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穿的制式服装——安德莎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她却没看到那男人的面孔。对方在长袍之下套着一件有高领的厚外套,领子拉起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屋之后又立刻开始整理附近架子上的一些杂物和医疗用品,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 但安德莎仍然决定主动和对方打个招呼:“你好,先生。” 那个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招呼声给吓到了,随后他才开始继续忙活手中的工作,同时保持着侧身的姿态轻轻点了点头,高领子后面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嗯,你好……小姐。” 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她看着对方在那里忙忙碌碌,心中刚泛起的古怪念头很快便消散干净——这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这样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是由塞西尔军方指派的,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个“技术军人”,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和自己这个“特殊囚犯”多做交谈。 安德莎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动作——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她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她看到那男人把架子上的东西挨个拿起,很快地检查上面的标签,然后又熟练地放回,她看不出这样的检查有什么意义,但从对方娴熟的动作判断,他显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 “先生,你是这里的……技术人员么?”安德莎有些无聊,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仿佛带着一丝犹豫说道:“我……我在德鲁伊部门……算是医疗人员。” “你负责照料我?”安德莎有些好奇,她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医生”,而对方沙哑低沉的嗓音又含糊不清,她便忍不住继续询问,“玛丽安修女呢?” “主要还是她负责照顾你,”男人嗓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别的部门来帮忙。” “哦,我明白了,”安德莎随口说道,接着翘了翘嘴角,“你们塞西尔人在对人员进行管理这方面总是很有效率。” 男人又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沉默,就好像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思考半天似的。随后他又把自己的领子拉高了一些,来到了安德莎的床铺附近,开始检查旁边小书桌上交接手册里记录的内容。 安德莎刚来到这里,因此手册上几乎没多少东西可看,他却认真看了好半天。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如果你是说和刚受伤的时候比……那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安德莎语气轻松地说道,“但如果你是和健康人比……如你所见,离复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眼睛……”男人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还好,我有一只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据说这十份幸运,”安德莎这次略微迟疑了半秒,原本轻松的语气也有些失落下来,“据说不可能治好了——但玛丽安修女仍然劝我保持乐观,她说一个叫血肉再生技术的东西说不定对我还有效……说实话,我也没怎么相信。” 不知为什么,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许多——她不应该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东西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自从来到塞西尔的土地,自从成为一名战俘,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和陌生人进行这种普通日常的交谈了:她只和相对熟悉的玛丽安修女聊天,而且也仅限于那一位。 安德莎感觉有些奇怪,她搞不清楚,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总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感。她皱起了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在陌生的环境中失去了警惕,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血肉再生术可以让残缺的肢体再生,甚至包括断掉十年的舌头,但眼睛是个很难以对付的器官,它和大脑之间的联系精妙又复杂,本身也很脆弱……血肉再生术暂时还拿它没有办法,”他低声说道,“但我想玛丽安修女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她只是不了解这个领域——医疗并非修女的专长。” 安德莎不知自己心中是否泛起了失落,她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同时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修女不擅长医疗?塞西尔的神官不学习治疗还训练什么?” “综合格斗,射击,炮术,体能训练以及战地生存,”那男人很认真地说道,“玛丽安那样的战争修女还会接受基础的指挥官培训。” 安德莎:“??” 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安德莎脸上瞬间呆滞的表情,他只是继续把脸藏在领子的阴影中,片刻的思索之后突然说道:“血肉再生术还会发展的……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可以用来治好你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就如同在对眼前的陌生人许下郑重的诺言一般。 安德莎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尝试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露出的一点点面容中观察出一些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些十分陈旧、泛黄的记忆好像在跳动,那几乎是她孩童时期留下的模糊印象,它们是那样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确认它们的细节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床铺去做别的事情。 他在主动回避自己? 安德莎立刻察觉了这一点,在疑惑和猜测中她忍不住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先生,请问……” “你该休息了,”对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安修女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可以。”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就要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安德莎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再次叫住对方:“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男人身影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下一刻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是在这一侧头之间,安德莎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但她看到对方已经要走到门口了。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再一次失去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了——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用大拇指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两下,这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让安德莎脑海中轰然冒出了一些泛黄的、久远的画面—— 这是父亲习惯的小动作。 “先生!请等一下!!”安德莎大声叫了起来,她还未痊愈的肺开始隐隐作痛,“请等一下!”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念头简直荒谬,感觉自己此刻的期待像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但她终于决定用感性和冲动来取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和逻辑,她向前伸出了手,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在过往记忆中的雕塑般没有丝毫移动,他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米,同时却又相距了十几年。 下一刻,安德莎失去了平衡——她狼狈不堪地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如狂风般冲了过来。 几米的距离和十几年的时间都瞬间被缩成一点。 男人来到安德莎身旁,一只膝盖撑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似乎想把她搀扶起来,而在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安德莎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隐藏在衣领阴影中的整个面孔了。 那面孔和记忆中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衰老沧桑,还有很多她此刻看不明白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她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场梦么?”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在现实中,我的孩子,”巴德低垂着眼睛,“我是你的父亲——我就在这儿。” “……为什么?”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安德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为什么……”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问对方为何在为塞西尔效忠?问对方为何从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领主变成这副模样?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避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答案。 巴德沉默着,随后他慢慢用力,将安德莎从地上扶起,将她搀到床上。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 门外的走廊上,金发的年轻修女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处窗台上,大威力的圣光冲击炮被她放在身旁,她手中则是又翻看了一遍的厚重大书。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嘴角翘了一下,又低头回到了有趣的阅读中。 一阵沙沙声从旁边传来,有沿墙生长的植物藤蔓和繁盛的花朵爬上了窗台,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花藤簇拥中凝聚成型,她穿过敞开的窗户,来到玛丽安修女身旁,后者这才不得不放下书,换了个相对郑重的姿势向索林巨树的化身点头致意:“日安,贝尔提拉女士。” “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情况,”贝尔提拉随口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还好……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我直到昨天才接到情报,才知道索林地区的一名研究员竟然是提丰的前任狼将军,是那位‘大小姐’失散多年的父亲,”玛丽安修女说道,“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一直在担心他们的重逢会出什么状况——我甚至担心他们会打起来,”贝尔提拉摇摇头,“这件事连帝都那边都有人在关注,我可不想出现意外。幸好,现在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当然会很顺利,至少您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大打出手,”玛丽安修女露出一丝温和恬淡的微笑,如任何一个合格的神职者那样,她的笑容是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的,“一个和女儿重逢的父亲必然是不可能对女儿动手的,而重伤未愈的‘大小姐’更不可能有力气和自己的父亲闹矛盾——更何况我还在她的上一剂炼金药水中增加了一倍剂量的月光合剂……” 贝尔提拉:“??” 第0993章 双重舞台 安德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的父亲正坐在一旁。