’便不再是它的威胁,自然、丰饶、商业、契约等等领域都会变成安全无害的普通学科,但和表面的辉煌成就比起来,这个文明的根基部分却远未完成蜕变,众生心中酝酿着新的敬畏与感恩,而高文……文明的加速者,就在这个焦点上。 “‘引领众生迈向星空之神’……祂那朦朦胧胧的身影如今已经伫立在深海中最遥远的边境上了。” “这是起航者留下的……警示?”维尔德终于打破了沉默。 “这是他们在远征路上曾亲眼所见的炼狱,”夜女士说道,“而船团为此付出的代价惊人。” 第1560章 尽头 诞生于母星之神,威能止于天地,信徒想象力的边界便是神祇之力的尽头,其上限可知可测,即便成为灾难,也无碍群星运行。 诞生于星空之神,威能可笼罩星河,凡人的想象力已触及群星,神明之力便可祸乱群星,其力量上限从理论上甚至可发展至宇宙基础法则所允许的极限,而其一旦失控,则在其威能范围内,连群星间的秩序也将被彻底颠覆。 起航者船团并不是无敌的,而洛伦凡人们心中最强大的神明也远非宇宙中危险之力的顶点,在船团漫长的远征中,他们也曾面对过需要倾尽全力一战才能艰难取胜的强敌。 在回忆中,夜女士不紧不慢地述说着一个久远而可怕的故事:“……那是一份极为古老的档案,船团早期的数据系统中保存着足以令起航者都深深忌惮的错乱恐灾,那是一个已经踏入星空的文明在错误中孕育出的神明,而那神明的癫狂威能可蔓延至数千光年之外…… “在洛伦凡人们的认知中,星空可污染神明,来自群星的知识能够让众神陷入狂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也有神明可以污染群星,星空中诞生之神足以令宇宙颠倒错乱。 “血肉骨骼堆积凝聚成一颗颗星球,污浊呼啸的气息在血肉星球之间疯狂呼啸,恒星被异化为肿胀冷漠的巨眼,宇宙中随处可见漂浮蠕动的暗影触腕,有大裂隙从星河的彼端一直延伸到此端,裂隙中喷涌而出的是‘错乱星神’在梦呓中分化出来的子嗣,那每一个子嗣都是一座被彻底污染的巍峨巨舰,里面挤满了已经失去理智、彻底转化为永生祈并者的凡人信徒,而在一整个星系的中心,则有巨大而黑暗的巢穴,癫狂的神明在巢穴中注视着群星,宛若注视着一场即将开席的盛宴。 “大冒险家先生,那是你绝对无法想象的画面,甚至连我这样所谓的‘神明’都想象不出来,哪怕是作为冰冷的文字,被存储在起航者船团的数据库里,这些字眼背后都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冰冷恶意在向外渗透——在很久很久以前,起航者们便曾遭遇过这样已经被彻底污染异化的炼狱星河。 “你理解了么?这就是完全不受母星的信息闭环结构束缚、能够无限制成长到宇宙级天灾的神明所能抵达的‘终极形态’,你可以想象一下,想象当有一天你站在血肉蠕动的大地上——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而且还有理智可言的话——你抬头看向天空,你看到的每一颗天体都是在宇宙中不断涨缩蠕动的邪神器官,你呼吸,吸入的是疯狂神明释放出来的污浊瘴气,你能看到巨大的触腕从宇宙中垂下,在星球地表肆意舔食,你尝试终结自己的生命,但你的血肉之躯其实早已是这神明的延续,甚至这整个星河……都已经是‘神之躯’的一部分……” “别说了,”维尔德的声音终于从石柱上传来,大冒险家先生竟罕见的有点抵触,“听上去怪冷的……” 夜女士停了下来,维尔德则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忍不住开口:“那后来呢?后来起航者船团是怎么逃离那个被神明腐化的‘炼狱星河’的?” “逃?为什么逃?起航者没有逃跑,”夜女士摇了摇头,“群星间诞生的神明会不断向外蔓延,祂们的发展上限是充满整个宇宙,因此决不能放任不管。” “那……” “起航者在那污染的星河边缘修建了要塞星系,然后用了三十个千年去杀死‘炼狱星河’中的每一颗活星球,烧尽了那星系中的所有实体结构,又向深海派出远征舰队,凿穿了污染区的所有界域,在自身也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才终于把那‘迈向星空之神’的所有残余部分清理干净……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那里什么都不剩下了。” 维尔德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跟夜女士相处数百年,因此这时候努力发动想象力还是勉强可以跟得上对方这些言语的,但跟上归跟上,他却很难把这些过于挑战三观的事情和自己所知的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在思索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打破沉默:“你觉得,‘高文’会发生这种转化?这种……超出了……” “我知道这中间差距巨大,但我们不能让这第一步迈出去——因为一旦迈出去了,后续的发展将无可阻挡,”夜女士静静说道,“起航者留下的只是一个警告,而且在他们如此漫长的远征中,宇宙中发现的‘错乱星神’也就只有那么一例,也就可以想见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有多么低,但即便概率再低,也得防患于未然,更何况……哪怕最终转化不到‘错乱星神’的程度,一个凡人在被神化之后也肯定不是原先那个凡人了,而我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 在琥珀的陪同下,高文返回了塞西尔帝国,而在这之后不久,母星屏障计划以及诸神黄昏计划便进入了关键阶段。 他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用自己的知识与智慧规划好了让整个联盟迈向成年的最稳妥的路线——他依然觉得自己可能遗忘了什么很关键的事情,但在整个世界的生死存亡面前,这点小小的遗忘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他已经能够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引导这个世界对抗灾难”这件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塞西尔5年复苏之月,魔潮观测装置正式宣告竣工,凡人们终于打造出了一只能够注视群星的眼睛,而这只眼睛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调试、磨合之后,终于如计划中一样成功捕捉到了附近恒星周围的不正常涟漪,并以此间接确认了魔潮的位置和频率,而所有参数皆与诺依人提供的数据吻合或互补。 同年深秋,诸神黄昏计划进入最终阶段,在持续不断的大规模献祭以及通过忤逆庭院中转的输送之后,来自凡人的武装堆满了所有神明的王座,而为保险起见,在这之后直到母星屏障正式启动那天,后续的献祭工作仍然在不断进行,诸神国度中堆积的军火最终达到了设计标准的两倍有余…… 在塞西尔宫最高的露台上,高文见证了行星护盾开机瞬间的壮阔景色,规模宏大的能量场自大地尽头升起,逐渐形成一道遮蔽群星的屏障,而后屏障又渐渐恢复透明,只余无数流光溢彩在群星之间奔流涌动,露台之下,则是响彻全城的雷鸣欢呼。 