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的,到时候我们甚至会不得不采取某些措施来限制大众对浸入舱的使用,以防它影响到实体经济的生产秩序。”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对不远处招了招手,尤里等人正因为高文的话而满肚子疑惑,正准备开口询问,便听到一个愉快且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突然从附近“飘”了过来:“来了来了——陛下!我刚校准完西侧区域的动力脊!”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硕大的、表面描绘着奇妙笑脸的银白色金属圆球便已然飞快地飘到了高文面前,那铮明瓦亮的表面上映照着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马格南下意识地惊呼起来:“我的列祖列宗啊……这是个什么东西?!” 不等高文开口,尼古拉斯·蛋总已经扭脸(球)飞到马格南面前,银白色的金属圆球中传来饱含着好奇的金属颤音:“啊,轴承和齿轮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地绕着马格南转了两圈,后者原本便闪烁不停的心理学投影瞬间黯淡的像要凭空消散,甚至连不远处的赛琳娜都受到了影响,尼古拉斯·蛋总一边飞一边惊叹:“怪异,非物质,能量体的交织,混杂着能够干扰碳基生物神经信号的微妙磁场,看上去没有固定形态,却通过能量交互不断标定着自身的范围和特征……有点类似卡迈尔,但又模糊了许多……啊,杠杆和活塞啊!这团东西甚至有情绪反应!!” 马格南的眼睛几乎瞪圆,一边努力躲闪尼古拉斯·蛋总身边那无形的禁魔力场一边叫道:“这个可怕的球体到底在说什么!” “尼古拉斯,这是客人,”高文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叫停那铁球星人的诡异举动,等把对方叫回来之后他才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眼中看到的是没有固定形态的能量体?” “纠正一下,本球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一种……好吧,当成眼睛也可以,这便于理解,”尼古拉斯·蛋总随口回道,“至于能量体……严格来讲,我感觉那是某种交织起来的‘场’,我知道这两个概念很容易混淆,但它们就是不一样……” 高文很快就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些关键:尽管尼古拉斯·蛋总是个能够与人类正常交流的智慧生物,而且有着人类能够理解的喜怒哀乐,但他毕竟是一个生命形式非常诡异的“外星生命体”,在面对人类感官中习以为常的某些事物时,他观察到的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这一次就是最明显的例子——马格南和赛琳娜已经成为生活在心灵网络中的精神体,他们能够出现在普通人面前,靠的完全是“心理学投影”,是通过扰动观察者的五感来制造出自己“存在于此”的幻象,然而尼古拉斯·蛋总……他没有神经系统,至少没有人类那种神经系统。 他仍然能感知到马格南和赛琳娜的存在,只不过他所“看到”的对方,却是一大片交织起伏、动荡却有序的“场”…… 这是个很重要的现象,或许将来可以用在研究领域,比如……对魔力的进一步分析? 高文微微摇了摇头,把心中突然冒起的研究想法暂时放到一旁,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场的永眠者们,随后又指着尼古拉斯对尤里等人说道:“这是帝国的大工匠,尼古拉斯,你们将来会经常和这位大工匠打交道的。” “在不够熟悉的时候,请称呼我的全名,圣·尼古拉斯·蛋总,”那银白色金属大球在半空中飘动了两下,语气矜持又骄傲地说道,“而且从资历上,你们也需要对我有些尊敬——大工匠可是个了不起的职位。” 马格南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金属圆球——他心中感叹着这片由域外游荡者统治的土地上果然充满了可怕又诡异的东西,却好歹没有把心中所想的直接说出来。 在观察了两秒钟之后,他决定和对方好好打个招呼,这或许有助于拉近双方的关系,在未来的“共事”过程中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危险:“很高兴认识你,尼古拉斯·蛋总……先生,额,或者女士?抱歉,您是个男球还是女球?” 高文顿时深深地看了马格南一眼。 而尤里则再一次没能拦住自己的老搭档随意开口。 事实上他也不是那么想拦,包括其他人也一样——大主教们在这一点上有着微妙的默契。 大家在一起共事多年,对各自的脾气性格知根知底,很多时候他们其实是乐于看到马格南主动开口的,这位大嗓门且直爽的前战神牧师总能够把大家想说却不好直接开口的话说出来,任何场合都是如此,如此一来,得罪人的也只有马格南自己,而其他人则可尽享马格南开口之后换来的信息。 毫无疑问,这是好事儿。 “你应该称呼我为‘先生’!”尼古拉斯·蛋总嗡嗡的声音顿时便高昂起来,马格南再次得罪了人——也可能是得罪了球,而其他人顺利得到了答案,“该死的,你没有眼睛么,本球有着如此鲜明的性征……” 这一次陷入沉默的甚至包括高文。 他觉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过于诡异了。 “停一停吧——你们之后有的是时间增进感情,”他沉声说道,瞬间让现场所有人安静下来,“让我们回到正事。尼古拉斯,现在哪个房间可以用?” “可以用的房间?二层的计算设施都可以用,三层还需要调整。” 高文点点头(事情终于回到正轨了):“带我们去二层,准备一套浸入舱,激活二号演示样本。” “稍等。” 尼古拉斯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后便稍稍向旁边退开一点,它用无形的磁场直接激活了附近的某个装置,伴随着一阵非常轻微的嗡嗡声,尤里等人看到一个半月形的升降平台从心智枢纽附近降落下来。 高文率先向平台走去,其他人随即跟上。 这座金字塔设施还未彻底完工,里面有很多区域还在做最后的整理,但也有一些房间已经交付,且为了调试设备已经进入运行状态,在尼古拉斯·蛋总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入了设施的二层,并穿过了一条并不是很长的走廊,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已经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灯火通明的房间。 宽敞的房间中央竖着一根合金制造的圆柱,十余台银白色的浸入舱装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圆柱周围,有符文拖链和形似人造神经索的装置将那些浸入舱与房间中央的圆柱连接了起来,而在那圆柱上,尤里等人再一次感觉到了和大厅中的心智枢纽类似的魔力波动。 就如高文所说的,这座设施中的每一个思维连接装置都是和大厅中央的那根巨大支柱连接在一起的。 高文来到一台已经打开舱盖的浸入舱前,转头看了大主教们一眼,露出微笑:“有人想要试一下塞西尔的‘心灵网络’么?” 大主教们面面相觑,在几人互相交换了视线之后,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温蒂。 “女士优先,”这位美丽的女士笑着,走到了那台浸入舱旁边,“而且我从很久以前就对塞西尔的‘魔导技术’感兴趣了。我该怎么使用它?躺进去?需要准备些什么法术或者咒文么?” “躺进去就可以,这是给普通人准备的,自然不需要什么法术和咒文,”高文随口说道,“体验时间只有十分钟,你不会感到疲惫的。” 温蒂点点头,在一旁琥珀的帮助下躺进了浸入舱里,随后在其余大主教的注视下,伴随着舱盖一阵轻微的呲呲声,浸入舱闭合起来,与装置相连的符文拖链以及浸入舱底座上的诸多符文则瞬间一个个亮起。 马格南睁大眼睛认真看着这一幕,在关心事情发展之余也忍不住嘀咕起来:“起码从舒适性来看,这东西比咱们的强多了……” “你现在又不用考虑这种问题,”尤里看了他一眼,“除非你还能钻回到你的身体里。” 马格南双手抱在胸前:“万一呢!万一呢!”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现场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只是专注地等待着温蒂结束这次“体验”,而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十分钟后,浸入舱的盖子便轻轻打开了。 温蒂带着一丝断网之后的茫然从里面坐了起来,她的教团同胞们立刻便围拢上去,然而面对满脸好奇的大主教们,她第一反应却是看向高文:“我还能再看一会么?剧情才刚刚开始……” 尤里忍不住好奇起来:“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是一个浸入式剧场,”在温蒂开口之前,高文便先一步开口了,“不过由于是测试阶段的东西,目前只能重现一些比较短的片段——温蒂,你看到的已经是全部了,不过放心,它很快就会完善起来的,而且将来那里面还会有更多的、比浸入式剧场更吸引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一下:“现在,你觉得普通人会愿意躺在这里面贡献计算力么?” “我先确认一下,”温蒂开口道,“这个装置以及它所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不需要施法者从旁维持的?不像梦境之城一样需要时刻汲取使用者的精神力,也不会有精神污染的隐患?” 高文点点头:“当然。” “那我没有任何疑问了——”温蒂飞快地说道,“如果我是普通人,掏钱我都愿意!” 第0845章 规模庞大的计划 叙事者神经网络——这是高文为将来的塞西尔心灵网络起的名字,它将是一个规模非常庞大、影响极为深远的项目,所涉及到的领域自然也并非提供科研辅助那么简单。 按照高文的规划,叙事者神经网络将涵盖科研、通讯、教育以及公共娱乐等多个领域,它可以为大量科研项目提供计算力支持,也可以成为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庞大的叙事者神经网络还将通过它随时保持连接的、数以万计的人脑节点,成为一个笼罩整个塞西尔帝国的……巨型湿件主机。 与叙事者神经网络相连接的一个个分布设备将成为湿件主机的交互端,无数人类大脑的富余计算力会点亮一条前所未有的信息化技术线,数量庞大的普通人可以在安全的情况下为帝国贡献计算力,这个过程同时还会丰富公民的精神生活,而这一切,都会从这座帝国计算中心开始。 这就是高文在这个物理规则迥异于地球的世界上所想到的、开启下一层科技树的办法,也是他对永眠者的技术进行无害化改造的重要一环。 温蒂正带着一丝兴奋描述她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东西,而旁边的大主教们对她描述的内容显然颇感兴趣——平心而论,目前塞西尔的“叙事者神经网络”其实还非常原始,它所能呈现出来的“娱乐项目”在这些永眠者面前也高明不到哪去,他们曾经创造过以假乱真的梦境之城,创造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完美庇护所”,那东西的吸引力在高文看来并不比几个魔影片段或一些“娱乐场景”差,甚至还更强一些。 