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甚至刚才拉扯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安德莎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感觉自己的头又晕起来了,那种令人虚弱且失衡的眩晕感一波波袭来,这是即将从梦境中苏醒的征兆么?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面孔,一次次确认着所有的细节,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彻彻底底刻进脑子里,然后拿来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模样做认真比对,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父亲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安德莎几乎没有从对方的面容中找到多少与记忆相符的细节……这仅仅是因为十几年的时光导致自己遗忘了童年的细节?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高的额头……还有比现在更宽的鼻梁……” 巴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这张脸应该确实变了很多,那是用时光流逝都很难解释的改变——拥抱黑暗与堕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接触过多少禁忌危险的力量,记不清自己为了那些力量付出过多少东西……血肉改造,神孽因子测试,突变,毒素,这张脸一次次在人类和非人之间转变,被重塑了一次又一次,尽管自己一直在尽可能地维持原本的人类容貌,但这张脸终究还是变得面目全非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能认出自己的人恐怕不多了。 “这是活到今天的代价,”巴德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安德莎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一直就在塞西尔……安苏?你根本没死,你只是被安苏抓住了,然后成了他们的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却多少又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选择了投降的战俘,似乎并没多大的资格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可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甚至近乎于恼怒——那是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人生观受到冲击所产生的情绪,她盯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不仅仅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是希望对方能有一套完整的、可以说服自己的说辞,好让这场“背叛”不至于如此可耻。 巴德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自己,他也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到之后,他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积攒起开口的勇气:“安德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过去这些年,我做了一些……比你想象的更加可怕的事情。” …… 玛格丽塔来到了索林堡西墙的一处塔楼上,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寒冷冬日,从这座塔楼上空吹过的风却仍然如春季般温暖适宜,她拨开了额前被风吹动的一缕碎发,抬头眺望着巨树树干的方向,轻轻呼了口气。 这里是整个索林堡最高的地方,但即便是在这里,索林巨树宏伟的树冠距离玛格丽塔仍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她仰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绿色“穹顶”,在穹顶间点缀的无数发光藤蔓和仿佛轻纱般垂下的菌丝如夜幕星空般泛着迷人的光芒——如果不是知晓这背后的秘密,谁又能想到这样梦幻般的奇景其实是扎根在一个黑暗教团的血肉深渊之上? 附近传来了沙沙的细响,一些原本攀附在塔楼外的花藤蠕动着来到了玛格丽塔身后,贝尔提拉从花藤簇拥中缓步走出:“日安,玛格丽塔将军。” 玛格丽塔没有回头:“那位‘大小姐’和她父亲的重逢还顺利么?” “气氛还算不错……虽然现在稍微恶劣了一点,但我觉得他们最终会顺利的,”贝尔提拉说道,随后她顿了一下,“其实我并不认为巴德现在就把自己过去十几年在万物终亡会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女儿是个好选择——尤其在后者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或许巴德先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话题,而且在我看来,那位安德莎·温德尔小姐也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冲动失控的人。” “或许吧,”贝尔提拉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已经太长时间不曾有过亲人和朋友,已经不太明白这方面的事情……几百年前的经验和记忆,放在如今这代人身上大概也并不适用吧。” 玛格丽塔深深地看了这位早已不能算是人类的古代德鲁伊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索林区域将派出一支包含作战、建设和医疗人员在内的混合支援部队前往冬狼堡前线,去应对那里提丰人越来越强力的反扑。” “啊,当然收到了,毕竟我承担着这里的很多工作,”贝尔提拉很淡然,“这很正常,索林地区的生产建设兵团有相当一部分人员是去年从东境征召来的,他们了解长风—冬狼对峙区的情况。” “……你本人没什么感想么?”玛格丽塔忍不住问道。 贝尔提拉却反问了她一句:“你想说什么?” “你曾经是个提丰人,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玛格丽塔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严格来讲……你甚至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祖先之一,是提丰皇室。如今提丰正在遭遇一场神灾,而塞西尔正和他们处于战争状态,我以为你会对此有额外的关注。” “你也说了,那是很久以前,”贝尔提拉突然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有些僵硬死板,“我离开提丰的时间远比巴德和他女儿分离的时间更加久远,久远到我已经忘记奥古斯都家族的那些面孔是什么模样了。现在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没有我认识的城市和街道,甚至连我记忆中的奥兰戴尔都已经在两百年前沉入了大地深处……现在那对我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感慨的。”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点笑容:“倒也是。” 一阵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索林巨树的树冠在风中泛起大面积的、长时间的沙沙声响,这些以公里计的枝丫舒展着,贝尔提拉的一线目光在枝丫间延伸,望向了遥远的东方——然而在巨树感知区域之外,她作为一株植物所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 雾,无边无际的雾,笼罩了整个奥尔德南的雾。 每年的这个月份,长久不散的雾气总会笼罩这座伫立在平原上的城市,奥尔德南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浓雾笼罩的季节,并习惯于在长达数月之久的、混混沌沌的天色下生活,在富有诗意的人看来,那些在建筑物之间漂浮的雾以及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屋顶和塔楼甚至是一种令人迷醉的美景——关于雾中帝都的诗篇,在长达两个世纪的时光中随处可见,随时可见。 然而在塞西尔2年(提丰739年)的雾月,奥尔德南的市民们从这熟悉的雾中感受到的最多的却是紧张不安。 一种恐慌的气氛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城市中蔓延着,那些不断传出怪响、据说已经被恶灵占据的战神教堂,那些频繁调动的军队,那些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无一不在挑动着提丰人紧张的神经,而在雾月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又有一件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和之前那些模糊不清、令人焦虑的流言蜚语比起来,至少这件事明确无误:在帝国议会所有议员全票通过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临时关闭了议会。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或者这个国家——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但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平民而言,他们还没有达到可以担忧这种“大事”的级别。工厂仍然在运转,交易所、车站和码头上仍然需要大量的雇员,甚至由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爆发,工厂里的机器转的比往日里还欢快了几分,而那些在工厂中做工的人……他们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跟上那些越转越快的轴承和齿轮。 波恩裹紧了他那件已经很是陈旧的外套,脚步匆匆地走在前往魔导列车站的路上,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遍,几乎每天他都要从这里出发,去车站或车站旁边的仓库里搬运东西,装车卸车,然后到太阳落山才能踏上回家的路,从这里再回到下十字街的那片破旧公寓里。而走在这条路上的又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多同样去车站做工的人跟他走同样的路线——他们在雾气中或快或慢地走着,彼此沉默不语,唯有脚步声响,仿佛工厂里那些同样不会说话的齿轮和链条一般。 双轮车的铃声从附近传来,波恩朝旁边看了一眼,看到年轻的邮差正骑着车子从雾气中穿过,黑色的大包搭在车后座上,已经被雾气打湿了很多。 邮差从这些工人之间穿过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甚至有一种骄傲般的姿态,显然,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比这些只能搬运货物的苦力要体面的。 波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只是继续赶自己的路。 但又有一阵声响传来,打破了这雾气中的平静:它是来自半空的,仿佛某种尖锐的共鸣声一瞬间划过了整座城市,紧接着便有短促昂扬的乐曲声从空中响起,它是如此突然和嘹亮,甚至连奥尔德南不散的雾气都仿佛被这声音给震动,在冬日的阳光中流淌起来。 波恩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设置在全城各处的魔法塔释放出的响动,而这些魔法塔又都是和黑曜石宫直接相连,奥尔德南的市民们很清楚这些“法师控制的厉害玩意儿”发出声音意味着什么——显然,某个有资格在全城上空讲话的大人物要开口了,整座城市的人都要听着。 这接下来的声音甚至还会出现在近期的报纸上,被送到全国的各个地方。 波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他便听到一个威严的、低沉的男性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向我勤劳而忠诚的子民们问好,我是你们的保护者以及帝国忠诚的服务者,罗塞塔·奥古斯都…… “……皇室已注意到弥漫在城市中的紧张情绪,但请大家放松下来,局势已得到有效控制,近期…… “……帝国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而皇室将在这个艰难的时期不遗余力保护每一位公民的权益。我现亲自公布以下法案: “……工厂中的工人权益将得到保障,所有岗位的收入将不得低于……针对延长工时加班生产,积极为帝国做出贡献的劳动者,特制订相应奖励…… “关于战时食物供应以及医疗物资……” …… 魔法广播在城市上空回荡着,奥尔德南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清晰地听见。 “疯了……疯了……疯了!!” 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厅中恼怒地走来走去,昂贵且精致的皮靴陷入厚实的地毯里,只发出很小的声响。他身上的名贵礼服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的出了褶皱,连衣领处的扣子都掉了一个——那是在一次愤怒的展示态度中被他自己拽掉的。 数个身穿黑色短袍的高阶战斗法师则站在他的附近,这些战斗法师正用冷漠的视线注视着这个仪态失举的男人,脸上既无怜悯也无嘲讽的神色。 “他不能这么做!听着,他不能这么做——哪怕他是皇帝!”矮壮的男人涨红了脸,对那些黑袍法师大声喊道,“他无权剥夺我的任何名誉和头衔,这些头衔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授予我的家族的!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尝试维持我们光荣的传统罢了!你们去回复那个住在黑曜石宫里的人,他根本无权……” “于勒爵士,留给你安排家事的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一名黑袍法师突然语气平静地开口,打断了男人恼怒的喊叫,“如果你确认自己已经安排完了,就请和我们走一趟吧——除了履行手续之外,你还要对哈迪伦亲王交代很多事情。” “交代什么?