高文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 塞西尔六年,诺依人在年初发来了最后一次通讯,魔潮已经抵达他们的星球上空,而他们即将开启心智统一场来对抗这场灾难,统一场的干扰导致两颗星球之间通讯断绝,洛伦人暂时失去了与盟友间的联络,在最后一次通讯的现场,高文以洛伦联盟统帅及文明代言人的身份向盟友们表达了最诚挚的祝福——而后,洛伦人便开始等待魔潮降临。 同年,盛夏,魔潮如约抵达洛伦星球上空,在母星屏障启动前夕,诸神黄昏计划的最后一步终于落子,以凡人武装掀起的毁灭之潮席卷了诸神国度,深海中天翻地覆,而众神终获自由…… 高文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 在那之后,魔潮被平安度过,而洛伦与诺依之间的通讯也终于宣告恢复,两个文明在经历了艰难的磨炼之后终于迎来了宝贵的安宁,在安宁发展中,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社会,经济,文化,技术……在高文的见证与指引下,万事万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洛伦人探索了海洋与天空,丈量了每一寸土地,踏遍了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向外太空发射了探测飞船,而与诺依人合作寻找那艘在数十年前于洛伦星附近解体的“观测者飞船”的计划也被摆上台面…… 高文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 现在,他已经站在一座高台前。 这高台是忠诚的臣民为他而建,它巍峨华丽,极尽华美,长长的步道尽头是足以俯瞰整片大地的黄金之座,他站在高台前的台阶边缘,抬起头看着这座只为他一人准备的华丽宝座,陷入了静静的思索,而在那高台前的恢弘广场上,万民的欢呼正如海啸一般传来。 在沉思中,高文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扫过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看到城市各处张灯结彩,庆祝载人航天计划成功实现的标语随处可见,更可看到高文·塞西尔大帝的画像被挂在最高、最醒目的地方,画像下繁花似锦,万民簇拥。 他又看到远方的天空升起道道光流,光流穿过云层,直抵苍穹彼岸,那是母星屏障在大气层中投下的瑰丽投影,尽管魔潮已经结束,可这座屏障仍旧作为洛伦星最强大的防御设施被保留了下来,而那一道道光流,便是这座恢弘屏障时至今日仍然在稳定运行的表现。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传来:“老粽子,你想什么呢?今天是庆祝日!整个联盟可都等着你上台说几句场面话呢!” 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高文这次仍旧没有提前感知到任何气息靠近,仿佛只是一恍惚间,琥珀的身影就直接从他身边冒了出来,他扭头看向这个脸上正露出灿烂笑容的小矮子,片刻后脸上也露出笑容:“怎么看着你比我还高兴?” “当然高兴啊,待会我可是要站在你旁边!”琥珀神采飞扬,“凡人有史以来最智慧的君主,比神明更加伟大的领袖,庇护尘世众生的救世主——你没看最近的报纸么?这些称号都写的哪都是了,而我还能在你旁边蹭个光,这换谁谁不高兴……” 高文静静听着,目光却只是在周围慢慢逡巡,他这异常的反应让琥珀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找什么呢?” “找门。”高文笑着说道。 琥珀一脸错愕:“找门?找什么门?” “出去的门,”高文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找了半个世纪了。” 琥珀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高文却只是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身看向了那座高台。 他步伐坚定地走了上去,琥珀在后面错愕地看着他,随后也迈步跟上。 在高台尽头,那华美王座的前方,高文停下了脚步,他低头俯瞰大地,看到大地上尽是赞颂膜拜自己的臣民,他抬头仰望天空,看到的是由自己亲手打造的穹顶,他在山呼海啸中回过头,看到那王座熠熠生辉,仿佛昭示着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最顶尖的权柄,最光辉的荣耀,以及近乎永恒的辉煌。 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催促着他靠近那王座,然后坐在王座上,成为臣民心目中的那个救世主,高文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这力量就来自广场上的山呼海啸。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将目光落在高台下的某个地方,他听到琥珀的声音传来:“你又在找什么呢?” “路,而且好像找到了,”高文轻轻舒了口气,那压在身上的庞大力量已经越来越明显,但他心中反而轻松下来,他扭头看了琥珀一眼,脸上带着某种了然的微笑,“原来要到最后一步才会出现啊。” 琥珀挑了挑眉毛。 高文却没有在意她是什么反应,他只是转过身,把头探出去,看着高台正下方。 在那辉煌王座的阴影中,在山呼海啸的万民中间,在一个所有人都不曾注意,或者刻意不去注意的角落里,正静静地躺着一座坟茔,那坟墓已经打开,周围的鲜花则已然衰败。 在高文看到那坟墓的一瞬间,作用在他身上的庞大压力便立刻消散殆尽了,而那些从广场各处传来的欢呼声也刹那间变得模糊且遥远,就好像中间隔了一整个世界般微弱下来,高文在王座前注视着坟墓,突然若有所思。 “永恒的王座是神的特权,坟墓与死亡则是凡人的归宿……” 琥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之后便轻声开口:“看样子你从未迷惑过……但你确认那王座对你没有一点吸引力么?” 高文笑了笑:“……那玩意儿还不太配。” 话音落下,他已经向前一步。 他径直落向那神座之下的黑暗坟茔。 刹那间,这世间的一切都消散殆尽,恢弘的广场,欢呼的人群,天空中的流光溢彩全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光影碎屑,一片光影流转中,唯有琥珀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她眨了眨眼,身躯开始变得巍峨威严,祂轻轻呼了口气,无尽的光影便尽数收拢在祂裙边。 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夜女士抬起头看向远方,在那混沌黑暗的尽头,祂看到一片泛着朦胧光辉的虚影正在快速解体、消散,那是一个尚未成形的神祇,而现在,这稀薄的幻影正在被锚点发生器解体成为原始数据碎片。 