但“叙事者神经网络”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和梦境之城有着很大的区别:它有着后者难以企及的发展上限,而且随时可以灵活调整,可以订制出无数的“新内容”,在神经荆棘技术实现之后,这一“订制”过程甚至可以由普通人完成,而梦境之城…… 永眠者创造梦境之城,更多的只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容纳计算节点的“心灵容器”,便于收集计算力而已,极高的神术门槛导致只有主教甚至更高级别的神官才有能力修改它的内容,而事实上,主教和大主教们平常根本不会有心思去修改它。 这样一来,再完美的梦境之城也只是个僵硬的盆景而已,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它就已经是最终形态了,传统神术的限制决定了哪怕它接受重塑,它也只能是一个新的盆景,且只能掌握在少数强大神官手中。 现场的大主教们都不是愚蠢之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面的区别,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东西一旦进入“普通人”的生活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把超凡归于凡人……从踏上塞西尔的土地到现在,他们才第一次在自己所熟知的领域真正体会到了这句“口号”的用意。 “这东西对普通人而言基本上是无害的——当然,长时间连接会导致疲惫,过于沉浸其中可能会产生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但这些危害和旧的神经改造甚至‘脑仆’技术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高文拍了拍身旁的浸入舱盖子,带着一丝微笑说道,“目前限制它的,主要是浸入舱的生产较为困难,以及建造心智枢纽所需的工艺非常严苛,目前帝国只有少数几个工厂能生产出合格的组件,工人培养起来也很慢。” 浸入舱和叙事者神经网络毫无疑问是跨时代的东西,它们对传统通讯、娱乐、传媒等事物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塞西尔明天就能进入信息时代,也不意味着全国的报纸和魔网广播很快就会被新技术取代——这都需要时间。 机械制造所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专家们努力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解决了浸入舱的量产问题,让它可以进入工厂生产而不必在实验室里一台台敲打出来,而现在他们又要想办法攻克心智枢纽的量产难关,此外具备组装能力的技术型工人和能够维护计算中心的人员更是稀少,培养成规模不知道还要多久——所以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叙事者神经网络都会处于发展期,而传统的通讯、娱乐、传媒等事物会与之长期共存下去。 高文向尤里等人讲述了一些关于工业化生产和社会推广的知识,他没有讲很多,只是通俗易懂地说了一些概念,但这已经足够让他们陷入思索很长时间了。 这都是他们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从未考虑过的东西。 “……我们确实是把自己埋在地下太久了,”马格南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眼睛耳朵都被泥土堵住了。” 一名身材瘦高、面貌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大主教看了马格南一眼:“但好在我们还有点补救的机会……” “说的没错,好在你们还有补救的机会,”高文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我很高兴地看到所有大主教以及相当数量的主教级神官选择了塞西尔,我更高兴的是,白沙丘陵那边的负责人向我报告,你们还尽己所能地把一大批脑仆带了过来——在这漫长的逃亡旅途上,你们保证了所有脑仆的存活,这证明了你们的觉悟。 “那些脑仆会得到妥善的照料,德鲁伊研究协会也将尽一切努力寻找治愈并唤醒他们的办法,而你们,会成为帝国技术部门的成员,做一些你们比较擅长的事情。 “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项目。” “项目?”尤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希望你们别被项目的名字吓到,”高文笑了笑,“你们身处的这座计算中心就是它的一部分——它的名字叫‘叙事者神经网络’,没错,就是你们熟悉的那个‘上层叙事者’……” 高文话音刚落,大主教们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白了一片,站在最前面的温蒂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还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就好像下一秒便会有人给她扎针似的。 “恕我问一句,陛下,”塞姆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这个名字……应该只是名字吧……” “很遗憾,它当然会和‘上层叙事者’有一定关系,”高文慢慢收敛起了笑容,以严肃认真的态度说道,“做好准备吧,我们和‘神’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 尤里和马格南面面相觑,温蒂与塞姆勒脸上若有所思,高文则轻轻呼了口气,慢慢张开双手—— “那么,最后再说一次,欢迎来到塞西尔,欢迎……加入忤逆计划。” …… 巨日渐渐临近了西方的地平线,那轮辉煌的冠冕在云层下端释放着它一天中最后的光和热,橘红色的霞光顺着起伏的丘陵和平原蔓延了过来,最终在奥兰戴尔之喉边缘参差不齐的山岭上止步,成为一道道锯齿状的、泛着金光的边线。 黑色短发微卷、身材高大挺拔的哈迪伦·奥古斯都站在奥兰戴尔之喉附近的一处山岗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那道巨大的坍塌裂谷,以及裂谷底部仍然在冒出淡淡烟尘的龟裂缝隙,平原地区吹来的风卷动着他的斗篷,斗篷上的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忠诚的黑曜石禁军站在哈迪伦身后,几名高阶骑士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王子殿下——作为一名奥古斯都子嗣,哈迪伦在奥兰戴尔之喉这个受诅咒的地方已经待的太久了。 这里是旧帝都崩塌的地方,也是奥古斯都家族遭受诅咒的开端,某种超出人类理解的力量至今或许仍然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已有的经验教训证明了这一点——过于靠近奥兰戴尔之喉对奥古斯都家族的人是非常有害的,这有一定几率导致他们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迅速恶化,或导致诅咒提前爆发,因此,提丰的皇室成员才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远离这个地方,甚至尽量不接触从奥兰戴尔之喉传回帝都的“信息”。 然而哈迪伦·奥古斯都已经在这一地区停留半天了。 “殿下,”一名高阶骑士军官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旷野的风有害健康,您可以先回去休息……” “有害健康的不是旷野的风吧,”哈迪伦回过头来,笑着看了骑士一眼,“放心,我在关注自己的精神状态,我可是个珍惜生命的人。” 骑士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地退了回去,哈迪伦则回过头,继续眺望着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他依稀能听到一些低语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能感觉到在那片厚重、冰冷、黑暗的土石深处,某种古老且不可名状的力量仍然在缓缓流淌着,它其实已经非常微弱,甚至微弱到了对普通人而言都无法察觉的程度,然而作为一名奥古斯都……他仍然能隐隐约约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种力量似乎在引诱自己上前,但从小接受的意志力训练让哈迪伦能够轻松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与那股力量和那些低语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他很好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也知道,与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打交道时“好奇心”往往是最致命和有害的东西。 又等待了片刻之后,一支全副武装、携带着珍贵护符的骑士小队终于从奥兰戴尔之喉裂谷的方向走了出来。 “探索队回来了!”山岗上的军官高兴地说道。 那些出发前去探查情况的人很快与哈迪伦带领的骑士团汇合在一起,一名头发花白的骑士是探索队的领队,他来到哈迪伦面前,摘下头盔之后行礼说道:“殿下,我们在下面发现了一些通道和城市的废墟,但通往更深处的道路完全坍塌了,看上去是刚刚被炸塌的。另外裂谷的中心区域结构非常危险,仍然在不断发生小规模的塌陷,我们怀疑那下面原本有一个被支撑起来的空间,但如今多半已经崩塌。” “……当地治安长官说人们在上个月45日那天听到连续数次比雷鸣还大的响声,都来自裂谷方向,而且听上去是从地下传来的,”一名站在哈迪伦身后的骑士说道,“我们在这附近还找到了一些隐秘的据点,都已经全毁了。” “令人遗憾,”哈迪伦慢慢摇了摇头,“那些‘永眠者’……看样子他们的撤离非常果断,而且目的明确。哪怕我们把那些坍塌的地穴挖开,里面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事物了。” “好在奥尔德南那边传来消息,开始陆陆续续有永眠者主动接触皇室寻求庇护了,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主教级别的强者以及专门的技术人员,他们还带着为数不少的技术资料,”骑士军官宽慰道,“他们终究没办法带走所有东西。” “落在塞西尔人手中的只会更多……但这也没办法,”哈迪伦遗憾地说道,他最后看了一眼裂谷的方向,轻声叹息,“也到回去的时候了。准备一下,我们离开——别忘了向提供帮助的几位当地向导支付报酬,以及对治安官传达谢意。” “是,殿下。” 