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比如你名下的三座非法庄园,或者你金库中那些多出来的金字——”黑袍法师静静说道,“亦或者那些在你的家族城堡中失踪的人?” 矮壮的男人顿时更加涨红了脸,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游荡者法师:“听着,我不知道这些无端的指控是从哪来的——而且即便它们存在,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贵族而言又算什么?你们难道要仅凭这些指控,就把我从这里带走么!?” “很遗憾,你确实只有一个选择——和我们去黑曜石宫,这至少还能证明你对帝国以及对皇帝陛下本人是忠诚的。” 矮壮男人瞪着眼睛,随后他突然间仿佛又平静了下来,他向后退了半步,用力拽了拽自己的外套,一字一句地说道:“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哈迪伦·奥古斯都亲自来见我,或者让他的父亲来!” 战斗法师们互相看了看。 “好吧,于勒爵士,那么就是第二套方案了。” 一名法师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 “你不忠诚。” 第0994章 暗面起伏 这座有着两百年历史的帝都中正在发生一系列惊人的事情——有一些人正在被肃清,有一些错误正在被纠正,有一些曾被放弃的计划正在被重启,一些人从家中离开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另一些人则突然接到隐秘的命令,如蛰伏了十年的种子般被激活并重新开始活动…… 而这一切,都被笼罩在提丰739年雾月这场格外浓重和漫长的大雾中。 杜勒伯爵站在属于自己家族的宅邸内,他站在三楼的阳台上,透过宽阔的水晶玻璃窗望着外面雾气弥漫的街道,今日的雾稍微散开了一些,他因而可以看清街道对面的景象——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和门廊在雾中伫立着,但在这个往常用于礼拜的日子里,这座教堂前却没有任何平民往来驻留。 最胆大的平民都停留在距离教堂大门数十米外,带着胆怯惊恐的表情看着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有约莫一个大队的黑曜石禁军以及大量身穿黑袍的游荡者战斗法师们正聚集在教堂的门前,教堂周围的小路以及各个隐秘路口附近也可以看到许多零散分布的士兵,杜勒伯爵看到那支禁军大队的指挥官正在命人打开教堂的大门——教堂里的神官显然并不配合,但在一番并不友好的“交流”之后,那扇铁黑色的大门还是被人强行破除了。 全副武装的黑曜石禁军和战斗法师们冲了进去。 在远处看热闹的平民有的在惊呼,有的屏住了呼吸,而其中还有一些可能是战神的信徒——他们露出痛苦的模样,在咒骂和高声喊叫着什么,却没有人敢真正上前越过那道由士兵和战斗法师们形成的防线。 混乱持续了一阵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杜勒伯爵也能感知到教堂中发生了不止一次较为激烈的魔力波动,他看到那道黑沉沉的门洞里有些闪光,这让他下意识地揪了揪胸前的扣子——随后,闪光、噪声以及教堂中的魔力波动都结束了,他看到那些刚才进入教堂的士兵和法师们正在有序撤出,其中一些人受了伤,还有一些人则押解着十几个身穿神官长袍的战神牧师、祭司从里面走出来。 在远处聚集的平民更加躁动起来,这一次,终于有士兵站出来喝止这些骚动,又有士兵指向了教堂门口的方向——杜勒伯爵看到那名禁军指挥官最后一个从教堂里走了出来,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肩膀上似乎扛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当他走到外面将那东西扔到地上之后,杜勒伯爵才隐隐约约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大团已经腐烂的、明显呈现出变异形态的血肉,即便有薄雾阻隔,他也看到了那些血肉周围蠕动的触手,以及不断从血污中浮现出的一张张狰狞面孔。 人群惊恐地喊叫起来,一名战斗法师开始用扩音术高声宣读对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搜查结论,几个士兵上前用法球召唤出熊熊烈焰,开始当众净化那些污浊可怕的血肉,而杜勒伯爵则陡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心,他忍不住捂住嘴巴向后退了半步,却又忍不住再把视线望向街道,看着那诡谲可怕的现场。 熊熊烈焰已经开始燃烧,某种不似人声的嘶吼骤然响起了一阵子,随后很快烟消云散。 从教堂中揪出恶灵,在大街上执行烈焰净化,公开审判异端邪魔……杜勒伯爵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在他印象中,这样的景象仅仅出现在历史书里——在人类文明最风雨飘摇,国家立足未稳,各种黑暗、堕落、扭曲的力量还在这片土地上盘踞不去的年代里,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伟大的提丰啊,你何时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 杜勒伯爵眉头紧锁,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之前议会临时关闭时他也曾产生这种窒息的感觉,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最危险、最紧张的时刻,但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这片土地真正面对的威胁还远远隐藏在更深处——显然,帝国的统治者意识到了这些危险,因此才会采取如今的一系列行动。 他如今已经完全不在意议会的事情了,他只希望皇帝陛下采取的这些措施足够有效,足够及时,还来得及把这个国家从泥潭中拉出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杜勒伯爵身后,他没有回头便知道对方是追随自己多年的一名侍从,便随口问道:“发生什么事?” “大人,”侍从在两米开外站定,恭敬地垂手,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紧张,“枫叶街16号的康奈利安子爵在今天上午被带走了……是被黑曜石禁军带走的……” 杜勒伯爵的手指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两秒钟后才轻轻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您明天还要和伯恩·图兰伯爵见面么?” “……取消会面吧,我会让道恩亲自带一份赔礼过去说明情况的,”杜勒伯爵摇了摇头,“嘉丽雅知道这件事了么?” 侍从立刻回答:“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很担心未婚夫的情况,但没有您的许可,她还留在房间里。” “……让她继续在房间里待着吧,这件事谁都无能为力,”杜勒伯爵闭了下眼睛,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另外告诉他,康奈利安子爵会平安回来的——但今后不会再有康奈利安‘子爵’了。我会重新考虑这门婚事,而且……算了,之后我亲自去和她谈谈吧。” “是,大人。” 杜勒伯爵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对面的街道上又有了新的动静。 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魔导车从远处的十字路口驶来,那魔导车上悬挂着皇室以及黑曜石禁军的徽记。 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和恐慌突然从心底里涌了上来,让杜勒伯爵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丝毫会在这个时期引来麻烦的污点和劣迹,但他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辆车——几乎要把它的每一道棱线,每一个车轮,每一块水晶玻璃都刻在脑子里一般地盯着——他盯着它从十字路口的方向驶来,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宅邸大门。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了,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甚至让他产生了那辆车是否已经开始减速的错觉,他耳朵里都是砰砰砰血液鼓动的声音,然后,他看到那辆车毫无减速地开了过去,越过了自家的宅邸,向着另一栋屋子驶去。 直到这时候,杜勒伯爵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换气,他突然大口喘息起来,这甚至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咳嗽。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拍着他的后背,紧张且关心地问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咳咳,没事,”杜勒伯爵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同时视线还在追着那辆已经快驶进雾中的黑色魔导车,在不适感稍微缓解一些之后,他便忍不住露出了怪异的笑容,“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他的路了……” “大人?”侍从有些困惑,“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杜勒伯爵摆了摆手,同时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去酒窖,把我珍藏的那瓶铂金菲斯葡萄酒拿来,我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 哈迪伦坐在黑曜石宫里属于自己的一间书房中,熏香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附近墙壁上悬挂的装饰性盾牌在魔晶石灯照耀下闪闪发亮。这位年轻的黑曜石禁军统帅看向自己的书桌——暗红色的桌面上,一份名单正铺展在他眼前。 “又一个名字……”他轻声咕哝着,拿起旁边的钢笔,将一个名字重重划掉,而他的眉头却随着这个名字被划掉更显紧皱。 轻轻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哈迪伦的思索。 这位亲王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请进。” 房门打开,一袭黑色侍女裙、留着黑色长发的戴安娜出现在哈迪伦面前。 “啊,戴安娜女士……”哈迪伦看到这位女仆长之后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怪不得完全感觉不到门外的气息是谁……有事么?可别告诉我又是新的名单……” “是的,哈迪伦亲王,这是新的名单,”戴安娜淡淡地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将一份用魔法封装固化过的文件放在哈迪伦的书案上,“根据游荡者们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我们最终锁定了一批始终在破坏新政,或者已经被战神教会控制,或者与外部势力有所勾结的人员——仍需审讯,但结果应该不会差太多。” “名单,名单,新的名单……”哈迪伦苦笑着接过了那文件,目光在上面匆匆扫过,“其实很多人即便不去调查我也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上面。十几年来,他们一直不知疲倦地经营自己的势力,侵蚀新政带来的各项红利,这种破坏行为差不多都要摆在台面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在几个名字上多看了两眼,嘴角撇了一下。 “又是与塞西尔暗中勾结么……接受了现金或股份的收买,或者被抓住政治把柄……骄傲而风光的‘上流社会’里,果然也不缺这种人嘛。” “这些人背后应该会有更多条线——然而我们的大部分调查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失败了,”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与他们联络的人非常机警,所有联系都可以单向切断,这些被收买的人又只是最末端的棋子,他们甚至互相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所以到头来我们只能抓到这些最微不足道的间谍而已。” “我听说过塞西尔人的军情局,还有他们的‘情报干员’……我们已经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了,”哈迪伦随口说道,“确实是很棘手的对手,比高岭王国的密探和暗影兄弟会难对付多了,而且我相信你的话,这些人只是暴露出来的一部分,没有暴露的人只会更多——否则还真对不起那个军情局的名号。”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名单放在了旁边。 “这部分涉及到贵族的名单我会亲自处理的,这里的每一个名字应该都能在谈判桌上卖个好价钱。” 戴安娜点了点头,脚步几乎无声地向后退了半步:“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房间里。 哈迪伦眨了眨眼,看着仍然敞开的房门,无奈地嘀咕了一句:“至少把门关上啊……”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的走廊传来:“这是因为她看到我朝这边来了。” 下一秒,一个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高挑身影便走入了书房,微笑着对哈迪伦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忙得不可开交。” 哈迪伦有些意外地看了突然造访的玛蒂尔达一眼:“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露面?不用去对付那些忐忑不安的贵族代表和那些平静不下来的商人么?” “对付完了——安抚他们的情绪还不值得我花费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玛蒂尔达随口说道,“因此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但看样子你这边的工作要完成还需要很长时间?” “戴安娜女士刚刚给我带来一份新的名单,”哈迪伦抬起眼皮,那继承自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深邃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都是必须处理的。” 玛蒂尔达的目光落在了哈迪伦的书桌上,随后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哈迪伦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如果你想打听关于安德莎的事情,那我建议你去找戴安娜女士——游荡者在情报方面可比我要灵通。