夜女士收回目光,又看向高文刚才跳下去的方向,沉默良久,祂的声音才终于在黑暗中响起: “老粽子你还真不带犹豫的啊……” 第1561章 一场旅行的结束 在一片黑暗中,夜女士长久地伫立着,祂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与空间,始终落在之前那片辉煌光影渐渐消退的方向,尽管那“迈向星空之神”的幻象已经从深海中消失,可祂却一点都不敢放松下来,因为祂知道,在锚点发生器彻底完成注入流程之前,在所有的“锚”都抵达预设位置并彻底植根之前,这一切都不算尘埃落定。 但凡那“域外游荡者”心中对于永恒权柄和神明之力哪怕残存一丝一毫的眷恋和向往,这个流程都会被打断,即使程序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失败的可能性都仍旧存在。 但从始至终,深海中都再无涟漪,夜女士只是一个人静静地伫立着,一直伫立到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祂耳边:“注入流程结束,数据迁移完成。” …… “咔”的一声,铲子铲入了坚实的泥土,干燥开裂的土地与土中碎石被翻卷出来,又被扬到旁边,一个身披斗篷的娇小身影奋力忙碌着,手中铁铲一次次挥下,而在这娇小的身影旁边,另一个同样身披斗篷的佝偻身躯则正拄着另一把铲子抬起头来,眺望着远处雾蒙蒙的荒原。 一层朦胧混沌、晦暗未明的雾气笼罩在整个天地间,迷雾之中所能看到的唯有在视野中不断延伸的广袤旷野,那旷野上看不到任何屋舍墙垒,也没有车马旅人,只有一座又一座坟墓在一片荒芜中杂乱无章地排列着,那些坟墓皆无墓碑,坟前也看不到任何能代表墓主身份的标识,只在每一座墓前的泥土中插着一柄漆黑的长剑,而此时此刻,有为数不少的坟墓已经被人挖开。 那些被挖开的坟冢中都空空如也。 “咱们好像已经挖了很久了,”那个佝偻着躯体的老迈旅行者突然说道,他的嗓音听上去比从前更加苍老了一点,“你看,这里到处都是咱们挖开的坟墓,最初那座是在什么方向来着?” “都这么多年了,谁记得住啊,”正在奋力挥铲的娇小身影停了下来,一边直起身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随口答道,“反正我记得咱们刚开始挖的时候还是在城市旁边,那地方还没有这么浓的雾来着……到这儿已经连城市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出生就在这片无边的坟场中徘徊,”老迈的旅行者笑了起来,“我们起码已经在这挖了半个世纪,你自己好像都不清楚你那位朋友到底‘躺’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啊,”娇小的身影很坦然地说道,“我就是凭感觉挖,而且我觉得自己肯定能挖到——只要机缘到了就行。” 老迈的旅行者有些困惑:“机缘?机缘是什么意思?” “机缘……啊,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意思了,这好像就是我那朋友告诉我的词,”娇小的身影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他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能创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词汇,有很多词都精妙绝伦,用来描述事物时令人拍手称绝,但也有些词莫名其妙,哪怕解释再多遍也会让人感觉无法理解……比如‘电容器’,还有‘电梯’什么的。” “听上去简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词汇,”老迈的旅行者摇了摇头,“你那位朋友应该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大概吧,但我又不在意他是从哪来的,”娇小的身影耸了耸肩,随后再次举起了那把已经使用多年却仍旧锋利坚固的铁铲,“休息的差不多了,咱们继续开工吧,今天我一定要把这……” 一边说着,她手中的铲子已经落在泥土之间,“叮”的一声轻响以及手中传来的清晰反馈让她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她惊讶地看着眼前已经被挖开一半的坟墓,片刻疑惑之后眸子中终于绽放出一丝兴奋的神采,她高兴地看向自己身旁的旅行伙伴,手中铲子已经再次扬起:“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有馅儿嘿!老爷子你也赶快来挖!要不赶不上开墓式了!” 两柄铲子立刻开始上下翻飞,坚实顽固的泥土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松散起来,泥土中的顽石也变成了一触即散的砂石团块,随后那泥土又渐渐褪去色彩,砂石团块变成了苍白的细沙,整片旷野的黑暗与薄雾都飞快退散,一座座坟茔化作了平缓起伏的沙海,两名旅行者却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们只是飞快地向下挖着,直到一具黑沉沉的棺木进入他们的视线。 身材娇小的旅行者毫不犹豫地将铲子探向那棺木,就仿佛这个动作她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一般,她脸上带着兴奋的神采,声音听上去格外愉快:“我又把你挖出来啦!” …… 高文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沉沉浮浮,一种无法感知到外界、无法掌控身躯的奇妙感觉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迫挂在太空中当卫星的那段岁月,然而此刻这虚无感却又与那段日子有些许不同,在黑暗与空虚中,自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充斥他的心智,让他心中所有的烦躁与不安尽数消散,而在这异样的平静状态下,他可以思考很多东西。 思考自己在太空中的岁月,思考自己在大地上行走的日子,思考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身边每一个人,以及思考自己与夜女士的那番交谈,还有他在过去那“如梦似幻五十年”幻象中所经历的一切——回忆起那几乎以假乱真的幻象,他好像注意到了某些细节,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就是在这一笑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回来了——一并回归的还有作为人的五感六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漆黑冰冷的地方,被一层厚重的事物包裹,而在上方,还有“咚咚咚”的噪音不断传来,这异样又隐约有些既视感的环境让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推开头顶上的重物,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则骤然传入他耳中:“我又把你挖出来啦!” 