骑士们立刻开始整理行装,准备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哈迪伦身旁的指挥官则开口说道:“玛蒂尔达殿下已经返回奥尔德南,她的塞西尔之行应该有不少收获。” “我已经开始期待她给我带来什么礼物了,”哈迪伦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希望不要再是什么味道古怪的特色食物或者能吓人一跳的魔法道具——作为帝国的‘明珠’,她在和自己弟弟相处的时候可一点都不高明。” 骑士们可不知道这个话题该怎么接下去,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忙碌,哈迪伦则因无人回应自己而有些无聊地撇了撇嘴,他摇摇头,迈步走向不远处停在空地上的魔导车,但在上车之前,他又回头看了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一眼。 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沉入地平线另一头了,天边仅余下一层微末的红光,在那行将消失的晚霞中,奥兰戴尔之喉起伏参差的山岗也变得虚幻朦胧起来。 “诅咒啊……” 哈迪伦轻声说道。 第0846章 吾道不孤 奥尔德南,黑曜石宫。 一个难得的晴天,有阳光驱散了笼罩在整个奥尔德南地区的薄雾,灿烂的光辉从天际洒下,穿透稀薄而浅淡的云层,斜斜地洒在黑曜石宫的庭院内。 宫殿一层的小花厅内,侍从打开了朝向庭院的窗户,清新的晨风穿过窗外的灌木丛,不急不缓地吹进小厅,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靠窗的长椅上,半边脸被阳光映亮,仿佛镀着一层微光。 “哈迪伦传来了消息,他在奥兰戴尔之喉扑了个空,”罗塞塔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玛蒂尔达,“他之前正好在奥兰戴尔附近视察工厂,却仍然没能察觉那些永眠者是什么时候撤离的。” “如果一个隐秘组织已经在我们的帝国经营七百年,那么当他们铁了心要秘密撤离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难以察觉和拦截就是正常的结果,”玛蒂尔达端坐在自己的父亲对面,金色的细链从发丝间垂下,在她脸颊旁晃动出细碎金光,“我只是没有想到,高文·塞西尔会站在这一切的背后……” 罗塞塔看了玛蒂尔达一眼:“从时间判断,当永眠者教团遭遇意外、展开撤离计划的时候,也正是你留在塞西尔城的那几天。” 玛蒂尔达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有些遗憾羞愧的神色:“是……那些天我就在高文·塞西尔附近,我却什么都没察觉……” 罗塞塔的表情却很淡然:“如果连你这样的年轻人都能随随便便发现他的秘密,那他就不是塞西尔的皇帝,提丰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文·塞西尔的秘密……”玛蒂尔达下意识嘀咕着,接着抬起眼睛,“父皇,‘域外游荡者’这个秘密可以用来动摇他的统治权威,如果他不再是‘高文·塞西尔’,那么他依靠开拓英雄的威望得到的支持一定会大受动摇,此外他与永眠者存在联系,这一点是否也能……” 罗塞塔扬了扬眉毛,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似乎略带笑意:“我记得你前不久还说过他是一位亲切而且慷慨的长辈,与他的交谈让你学会了很多东西。” “……我不否认我对他有一定的尊敬,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高文·塞西尔’,”玛蒂尔达一脸认真地回答,“但他也终究是我们的对手,不是么?” “……玛蒂尔达,你又有些成长了,”罗塞塔静静地看了自己的女儿片刻,眼角噙着笑意慢慢说道,“只不过你成长的还不够,有些事情你说错了。 “我们那位‘对手’,他在南境崛起的时候确实是依靠‘高文·塞西尔’的身份得到的支持,但他坐上皇帝的位置,靠的可不是‘高文·塞西尔’这个身份,他维持对帝国的统治,靠的也不是这个名字。” 玛蒂尔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他依靠的是……” “当然是他的军队,还有他大力培养起来的官僚,我的孩子,”罗塞塔突然笑了起来,“你平常可不是反应这么迟钝的——你没想到这些?” 玛蒂尔达脸色略带尴尬:“我……” “没关系,你还年轻,”罗塞塔笑着摇了摇头,“就像我说的,让一个皇帝坐在那个位置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好名声当然重要,它可以让你的冠冕看起来更漂亮,也可以让你在那个位置待的更舒服一点,但军权和政权才是决定你能不能继续在那个位置待下去的关键因素。遗憾的是,高文·塞西尔二者都有,而且抓得非常牢靠。 “如果他失去了对军队以及对社会秩序的控制,那不用我们动手,旧安苏时代留下的无数遗民就会跳出来给他安一大堆篡位者的名头,他的‘复活’也毫无疑问会变成魔鬼的阴谋。 “如果他牢牢控制着军队以及社会秩序,那即便有再多人揭露他的秘密,也只会是‘妄图复辟者及恶毒阴谋家的恶意污蔑’,他的‘复活’仍然会是一个奇迹,在有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是神迹。 “而如果再考虑到他那些卓有成效的、控制舆论以及吸引人心的手段,孩子,你还觉得区区一个有关‘恶灵复生’的谣言可以动摇高文·塞西尔的统治么?据我所知,从他复活的那天起,与之类似的谣言就没停过,这些谣言产生什么作用了么?” 玛蒂尔达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认认真真听完了罗塞塔的话,等对方说完之后才问道:“但……这仍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把柄不是么?对我们而言,这个‘秘密’是个很大的意外收获。” “没错,一个很重要的把柄……却也是产生不了太大作用的把柄,而且如你所说,这个收获只是‘意外’而已,”罗塞塔·奥古斯都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我们真想用它做点什么,那么一定不要‘亲自’去做,这不值得,高文·塞西尔和他那个专门用来控制情报的部门肯定已经做好了舆论反制的准备,稍有不慎,我们的损失反而会比他还大;其次,不要期待太好的结果,就如你所学习的剑术,面对强敌的战斗中是不会有什么一招致胜的诀窍的,优势需要慢慢累积,而且很多时候我们累积的甚至不是优势,只是为累积优势争取了一点时间罢了。” 玛蒂尔达静静听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听到自己的父亲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自己说道:“玛蒂尔达,治理一个帝国,需要的不仅仅是铁腕与雷厉风行,更多时候,你还需要耐心和谨慎。” 玛蒂尔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睁大眼睛看向罗塞塔:“父皇,您……” “我没有别的意思,”罗塞塔静静说道,并突然转移了话题,“其实如果我们的情报没错,我们甚至可能欠了高文·塞西尔一次人情。” “欠了他的人情?”玛蒂尔达忍不住惊讶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从冷冽之月下旬起,你经历过几次噩梦?”罗塞塔问道。 “……只有两次,”玛蒂尔达想了想,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之前诅咒力量曾增强过,但在冷冽之月下旬后诅咒的影响就恢复了原样……甚至可能更削弱了一些,我的噩梦持续时间变短了。” “纠缠我们家族的诅咒来自奥兰戴尔之喉,来自崩塌的旧帝都,而现在我们知道,那些堕落的梦境神官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没有去别的地方,他们一直在那片废墟深处,持续研究着禁忌的东西——博迈尔勋爵提供的情报表明,是永眠者自己的研究导致了一次神灾级别的灾害,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向‘域外游荡者’求助,而这一切的时间线,都恰好吻合了最近一段时间诅咒力量的波动。” 玛蒂尔达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 “根据皇家顾问的分析,如果那些黑暗神官引发的灾难爆发出来,整个奥古斯都家族都会为此承受巨大的损失,而这一切最终都没有爆发……”罗塞塔慢慢说道,并用审视的眼睛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反应,“高文·塞西尔有他自己的目的,他为我们提供的不是‘无偿帮助’,但从事实上,我们欠了他一个人情。” 玛蒂尔达的表情显得有点怪异,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父亲的话,但在几秒钟的沉默与思索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人情可以用人情还,帝国的利益不一样。” “这是你今天回答最好的一次,”罗塞塔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陪我这个絮絮叨叨的父亲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你也累了。” “与您交谈永远让我收获甚多,”玛蒂尔达站起身,深深地向罗塞塔鞠了一躬,“那么我就先退下了,父皇。” 罗塞塔轻轻摆了摆手,玛蒂尔达离开了这间在阳光和花香笼罩下的小厅。 房间中安静下来,只余上午明媚的阳光陪伴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提丰统治者在静谧的气氛中静静地坐了片刻,随后才慢慢转动视线,目光落在眼前的圆桌上。 一本印刷精致、表面烫金的大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沐浴着在奥尔德南并不常见的明媚阳光。 这是玛蒂尔达从塞西尔带回来的礼物,是那位“高文·塞西尔”送给自己的。 “你真幸运,”罗塞塔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一边伸手拿起那本书,一边自言自语着,“整个奥尔德南都放晴来迎接你。” 他的目光在书页间扫过,一行行整齐的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国家是秩序化的集体,是包含人民与土地在内,以一致性的文化认同和利益诉求为纽带的集合…… “维持社会稳定与发展是国家统治阶层的基本使命之一……” 静静的小厅中,慢慢只剩下了翻动书页的声音。 