不过我觉得她那边也不会有更详细的消息,现在我们的西线情报网运转受阻,而且塞西尔人对安德莎的相关消息控制的十分严密,我们只能知道一些公开的资料……她还活着,活得很好,塞西尔人没有亏待她和其他投诚的士兵,我觉得你多少可以安心一点。” “我知道,即使从政治利益考量,塞西尔人也会款待像安德莎那样的‘重要人质’,我在这方面并不担心,”玛蒂尔达说着,忍不住用手按了按眉心,接着稍稍瞪了哈迪伦一眼,“但我对你随意猜测我心思的行为很是不满。” “哈,我的错,”哈迪伦立刻举起双手,又认真看了玛蒂尔达一眼,“确实,我不应该猜测你的心思——而你也不应该随便让人猜到自己的心思,不是么?” 第0995章 赌徒 听到哈迪伦的话,玛蒂尔达下意识地想要皱眉,然而这个动作仅仅在心中出现了一下,便被她淡然的表情掩盖过去了。 “现在城市中仍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工厂和市场的秩序已经开始渐渐恢复,”她来到哈迪伦旁边,随和地开口说道,“由于皇室介入,那些尝试在混乱时期投机居奇的商人以及尝试转移资产的贵族被提前按死,粮食、布匹、药品的供应都不再是问题了……这里面有你一半以上的功劳。” “特殊时期,我们需要用些特殊手段来让某些家伙‘老实’下来,”哈迪伦轻轻笑了一下,“追逐利益是人类的本能,但有些人的本能未免太过失控了。对了,皇姐,听说护国骑士团和国立11团发生了对峙,事情解决了么?” “我们在第11军团中找出了一批受到精神污染的指挥官和士兵,还有少数人因浅层信仰而精神亢奋,对峙的源头就是他们——都已经送去治疗了,”玛蒂尔达说道,“至于其他人……当裴迪南大公露面之后,事态便迅速平息了。” “裴迪南公爵么……”哈迪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军权贵族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所执掌的护国骑士团绝对效忠于皇室且完全和战神教派隔绝,有他站出来,比一百个将军都要有效。” 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只要军队得到有效控制,军权贵族保持忠诚,再加上及时清除掉几个核心军团中的信仰污染,局势便会很快得到缓解——而且我们还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团,他们完全不受这次‘瘟疫’的影响,且皇家法师协会也始终站在皇室这边,这两个力量不失控,秩序就不会失控。” 哈迪伦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名单上,嘴角翘起一点弧度:“这也是这些名单能得到妥善‘处理’的首要保证。” 他知道,当一连串的危机突然集中爆发的时候,国内出现了不少悲观的情绪,有一些知晓了太多内情的人甚至一度觉得奥古斯都家族要从此一蹶不振,觉得提丰皇室已经完了——政令出不了黑曜石宫,前线军队失去控制,首都出现“精神瘟疫”,议会上下人心惶惶,似乎局势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关头,而这个国家的皇室对此无能为力…… 对这些悲观甚至极端的情绪,哈迪伦其实是理解的,但他自己从不感觉认同。 因为包括护国骑士团、黑曜石禁军和游荡者在内的大量军队仍然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而由于提丰皇室多年来的有意控制,这些军队都不受任何教会的影响,又有皇家法师协会始终站在黑曜石宫这边,当代的协会会长和几乎所有的高阶法师都是坚定的皇室派——而这些法师不但掌握着强大的武力,同时也掌握着技术,他们是迅速净化全国通讯网络、迅速填补通讯系统漏洞的关键一环。除此之外,以裴迪南·温德尔为首的实权贵族也有着可靠的忠诚,且早已或明或暗地和战神教会拉开了距离…… 提丰面临了一场危机,但局势从未失去控制,奥古斯都家族只是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在这场危机中,唯一让年轻的哈迪伦感觉无法掌控、感觉始终不安的因素,只有那些看起来冷静下来的塞西尔人。 被激怒的塞西尔人很危险,但冷静下来之后沉默地占据了冬狼防线的他们或许更加危险——可怕的是,这一切却不是提丰能控制的。 他摇摇头,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眉心,玛蒂尔达的声音则在下一秒传来:“或许,有一部分人可以交给我来……” 不能玛蒂尔达说完,哈迪伦便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睛,目光落在皇姐的脸上,表情很严肃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必须交给我来做。”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她明白哈迪伦的意思,而出于默契,他们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嗡鸣声突然响起,玛蒂尔达佩戴的一枚耳坠发出了微微的闪光和鸣响,姐弟二人的交谈被打断了,哈迪伦很快反应过来:“父皇在找你。” “看来是的……”玛蒂尔达摸了摸耳垂,对哈迪伦点头说道,“那我便离开了。” …… 没过多久,和哈迪伦告别的玛蒂尔达便穿过黑曜石宫中深邃悠长的走廊与一个个房间,来到了位于内廷的一处书房中,她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便坐在他最钟爱的那张高背椅上——当玛蒂尔达进入房间的时候,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批阅着几份文件,他从那些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女儿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来的比我预期的早了一点。” “我正好在哈迪伦那边,”玛蒂尔达坦诚说道,“收到您的呼唤便立刻赶来了。” “哈迪伦么……他最近应该都很忙,”罗塞塔大帝随口说道,“那么,你和他谈什么了?” “只是关于最近国内局势的讨论而已,”玛蒂尔达说道,随后她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名单,更多的名单……说实话,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罗塞塔看着她,几秒种后才摇了摇头:“相信我,玛蒂尔达,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名单变多——但这终究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这个国家仍然有很多需要改变的地方,而这次危机把那些沉珂烂积都暴露了出来,如果我们没有趁此机会铲除他们的决心,那我们就要在未来面对更长久的困难以及积累更重的隐患。” “当然,我是明白的,”玛蒂尔达立刻说道,“只不过……我总感觉自己在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就是你现在最好的‘参与’方式,”罗塞塔大帝深深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随后他仿佛犹豫了一瞬间,才轻声说道,“记住,孩子,你的手不能脏,尤其是不能在这件事上弄脏。” 玛蒂尔达心中一跳,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父皇迟早会在这件事上挑明,但她从未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把它放到台面上。 罗塞塔·奥古斯都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说了下去:“玛蒂尔达,你记住,如果你想肩负起一个国家,那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必须着眼于长远的未来——要比任何人都考虑的长远,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代价和可能的影响都考虑进去。而具体到这一次,你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手不被弄脏,你要以完美的姿态去安抚那些贵族,去和市民代表们见面,去宣布后续的福利、生产、供给政策,你必须是秩序的维护者和建立者,而那些令人感到不快的事情……要由别人完成。 “即使很多事情很多决定是你下的,你也要维持这种‘体面的洁净’。 “玛蒂尔达,那些名单——还有名单之外的肃清工作,我们都知道它们是为了扫除帝国的蛀虫,是为了迅速稳定局势以及抵御内外的威胁,但很多人并不会关注这些长远的结果,他们会关注到这个过程中的恐怖和紧张,还有那些‘情有可原的牺牲者’……事实上他们的想法甚至是正确的,因为这些肃清工作本身不管目的如何其手段都称不上光彩,如果它被滥用,那么这甚至是对秩序的破坏。这些行动不管当前和短期内产生了什么效果,从长远看,它们都一定会充满争议——而这些争议不能落在你头上。” 说到这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感觉我对你保护过剩了么? “玛蒂尔达,在许多年前,我也曾面对过和今日差不多的局面……甚至更糟,因为那时候我列的名单远比今天要多得多,我要对付的人也比如今那些投机商人和自私自利的贵族要狡诈阴险的多,而这一切,当年我都只能亲手去做。 “亲手去做的后果就是,我做了更多的妥协,更多的权衡,留下了更多的余地,还有更多无法直接消灭的敌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整个国家四分五裂。我用了十几年来修复这些裂痕,用修修补补的方式来推进许多并不完善的新政,即便这样,仍然有许多人在暗处记恨着我,且随着时间推移恨之俞深——时间到了今天,我又不得不把这些人再放到新的名单上,还要再去面对许许多多受到他们影响的、新的反对者。 “这太损耗精力与时间了,玛蒂尔达,我并不希望你在我这条路上再走一遍。 “所以,你的手必须是干净的。” 玛蒂尔达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教诲,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这如钢铁般的父亲,近年来已经很少像这样一次性对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她点点头,“但哈迪伦……”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必你也能看出来,”罗塞塔沉声说道,“这对他或许不公平……但这是皇室成员的责任。” 玛蒂尔达叹了口气。 “现在让我们谈正事吧,”罗塞塔话锋一转,“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交待。” 玛蒂尔达立刻认真起来:“您请吩咐。” 罗塞塔向旁边的抽屉伸出手去——他从那里面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向玛蒂尔达推过去。 玛蒂尔达好奇地接过文件,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印刷体的大号字母——“关于建立提丰备忘书库的计划和长远意义”。 她继续翻开了几页,很快便发现后续有相当大一部分内容竟是书目,大量的书目。 “这是……”她心中隐隐冒出了猜测,却不敢确信自己的想法,她露出了错愕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们要秘密建立一个备忘书库——要囊括提丰的一切。学者们已经整理出了所有的史书和技术类书籍的名录,而更进一步的搜罗和整理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按照计划,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书籍被列入其中,最终形成一套庞大的百科全书。另外,关于诗歌、戏剧、建筑、绘画等艺术品的收集和整理也已经起步,现在这项工作将交由你继续执行下去。” 玛蒂尔达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罗塞塔的话:“您这项计划……难道是准备……” “以防万一,”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们失败了,需要有人确保我们的传统与历史可以延续下去。” “情势难道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玛蒂尔达不禁问道,“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控制中……” “一切确实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但我们游走在悬崖边上,它有变糟的可能——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保存历史和文化的工作必须从现在开始进行。” 玛蒂尔达认真听着,思索着,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父亲真正在担心的其实根本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人:“您认为那些塞西尔人会趁此机会进行一场毁灭性的战争?而且您认为他们有这个能力?” “我敬佩且愿意支持高文·塞西尔以及他所声明的那些‘主张’,但我们永远不能彻底相信自己的敌人,至于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玛蒂尔达,他们有这个动机就可以了,而我最近已经发现了他们这么做的动机,甚至是他们具体的行动。” 玛蒂尔达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几秒种后才沉声说道:“……如果真到了您担心的那个局面,那即便我们整理保存下来了这些书籍,它们恐怕也只不过会变成塞西尔人博物馆中的收藏品——用来展示自己成功的征服行动罢了。” “所以这是最糟糕的方案,甚至称不上是有效的反制,”罗塞塔淡淡说道,“如果这场危机平安度过了,我们自然会有时间和空间来慢慢解决问题,但现在……我们能做的不多。” 玛蒂尔达定定地看了自己的父亲许久,才终于低下头去:“……我明白了,父皇。” 罗塞塔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书房中便陷入了短暂却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玛蒂尔达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罗塞塔才突然说道:“觉得我过于悲观么?” 玛蒂尔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确实,我有些悲观,尤其是在前不久我们还沉浸在强大的国力自信中,充满骄傲地规划着未来的辉煌时代,我如今的悲观想法便显得格外不可理喻……但是,玛蒂尔达,我正在进行一场豪赌。 “一个统治者不应该去做赌徒,但我这一生总是遇上不得不当赌徒的局面,而根据我的经验,面对一场赌局……悲观一些总比盲目乐观要好。” 