下一秒,他正好将头上的重物推开,一阵疼痛则瞬间落在指尖,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下意识嚷了一句:“卧槽谁砸我手!” 天光大亮。 高文霍然坐起身来,而在他起身的一瞬间,那黑沉沉的棺木也在他身下瞬间崩解,化作普普通通的沙尘随风飘撒。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位于一片无边的灰白色沙漠中,远方依稀还可以看到一座巍峨巨城的剪影,天空则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阴霾,琥珀与莫迪尔则站在旁边,他们二人脸上带着某种迷茫困惑,似乎也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但眨眼间便又恢复清明,似乎所有的困惑都已从他们心中消散。 在这个极为短暂的瞬间,高文似乎看到他们身上披着怪异的黑斗篷,手中拿着铁铲,但他只不过眨了下眼,这些东西便如幻象般烟消云散了。 “老粽子,”琥珀回了回神,随后上前一步抓住高文的胳膊,使劲把后者从地上扶起来——以她的身高而言,这个过程多少有些滑稽且艰难,“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在到处挖坟……” “你那是梦么?你那是梦想成真!”高文仍然在适应着重新“回到身体”的感觉,闻言立刻瞪着眼睛,“刚才那下子就是你打的吧!” 琥珀一听这个连连摇头,然后抬手指着莫迪尔:“那是他打的!” “你以为我会信?我都感觉到你的气息在什么位置了!”高文瞪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他的手脚仍有些别扭,站起来的时候也有点晕眩,但这些不适感正在快速褪去,这也让他有气力跟对方调侃,“可别忘了,你的气息从来没有瞒过我的感知——自打从棺材出来那天起,我就把你的气息记住了!” 琥珀顿时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高文则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大冒险家,莫迪尔这时候也正好将目光投向这边。 “看样子夜女士给我们开了个‘玩笑’,”高文笑了起来,“不过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很享受这趟旅程。” 莫迪尔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如每场酣畅淋漓的冒险之旅走到终末,他此刻一脸愉快:“当然,这太有意思了——我这一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冒险,但这样有趣的旅行还是第一次遇见!在虚与实的边境徘徊,在清醒和梦境间穿梭,在光与影构筑的迷宫中探索——最后又用如此奇妙的方式将您带回这个世界。作为一场冒险之旅的落幕,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高文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在他开口之前,一阵风便突然从沙漠边缘席卷而来,风卷起了满天的沙尘,沙尘又在他们身后盘旋凝聚,下一秒,一个慵懒且威严的声音便从天空降下:“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大冒险家先生,很高兴看到你对我为你准备的这个‘故事’感到满意。” 高文三人立刻循声转身,他们看到原本空旷无物的沙漠中心不知何时已经伫立着一座气势恢宏、风格古朴的王座,而那如山岳又如乌云般的古神此刻正斜倚在王座的扶手上,天空的云层中垂下了视线,这目光首先落在莫迪尔身上,随后又落在高文身上:“锚定过程很顺利,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定且清醒。” 紧接着,不等高文开口,夜女士的目光又落在了琥珀身上:“很高兴看到你,我的……‘影子’。” 琥珀使劲仰着头,一边努力想要看清夜女士的面容一边忍不住惊呼:“天呐!你真高!” 随后她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高文却突然碰了碰她的肩膀。 琥珀立刻闭上嘴,这时她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莫迪尔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这位大冒险家身上……正在褪去所有的色彩。 先是从头发,再到眉毛,然后是身上的衣物,皮肤,随身的手杖……仿佛一股无形的流水正冲刷着这位违逆时光的老人,流水所至之处,色彩尽数消退,只余下最纯粹的灰白。 那是与脚下这片暗影沙漠一样的灰白。 莫迪尔自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抬起手看了看,随着这个动作,便有无数沙尘从他身上落下,他整个人此刻都已经宛若一座沙尘塑像,每一次呼吸都是不断崩解的过程,但即便如此,他脸上还是露出一抹微笑:“这个……也挺不可思议的,我还是头一次看见。” “喂!老爷子你这……”琥珀被吓了一跳,她立刻下意识地想要维持住莫迪尔身上的暗影沙尘,但很快便发现这徒劳无功,于是立刻抬头看向了夜女士的方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他这……” “一切旅途都有终点,”然而莫迪尔的声音却打断了她,老法师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在很多很多年前,我的旅途其实就已经抵达终点了,可我却在这终点前徘徊了几个世纪……” 莫迪尔话音落下,在夜女士的王座前,那本黑皮大书中也传来另一个与莫迪尔一样苍老的声音:“现在是时候为这场漫长的冒险画个句号了,一个好故事是需要结局的。” “是的,需要一个结局,”莫迪尔轻轻点了点头,迈步向着那王座的方向走去,“有的人会在结局加冕,有的人会在结局归隐,有的人在结局过上了平静而喜乐的日子,而一个四处冒险的糟老头子……在结局抵达了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神明面前……” 莫迪尔慢慢抬起头,恍惚间,他似乎回忆起了某些泛黄的画面,那是六个世纪之前,他也曾站在这里,如此刻一般仰望古神,但下一瞬间,这记忆碎片便如风消散,只余下眼前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那通往神座的台阶在视野中向上延伸,而一根高高的石柱则伫立在台阶前,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已经翻开,无风吹动,书页却自行翻动到了最后一页,那空白的纸页上不断浮现出一行行文字,黑色的字母书写着莫迪尔·维尔德的人生—— “在旅途的最终,大冒险家莫迪尔返回了夜女士的王座,六百年前,他在这王座前接过使命,要向世人传达一份警告,六百年后的今天,世界已然从那场灾难中脱身…… “这个世界仍然不安全,但对于大冒险家而言,他的任务完成了。 “于是他仰起头,注视着那古老的神祇,说道——” 莫迪尔仰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女士,消息传到了。” 夜女士低下头:“感谢您至今的努力,大冒险家先生。” 一阵风吹过王座,莫迪尔灰白色的身躯陡然间化作漫天沙尘,随后所有的沙尘都被席卷着飞向了王座前的那根石柱,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飞快翻动,沙尘流入它的每一页书页之间,在哗啦啦的翻动声中,这本书终于砰然合拢,黑沉沉的封皮上,古朴的字样渐渐浮现: 《莫迪尔游记》 第1562章 副君 《莫迪尔游记》静静地躺在石柱顶端,黑沉沉的封皮上除了一行标题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夜女士的目光自云端垂下,久久地注视着这本与祂的庞然身躯比起来可以用微尘形容的书本,过了很久才轻声打破沉默:“……啊,他安静下来了,这么多年……我还有些不习惯。” “莫迪尔在从北港启程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会来,”高文直到这时候才开口说话,“我们曾提醒过他,与自己的‘另一个半身’直接接触极有可能导致他当前脆弱的平整状态被打破……” “是的,维尔德也知道,但大冒险家并不希望自己的旅途永远停滞在最后一步,”夜女士慢慢说道,“一场旅行应该有始有终,一次冒险应该有头有尾,他在六百年前上路,所期盼的便是历经冒险抵达终点的那一刻……我很为他高兴,因为他在这路上见证了许多风景,而这正是他最想要的。” 琥珀抬头看了看高文,又看看王座上的夜女士,憋了好几秒钟才无奈地一摊手:“你们说的都对,但回头还是得想想该怎么跟维多利亚交待,她老祖宗没了哎……” “维多利亚恐怕也有预料吧,”高文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该有的道别都已经做过了,我想她会理解莫迪尔的选择的,至于我们……对莫迪尔最终得偿所愿这件事应该感到欣慰才对。” 说完之后,他便把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古神,之前在幻象中所经历的一切如今仍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只不过在记忆重新归档之后,那几十年沧海桑田般的回忆如今已经宛若梦境般凸显出了不真实感,他定了定神,一脸认真地询问:“你给我经历的……是进行‘锚定’操作的必须流程?” “是的,”夜女士坦然回应,“锚定操作本就不是纯凭外力便可以完成的事情,这个过程中更需要你本人的配合,以及你坚定不移的心志——如果你自己都动摇了,那不管锚点发生器再怎么运转也是无济于事。坦白来讲,我对这个过程的顺利程度有些意外,我确实想过这个过程会成功,但我没想到你从头至尾都那么清醒和……坚定。” 说到这,夜女士停顿了一下,从天空垂下的视线显得有些好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意识自己正身处梦境的?” 高文迎着夜女士的目光,片刻之后转头看了琥珀一眼:“从最初我‘返回地表’,看到琥珀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情况有哪不对,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自己身边的世界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歪曲’,而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我身边那个琥珀也始终是最大的违和点。” 琥珀一头雾水地看着高文,又抬头看了看夜女士,满脑袋问号,她显然有很多疑问,但憋了半天还是给咽回去了。 王座上的夜女士则愈发好奇:“哦?我还以为这是整个梦境最精细、最谨慎的部分……为何反而成了最大的违和点?” “第一,琥珀虽然总是在暗影界里钻来钻去,但她的隐匿技巧其实根本瞒不过我的感知,”高文耸了耸肩,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我‘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好是被她撬开了棺材盖导致我对她的气息格外敏感,但总之她在我这儿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气息未到人就突然冒出来’的情况。 “第二,琥珀虽然会称呼我为‘老粽子’,但那都是偶尔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或者四下无人跟我开玩笑的时候,并且开完这个玩笑之后她第一反应都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么就抱着脑袋等敲——哪有大大咧咧张口就来的,她又不是瑞贝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琥珀竟然每天准点去军情局办公室处理文件,过了饭点还在审批报告!我在书桌上放了一盘瓜子,然后把琥珀和瓜子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三十分钟,开门之后瓜子竟然还在!这怎么可能是琥珀能干出来的事?三十分钟啊,别说瓜子了,正常情况下我开门慢一点她连盘子都能给顺回去……” 高文这边话音刚落,旁边的琥珀立刻就瞪起眼来——虽然她还是没搞明白高文跟夜女士在聊什么,但她起码能听明白这里面有对自己形象的抨击:“你这说的不对,我什么时候顺过盘子……” 高文压根没在意开始跳脚的琥珀,他只是一脸坦然地迎着夜女士的目光,直到后者在片刻沉默之后开口:“……看来我在扮演时确实有不少疏漏之处。” 高文扬了扬眉毛,脸上终于有一点惊讶:“所以那个‘琥珀’真的是你?!” 他这边惊讶着,心中已经开始飞快地倒腾那段“五十年”的记忆,并且一边倒腾一边算计自己在那梦境中都敲了“琥珀”多少次脑壳——虽然他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处于一场幻象,但他那时候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琥珀竟然是夜女士亲自上阵……怪不得他在梦境中第一次敲琥珀脑壳的时候对方愣神了那么长时间! 夜女士仿佛是看出了高文眼神深处一瞬间的精彩变化,祂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那确实是我,为了确保整个注入流程的顺利,我必须亲自掌控那个‘梦境’的发展,虽然具体的过程跟我想象的有些许不同,但幸好最终一切顺利,你……不必在意幻象中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那也算是一段有趣的经历,而且毕竟是邻居,相互帮忙算不得什么。” 