良久,才有一声饱含着莫名复杂情绪的叹息在小厅中响起:“我能看懂你想说什么……” …… “戈洛什爵士,阿莎蕾娜女士,希望你们在秋宫住的还习惯,”塞西尔宫的会客室中,高文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龙裔大使说道,“我们对圣龙公国那边的风俗习惯了解有限,如果有安排不周,请尽管开口。” “不,你们的招待已经让我们非常满意了,”戈洛什爵士语气轻松地笑着,“我们能感受到塞西尔的诚意和友善——作为初次接触,这是个非常好的开端。” “那就好,”高文点了点头,昨日的寒暄与客套已经结束,今天是谈论正事的时候,所以他也很快便进入正题,“那让我们直接开始吧——塞西尔帝国希望和圣龙公国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不只是一单生意,不只是多派几次使者,我们希望在两个国家之间建立起比较稳定的商业通道,这对两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以及国家经济都有好处。” 戈洛什爵士显然很欣赏高文这样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在意识到这个新生的“塞西尔帝国”并不像资料里对人类国度描述的那样充满繁文缛节和陈腐规矩之后,他的态度也变得轻松且直接起来:“坦白说,这也正是巴洛格尔大公的意愿——圣龙公国虽然并不经常和外界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封闭顽固的,我们也对外界有好奇心,也对贵国的魔导技术很感兴趣。但不知道您对两国之间的‘商业通道’有什么样的构想?或者更直白点,您打算卖给我们什么呢?” 高文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真诚且愉快的微笑。 面对商业伙伴的时候,他总是笑的很真诚。 “爵士,你们来的时候曾经乘坐我们的魔导列车——你们对它感兴趣么?” 戈洛什爵士和阿莎蕾娜相互看了一眼。 “啊……”两秒钟后,戈洛什才眨眨眼,点头说道,“那是很神奇的东西,有着非常明显的用途,我们自然是有兴趣的。” 高文微笑着,示意一旁的侍从送上来几份资料:“那么针对贵方的兴趣,我们有一套完善的投资方案。” 第0847章 历史的车轮 铁路投资与援助建设,跨国商业合作计划,结算区概念,新的大使计划…… 塞西尔人显然非常重视这次与圣龙公国的交流,而且为此准备了足够多的计划和方案。 甚至多到了让戈洛什爵士有些不适应的程度。 这位龙裔意识到一件事——尽管圣龙公国一直自认为关注着大陆上的局势变化,自认为自己只是没有打开国门,而非完全自我封闭,但在这个迅猛崛起的新帝国面前,龙裔们还是过于闭塞和迟缓了。 高文·塞西尔所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公国的那些议员和长老们面前,恐怕会让一大半的人陷入困惑茫然。 但是幸好,巴洛格尔大公一直都准备充分,至少在这支由戈洛什爵士所带领的使团内,每一个人都提前补了很多“功课”,他们对塞西尔大地上冒出来的新事物都做过基本的了解调查,对高文拿出来的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无所知。 文件被分到了每一个人手中,戈洛什爵士飞快地浏览了其中一部分,在对其内容有大致了解之后,他抬起头来:“这看上去需要认真讨论一下——希望您能理解,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是较为敏感的。” “当然,”高文笑着点点头,“今天只是个初期会议,主要是交换一些想法,而且所有这些商业计划也都只是塞西尔方面的意见,和它们比起来,在圣龙公国与塞西尔帝国之间建立稳定的外交关系才是更重要的。” 戈洛什爵士闻言露出一丝微笑:“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 这场闭门会议持续了近乎一整个白天,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期间戈洛什爵士以及几位龙裔代表还接受邀请,在塞西尔宫内与高文共进了午餐,当会议终于结束时,巨日已经渐渐下沉到了地平线附近。 在友好地结束这几乎一整日的商谈之后,即便是高文也感到精神有一丝疲惫。 “我们回去之后需要进行一次内部讨论,”戈洛什爵士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您提出的很多商业方案在我看来都很有……意义,但我们没办法现在就给出答复——我们会尽量在明天会面之前讨论出一个初步的结果。” “可以理解,”高文对今天的结果并不意外,能够顺利把那些商业计划以及未来的外交展望完完整整传达出去就已经达到了他今天的目标,“那么,希望诸位今晚能好好休息,让我们期待明天的会面。” 龙裔们离开了,带着塞西尔皇帝塞给他们的一大堆商业计划。 高文坐回到属于他的那张高背椅上,在渐渐呈现出橘黄色的夕阳余晖中揉了揉眉心。 房间一侧的窗户敞开着,有一缕微风从窗外吹进室内,在高文身旁盘旋了两圈,随后有琥珀从空气中析出,笑嘻嘻地站在高文旁边。 “我看到那些龙裔离开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把会开到晚上!”这精灵之耻带着笑容说道,“毕竟你好像准备了一大堆材料……” 高文抬起眼皮瞄了这半精灵一眼:“春天了,暖和了,寒冷的北风转东风了,你又能从窗户进来了是吧?” 琥珀立刻抱起胳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仰着脖子:“还真别说,一整个冬天没走那边,刚才从窗台跳下来的时候还挺怀念那触感的……” 高文:“……” 要不是担心在外国使节面前造成什么误解,他昨天就该在塞西尔宫的每一个窗台上摆满老鼠夹子!! 似乎是看到高文这无奈的表情就会开心起来,琥珀把这跳窗户的把戏玩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腻烦,今天再次在高文面前死亡横跳之后她感到心满意足,随后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今天这场会议有什么进展么?你认为我们和圣龙公国之间会达成多少共识?” 高文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随口说道:“如果戈德温老先生在这里,他会这么写:双方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磋商,会议中充分交流了意见,最后在友好的氛围下结束了交谈。” 琥珀了然地点点头:“哦,那就是啥共识都没有呗……听起来毫无进展啊。” 毕竟在政务厅中身负要职许久,她如今对这些“专业术语”已经颇为熟悉了。 “也不能说毫无进展,”高文摇了摇头,“至少我们确实充分交换了意见——我相信那些商业计划以及新技术、新商品已经充分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而且那位巴洛格尔大公的信函中也表明了圣龙公国打开国门和塞西尔建交的意愿,只不过另一方面,龙裔们也很谨慎。他们并没有被五花八门的新事物弄花眼,甚至在铁路系统面前,那位戈洛什爵士都很沉得住气。” “怎么样,‘繁华先进的新世界’对龙裔果然不如对提丰人那么有效吧?他们虽然从大山里出来,却是带着骄傲和矜持的眼光看待人类世界的,”琥珀挑了挑眉毛,“这次是我说中了——你欠我五金镑。” “准确判断目标的心理倾向和可能的行动是你这个情报部长的基本能力……” 琥珀干脆把手伸了过来:“五金镑。” 高文随手拍掉琥珀的爪子:“我又没说不给你。” “那就行,我记着了,五金镑,”琥珀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然后突然眼睛一转,“对了,我来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玛姬那边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她会和戈洛什爵士见面的。” 听到琥珀的话,高文微微沉默了一秒钟,才轻声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把亲情当成一张牌,我也不希望把玛姬和戈洛什爵士的关系变成这次外交活动的一环……” “我当然知道,但有时候牌并不在你手上——它一开始就在牌桌上,”琥珀撇撇嘴,“你的安排已经极近人情,这一点那位爵士先生应该会感觉出来的。而且说实话,在和玛姬谈过之后,我能感觉到她的矛盾心态——她并没有抵触自己的父亲,她只是在抵触自己曾经的生活环境,如果能在圣龙公国之外的地方和戈洛什爵士见上这么一面,她还是挺开心的。” “那就好,”高文舒了口气,突然笑着摇摇头,“其实一开始从维多利亚的传信中得知玛姬与‘龙裔大使’之间关系时我还真吓了一跳……咱们谁都没想到平常很低调的玛姬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反正我就一个感觉,那帮龙裔做什么都很……你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硬核’,”琥珀倒腾了一下自己脑海中“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脸色略带古怪地说道,“从龙跃崖上跳下去一路滑翔到北境,就为了‘离家出走’,还有用一个木桶从山顶一路滚到山脚的‘儿童游戏’…… “啊,我还调查到情报,据说龙裔使团里那位阿莎蕾娜女士当年在人类世界游历也是离家出走跑出来的,而且她跑到南境的过程比玛姬跑到北境的过程更惊人:那位阿莎蕾娜女士自己把自己卖给山贼,忽悠着山贼把她‘免费运送’到了南境,然后反手就把山贼放倒卖给了当时卡洛尔的领主,换来钱买把长剑就当了五年佣兵……安东那家伙把资料收集齐全的时候都看呆了。”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琥珀:“……你连这都调查到了?” “我每个月薪水又不是白拿的,”琥珀一摊手,“我还调查到更惊人的事呢,那位阿莎蕾娜女士当年做佣兵竟然是在拜伦手下……” 高文:“……” 他上下打量了琥珀两眼,尽管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对方在情报方面的能力,此刻他仍然忍不住对自己这位情报局长感到了一丝惊叹。 有些调查其实并没有必要做得那么深入——他本想这样提醒琥珀。 但这件事听起来实在太让人感兴趣了。 他把上半身凑了过去:“详细跟我说说……” …… 返回秋宫之后,戈洛什爵士招来了使团中的几位顾问——其中自然也包括龙印女巫阿莎蕾娜。 风格与北方截然不同的宽敞房间内,魔晶石灯的光辉驱散了昏暗,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来,红发的阿莎蕾娜缓步绕着房间的四个角落行走着,随着她步履踏过,无形的魔力围拢成了屏障,闪烁微光的“龙印符文”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这间房间的‘保密’已经完成了。”她回到戈洛什爵士和另外几位顾问面前,微微点头说道。 龙裔们相信塞西尔人对这次“外交活动”的真诚与热情,但他们也相信人类在这片大陆上屹立这么多年所依靠的必然不只是真诚和热情——出门在外,必要的谨慎永远都不是多余的。 “塞西尔人拿出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戈洛什爵士坐在一张包裹着皮革的椅子上,看着同样落座的几位顾问,“关于这些东西,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这些东西皆有价值,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位留着棕色短发的中年男士微微沉吟之后说道,“对我们如此,对塞西尔人更是如此——他们与我们打交道,必然要谋求一定的利益,但只要这利益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们就可以考虑接受,毕竟不管是魔导技术还是炼金药剂,都是好东西,而商业流动……从长远看,也是公国敞开大门之后必然要走的一步。” “既然巴洛格尔陛下已经决定对人类世界打开大门,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进行这些交流的准备,我想这一点诸位应该都没有意见,”阿莎蕾娜一边说着,一边环视身边的同胞,“但我想提醒的是——在进行交易的时候,人类往往不会把他们预期的收益目标全都暴露出来,当你和一个人类打交道,他表示想要从你这里赚走一个铜板,那你就要做好他已经盯上你口袋里所有铜板的准备。” 戈洛什爵士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塞西尔人这些商业计划中想要从我们这里赚走的不只是金钱?” “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投资计划背后都有长远规划的影子,”阿莎蕾娜耸耸肩,“他们出钱出人出技术在我们的土地上开一座工厂,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赚回十座工厂的准备,我和人类的‘商人’打过交道,戈洛什爵士——魔导技术和投资公司是新事物,人类可不是。但话又说回来,又有谁会在没有利益驱动的情况下和一个永远笼罩在风雪与群山中的国度打交道呢?所以我们只需要判断一件事:塞西尔人的这些计划,对龙裔而言值不值。 “至于我个人的看法……我对所有涉及到资源开发和工程建设的项目都有很大的不安。” 戈洛什爵士与阿莎蕾娜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听出对方话中含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塞西尔人想要建立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我们出发时的预计,我们只是来商讨建立外交以及开放常规商业渠道的,而他们想要的显然更多——这部分内容不是不能谈,但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先和巴洛格尔大公报告一下这些细节。戈洛什爵士,相信我,巴洛格尔大公反而会因我们的及时汇报感到欣慰的。” 戈洛什爵士微微皱眉,但很快他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他看着眼前的红发女巫,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发挥你作为‘龙印女巫’的能力,联络龙临堡。” 第0848章 相见 阿莎蕾娜来到了房间中一处不受人打扰的位置,缓缓张开双手,释放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 虚幻的火焰自虚空中浮现,一点点吞没包围了龙印女巫的身影,火焰中的光影摇曳晃动着,虚实不定的符文印记开始次第闪烁,在几个呼吸内,阿莎蕾娜便仿佛已经与那火焰融为一体,她的红发慢慢飘扬起来,如火般在空气中无声浮动,而大量虚幻、低沉的声音则出现在火和现世的边界,并越来越清晰地回荡在阿莎蕾娜的脑海中。 那是寻常人无法理解的“语言”,是只有龙印巫师或龙印女巫们才能理解的“灵能回响”。 戈洛什爵士和几位顾问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看着阿莎蕾娜与远在龙临堡的另外一位龙印女巫进行交谈——当火焰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便知道巴洛格尔大公就在对面的龙印女巫身旁,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塞西尔人拿出来的那些“新事物”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随后那些虚幻盘旋的火焰才渐渐平息下来。 阿莎蕾娜轻轻呼了口气,有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滑落,显然,要维持这种超远距离的“灵能回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哪怕是龙印女巫也损耗甚大。 戈洛什爵士很有风度的等待了一分钟,看到阿莎蕾娜回复精神才上前一步:“巴洛格尔大公做出了回应?” “我们及时汇报是正确的,大公首先肯定了这一点,”阿莎蕾娜看了戈洛什爵士以及诸位顾问一眼,微微点头,“以下是大公的原话: “塞西尔人盯着我们的矿产资源,而我们盯着他们的魔导技术和工业产物。 “问题在于,魔导技术与工业产物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学府设施和工厂里面生产出来,钢铁与魔晶却不会持续从地里长出来,用资源去换取工业产品,蕴含着巨大的风险和长远的损失。 “如果塞西尔人再把他们的工厂开到圣龙公国,那他们甚至会用我们的矿石来制造机器,再加价卖给我们,这划不来。 “至于他们的诸多投资计划——某种角度对圣龙公国是有益的,但控制不当便会让公国成为塞西尔人后花园里的市场和‘农田’。 “总体上,塞西尔人的诚意和狡诈皆有,他们或许真心实意想要打造一个更加繁荣富裕的未来,但在这个未来里,他们会比别人更富裕——很正常的想法,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这反而体现了他们的外交意愿是真实可信的。 “拒绝所有由塞西尔完全控股或高度控股的投资提案,拒绝所有涉及到基础工业、教育、资源开发的项目,谨慎对待他们的铁路投资——我们需要铁路,但必须是属于龙裔的铁路。 “龙裔会同意开放和塞西尔的常规商业通道,同意派驻大使以及开放民间交流,我们可以用魔晶原料和魔法知识来换他们的魔导技术以及工业产品,我们愿意用让他们满意的价格雇佣他们的技术人员,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也必须明码标价。 “在这样平等诚恳的基础上,龙裔愿意交塞西尔这个朋友——包括加入他们的‘塞西尔结算区’。 “塞西尔人会答应的,戈洛什爵士,圣龙公国在塞西尔和提丰的共同边境上,而他们比你想象的更重视那个‘结算区’,只要圣龙公国愿意加入他们的结算区,很多事情都好商量。 “最后,群山赐给龙裔的每一笔财富都有其价值,好好使用它们。” 阿莎蕾娜复述了这长长的一段话,终于说完之后才轻轻吸一口气:“这就是全部了,戈洛什爵士。” 戈洛什神情肃穆地听完了阿莎蕾娜复述的每一个字,等到对方话音落下之后他才终于长长地呼了口气:“果然,巴洛格尔陛下比我们的目光更加长远敏锐……” “人类比我们想象的狡猾,”一名顾问忍不住嘀咕起来,“我开始对他们的‘诚意’存疑了……” “然而这正是人类世界的规则,”阿莎蕾娜看了开口的顾问一眼,“他们必然是会谋求更大利益的,而我们也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和他们周旋,高文·塞西尔或许是个堂堂英雄,但塞西尔皇帝却一定是个老狐狸,这并不矛盾。” “两国交流本就是一场生意,讨价还价是正常的一环,只要价码最终到了双方都认为合适的程度,那双方就称得上是亲密且真诚的合作伙伴,”戈洛什爵士摇着头,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还好,我也和人类的维尔德家族打过不少交道,倒还应付得来。” “大家暂且回去休息吧,”阿莎蕾娜说道,“明天下午我们才要开始一场真正的‘交锋’。” 其余顾问们纷纷告辞离开,最后,阿莎蕾娜也对戈洛什爵士点点头:“那么我也先回房间了,如果还有什么问……” 这位龙印女巫的话刚说到一半,站在她对面的戈洛什爵士便突然皱了皱眉,然后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落地窗。 爵士探出头去,窗外是已经只剩下半片晚霞的天空,黑暗山脉的轮廓在霞光照耀下蜿蜒起伏,开阔的天地间毫无异状。 “戈洛什爵士?”阿莎蕾娜皱着眉,“你怎么了?” “我感觉到玛姬的气息……”戈洛什爵士的视线仍然紧盯着窗外,在那高空的云层之间不断扫过,“不会有错,确实是她的气息,而且……她好像是故意泄露出来的……” 阿莎蕾娜当然知道玛姬的事情,知道那是一个和她当年一样有些“叛逆”的姑娘,而眼前这位戈洛什爵士,从某种方面和她当年的父亲也有些相像——离家出走的女儿和头大如斗的父亲,这奇妙的巧合在这种场合下倒好像成了龙裔社会的传统艺能,让阿莎蕾娜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 她也探头看向窗外,视线扫过天空和大地,一边看着一边轻声嘀咕:“说不定她真在附近,毕竟我们收到消息……” 这位龙印女巫的话没说完,一道阴影便突然从秋宫侧上方的云层中钻了出来。 随着距离和角度的变化,那道阴影迅速变得清晰起来,并一边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一边靠近大地,阿莎蕾娜瞪大了眼睛,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她已经看清了那阴影的细节—— 那是一头用钢铁武装起来的巨龙,一个在傍晚暗红的天光下撕裂天空、充满着凌然气势的可怕生物。 她从云底掠过,向着大地飞行,双翼边缘覆盖着如刀锋和骸骨般的钢铁巨翼,符文闪烁的装甲上充盈着魔力的流光,与云层中最后残存的霞光交相辉映,她明显是在朝着秋宫的方向飞来——在那覆盖着怪异面甲和额甲的头颅上,一双充满自信的眼睛正毫无顾忌地扫过秋宫的方向。 那双眼睛最终落在了戈洛什爵士的身上。 她在半空发出了一声吼叫,随后突然调整角度,以极近的距离掠过秋宫的阳台,似乎朝着秋宫后面的那片开阔地落去了。 阿莎蕾娜的眼睛到这时候才眨了两下,她发现自己全程都张着嘴巴,直到这时候才想起说话:“那是……玛姬?” 戈洛什爵士和阿莎蕾娜一样目瞪口呆,甚至比后者的反应还慢了半拍,此刻听到阿莎蕾娜的话,他才如梦初醒般张了张嘴,却仍然是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那……那应该是她,可是……” “她在飞翔——不是滑翔,是真正的飞行,而且那明显是某种魔导装置,”阿莎蕾娜迅速恢复了分析思考的能力,语速飞快地说道,“看样子那就是她在人类世界的收获——戈洛什爵士,她是在展示给你看么?” “我不知道……”戈洛什爵士下意识说道,随后突然转过身,大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但我知道她终于愿意跟我见面了!”