第0996章 定向点燃 冬狼堡前线,战火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点燃,且仍在燃烧。 防线东侧,狭长的河谷地区刚刚结束一场激战,一股提丰超凡者军团尝试从河谷地隐蔽迂回袭击塞西尔人的补给线,却在行军过程中惊动了正好在附近临时驻扎的一支机动兵团——双方在遭遇战中爆发激烈战斗,成编制的超凡者军队和被钢铁机器武装起来的普通人点燃了整个地区,三小时后,提丰残部撤退,受到一定战损的塞西尔兵团则在河谷地制高点就地休整持续警戒,直到后方援军抵达。 一名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军官来到了这片还在冒着硝烟的战场上,冷冽的北风呼啸着从河谷地中吹过,风中裹挟着大地烧焦和血肉碳化的刺鼻气味,这一切都让这个深受马里兰信赖的年轻人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抬头看向坡道尽头的方向,看到三辆被击毁的战车正躺在爆炸坑中,扭曲弯折的装甲板下面还在冒着滚滚浓烟,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活动的士兵——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将尸体装进裹尸袋。 提丰人撤退的时候并没能把所有尸体带走——这些危险的遗骸最好是带回去彻底焚烧干净,将它们遗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情。 一名身穿第二代魔能铠甲、一侧肩头披有蓝色纹章绶带的连队指挥官来到了高地上,他对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军官行了个军礼:“佩恩长官,尸体的收敛工作已经结束了。” “嗯,”被称作佩恩的年轻军官点了点头,随后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了那些被击毁的战车上,“……提丰人正在逐渐掌握小规模冲突中对抗战车的办法……不必依靠军团级法术,他们的超凡者部队也可以与我们的坦克作战了。” “看来确实如此——他们的战术进步很快,而且一直在从我们身上学东西,”连队指挥官点头说道,“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再用近战部队正面冲击坦克,而是依靠各种超凡者单位相互配合小队作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使用各种魔法陷阱,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用防御力强大的骑士结成五到十人的小队来硬抗一到两发炮击,法师则借助掩护迅速施法,用泥沼术或岩石类法术困住战车,同时用奥术冲击等反制类法术尝试破坏车体内的魔力循环,另有潜行者执行近距离爆破,或依靠多个法师配合攻击…… “目前来看,提丰人的这些战术往往需要以较大的伤亡为代价,而且只能应付小股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但他们的战术在不断进步是个事实——而且他们还搞出了一些颇具威力的‘新玩意儿’,比如那些潜行者使用的爆炸物,它们有很大威胁。” “……由超凡者形成的混合部队竟然会这么难缠么……”佩恩忍不住皱起眉头,“明明不久前他们在遭遇战中面对我们的钢铁战车还无能为力……” “在和提丰开战之前,我们从未见过这种能够将超凡者当成普通士兵一样使用的对手,”连队指挥官很直白地说道,“甚至连长风要塞的历史档案里也没提到这种混合部队和战术变化——这应该是提丰最近几年才发展出来的。” “我们没见过‘超凡者部队’,所以措手不及,”佩恩忍不住感叹着,“而提丰也没见过使用钢铁机器的‘普通人军团’,他们也措手不及……这是一场让双方都大开眼界的战争。” 他的目光从战场上扫过,提丰的黑色旗帜落在冰冷的大地上,沾染着泥土和灰烬,其表面红色的纹路显得格外扎眼。 在提丰最虚弱的时候迎来这场战争,这让他感到由衷的庆幸——这种想法或许不够“骑士精神”,但佩恩知道,骑士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连队指挥官:“那些尸体做过初步检查了么?结果怎样?” “是的,已经进行检查,且结果基本符合菲利普将军的预测,”连队指挥官立刻说道,“敌方数名指挥官都有躯体变异的迹象,可以认定为‘完全感染者’,大部分普通骑士以及一部分辅助士兵的身体也呈现出超过常人的强韧和恢复能力,可以认定为‘精神异化者’。上述敌人全都保有理智。至于那些随军法师……他们看上去并未受战神精神污染。” “……所以,在这些被派来进攻冬狼防线的提丰军队中,心智受到精神污染的人员占比正在提高,尤其是军官阶层……”佩恩缓慢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冬狼防线刚刚落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前来反扑的敌人中还只有一半左右的军官是被精神污染的……” “这不是很正常么?”连队指挥官有些困惑,“这说明污染正在提丰军队中蔓延,受到疯神影响的士兵和军官正越来越多——他们的感染已经濒临失控了。” “不,”佩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你搞错了一件事——虽然我们把这称作是一场‘精神瘟疫’,但它的污染速度和污染范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有限的,而且如今已经不大可能产生这么迅速的感染了。 “这场‘精神瘟疫’,它以战神信仰为基本媒介,根据上面学者们的分析,只有对战神的信仰达到一定虔诚度,人类才会受到它的感染——所以如果你不是战神的虔诚信徒,那么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被感染,而如果你虔诚信仰战神,那么早在这场‘瘟疫’爆发最初的几天里你就已经被影响了。” 连队指挥官听着自己长官的讲解,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提丰军队中的‘感染者’数量在几天前就应该进入了稳定状态,理论来讲不应该出现这种反常增多……但那些突然增加的感染者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佩恩摇了摇头,视线望向远方,“但我们应该很快就要搞明白了。” …… 冬狼堡东部,一处无名矿山附近的雪林中,几道朦朦胧胧的身影正在林木和雪地之间迅捷地穿行。 那些身影灵活如同林中走兽,且全身都被某种不断变化的魔法光晕笼罩着,在魔法效果的作用下,他们的身形几乎和周围环境完全融为了一体,只有凝神观看才能察觉其一闪而过的轮廓——他们飞快地越过了雪林的边界,绕过连猎人都很少涉及的小径,最终在林子深处的一座秘密藏身点停了下来。 一株不知死去多久的巨人木倒在这里,巨大的树干在风化腐朽之后正好形成了遮蔽风雪的木墙,另有几名身穿白色轻甲、外披白色罩衫的战士守在这里,当前去查探情况的小队返回时,这些战士先是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但很快他们便通过随身携带的识别符印确认了来者的身份,纷纷放松了一些。 “安全,可以关闭曲光力场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凭空响起,随后那些从雪林外返回的身影才一个个解除伪装,露出了和藏身处留守战士们相同的装束。 这是一支深入到提丰境内的钢铁游骑兵队伍——在这个白雪覆盖大地的季节,他们换上了便于在积雪区行动的装备,同时全都携带了能够隐匿身形的曲光力场发生器。 他们已经在这一地区活动了两天,而在同一时间,还有数个小队在附近的其他几个地区活动着。 “索尔德林长官呢?”从雪林外返回的小队长看了一眼这一目了然的藏身处,好奇地随口问道,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便几乎从他眼皮子底下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金发的索尔德林从旁边的一处木桩上站了起来——在他出声并有所动作之前,士兵们压根就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白银精灵的高阶游侠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超凡技能便可以在常人面前宛若“隐形”,这不可思议的能力让小队长忍不住有些敬畏,随后他才慌忙行了个军礼,对索尔德林说道:“长官,我们从松林镇那边回来了,行动还算顺利。” “说说你们的发现吧,”索尔德林说道——他优雅的气质中似乎总是含着一丝忧郁,“另外几个小队还没有回信,你们是最先完成侦查的。” “是,长官,”小队长立刻点点头,“线人的情报是准确的,我们看到松林镇附近的提丰军营里有几个建筑物换掉了外墙上的纹章,从形制判断,那应该是贵族军官以及授勋骑士休息的地方。另外我们还看到了几次较大规模的人员进出,在东南边的一处路口还有军队集结,从旗帜和纹章判断,应该是来自中部地区的某个国立骑士团……” 听着小队长条理分明的报告,索尔德林慢慢点了点头:“很好,你们看到了很关键的东西。” “可惜我们没办法再往东南边深入,”小队长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边的魔法岗哨太严密了,到处都是法师之眼——魔法师跟不要钱一样,甚至连村口都有站岗的法师,我们的曲光力场在那边可能会失效。” “……不是魔法师不要钱,而是提丰一向很有钱,”索尔德林撇了撇嘴,忍不住用高文曾说过的一句话评价道,“钞能力就是这样的。” 说话间,这位俊美的金发精灵眉宇间似乎更多了一丝忧郁气质,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下次通讯时,我会将你们探查到的情报和上次收集到的资料一并发往后方,这段时间所有人稍作休整——之后我们就要再次转移地方了。” 交待完之后,这位高阶游侠便转身离开了藏身处,身形敏捷地来到了附近的一株大树上,他借着冬日不落的树叶隐蔽身形,在树杈间半警惕半休息地坐了下来。 “长官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小队长忍不住看了那边一眼,对身旁的战友说道,“感觉他愁眉不展的。” “他最近一直这样,没事,”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随口说道,“精灵嘛,据说都是很感性的,说不定看到这里的雪景啊枯树啊荒山啊什么的就感慨起来了……” 小队长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哦,倒也有点道理……” 战士们把交谈声压得很低,然而这些声音仍然瞒不过精灵族敏锐的耳朵。 坐在树杈上的索尔德林耳朵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在意部下们无聊的闲谈,他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没有引起树杈的任何抖动,随后仰起头来,略带一丝忧郁地斜望着冬日里晴空万里的蓝天。 良久,他才轻声叹息道:“……他们怎么就没头发呢? “变出来的……变出来的那还能算数么……” …… “这是前线最新传来的情报,”塞西尔宫的书房中,赫蒂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到高文眼前,“冬狼堡防线已经稳定下来,虽然提丰人的反扑一次比一次凶猛,但我们及时增派了兵力,零号和尘世巨蟒也及时抵达了暗影沼泽附近,战士们总算在那边站住了脚。” 高文接过赫蒂递来的文件,一边听着对方的报告一边目光飞快地在纸张上扫过一遍,很快,他的视线移动速度便放缓下来,并在赫蒂话音落下之后自言自语般说道:“果然……提丰军队中的‘污染者’比例提高了……” “理论上讲,借助信仰锁链传播的精神污染不可能有这种‘激增’——不信者不会被污染,虔信者一开始就会被大量污染,在这两种人群间,神明的精神污染不存在‘人传人’的现象,”赫蒂说道,“所以……情况真让您说中了。” “是的,让我给猜中了,”高文笑着说道,表情复杂而微妙,“看这里,这些调动迹象,这些复杂、精妙而迅速的重组……” 他叹了口气,脸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这些‘新增’的感染者是从后方聚集、调派过来的,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发动他庞大的统治机器和战争机器,在一连串的人员调整中不断把受到战神影响的士兵送到冬狼堡前线来——他在借我们的力量净化这场污染,说不定……还在借此肃清他的政敌。” 听着高文的话,赫蒂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第0997章 灵能歌者 在高文看来,罗塞塔正在做的事情甚至不算是一场阴谋——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发生的。 这甚至给了他一个感觉——远在奥尔德南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是凌空给了自己个眼神,让他看着接…… 而高文认真想了想,觉得这还真只能接着,因为这一切也正好也是他所期待的。 不管用什么手段,尽可能减少精神污染携带者,削弱战神在物质世界的影响力,御敌于国门之外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在这方面,罗塞塔只是跟塞西尔打了个默契配合而已…… “先祖,这样真的没问题么?”赫蒂却忍不住皱起了眉,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这一连串操作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在她印象中,这种大胆又超乎常理的操作似乎只有眼前这位揭棺而起的老祖宗才做得出来,“提丰人在借我们的手清除那些精神异化的感染者……” “现在的关键不是这样做有没有问题,而是只能这样做——罗塞塔向我们扔了个必须去接的投球,现在我们只能陪他将这件事做下去了,”高文的态度却很平静,“倒不如说这正符合我的想法——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对付那些神智正常的提丰人,但如果对面的是感染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赫蒂心中怪异的感觉仍然难以消退,她抿着嘴唇,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他竟然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那些受到战神污染的士兵和贵族神志已非常人,却仍然被他随意调动,而战神在这个过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如我们一直在分析神明的诞生和运行方式,罗塞塔·奥古斯都在这方面也有他自己的研究,”说到这里,高文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显然已经找到了其中的规律……在神明处于半疯状态时,他准确利用了‘战争’这个领域的漏洞——即便是把那些受到感染的战神信徒送到前线送死,这本质上也是支持战争的一环,只要这一点还在框架内,那么他就不会招致战神的反噬,而那些受到精神污染的贵族和士兵也会乖乖听从来自奥尔德南的命令。” “问题在于,即便是精神失常的军队,在战场上也是有正常智慧的,甚至由于失去了寻常人类的恐惧和软弱情绪,那些受到精神污染的人爆发出的战斗力还远远超出正常军人,”赫蒂严肃地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把那些失去控制的贵族和士兵送到冬狼堡,也是在不断消耗我们的战斗力……” “他当然要消耗我们的战斗力,我们十几万的机械化军团就驻扎在提丰的土地上,他睡得着么?”