高文越听越觉得有哪不对,总觉得眼前这位古神就快绷不住了似的,但他很快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注意力便放在了自己更关心的事情上:“那既然现在所谓的‘锚定’流程已经顺利完成,有些问题是不是就能敞开谈了?你和琥珀之间,到底是……”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不等高文说完,夜女士便带着笑意说道,“一次错误的复制,一份溢出数据,从某种意义上,琥珀可以算作是我的‘延伸’和‘副本’,尽管她如今已经是一个独立个体,但在更靠近‘源头’的地方,我们之间的联系从未切断。” 高文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那琥珀不断向你‘靠拢’的现象,以及她身上不断发生的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体的,她是自大河中分出的支流,在大地上流淌之后又回到作为母体的河道中,而随着时间推移,两条河道之间的泥土被不断冲刷销蚀,支流便会渐渐呈现出与主干合流的倾向……就像你们所担心的那样,她确实是在渐渐回归,在重新成为我的一部分,”夜女士平静地说着,但最后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已不必担心,这个过程不会继续下去了。” 高文听着对方前半段的解释,一颗心本来已经开始往上提,却没想到对方最后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转折,顿时就睁大了眼睛,而比他反应更大的当然是旁边的琥珀,后者脱口而出:“啊?为什么?你把自己切了?!” 高文一听这熟悉的含沙量巨大的说话方式就觉得心中一宽,别的不说,果然这个一句话就能硌掉半口牙的琥珀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暗影突击鹅嘛…… 夜女士却仿佛对琥珀这含沙量巨大且堪称冒犯的说话方式毫不在意,祂只是带着笑意看向了自己的“影子”,轻声提醒了一句:“你还记得那座被影子与迷雾笼罩的城,以及那些帮助过你,指引你前往城外的人么?” 琥珀怔了一下,突然间,纷繁庞杂的记忆便从她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她猛地回忆起了自己在进入这“暗影神国”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回忆起自己与高文失散之后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回忆起自己在游荡中踏入一座巨城,而那城仿佛故乡一般接纳了她这个“异乡人”,她回忆起了那些有着银白头发和苍白皮肤的古怪居民,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原住民…… 她在那城中生活了很多年,又从那座城踏上旅途,她是在城中重新找回了理智,又以那座城为起点出发去找到了高文……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到夜女士仍然在注视着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熟悉,她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双眼。 “我为你打造了一个‘锚’,”她听到夜女士的声音自天空降下,却又好像是直接在自己意识深处传来,“仿照锚点发生器的原理,我为你编织了一个完整的‘信息循环’,并以千塔之城为模板,将暗影神国边境的那座城打造成了‘夜幕之城’,以此作为你的‘锚点发生器’。 “现在,你在这暗影国度中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根源’,你不必再从我这个源头中取水,也不再是一道支流,你是来自夜幕之城的琥珀,是居住在夜幕边境的‘神国副君’,你因自由的意愿在尘世间游历,而那座属于你的城市将在你离境的日子里由我代为管理。只要那座城仍存续一日,你就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散。” 听着夜女士这仿佛向尘世宣告般的话语,琥珀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直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心情上的剧烈变化甚至让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这……我这……谢谢啊?” 高文差点就绷不住了:“你憋了半天就憋出一个‘谢谢啊’,而且还是带疑问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啊!”琥珀眼睛瞪得老大,看了看高文又看看夜女士,终于勉强恢复了一点组织语言的能力,“你……您这意思是,以后我就没后顾之忧了?就可以想上哪浪上哪浪了?” “首先不要用敬语,我们本质同源,你的敬语会让我感觉很奇怪,其次——至少从‘回归主干’这一点上看,你已再无后顾之忧,你如今已经是一个完整且自洽的独立个体,无需再担心被源头同化了,”夜女士的语气很平和,但最后又变得有些古怪,“至于最后一点……我认为你上哪浪主要取决于你的实力。” 高文:“……” 琥珀:“……” 从一位古神口中听来如此清新而通俗的言语对高文而言还是颇有点冲击的,但冲击之余他更敏锐地注意到了另一个更大的事实—— “所以除了解除后顾之忧以外,她本人的实力没什么变化对吧?”高文眉毛跳了一下,目光扫过琥珀,“该打不过的还是打不过。”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因为锚定过程中每多一个环节,都会让系统复杂度成倍上升,让锚定成功率成倍下降。” “可你刚才说我是什么‘神国副君’来着啊!”琥珀紧接着也反应过来,这小矬子一脸错愕,“我刚才听到的时候还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合着这个头衔还真就只是个头衔呗?这不行啊,我好歹多这么一个称号,出去之后实力不济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夜女士又沉默了两秒钟,给出个建议:“出去与人打架输了的时候,不要提自己是神国副君。” 琥珀:“……?” 这暗影突击鹅憋了半天,又冒出一句:“那跟狗打架还有输有赢呢……” “……你为什么要跟狗打架?” 琥珀:“……” “以后不要跟狗打架。”夜女士诚恳地建议着。 高文眼瞅着这话题在三五句话的功夫里竟然都歪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境地,终于忍不住了:“咳咳,我觉得我们不该在这时候讨论这些……” 紧接着他便看了琥珀一眼,后者在这一个眼神下顿时蔫吧下来不吭声了。 