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这位爵士先生跟阿莎蕾娜说了一路的教育理念,构思了一路假如他在塞西尔帝国遇到自己的女儿应该如何维持矜持,如何保持体面和威严,但在这一刻,他一路上吹嘘和构思的那些东西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阿莎蕾娜看着爵士大步流星的背影,却突然想到了自己二十年前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不得不从人类世界返回圣龙公国的景象,想到了当她推开久违的家门,看到书信中自称“病情危重,饮水艰难,时日无多”的父亲在庭院中满面红光朝自己奔来的一幕。 ——到今天她还打不过他,父亲看样子健康的还能再活起码五百年。 “当父亲的都是这般笨蛋么……” 龙印女巫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飞快地迈步跟上了已经跑出门外的戈洛什爵士。 没有人阻拦他们。 很快,戈洛什爵士便在秋宫附近一处不知作何用处的开阔地上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玛姬已经降落在开阔地上——这里专为她的巨龙形态准备,同时也用于停放政务厅名下的几架龙骑兵飞行器,这里算是她的停姬坪,在她能够熟练使用钢铁之翼之后,这里便是她每天傍晚飞行散心之后暂时歇脚的地方。 她仍然维持着自己的巨龙形态,这样可以增加她的自信,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从路灯照亮的小道上跑了过来,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位红发的女士。 她认识那位女士——阿莎蕾娜,很多年轻龙裔心中的“偶像”,这是一个真正在人类世界游历过的人,她的冒险经历从某种程度上甚至也是玛姬下定决心离开圣龙公国的诱因之一。 但今天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且玛姬觉得如果自己在父亲面前提起此事,多半会让阿莎蕾娜女士在这里处于尴尬境地。 “玛姬,”戈洛什爵士来到了巨龙形态的玛姬面前,尽管周围有魔晶石的灯光照亮,他还是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仿佛想要更清楚地看清女儿此刻的模样,“真的是你……” “父亲……”巨龙的喉咙里传来低沉的咕哝,带着莫名的感叹,她低下了头颅,“好久不见。” 一个硕大、尖锐、冷气森森气势十足的铁下巴就这样如一座巨斧般朝着戈洛什爵士砸下来——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爵士先生甚至怀疑自己这多年不见的女儿是打算干掉自己了。 好在他及时反应了过来,并在最后一秒举起手抓住了那冰冷坚硬的钢铁,在一声砰然巨响中,他踩裂了脚下的地面,玛姬略有点慌张的声音也随即从上方传来:“啊!抱歉!!” “我猜你不是故意的……”戈洛什爵士略有点颤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松开手,表情淡然地把脚从坑里拔了出来,然后努力想要做出一个威严父亲的模样,想要询问玛姬这一身装束以及那个怪异的铁下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确实这样努力了,但当他把另一只脚从坑里拔出来的时候旁边的阿莎蕾娜笑出了声。 “抱……抱歉……”阿莎蕾娜一边克制一边很无奈地说道,“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龙印女巫的笑声彻底摧毁了爵士先生所有的威严和气场。 却也从另一方面拯救了这对不知该如何开场的父女。 戈洛什爵士看着玛姬,玛姬也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们两个终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第0849章 父女 在人类世界的这些年,玛姬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当自己再次与自己的父亲见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的任何一次想象都和眼前的情景不一样。 披覆着机械装甲的黑龙注视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戈洛什爵士,停姬坪周围的魔晶石灯照亮了整个广场,父女之间再次相见时的微妙尴尬被一个小小的意外化解之后,玛姬发现自己的心情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紧张。 她甚至又笑了一下:“明天我就要申请维修这里了,父亲——您踩出来的坑可是个大问题。” 戈洛什爵士摊开手:“至少这不全是我的问题。” 玛姬怔住了,在两秒钟的愕然之后她才意外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竟然会开玩笑了?” “我和克西米尔爵士学了挺长时间……”戈洛什带着一丝尴尬说道,“在你离开之后……我想这样等你回家的时候就不会再抱怨说自己的父亲死板的像块石头,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 黑龙那条长长的巨尾突然无意识地在空地上摆动了一下,角质层在坚固的地面上划出一串明亮的火花。 “看样子你在人类世界过的还不错,”戈洛什爵士轻轻咳嗽了一下,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塞西尔人为你制造了一套如此惊人的铠甲,比任何国王和骑士的铠甲都要惊人,制造它想必不是一件易事。” “这是钢铁之翼,它能够让先天畸形的龙族自由飞行,”玛姬轻轻晃动着脖子,上半身的装甲板表面浮动着层层流光,“您说的没错,制造它耗费了非常惊人的人力物力,但它并非为我一人准备的——它只是钢铁之翼中的第一套。” “第一套……”戈洛什爵士立刻从玛姬的话语中听出了潜藏的意思,他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塞西尔人为所有龙裔设计了这种装甲,它是一件……量产的商品么?” 刚刚接触过高文·塞西尔的那些投资计划与贸易方案,爵士的思路在第一时间就转到了“商品”的方向。 “您可以这么理解,”玛姬微微点了点头,“但这并不在常规贸易的名录里,高文陛下知道圣龙公国的一些约束,因此这套装甲目前只是属于我个人的‘礼物’,我用这种方式向您展示它,是希望您来判断它是否可以出现在巴洛格尔大公面前。如果可以,钢铁之翼就会开始量产,如果不可以,那世界上将永远只有这一套钢铁之翼。” 戈洛什爵士带着愕然与思索听完了女儿的话,在长达十几秒的沉思之后他才终于打破沉默:“……玛姬,塞西尔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意外和冲击,而现在这份意外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我恐怕不能立刻给你答复……这东西太惊人了,而且你知道的,它在明目张胆地挑战圣龙公国的传统秩序,如果这东西真能量产的话,你我都能想象那番景象——年轻的龙裔们恐怕会不计代价地拥有它,然后在北方神圣的群山间肆意飞行。公国现在确实在发生一些改变,我们甚至在积极接触人类世界,和南方展开贸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做好了破除所有传统的准备。” 这份回答对玛姬而言并不意外,她只是感到遗憾,并在遗憾中叹了口气:“我知道会这样。圣龙公国有着无数的传统与禁忌,但千百年里总有些传统会发生改变,唯有对天空的禁忌……竟从来不曾改变过。父亲,我真的很好奇,天空到底有什么,以至于我们这些天生长着翅膀的生灵竟然会如此抵触它?” “……在年轻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好奇过,”戈洛什爵士在沉默之后摇了摇头,“然而巴洛格尔陛下和龙血议会会告诉你,最高禁忌就是最高禁忌,包括询问禁忌的原因本身也是禁忌。玛姬,作为巴洛格尔陛下的廷臣以及你的父亲,我只能告诉你这份禁忌背后唯一的‘宽容’,那就是至少在极北群山以南的地方,你是可以飞的。” “极北群山以南……?”玛姬注意到这个古怪的限定,忍不住低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是极北群山以南?难道北边……有什么东西?” 戈洛什爵士叹了口气,说出了只有部分上层龙裔才知道的秘密:“那是塔尔隆德的方向。” 玛姬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戈洛什爵士则摇摇头:“不管怎样,我仍然会把钢铁之翼的事情转告给巴洛格尔大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都必须让龙血大公和龙血议会知晓。另外,我也会对高文·塞西尔陛下表达谢意——感谢他送你的这份礼物,也感谢他竟然顾虑到了圣龙公国的传统禁忌。人类掌握了制造这种钢铁之翼的技术,却没有直接用它牟利,而是让你来征询我的意见,作为两个原本并无交集的异族,我想这也算是相当程度的尊重了。” 戈洛什爵士的回应让父女间的气氛有些僵硬下来,两人各自沉默着,陷入了各自的思考,但很快,玛姬便又问了一个问题:“父亲,那么如果有一部分年轻的龙裔愿意接受一定程度的监管和约束,仅在南方人类国度活动,只在规定的范围内使用钢铁之翼,您认为龙血议会和大公会允许么?” 戈洛什爵士显然此前并未朝这个方向思考过,这时候脸上不禁有些愕然,在短暂的反应之后他皱起眉来:“你是说让年轻龙裔来塞西尔,就只为了用这些机械装甲体验飞行?这……” “严格来讲,是留学生,父亲,”玛姬立刻纠正着戈洛什爵士的说法,“塞西尔和圣龙公国之间的民间交流渠道以及官方的留学生渠道就要开启了不是么?那么来到塞西尔的龙裔们自然脱离了极北群山的‘禁飞区’,就像我一样,使用钢铁之翼飞行显然是不触犯传统禁忌的——啊,对两国而言这甚至不涉及‘贸易’,塞西尔只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生产这些装置,没有卖给北方,而龙裔们只是在塞西尔的土地上体验一些‘当地项目’……” 玛姬迅速说出来的一大串内容让戈洛什爵士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甚至有些目瞪口呆起来,直到玛姬话音落下,这位爵士才带着异样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女儿:“玛姬,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古怪的……想法?你从前可不会……” 玛姬张了张嘴:“我……” “我的孩子,你真是在人类世界学的太多了,一并学会了他们的狡猾,在这一点上你甚至有点像阿莎蕾娜女士,”戈洛什的语气颇有点哭笑不得,“你的思维方式现在简直就像个人类!” 不远处维持着隔音结界的阿莎蕾娜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嘿!我只是站在这里旁听!” 玛姬则对戈洛什眨眨眼:“父亲,不管我的思维方式如何,至少我说的是符合逻辑的,不是么?” “我……”戈洛什犹豫了一下,无奈又苦笑地耸了耸肩,“好吧,某个角度来看确实如此。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然后转告大公。” 