高文挥了下手,“他的想法倒是不难猜,只能说……这场筹划非常不错。”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打算在高文看来一目了然——这场混乱而突然的战争让两个帝国都陷入了旋涡,无数人在茫然中看不清未来如何,然而对于两个帝国的统治者而言,这一切却如阳光下的山川河流般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场战争或许是突发的,但从长远趋势来看,提丰和塞西尔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战,所以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罗塞塔·奥古斯都必然会极尽可能地让局势回到自己控制下,并从中寻找最大的利益点——他将那些受到战神控制的军队送到前线,用这种办法迅速减少国内的不稳定隐患,而那些悍不畏死的失控军团也正好可以用来削弱塞西尔的战力。与此同时,那些失控的部队还将为罗塞塔赢取宝贵的时间,让他能够重整秩序,一点点扳回战争之初提丰的劣势。 这或许并不能让他占据什么优势,但这至少可以让提丰和塞西尔逐渐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除此之外,罗塞塔还将趁此机会将提丰国内的各种不稳定因素一扫而空,如昔日的塞西尔般得到一个彻底重整秩序的机会,他的统治会空前加强,提丰上层将真正凝聚起来…… 当然,这一切都有个大前提——局势真的会如他计划的那样发展。 “先祖,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进攻奥尔德南的计划么?”赫蒂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在略作思索之后,她突然打破了沉默,“或许,会用得上。”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赫蒂一眼,随后他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慢说道:“计划……总是要有的。” “是,我明白了。”赫蒂低下头说道,随后她抬起头,看到高文的视线正落在不远处的大陆地图上——那张地图已经被勾勒了各种各样的线条和标记,看似杂乱的标注中,隐隐透露着这场战争深处隐藏的秩序。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高文慢慢说道,“这件事背后会不会还有更深一层的东西……” 赫蒂眨眨眼,带着一丝好奇:“您的意思是?” “那个失控的战神到现在也只是在将自己的力量投射到信仰祂的凡人身上来引发混乱,但一场神灾真的就只有这点混乱么?情报显示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国内进行大规模的肃清,同时在针对战神教会采取一系列关停、镇压、审查行动,虽然这看上去是很正常的重整秩序的手段,但这对已经失控的战神而言会不会是一种主动的刺激?”高文曲起手指,一边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一边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现在一系列大胆行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赌徒……但他不可能是个赌徒,或者说,他不可能是个‘纯粹的赌徒’。” 赫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不是个‘纯粹的赌徒’……” “纯粹的赌徒会不计代价地去赌上一切,而罗塞塔……他一定会精确计算所有的代价和失败的可能性,并谨慎地赌上他能赌的东西,”高文沉声说道,“因此,当他决定赌一把的时候,只有一个可能——他确实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赌本’,并且确认这其中有成功的可能性,不论收益还是损失,在他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高文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十分笃定,尽管从个人角度他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只见过那么一两次面,然而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塞西尔和提丰却打了不知多少次交道。 那些商业法案,那些流通的情报,那些关于提丰新政以及奥古斯都家族的记载……无数第三方资料早已拼凑出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肖像”全貌。 对高文而言,这个依靠情报和资料拼凑起来的“肖像”甚至比罗塞塔本人还要真切可靠。 他沉默下来,开始一点点梳理目前所掌握的各种情报,推敲着提丰方面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他其实一开始就不担心这场“战争”本身,他信赖自己的军队,信赖菲利普和其他将领们,信赖帝国的技术、工业以及民众,他真正担心的,从来都是这场战争背后站着的东西。 “灵能歌者项目……”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赫蒂说道,“目前进展到哪一步了?” 灵能歌者,专门用于对抗各类精神污染(包括神明的精神污染)的特种士兵,这些特种士兵以海妖的“深海之歌”为核心技术,以永眠者的“灵能唱诗班”为训练蓝本,依靠神经荆棘以及一系列生化、灵魂、魔导领域的附属设备来实现“量产”,从一开始,这个特种士兵项目便是高文格外关注的事情。 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神灾,从很早以前便开始研究神明的国家,目前塞西尔已经有了一些能够对抗精神污染的技术,但这些技术都有各自的缺陷——最基础的“心智防护系统”是对海妖符文的原始粗暴运用,效果有限且只能进行被动防护;最先进的“人性屏障”则是在神经网络中运行,它的效果更强而且能够主动清除甚至“捕食”范围内的精神污染,也能够接入凡人的心智进行有效的“治疗”,但它必须依赖网络运转,对设备和基础工程有着很高的要求。 对如今的塞西尔而言,神经网络在国内甚至都做不到全覆盖,出征在外的军队要维持网络畅通显然更加困难——毕竟这个年代又没有通讯卫星,神经网络目前还是只能依靠魔网节点来维持运行,而哪怕是最先进的“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它的通讯塔也只能维持有限范围的信号传输。 本来这些问题都还不是那么急迫,心智防护系统和人性屏障已经足够塞西尔在国门内保护自身,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却打乱了高文的发展节奏——现在他迫切需要一种既能够主动抵御神明的精神污染,在前线灵活活动,又能够脱离网络限制独立运作,在条件复杂的远征作战中也不影响防护效果的新单位。 原永眠者大主教“灵歌”温蒂正在训练的“灵能歌者”最符合他的要求——然而这个项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展了。 “关于灵能歌者,温蒂女士昨天还曾发来消息,”赫蒂开口说道,“现阶段的原型士兵仍然没法投入战场……稳定性很成问题。不过如果您有时间,还是可以去看看情况。” 果然,这种事情不是寻思一下就能心想事成的…… 高文想了想:“我今天日程安排还有别的事么?” 赫蒂回忆了一下:“傍晚会有一次执政官会议,在这之前没有别的安排。”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高文站起身来,“至少看看现阶段的原型士兵是什么情况。” …… 白水河北岸,金字塔状计算中心附近一座隶属于帝国军事科研部门的研究设施中,对灵能歌者原型士兵的测试工作仍然在进行中。 这里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型实验室,长方形的房间中央有着大片的空地。在房间四角,可以看到四根闪烁金属光泽以及符文微光的合金方柱,中央的空地周围则可以看到许多整齐排列的、只有半米高的圆柱状装置。身穿白色短袍的技术人员们正在那些圆柱状装置周围忙忙碌碌,而在那些技术人员中,有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将头发高高挽起、容貌端庄秀丽的年轻女士,她便是曾经的永眠者大主教,如今的帝国研究员,脑神经学以及精神领域的专家——“灵歌”温蒂,而曾经同为大主教的尤里以及塞姆勒则站在她的身旁。此外还有以生化专家身份前来协助工作的皮特曼也在现场。 作为测试对象的,是站在空地中央的一名脸上还有着雀斑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特制的轻型铠甲——与其说是铠甲,也可以说是用来固定各类符文插板的“贴身框架”,测试用的符文装置在那套铠甲的各处闪烁着微微的光芒;他的手部和前臂又装备着特殊的“护臂”,那护臂看上去有些类似现在已经普及使用的第二代军用魔导终端,但却看不到武器单元,原本用于安置射线枪或闪电发射器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结构精密的金属凸起,显然应该有着特殊的作用。 当周围的技术人员们忙忙碌碌的时候,这名年轻人正在检查自己的护臂卡扣,他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腕,显得有一点点紧张。 高文和赫蒂来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来到那些忙碌的技术人员之间,抬手示意大家不必拘礼,并对测试场上那位慌里慌张朝自己鞠躬的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以作回应,随后便看向了一旁的“灵歌”温蒂:“说实话,灵能歌者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我还以为名字里带有‘歌者’这个词,实验室里至少会有一套跟‘歌声’有关的东西,我却只看到了符文铠甲、魔导终端以及神经荆棘保管箱。” 温蒂对高文的这些话并不意外,她淡淡地笑了起来:“灵能歌者的‘歌声’可不是用耳朵能听到的,自然也不需要用嘴巴‘唱’出来——请不要被这个名字误导,他们之所以被称作‘歌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所使用的力量源自于海妖的深海之歌罢了。” 高文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好像对这件事是有点误解,而与此同时温蒂又笑着继续说道:“因此,理论上灵能歌者甚至压根不需要会‘唱歌’——能够熟练操控神经荆棘以及一系列脑波放大器就足够了。” 跟高文一同过来的赫蒂听到这忍不住看了温蒂一眼:“我听过你在节目中录的歌,我还以为……” “个人爱好罢了,”温蒂淡淡一笑,“灵能歌者的‘歌声’是用来对抗那些疯狂混沌的神明和邪灵的,那些东西……可不懂得欣赏音乐。” 第0998章 不稳定 在塞西尔,牧师不一定会圣光,修女不一定会治疗,潜行者通常用双手大剑和动力闷棍,就连来自精灵族的颜值巅峰,本质上也可能是个秃子——综上所述,一个“歌者”不会唱歌自然也是很正常的。 但高文站在原地寻思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事儿有哪不对…… 但不对就不对吧,反正这片土地上的事物画风也没几个正常的——赛博朋克的巨龙国度他都见识过了,此刻的高文对画风问题的兼容度空前高涨。 不管画风对不对,管用就行。 他看向测试场地中央的年轻测试员,后者此刻正在几名技术人员的帮助下连接那些符文插板以及测试魔导终端,另有一名技术员则来到了附近的一处保管箱旁,颇为小心地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仿佛脊椎骨般的装置——神经荆棘。 有技术员来到温蒂身旁,他先是对高文行了一礼,随后对温蒂汇报道:“测试员装备检查完毕,人员及设备状态良好,随时可以进行实验。” 温蒂点点头,看了高文一眼,后者嗯了一声:“那就开始测试吧……让我看看你们至今的成效。” “开始连接神经荆棘,”温蒂立刻转向助手们,“准备神经信号放大器和头盔!” 技术人员们纷纷开始工作,高文看到那名拿着神经荆棘的技术员来到了场地中央,小心翼翼地将那段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人造脊椎”贴在测试者的后颈触点上,又有其他技术员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头盔走了过来,那头盔由数层金属片堆叠而成,最为奇特的是它竟然连眼睛位置都完全遮蔽了起来,随后又有其他人开始启动周围的各种测试设备以及安全装置。 这样的事情他们显然做了不止一次,短短几分钟内,他们便做好了进行测试的准备。 技术人员纷纷离开了场地中央,只留那名年轻的测试员站在原地,他脑后的神经荆棘正安安静静地垂在背后,那顶奇形怪状的头盔则遮蔽了他的眼睛和颅骨,头盔后部又有某种柔软的材质和神经荆棘的连接端紧密相连——他正在等待着进一步的指令,而在这期间,温蒂则对高文解释着这些装备的作用:“我们专门设计了一种神经荆棘,它比常规型号更加灵敏,能够让灵能歌者敏锐地感知到异常精神污染,但这也造成了一定的心智负担,因此普通人需要经过训练才能承受这种额外感知带来的压力…… “灵能歌者的套装上带有一系列共鸣基板,在神经荆棘的控制下,能用于释放特定的高频或低频魔力震荡,‘深海之歌’的效果就通过这种方式扩散出去。为了更进一步增强它的效果,我们还设计了一组三个的神经信号放大器——现在放大器还没有激活,您稍后会看到它们。 “……头盔内带有大量神经触点,用于进一步增强灵能歌者与套装之间的连接效率,同时也有一定的防护作用……” 高文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头盔上要用护甲片把眼睛挡住?” “……为了防止神志失常,”温蒂表情严肃地说道,“在测试中,我们发现灵能歌者的感知不但会大幅度加强,还会产生各种有异于人类的‘超感现象’,这涉及到一个非常复杂的神经—灵魂交互过程。从结果来看,这种超感知让灵能歌者的视觉发生了变异,他们会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很有可能会绕过心智防护,击穿他们的理智屏障。 “毕竟,灵能歌者虽然是对抗精神污染的士兵,但他们本身仍然是凡人,一旦防护被击穿,他们并不比普通人强大多少。 “所以我们设计了这种视觉压制装置——那些护甲片不仅仅是从物理上遮挡了使用者的视觉,同时还通过头盔内置的神经触点暂时屏蔽了大脑对视觉信号的处理,能够最大限度预防视觉污染导致的精神污染现象。这比‘闭上眼睛’可要管用许多。” 一旁的赫蒂忍不住插了个嘴:“那他们的视觉……” “请不用担心,”温蒂笑了起来,“虽然眼睛被挡住了,但实际上灵能歌者是‘看’得见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手对测试场地中央的年轻人招了招,后者立刻便抬起头来招手回应——就仿佛他的视觉丝毫未受影响一般。 “是的,我‘看’得见,”那年轻测试员笑着说道,他的紧张似乎已经完全缓解下来,“而且比用眼睛看的更加清楚。” 