但高文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姑娘并不是诚心在插科打诨或者故意想把话题往歪的方向引的,她只是过于兴奋,因为一个几乎会毁灭自身的危机已经化解,因为她长久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如今被证实并不会发生,在陡然的放松之下她才会管不住嘴巴——毕竟,虽然琥珀平常表现的大大咧咧,但她也是会感受到压力的。 和她平日里完全不着调的表现比起来,这种程度的嘴瓢已经属于相当克制了。 真正值得高文惊愕的,是夜女士竟然能这么配合地跟着琥珀把话题歪成这样,这位在世人眼中神秘威严的古神相当轻松自然地就跟上了琥珀那九转十八弯的思路,俩人交谈起来顺畅的跟一个人似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没错),祂在这个过程中既不恼怒也不尴尬,这背后原因可太值得人深思了…… 所以高文就站在那深思了几秒钟,直到感觉到夜女士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那目光中越来越显得有压力,他才努力板着脸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琢磨,相当流畅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自己身上的问题解决了,琥珀的问题解决了,莫迪尔也已经完成他的旅途,我们是不是该谈谈起航者的事情了?” “当然,”夜女士在云雾中露出一缕微笑,随后慢慢起身,“现在,你们已经有资格知道起航者留给这个世界的期许了。” 第1563章 最终的答案早已揭晓 伴随着夜女士从王座上起身,高文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改变,这改变以王座为中心,在整个灰白色的沙漠中迅速蔓延,原本混沌但还算明亮的天空陡然间暗了下来,就仿佛夜幕正在降临,沙漠中的无形之风也静滞下来,所有的细沙尘埃皆匍匐于地面,远方那座“夜幕之城”在黑暗中也渐渐隐去了身形,短短几秒钟内,这广袤的暗影神国便只剩下最最纯粹单调的风景—— 沙漠,王座,以及王座前的古神与访客们。 夜女士站到了王座旁边,高文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王座吸引,一抹流光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到那王座高耸的靠背突然微微荡漾起来,紧接着那原本只是由巨石雕琢而成的表面竟一下子变得如夜幕般深沉,化作了仿佛能吞噬、包容一切的黑暗——而考虑到这王座巍峨如山的规模,那黑暗简直是扑面而来! 紧接着,高文便看到那片黑暗中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彩……不只是王座上,就连这暗影神国的天空,也开始浮现出与王座上一样的星辉! 星图,规模庞大到令人震惊的星图,以夜女士的王座为中心开始向着整个暗影神国扩散,这片原本被灰白色天空笼罩的沙漠陡然间变得仿佛漂浮在无垠的太空中,夜幕笼罩了四野,群星充斥了视线,而在那满天繁星以及王座上的璀璨光华之间,又可看到一条条航线在星辰之间跳转,无数的标识在天体周围浮现,这些标识物中间又偶尔可看到细微的闪光缓缓移动,光芒明灭,万物变迁。 在这壮阔的星幕下,连往常最跳的琥珀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瞪大眼睛仰望天空,过了好几秒钟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一样猛吸口气,而站在她旁边的高文虽不至于如此惊愕,却也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起航者交给夜女士保管的星图,是那星图的完整形态! 而且这星图是实时变化的,它不只是一份历史资料,更是由起航者设置在宇宙中的无数数据站点实时回传的监控影像! “这就是起航者留下的星图,”良久之后,高文终于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星图保管员么……我原本想象过你保管的星图是什么模样,但我没想到它会如此惊人……” “最初星图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规模并没有这么大,”夜女士平静淡然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但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中,新的数据不断传来,它也从最初的大小逐渐扩展到了如今规模——起航者不断在宇宙中远航,每到一个地方便会留下规模不等的哨站,这些自动哨站将数据传输至‘星图保管员’,实时勾勒着已知宇宙的图景,与此同时还会有一些自动探索的游荡机械在群星间跋涉,以星图保管员为中心向外扩展,最终形成的,就是你们看到的‘星图’。 “时至今日,起航者船团已经离开了这片宙域,来自母舰队的信号在十数万年前便已不再更新,而自动探索机群也在大约十万年前结束了任务。如今星图的规模已经不再扩大,但这上面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节点仍然在实时传回当地数据,所以你们所看到的……便是这片星空每分每秒的真实状态。”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头顶的星空,沉默不语了不知多久之后才突然开口:“对于一个刚刚踏入宇宙或者即将踏入宇宙的文明而言,这星图的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是的,难以估量的遗产,匍匐在重力场中的文明无法理解群星的价值,但只要他们开始仰望星空,自然会明白这东西的意义,”夜女士沉声说道,“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份星图,更是一份导航授权……起航者不能对原始文明帮助太过,但仅仅是这些许帮助,便足以令一个蹒跚学步的文明相对顺利地离开摇篮。” “……所以接受这份传承的文明必须精挑细选,”高文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才需要重重考验,而且在成年之前不能有外力相助……” “外力相助将导致文明畸形发展,而在这个世界,一个文明畸形发展是最可怕的事情,”夜女士的目光落在了高文身上,“一个畸形发展的文明,催生出了畸形发展的神明,同时这个神明又接触到了星图中保存的知识,你可以想象这将导致多么可怕的灾难——要知道,在文明成年过程中诞生的神明,是不受‘母星信息闭环’这个牢笼的限制的。” 