高文突然有些好奇:“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很难描述,我可以同时看到四面八方所有的东西,包括后背和脚下踩住的地面,”年轻测试员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是直接的感知,所有信息会直接呈现在头脑中。不过我所见的东西几乎都没有颜色,只有各种程度的灰白,这一点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灵能歌者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看到的唯一‘颜色’就是精神污染的‘色彩’,”温蒂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娜瑞提尔帮忙进行模拟测试得出的结论——但实际效果还要经过实战检验,毕竟娜瑞提尔已经不再具备真正的‘污染性’,她模拟出的神明力量和现实世界中的神性有多少区别还不确定” 高文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呼出口气:“我明白了,现在可以进入下一步了么?” 温蒂立刻抬头看向场地中央的测试员:“埃克斯先生,你做好准备了么?” 被称作埃克斯的年轻人抬手比划了个就绪的手势:“随时可以开始。” “那就激活你的套装吧——从启动房间中存放的三个神经信号放大器开始,”温蒂点头说道,“其他人做好准备,开始记录监控数据,并准备随时提供魔法反制!” 温蒂话音落下,场地中央的测试员已经开始了动作——他活动了一下魔导终端上的某个关节,随后全身的套装表面便骤然流淌过一道道魔力的光晕,伴随着渐渐提升的魔力反应,他整个人都仿佛失去重力束缚,开始缓缓在场地中央漂浮起来! 几秒钟的漂浮之后,他向场地外挥了下手。 在实验室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三个约有小臂长短的、菱形的金属装置立刻飞了起来,它们径直越过现场的工作人员,来到测试者的身后,伴随着测试者手部的动作,这些金属装置展开了各自的机械结构,如某种线条刚硬的花朵般绽放,又有细密的金色火花在那些“叶片”之间跳跃闪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随后它们又开始环绕测试者起伏飞行,竟如某种灵活的生物一般。 这一幕让高文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神经荆棘的作用。 这正是很久之前他曾经设想过的,让普通人突破超凡限制的最后一步,让普通人能够真正“释放”法术的最后一步——不借助按钮和设定好的法术模型,直接由使用者的思维和精神力量控制,让普通人类也能够真正感知和操控魔力的最终环节! 如今,这个环节已然实现。 “很好,测试者状态平稳,各装置出力正常……神经荆棘反馈信号清晰稳定,脑波读数正常……”在旁边监控数据的尤里一边直接用精神力感知现场的魔力波动一边说道,“现在让我们增加负载,埃克斯先生,请尝试激活灵能回响,让我们看看深海之歌的效果。” 漂浮在半空的测试员点了点头,随后微微抬起手臂握了握拳,一阵低频噪声般的声响立刻从他身后漂浮的三个神经信号放大器中传来,且这噪声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便到了人耳无法接收的频率——它听上去像是消失了,但高文可以肯定“深海之歌”已经开始运行,且正在覆盖整个房间,因为他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的魔力泛起了涟漪,而一种令人轻微振奋和清醒的力量正在缓缓浸润到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看上去情况不错?”他忍不住对旁边的温蒂说道,“但我听说原型士兵的稳定性有问题?” “是的,稳定性有问题,您现在看到的只是最低负载罢了,勉强可以抵御无意识、无指向的精神污染,但随着负载提高,原型士兵很快就会失去对神经荆棘的控制……” 说话间,测试项目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在采集足够的数据之后,尤里示意场上的测试员增加灵能回响的强度,高文明显地感觉到房间中出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魔力,他甚至产生了皮肤微微发痒的错觉——可是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钟不到。 伴随着一阵高频噪声,测试员身上的套装突然闪烁不定,原本随着人员一同漂浮到半空的神经荆棘也瞬间熄灭下来,那年轻人似乎努力想要恢复对魔力的控制,但失去神经荆棘的辅助,他只勉强在半空缓冲了一下,便重新落回了地面。 好在他漂浮的高度也只有一点点,这十几公分的下坠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站稳脚步,随后沮丧地把头盔摘了下来。 “我失去了控制,”他带着歉意说道,“很抱歉,我尽力想维持能量平衡,但似乎有一部分魔力在我的感知之外……”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埃克斯先生,这是现阶段的技术问题,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解决的,”温蒂轻轻叹了口气,“先去休息吧,下一次测试要到明天。” “好的,温蒂女士。” 高文在旁看着这一切,等到测试员离开之后他才微微皱眉看向温蒂:“原因是什么?” “操控魔力对资深的超凡者而言易如反掌,但对普通人而言完全是另一种概念,”温蒂叹息道,“即便神经荆棘让他们具备了感知和控制魔力的‘物理基础’,他们的头脑,他们的思维习惯,他们的神经反应也需要漫长的适应和调整过程才能掌握这件事情。” “……也就是说,让普通人能够感知和控制魔力是远远不够的,他们的神经系统……理解不了这东西?” 温蒂点点头:“就如同突然给一个人安装了一套额外的肢体,而且这套肢体远比他原本的四肢要复杂数倍——神经系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才能搞明白该怎么控制这些多出来的‘器官’,人类本身的心智也需要适应很长时间。当然,有效的训练手段或许可以大大缩短这个适应过程,但总结这个训练方法本身也是需要时间的,至少现在我们还没什么头绪——我懂得怎么教育超凡者,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一个从未使用过魔力的普通人去施法。” 赫蒂微微颦眉:“……我们恐怕没那么多时间。” “……有没有能够不经训练就快速适应神经荆棘的‘特殊人才’?”高文忍不住问道。 “有啊,资深超凡者,比如法师和骑士们,他们什么都不用训练就可以借助灵能歌者的套装释放出‘深海之歌’,”温蒂耸耸肩,“但这失去了意义,神经荆棘诞生之初的目的就是让普通人掌握魔力,现在普通人却要被拒之门外了。” “确实,这有些讽刺……”高文无奈地认同了温蒂的说法,“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让一批法师接受临时训练去成为灵能歌者了——我们现在急缺这些特种士兵。” “我理解您的意思,我会制订一套方案的,”温蒂叹息道,紧接着她又仿佛想起什么,“不过……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高文和赫蒂异口同声:“你想到什么?”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让普通人迅速掌握魔力技巧,但提丰……他们在量产超凡者的领域已经研究了许多年,”温蒂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当然,他们的量产超凡者需要从小遴选、长期培养才能成型,但这是以成为正式法师、具备正面战斗力为标准的,抛开这一点不谈,他们有成熟的催化药剂技术可以用于重构人类的神经系统,有特殊魔法仪式用于增强低天赋者的魔力感知能力,还有成熟的快速训练方法以及魔力刺激技术,能够让初次接触魔力的人迅速掌握技能…… “如果我们仅仅是要让普通人‘熟悉’魔力,让普通人的神经系统能‘适应’魔力,那这些技术说不定对我们而言会有用。” 温蒂的话让高文和赫蒂同时若有所思起来。 第0999章 雪 一直以来,塞西尔和提丰走的都是不同的技术路线——前者开启了一条新的魔导科技路线,而后者则在将超凡者的潜力和应用推进到更高的层级,短期来看,这二者的优势还难解难分,而高文更是从未想过,这两条技术路线竟然会有出现交叉点的一天。 可惜的是,在超凡者的天赋上做文章、尝试从普通人中遴选出“弱天赋者”,并利用药剂、仪式和训练来将其催化成应用面窄但货真价实的超凡者,这一向是提丰的专长,塞西尔在这方面的研究却是零。 永眠者教团一直以来都在提丰活动,因此在面对灵能歌者的适配人员素质不足困境时,温蒂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提丰的炼金药剂和催化技术,但说到这些技术真正的细节……显然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这些东西是军事机密,药剂掌握在提丰皇室以及几个主要的军权贵族手中,具体的催化技术也是同样,而且即便掌握了这些东西,还必须有匹配的训练方法,否则测试者极易发生危险,”尤里多少出身自提丰贵族,尽管在提丰的量产超凡者技术成熟时他已经离开了那个贵族圈子,但毕竟曾有过人脉,一些内部情报他显然了解的比温蒂清楚,“我不认为我们短时间内就能搞到这些资料……” 高文表情严肃起来,他摩挲着下巴,而旁边的赫蒂则轻声说道:“您认为二十五号那边……” 高文想了想,慢慢摇头。 他也确实第一时间想到了已经打入提丰高层的丹尼尔——作为目前塞西尔谍报系统中最成功的密探,丹尼尔确实有资格接触许多难以想象的机密,但正是因此,他能打探的消息也会有极强的领域性,且会承受更高的暴露风险。丹尼尔目前能涉及到的领域基本上都在提丰的“帝国工造协会”名下,除此之外顶多依靠个人人脉来打听一些上层贵族和法师学者之间的流言话题,从正常逻辑上,他不大可能接触到跟自己研究领域毫无关系的量产超凡技术。 当然,也可以冒一些风险,让丹尼尔去窃取这方面的情报,但高文认为这样做的隐患太大——提丰的游荡者特工也不是白痴,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更是一个谨慎的人,最近随着奥尔德南局势紧张,已经有许多为塞西尔效力的密探,甚至“轨迹”计划打进去的联络官被提丰当局抓获,琥珀甚至不得不因此切断了数条情报线,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高文不能让丹尼尔这种无可替代的密探去冒着生命危险偷个配方。 在思索中,赫蒂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想到一个人……” “你说我们那位正在索林堡做客的‘客人’?”高文挑了下眉毛,“我可不认为她愿意在这种事上配合我们。为大义投降和出卖国家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或者她的父亲?”赫蒂又想了想,“巴德曾经也是……” “请容我插言,”尤里在一旁说道,“首先,温德尔家族确实是提丰最重要的军权贵族,其家族首领以及继承人肯定是要接触这部分机密的,但我并不认为巴德能帮上忙——他在十几年前便离开了提丰,而那时候量产超凡者的技术还远远没有成熟,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巴德被万物终亡会关在生化实验室里,他应该没机会接触这方面的情报……” “这件事之后再议吧,”高文略作思索,摇了摇头,“这个话题扯远了——我们精力应该更多地放在正常的研究路线上。赫蒂,你可以尝试安排人去接触一下温德尔父女,但要注意别引起反效果。在此之前,温蒂和尤里你们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案,先从法师中遴选出一些匹配者加以训练,战争时期,我们的心智防护单位必须尽快投入使用,哪怕只能投入少量精锐,也可以让前线士兵提高一些生存几率。” 将事情安排妥当之后,高文便没有在实验室中多做停留——傍晚之前,他还要去主持一场执政官会议。 离开研究设施,高文与赫蒂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一阵冷冽的寒风吹来,让没有开启微风护盾的赫蒂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高文抬起头,看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下来,铅色的浓云乌压压笼罩着大地,云层中窜流着动荡不息的寒风,气流缠绕间,一些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荡荡地洒落了下来。 “下雪了……”赫蒂也仰起头,从天而降的雪花倒映在她透亮的眸子里,她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触及她的指尖,却在几秒钟内化为了一滴水珠,“今年南境的第一场雪来的真晚……” “圣灵平原上周就已经下雪了,”高文说道,“天象研究局比对了历年的雨雪和气温变化规律,认为今年可能会有一场冷冬……比过去二十年的每一个冬天都要冷。” “与提丰的纺织品贸易已经因战争冲击而暂停,至少在战争结束之前,我们是不可能得到来自东方的廉价纺织品了,”赫蒂认真地说道,“好在我们去年的大量采购以及平原西部始终保持的棉纺生产都积累了足够的库存,今年冬天并不用担心棉衣供给。当然,如果战争一直这么拖下去,我们就不得不考虑扩大棉纺生产的规模了——今年的婴儿潮带来了大量新生人口,这需要额外的纺织品、药品和食品供应。对此,农业部已经在制定相应计划。” “……影响已经开始显现了么……提丰人今年冬天应该也不会好过多少,他们的许多铁路线还根本无法独立运行,大量工厂在等着我们的成品零件,”高文摇了摇头,“这将是对新国际规则的一次考验,也是对两个结算区的第一次考验。提丰人一定会想办法维持他们在大陆南部的市场,我们和大陆西部的贸易也必须如常进行下去。战争的消息这时候应该已经传遍各国,稳健如常的贸易活动可以增强我们盟友的信心——也能缓解我们的压力。” 赫蒂低下头:“我明白,先祖。” …… 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塞西尔城飘扬落下的同时,另一场雪也不早不晚地造访了远在异国的奥尔德南。 和更加偏北的塞西尔城比起来,奥尔德南的这场雪来的似乎温柔一些,零零星星的雪花在阴沉的天色和稀薄的雾气中飘落在大地上,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性子,用了很长时间才在湿润的城市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裴迪南·温德尔走出门廊,站在庭院的雪地中,有些出神地望着气派考究却又显得格外空旷冷清的奢华庭院,他的侍从和女仆们就站在不远处,他却觉得这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一年前,安德莎还站在这里陪他看过一场雪,十几年前,他身边还有巴德和当时还未病亡的儿媳,二十年前,不远处的秋千架下,那座漂亮的喷泉旁边,还坐着他总是面带微笑的妻子——而今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有透骨的寒风吹来,裴迪南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膝盖仿佛已经被寒风穿透,他终于忍不住撑起了气息防护屏障,阻挡着这来自北方的寒风,驱散了身上以及身边飘舞的雪花,并在风中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再怎么令人生畏的狼将军,也终有老去的一天,可在年轻的时候,他却从未想过老去的自己会如此孤独地站在风雪中的庭院里。 远在塞西尔的安德莎应该还好吧……塞西尔人应该还不至于苛责一个主动放下武器的将军,这么冷的冬天里,有人陪着她么?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裴迪南的思绪:“大人,风变大了,您还是回屋里休息吧。” 裴迪南循声转头,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管家正站在雪地里,对方肩头已经落了不少雪花,却仍然笔直地站在风中,一丝不苟的像是一尊雕塑。 感怀的时间结束了,裴迪南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他再次变成那个令人生畏的骑士领主,充满威仪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门廊走去,而管家则在落后半步之后准确地抬腿跟上,同时不动声色地掸去了肩头的雪花。 “你上午派仆人去市场了吧,”在门廊下,裴迪南随口问道,“那边秩序如何?” “物价已经稳定下来,人心惶惶的情况好转了很多,”管家立刻答道,“人们仍然有些紧张,但已经不再是那种茫然无措的恐惧——大家更多的只是担心食物的价格会不会再涨起来,在意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讨论教堂的人多么?” “各处都有讨论,但已经很少见到质疑护国骑士团或黑曜石禁军的人,或者偏激支持教堂的人——至少公开场合看不到了,”管家继续说道,“那些公开的邪灵净化仪式以及对教堂内遭受污染的祭坛、房间的详细报道和现场图片对普通人有很大的震慑作用,即便是虔诚的信徒,这时候也会说是邪灵玷污了教堂,而不再坚持战神教会洁净无瑕了……” 裴迪南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严肃的表情似乎略有放松。 城中的气氛正在好转——尽管贵族里的某些人现在每天都坐卧不宁,某些投机商人在惴惴不安,上层社会里多了几分紧张的情绪,但奥尔德南整体的秩序却迅速且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各个关键部门的运转情况也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得到改善。 粮食、医药等关键物资的供应已经稳定下来,几次有预谋的哄抬物价和截留物资行为都被强硬压制下去,一部分战神神官曾尝试武装对抗封锁令,但在他们行动之前,黑曜石禁军和护国骑士团就已经镇压、瓦解了所有的反叛行为——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全国各地的战神教堂就已经被忠于皇室的军队给严密监视,尽管有一部分军队还是意外失去了控制,但整体上一切仍然没有脱离黑曜石宫的掌控。 曾有人担心议会暂时关闭之后会为整个帝国的统治秩序造成长时间且难以平息的混乱,但罗塞塔·奥古斯都以及他领导的皇室内阁和紧急时期顾问团用极高的效率和坚决的执行力向世人证明了一切,现在,一切都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至少现阶段是如此。 老公爵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他触摸到一个怀表大小的硬物——那里是一个特殊的护符,护符的力量此刻正缓缓流转,浸润、保护着自己。这护符让他感觉到一阵安心,但也让他明白,有些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自开战以来,来自前线的情报便源源不断地通过分布在帝国各处的传讯塔被传送、汇聚到奥尔德南,汇聚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书案上。 这场战争本身或许是许多人都不愿看到的,但战争带来的某些“收获”却也是实打实的,而对于帝国的统治者而言,这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情报——关于敌人的情报,也关于自身的情报。 罗塞塔的目光在一份文件上缓缓移动,玛蒂尔达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在这份文件上,提到了许多和塞西尔人的“魔导机械化部队”有关的详细资料,包括那些五花八门的、能够自动运行的战争机器,塞西尔步兵的装备以及作战方式,敌人的战术思路、宏观布局推测,也包括对提丰自身军队的汇报总结。 战场上的每一条命,都在这些薄薄的纸张上变成了经验和反思——不管是对塞西尔还是对提丰而言,这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旗鼓相当的对手和自己在正面战场上进行这种广泛且深入的对抗。 交战双方都在汲取经验,罗塞塔看着手中的情报,他相信高文·塞西尔的书案上肯定也有类似的东西。 “你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玛蒂尔达,”良久,罗塞塔才抬起视线,看向身旁的长女,“我们必须更进一步地将魔导技术引入到军事领域,仅仅让士兵们坐上魔导车或者用工厂来生产一些武器是远远不够的。塞西尔人有非常巨大的战争潜能——虽然他们现在和我们僵持着,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成长速度迟早会超过我们,而这中间的差距,一方面就是魔导技术,一方面则是他们的……思维方式。” “安德莎曾经告诉我,她一直在担心我们和塞西尔人陷入持续性的战争——他们的战争机器生产周期很短,士兵训练迅速,一切都损失得起,而我们的超凡者军团虽然已经比传统部队进步了许多,却还是跟不上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速度……长久战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利。” “……时间,所以我们需要时间,”罗塞塔慢慢说道,“希望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第1000章 战争僵持 罗塞塔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他来到不远处的地图前,目光从边境地区的一系列标注上缓缓扫过,而玛蒂尔达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过去一周内,塞西尔人已经在冬狼堡防线增兵四次,同时控制区从要塞一路延伸到了暗影沼泽,前不久他们控制了暗影沼泽地区的机械桥,让装甲列车进入了战区,现在那列战争机器如堡垒般盘踞在暗影沼泽到冬狼堡这条线上,给我们的边境攻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看样子他们是打定主意要钉死在冬狼堡了……这是一个战略支点,”罗塞塔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排除他们突然向奥尔德南进攻的可能性。” “看来确实如此……”玛蒂尔达回应道,“我们现在已经切断了暗影沼泽通往国内的铁路线,并以冬堡为支点建立了新的阵线,从国内调集的兵力正源源不断地聚集到那边。塞西尔人的钢铁战车和机动步兵推进战术一开始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但帕林·冬堡伯爵从冬狼防线撤回后方之后指导一线部队制定了许多有效的战术,现在我们的超凡者部队已经能够有效对抗那些机器……但对于塞西尔人的那两座移动堡垒,我们还是毫无办法。” “帕林·冬堡么……”罗塞塔低声说道,“在冬狼堡陷落之后,他受到国内很多质疑……现在那些质疑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了。” “冬狼堡一战,两名主要指挥官一个投降,一个提前撤离回到了后方,这件事传回国内之后不管舆论怎么引导,终究是打击到了上层社会持续这么多年的骄傲和自信。重伤之后投降的安德莎且不提,帕林·冬堡伯爵据说是毫发无损提前撤离的……许多贵族据此认为他甚至比安德莎还要不光彩。” “可笑的是,只有那些压根不上战场,不了解军队的人在嘲笑,而真正的将军们却知道正是那两名备受质疑的指挥官为我们争取来了喘息和调整的时机,”罗塞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但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很快便摇了摇头,“看样子,那种被称作‘装甲列车’的战争机器比我们一开始调查到的还要难缠。” “是技术进步——之前情报中调查到的资料显然已经过时了,当初的装甲列车是一种半成品,而现在塞西尔人完善了它的武器和动力系统,”玛蒂尔达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东西拥有战略法师团级别的火力和城墙般的防护,且能够在轨道上飞驰来去自如,而整个轨道又被一层强大的护盾以及沿途设置的无数兵站、哨塔保护,还有小型列车在防护轨道上来回巡逻,按照冬堡伯爵传来的描述,这是一个‘动态且攻守兼备’的体系,而我们的任何一个兵种都没法对付它…… “塞西尔人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来设计这套东西,它诞生之初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对付那些羸弱的小国,而是要对付像提丰这样的庞然大物……” 听着女儿的讲述,罗塞塔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移动的堡垒,可进攻可防守可居住,本身还相当于一条不断推进的补给线,如果修几条铁路向废土延伸,在装甲列车的掩护下不断设立前进基地,人类文明说不定甚至可以反攻刚铎废土……” 玛蒂尔达显然没有想到父亲会冒出这样的思路,但她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思路背后的意义,脸上顿时露出惊异的表情:“父皇……您的意思是?” “高文·塞西尔,他的目光确实比我们看得更远一些,”罗塞塔说着,但很快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关键是那些列车……它们有很强的火力和很远的射程,这意味着它们可以掩护着工兵一边战斗一边向前铺设铁路,即便我们炸毁了机械桥和铁路枢纽,只要塞西尔人肯下成本,他们就可以坚定不移地继续推进,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对付那东西。” “……冬堡伯爵提出了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却再一次面临了我们的短板,”玛蒂尔达说道,“他认为对抗这种陆地堡垒,使用地面部队无论如何都会面临巨大战损,唯一有效的手段是空袭——装甲列车的主炮只能攻击地面目标,虽然它也有较小的、能够对空的武器,但这方面火力远远弱于对地。只要不面对那种致命的主炮,我们就有机会从空中摧毁它们。” “空中……”罗塞塔的眼睛眯了一下,神色却没有丝毫舒展。 “空中优势并不在我们这边,”玛蒂尔达语气沉重地说道,“虽然我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庞大的空中魔法师团和狮鹫部队,但塞西尔人把他们的战争机器开到了天上,面对机器,狮鹫和法师都显得过于脆弱和缓慢——而且最重要的是,拥有飞行能力的法师和经验丰富的狮鹫骑士明显比那些机器更宝贵,我们消耗不起。” 罗塞塔思索着,慢慢说道:“……那种飞行机器,可以仿制或者研究出缺点么?” “我们击落了几架,残骸已经送到皇家法师协会和工造协会名下的几个研究设施,但短时间内要仿制出来恐怕很难。符文领域的专家报告说在那些机器上发现了另一种全新的符文体系,完全不同于目前精灵和人类所使用的符文,倒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龙语……这些符文和构成飞行机器的特殊合金交互作用来产生动力,现在我们既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符文组,也不知道作为符文基底的材料是如何生产的,要在这种情况下仿造出飞行器……哪怕运气站在我们这边,时间上也来不及。” “确实……我们是在从零追赶一个陌生领域,没有这个时间,”罗塞塔沉声说道,“短时间内还是要从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办法……那些飞行机器有弱点么?” 玛蒂尔达立刻点了点头:“有,而且弱点出乎预料的简单,却也非常棘手——大概是为了减轻重量、提升灵活性,那些飞行机器并没有像钢铁战车一样坚固的装甲和大功率的能量护盾,而且它们的反重力结构由于缺乏保护,抗干扰能力很弱,寻常的奥术陷阱就能让其暂时失去动力,理论上只要到附近给它们的动力结构释放一次小规模的奥术冲击就能让那东西掉下来,或者至少暂时失去控制、丧失战力,但……” “但前提是我们的法师要能够活着靠近那些东西,”罗塞塔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东西比法师和狮鹫飞得更快,更加灵活,还有更强的进攻能力,所以本身强度上的弱点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根本没有对手能够靠近它,连追都追不上。” 玛蒂尔达无言以对,罗塞塔则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又回到了地图前,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正在讨论的话题,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代表着军事调动的线条和箭头上,一分多钟的思考之后,他突然打破了沉默:“几天后下一批部队就会开赴前线……克雷蒙特·达特伯爵将带领重组之后的第四军团以及最后一支‘教会志愿团’前往冬堡。” “克雷蒙特?”玛蒂尔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应该是顽固守旧派贵族中最后一块顽石了……为了破坏您的新政,他不止一次在贵族和法师群体间奔走号召,但正因为他的影响力,连哈迪伦都拿他没办法……” “帕林会有办法的,”罗塞塔淡淡说道,“最不济,塞西尔人也有办法。” “……我倒是担心那位达特伯爵会干脆地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投降——他恨您恐怕甚过恨塞西尔人,这样的人送到前线,只会进一步削弱我们的力量。” “他不会的,他确实恨我甚过恨塞西尔人,但他爱提丰胜过爱自己……我和他打了太多交道了,”罗塞塔慢慢转过身,望着落地窗外雾蒙蒙的奥尔德南,“他知道我的用意,但他仍然会奔赴前线,然后带着恨意在那里英勇战死……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在任何场合下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但现在提丰有难了。” 玛蒂尔达一时间沉默下来,随后过了几秒钟才犹豫着说道:“另外,关于那支‘教会志愿团’……” “战神的神官们想要这场战争,我就给他们这场战争,那都是一些快要失去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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