如一声洪钟在心中敲响,所有线索一下子联系起来,高文这时候才意识到夜女士费那么大功夫也要避免自己成为“迈向星空之神”,甚至亲自下场陪着自己完成半个世纪的幻象之旅到底是为了什么,意识到自己曾与怎样的恐怖命运擦肩,而与此同时,他又听到那位古神的声音继续从天空传来—— “起航者留给我的最后一句嘱托,便是关于星图的托付,他们告诉我,如果星图最终要交予即将成年的文明手中,那么接受传承的那个‘代表’必须非神,而且永远非神……” 高文眨了眨眼,他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所以如果我之前没能通过锚点发生器的绑定考验……” 夜女士沉默片刻,嗓音低缓:“很遗憾,如果你真的通不过,那我只能让你留在这里,因为你那时候已经接触到某些核心‘知识’,而你的成神概率又仍然存在,把你留在暗影神国,是我在计划失败之后确保事态可控的唯一选择。” 高文认真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不是什么好手段,但确实合情合理。” “是啊,合情合理,但不是什么好手段,不过……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番准备派不上用场,”夜女士似乎笑了起来,“我相信你,我的邻居,你当然可以通过那所谓的‘考验’——虽然最终的顺利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料,但哪怕是在最糟的预想中,我都从未真的认为你会失败。” 这次终于轮到高文有点惊讶了,他抬头看着那双于天空俯瞰的眼睛:“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这听着都像无条件的信赖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夜女士还没说什么,便听到旁边琥珀特别理所当然地来了一句:“这还用怀疑么,你这人心志强韧的跟什么似的,哨兵糊脸和逆潮砸在地上的时候都没见你眨过眼……” 高文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旁边的暗影突击鹅一眼,却看到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夜幕下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她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自豪和信赖,就好像明明说的是高文,感到骄傲的却是她自己一般。 高文眨了眨眼,他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再度传来:“无论如何,这一切顺利完成了。尽管如今的局面与起航者当年的规划并不一致,但终归有一个文明成长到了如今的高度。” “……起航者到底想要什么?”高文心中思绪很快收敛起来,他问出了自己从很久以前便非常在意的事情,“我是说,他们做了如此多的安排,留下如此多的馈赠,还设置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星图保管员……这总该有个目的吧?可现在他们的船团已经永久离开这片宙域,那……” “起航者……希望这星空中可以有另外的‘起航者’,”夜女士轻声说道,“一个凭自身的力量成年,一个真正独立踏出摇篮,一个能够像他们一样从母星上起航的新文明。” 高文愣住了。 “另一个‘起航者’……这就是他们所有的心愿?”他惊愕地开口,“他们留下这么多安排,就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文明如他们一样从母星起航?等等,那这样的话他们船团中不是已经有很……” “被起航者船团带走的文明,永远不会真正成年,他们只是在一个更大的‘永恒摇篮’中踏上旅途罢了,”夜女士平静地说着,“起航者不会舍弃寻求帮助的族群,但那些被他们带走的文明哪怕过了成千上万年,也只能是船团中的‘旅客’,他们或许会变得先进,变得开化,变得能够如起航者一样驾驭战舰、驰骋星河,但他们的族群思潮中将永远留下一个没有完全斩断的枷锁。 “这思潮枷锁的存在就如一个永恒的阴影,在不断追逐着这些‘搭船客’,这个阴影让他们无法长时间脱离船团独自生存,而在这种阴影追逐下的搭船客们……不可能成为起航者。” 高文听着夜女士的言语,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心中已经有所明悟,而与此同时,在他内心深处,那个被称作“起航者”的、在世人心中留下厚厚神秘阴影的上古族群这时候也终于有了一点点清晰的轮廓,而在这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位古老的神祇轻声念着一首短诗——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高文突然抬起头:“我听过这首诗,是在起航者留下的碎片中……” “这也是起航者留给这个世界的——但并非是如星图一般‘正式’的遗产,”夜女士慢慢说道,“这是起航者中的一位诗人在从苍穹站撤离之前最后一次回望这颗星球时所做,这首诗被苍穹站记录下来,又被传入了我的数据库中,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位诗人的有感而发,也可以看做是对这个世界的期许与提醒。” 琥珀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诗人?起航者中也有诗人?” “为什么没有呢?”夜女士笑了起来,“诗人,歌者,画家……文化与艺术是每一个文明都可享有的,起航者也只不过是一个在星海中遨游的文明罢了——他们是凡人,请时刻牢记这一点。” 高文则在一旁若有所思,在过去的很多年中,他都不止一次地回味过这首短诗,他曾对这首诗有过各种角度的理解,但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断加深,对魔潮与神灾的认知逐渐清晰,他对这首诗的认知已经与最初大不相同。 “我一开始以为这首诗所提到的种种只是在隐喻尘世间的分分合合或者某些黑暗教派的错误路线,但现在看来……这首诗中的每一句都在指向文明整体,以及群星之间,”他在思索中突然开口说道,“虚幻的宁静长夜指的其实是魔潮的间歇平静期,对么?” 在薄雾背后,夜女士轻轻点了点头。 “那温暖的摇篮……指的其实是环境适宜的母星,”高文紧接着又说道,“母星虽然安逸宜居,但区区一颗星球在宇宙中何其脆弱,永远困守母星的文明,在来自宇宙深处的天灾面前眨眼间便会倾覆,对么? “而至于心灵的庇护所……我一度以为这指的是某种精神麻醉回避现实的错误路线,但在了解了众神的秘密之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句指的其实正是‘思潮’本身!凡人依靠对众神的信仰来寻求庇护,而众神在凡人的思潮中诞生以庇护世界,这才是真正‘
相关推荐:
买可乐吗
白月光觉醒1999
繁花似锦错爱你
乱惹桃花:夫君好难缠
邪神穿出来后全是熟人
天铮
我真没想当舔狗啊
我有一本分身手册
都市小神仙
Hi,被反套路的渣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