随后他皱了皱眉,对玛姬说道:“孩子,我们许多年未见了,除了这些话题之外,你就不想和我说些别的么?你……真的不想回家么?” 玛姬静默了几秒钟,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下来,说出了让戈洛什爵士曾以为永远都不会听到的一句话:“父亲,我当年的行为是冲动的。” 爵士愣住了,在整整一分钟里,他都像个雕塑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直到不远处的阿莎蕾娜咳嗽了一声,这位中年龙裔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开口道:“所以说,你要……” 玛姬轻轻摇了摇头:“父亲,我当年的出走是出于冲动,但我留在人类世界这么多年,却不是冲动。父亲,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我在这里有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不管是在高文陛下面前,还是在维多利亚女大公那里,我都不可能一走了之。而且……我现在返回圣龙公国,也会面临很尴尬的处境,这一点您应该知道,毕竟我不像阿莎蕾娜女士,我不是一个天生的龙印女巫,除了作为您的女儿之外也没有更特殊的血脉。 “龙血议会是一定会追究我当初触犯禁忌的举动的。” 在平静的述说间,过去多年的记忆也在玛姬的回忆中一幕幕掠过。 在很多年前,自己从龙跃崖上跳下时还是个太过年轻的孩子,被家族保护,被群山保护,那时候的很多想法如今看来其实已经有些可笑——对天空的向往也罢,对所谓“自由”的追寻也好,那些听上去单纯而强烈的想法曾经可以激荡一个年轻龙裔的内心,多年之后却难免显得天真而鲁莽。 在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之后,她已经越发感觉到自己跳下龙跃崖时的那些“雄心壮志”在这个复杂艰险的世界上其实非常渺小,在这个并不安全的世界上,有战争,有死亡,有黑暗教派和神明的殊死争斗,也有时代变革卷起的惊涛骇浪,一个怀抱着天空之梦的龙裔从高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冲进这个动荡的世界之后就渺小的如一只飞虫,根本无暇再顾及什么梦想。 “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全是浪漫与史诗,更多的时候,它是摔在北境山脚时的饥寒交迫,是面对晶簇军团时的绝望困窘,以及面对异族王朝更迭时的手足无措。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风雨摔打褪去了年轻时的冲动鲁莽,当年从龙跃崖上跳下去的龙裔现在才没办法像当初离家那样轻率地离开这个“新家”。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空军教官,是帝国魔导技术研究所数个飞行器项目的高级顾问,同时也是维多利亚大执政官的副手和高文陛下的御前顾问,这个位置与您在巴洛格尔大公面前的位置相当。我当年离家确实匆忙,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人类世界扎根太深,我得留在这里——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感情,亦或者是为了龙裔的荣耀,我都得留下。” 戈洛什爵士沉默良久,最终所有话都变成了一个苦笑:“我……明白,你说得对。 “但是玛姬,即便有这些原因,你也是可以回家看看的,就像身为廷臣的我也有机会来到这里和你见面。 “圣龙公国正在和塞西尔帝国建立常态外交,北方群山的大门就要打开了,我们会和人类互派大使,会打开民间通道,开启长期的贸易线,玛姬,只要这些通道打通了,公国就不再是个封闭的地方,你也不会再受到传统禁忌的苛责——即便龙血议会也不会再追究你当初从龙跃崖‘逃亡出境’的旧账,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塞西尔帝国身居要职的龙裔,是一条宝贵的纽带。” 玛姬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良久才轻轻低下头:“确实如您所说……那么到那时候我会回去看您的。” 第0850章 梅高尔三世的情报 夜幕低垂。 繁星笼罩着塞西尔城的夜空,星光与大地上的人造灯火交相辉映,某种稀薄的光晕从城市上空弥漫开来,让星光呈现出一种朦胧虚幻的质感,戈洛什爵士仰头望着这异国他乡的群星,听到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从远处的繁华街区传来。 龙临堡的星空比这里更加明亮,夜晚却也更加寒冷,那里不如这里繁华,却另有一种庄严肃穆。 若抛开个人感情,哪边更好一些,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阿莎蕾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戈洛什爵士的思绪:“爵士,你的女儿已经离开了,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吹几个小时的冷风,那我可就不陪着了——温暖的房间和睡前小酒正在呼唤我呢。” 戈洛什从思索中惊醒,目光离开了黑沉沉的夜空,他看了一眼玛姬离开的方向,笑意复杂地摇摇头:“你认为玛姬今晚与我相见,是高文·塞西尔安排的么?” “只要我们站在这里,那么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视作是塞西尔皇帝安排的结果,纠结这些毫无意义,”阿莎蕾娜看了戈洛什一眼,“关键在于你是否乐意接受这些‘安排’,以及这些‘安排’是否会影响你作为大使的判断能力。” 说着,这位龙印女巫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我个人的看法——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高文·塞西尔至今为止的所有举动都在分寸之中,他很谨慎地照顾到了龙裔的感情,也在为推进整件事情而努力,你可以把今晚的事看做是一场‘安排’,但也可以把这看做是示好和诚意。” 戈洛什在沉思中静默了几秒钟,随后在阿莎蕾娜催促之前开口了:“阿莎蕾娜女士,恐怕要再麻烦你一次——请再次联络龙临堡。” 阿莎蕾娜故意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会这样。” …… 夜风吹进了书房。 高文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看到琥珀的身影正迅速从空气中析出。 “情况怎么样?”他随口问道。 “那对父女谈了很久,除了一开始发生点小小的意外,整体看上去气氛还算融洽,”琥珀报告着自己盯梢的结果,“不过按照你的吩咐,我也没有凑太近,没有偷听人家的私事——具体谈了什么我不清楚。” “嗯,主要是以你的实力,凑近了一旦被发现容易让人打死,”高文点了点头,“没关系,毕竟我们主要的目的也只是让玛姬和戈洛什爵士见见面而已,能产生什么结果……随缘就好,我们不指望这个。” 琥珀对高文“容易让人打死”这一评价丝毫没有反驳,反倒是很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好奇地看了高文眼前那大堆文件一眼:“……话说你要处理的东西还有这么多啊?” “全国各地的建设工程都已经启动,还有新的外交、经济、军事、工业计划,虽然各部门都有专人负责,但需要我亲自过问的东西还是不少,”高文看了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还好,并没有多少让人格外头疼的事情。” 琥珀挠了挠头发,嘀嘀咕咕:“我每天光处理军情局那边汇总的情报就脑袋要炸了……” 高文手中翻阅文件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片刻之后他笑了笑:“等到计算中心正式启用,情况就会好很多——许多工作可以交给机器与网络来完成,书记员和助理政务官将有精力处理更重要的事情,效率提升之后,我们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就会随之变多,从每天批阅十分文件变成每天批阅一百份文件,你每天都能飞快地解决相当于以前好几天才能解决的事情,但你会发现排着队等你解决的问题仍然看不到尽头——”琥珀眼睛往上翻着,用一种感悟人生般的语气念叨不停,“我都跟着你好几年了,下次忽悠我的时候至少换个思路啊……” 高文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仿佛大彻大悟般的琥珀,突然觉得这半精灵在自己身边这些年的进步其实一点都不比其他人逊色——这家伙越来越不好骗了。 就在这时,一股特殊的气息突然扰动了高文的感知,稍微辨认之后,他对桌子对面的琥珀点点头:“有客人来了。” 琥珀第一反应就是从腰后摸出了随身的动力闷棍:“好说,我这就……” “不,真的是客人,”高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赶紧摆手,“把那东西收起来——梅高尔,你可以出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魔力波动突然凭空涌现,书房中所有的灯光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扰动,变得略微暗淡下来,而一道道混杂着深紫色的阴影以及阴影中起伏不定的星光则在房间中央凝聚起来——这些星光和阴影迅速汇聚成了一团涨缩不定的星光聚合体,并仿佛某种幽灵般漂浮在房间上空。 琥珀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是什么东西,那团星光聚合体内便传来了低沉嗡鸣的声音:“夜安,陛下,以及这位……紧张的半精灵小姐。恕我直言,小姐,你手中的武器对我可能没什么效果,我的脑袋很多年前就弄丢了。” 琥珀愣愣地看着那团涨缩不定的星光,尽管她被吓了一跳,但在对方开口之后她便已经反应过来,并迅速把头脑中的资料对上了号,眉毛一扬:“梅高尔三世?永眠者的教皇?” “已经过去了,”星光聚合体平淡地说道,“你可以直接称呼我梅高尔——现在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塞西尔公民,效忠于高文·塞西尔陛下。” 琥珀扯扯嘴角,一边收起自己的动力闷棍一边随口嘀咕:“好吧,在给一团奥术光芒、一个铁球以及一棵树颁发证件之后,现在我们又要给一团……闪光的烟雾制作身份证了。” 她看向高文:“那我需要回避一下不?” “不必,你留在这就行,”高文对琥珀点点头,接着又看向梅高尔三世,“她叫琥珀,是我的情报部长。你这时候过来,要对我说什么?” “情报部长……我明白了,”梅高尔发出一阵轻微的颤音,不定形的星光略微收缩并降低了一些高度,以仿佛面对面交流般的状态停在高文面前,“陛下,您已经如您承诺的那样接收了我们转移到塞西尔的人员,之前也帮助我们解决了上层叙事者的危机,那么遵照之前的约定,永眠者的一切技术和掌握的秘密也就属于您了。 “我今天来,是来履行约定的。 “我掌握着一些涉及到提丰皇室的隐秘,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高文眼神微不可察的稍有变化,随后沉声说道:“哪方面的?” “和奥古斯都家族绵延两百年的诅咒有关。” “……我很有兴趣,”高文说道,紧接着上下打量了那团漂浮在半空的星光聚合体一眼,“需要给你准备一把椅子么?你这样与我交流我总感觉是在让客人站着。” “不必,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梅高尔三世回应道,“当然,如果您感觉不适,也可以给我一把椅子,我可以飘过去假装是坐在上面。” “……还是算了,”高文想象了一下画面,摇摇头,“你开始讲吧。” “首先从提丰的旧帝都奥兰戴尔时代开始,”梅高尔说道,“您应该是知道的,永眠者教团的总部便在奥兰戴尔废墟的地下深处,而提丰皇室的诅咒也是从奥兰戴尔大崩塌之后才出现的……而事实上,早在奥兰戴尔大崩塌之前,永眠者便已经在那里的地底活动了。” 梅高尔所说的东西有一部分是高文早已掌握的情报,而他对那片地区早有疑问,此刻听到梅高尔的最后一句话,他立刻皱起眉头:“所以一切的关键都是奥兰戴尔——那地方到底有什么?” “……是梦境之神的一部分碎片,陛下,就在奥兰戴尔的地底。” 高文的呼吸停滞了半拍,然而在这短暂又微小的反应之后,他的表情却比梅高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您似乎并不很意外?” “有所预料,”高文摇了摇头,“永眠者是堕入黑暗的梦境神官,而你们几百年都藏身在奥兰戴尔的地下深处研究禁忌知识,除了适合藏匿之外,那里也肯定有吸引你们的东西。再加上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很特殊,它明显带有梦境和精神领域的特征——我从很早之前就在怀疑这一切指向某个神,对我而言,‘嫌疑者’也就那几个。” 将神明称作“嫌疑者”,这显然是域外游荡者才有的余裕。 梅高尔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敬畏:“一切如您所判。” 高文摆了下手,表情严肃地看着梅高尔:“也就是说,奥古斯都家族所谓的‘诅咒’,本质上就是梦境之神导致的神明污染——那么两百年前的奥兰戴尔大崩塌是怎么回事?污染又是如何蔓延到奥古斯都家族身上的?你们在那之前便将奥兰戴尔当做据点,这一切……难道是你们的手笔?” “并非如此,”梅高尔立刻否定道,随后他的语气略显迟缓,似乎是在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我应该从何开始为您讲述呢……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巧合与错误堆积的结果。奥兰戴尔大崩塌的原因是地底遗迹失控,梦境之神的碎片突然活化,而这更多的是个意外;另一方面,您应该知道当初的提丰皇室曾在大崩塌发生之前及时‘预判’了那场灾难,并提前疏散了全城的居民,奇迹般的避免了数以万计的伤亡,而他们之所以能提前‘预知’到大崩塌,正是因为得到了永眠者的示警……” “那就从一开始吧,”高文轻轻敲了敲桌面,“从梦境教会堕入黑暗之后将奥兰戴尔当作据点开始,从提丰人在奥兰戴尔建立都城开始。” “是,”梅高尔回应道,“首先,永眠者在奥兰戴尔地下扎根以及提丰人在奥兰戴尔建都,这两件事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但这二者并无联系,只是巧合。 “提丰立国早期,奥古斯都家族选择了当时土地较为肥沃、适宜筑城的奥兰戴尔建立他们的首都,而在他们刚刚立足之后,勉强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梦境教会便抵达了当时还是一片营地的奥兰戴尔,我们在那里隐居下来,躲藏在附近的山林以及当时秩序还很混乱的村镇之间,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维持着低调,和当时的奥兰戴尔人生活在一起。 “之后奥兰戴尔变成了一座初具雏形的城市,梦境教会也得到了更多恢复,我们在奥兰戴尔的暗巷中改组为了永眠者教团,并以隐秘教会的形式在当地活动——那时候我们最多考虑的事情仍然是生存和休养生息,而在一次非常意外的情况下,我们在寻找新藏身处的过程中,在城市外的某个区域找到了一处通往地下的洞穴……起初我们以为那是洞穴,但很快,我们发现那其实通往一个规模几乎和当时的奥兰戴尔一样庞大的……上古遗迹。 “它完全震撼到了当时的我们。” 高文打断了梅高尔的讲述:“你们发现的是刚铎帝国留下的设施么?你也是刚铎人,你应该认得古帝国的技术和建筑风格。” 他虽然多次进入梦境之城的核心,却从没有亲眼见过永眠者在现实世界中的总部是什么样子,而从丹尼尔等人的部分记忆画面中他也只能看到那处地宫经过七百年改建之后的状态,无从想象它刚被永眠者们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此时此刻,他只是本能的联想到了刚铎帝国的忤逆计划,并怀疑永眠者们找到的其实是另外一座用于存放神明样本的“忤逆要塞”——就像黑暗山脉里的那座要塞一样。 毕竟古代遗迹+神明样本的组合,既视感真的很强烈。 然而梅高尔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我可以肯定那不是——那绝对不是刚铎帝国建造的东西。首先,那里是在古帝国的疆域之外,是人类新开拓出来的土地,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原因——那处设施中充满了我们不认识的东西:建造风格前所未见,一部分墙壁还残留着无人认识的文字,有些封闭的房间中出现了一些设备残骸,用的也是闻所未闻的技术……” 第0851章 神的眼睛 听着梅高尔三世所描述的遗迹景象,高文渐渐陷入了思索中。 深埋于地下的古代设施,明显有别于刚铎帝国的建筑风格以及无法理解的上古科技,存放有涉及神明的“样本”……这种种特征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梅高尔紧接着透露的线索证实了他的这份“熟悉”。 “另外有一点,”那团星光聚合体中传来低沉的声音,“我们在奥兰戴尔地下发现的遗迹,和万物终亡会在索林地区发现的遗迹在风格上似乎有一定的联系——它们看上去很像是同一个文明在不同历史时期或不同地域文化的影响下建造起来的两处设施。但因为遗迹过于古老,缺乏关键线索,我们用了很多年也未能确定它们之间具体的联系,更遑论破解遗迹里的古代技术……” 高文突然轻轻吸了口气:“是逆潮遗产……” 梅高尔显然未曾听说过这个词,下意识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你们所发现的遗迹,以及万物终亡会在索林地区的那处地宫,应该都源于一个叫做‘逆潮’的上古文明,它在和巨龙的战争中被彻底毁灭,而这个帝国和神明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想到了贝尔提拉交给自己的那本“终极之书”,那本终极之书便是逆潮帝国的遗产,它的作用是伪造密钥,沟通行星轨道上的卫星数据库,另外根据贝尔提拉提供的线索,在索林地宫深处那已经坍塌的区域里还曾存在过一些遭受不可名状之力侵蚀、污染的房间,那些房间显然与神明有关。 而现在,又有新的线索表明提丰帝国的旧都地下、永眠者占据的那处地宫极有可能是现存于世的第二个逆潮遗迹! 梅高尔显然没想到高文竟然会一语道破那神秘遗迹的底细——永眠者用了数百年都搞不明白的问题,在高文这里竟好像只是常识,但很快他便想起了这位表面上的“人类帝王”背后真正的身份,惊愕之情渐渐消退。 高文则没有继续和梅高尔讨论关于逆潮帝国的事情——毕竟他知道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他看向梅高尔,重新拉回话题:“你们对万物终亡会占据的那处地宫也有一定了解?” 梅高尔立刻回答:“我们和他们有一定合作,共享着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 “嗯,”高文点点头,“那么回到你们发现的上古遗迹——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时定都奥兰戴尔的提丰皇室被蒙在鼓里?” “那处遗迹掩藏极深,且通向地表的入口几乎已经全被土石吞噬,我们能找到入口完全是莫大的运气——在意识到那是个极好的藏身点之后,我们更是在将人员与物资转移进去之余改造和遮掩了入口,让它变得更难发现。而在之后的许多年中,我们始终谨慎小心地隐藏自身,隐藏地底设施。 “永眠者是一个非常善于藏匿自身的群体,就像您想的那样,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奥古斯都家族其实都不知道我们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更不知道他们的城市下方掩埋着什么样的……秘密。 “我们是奥兰戴尔城市下的阴影和共生体,我们和那座城市一同扎根,一同发展,渗透了城市的很多设施,就这样,我们在那些古老的殿堂和回廊间休养生息,曾经遭受重创的教团一点点恢复了元气——起初,我们只是聚集在遗迹的较浅层,那里较为安全,而且足够容纳当时我们的所有成员,但随着教团慢慢恢复,我们决定向着更深处前进。 “我们想至少搞清楚自己的‘居所’是什么模样。 “我们很快便探索完了安全的穹顶区以及几乎空荡荡的中层连接回廊,最后,我们在遗迹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些还在运行的东西。” 高文的眼神立刻严肃起来:“还在运行的东西?是什么?” “请允许我为您展示我当年看到的景象——” 梅高尔嗓音低缓地说着,那不定型的星光之躯渐渐弥散开来,它化为了一片雾霭,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烟尘深处,高文看到一幕全息影像(魔法幻象)迅速从梅高尔的记忆中剥离、重现出来。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外围还有规模极大的、用金属和晶体环绕形成的环状设施,大量黑色方尖碑状的装置倾斜着被设置在大厅内,其顶端指向大厅的中央,而在大厅最中心,他看到一团耀眼的、仿佛光之海洋般的东西在一圈上古装置的围绕中涌动着,它就好像某种粘稠的液体一般,却在升腾起来的时候呈现出朦胧虚幻的光彩,其内部更是有仿若星光般的东西在不断移动、闪烁。 高文立刻皱起眉:“这是什么东西?” 从四周弥散的烟尘雾霭中传来了梅高尔的声音:“一个强大的能量约束装置,由惊人的磁场、循环奔流的奥术能量以及一系列元素稳定器组成,规模巨大,以至于整个大厅以及大厅周围的部分回廊都是它的‘外壳’。” 随后这位昔日教皇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用了将近一个世纪才搞明白这些大致的‘功能组件’。” “……约束场中心的,是梦境之神的残骸?”高文皱着眉,“这是个监狱装置?” “我们也曾这么认为……而这是我们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之一,”梅高尔三世沉声说道,“在发现这个区域之后,我们完全搞不明白它的作用,只以为这是遗迹的能源,就像法师塔里的魔力井,我们谨慎地研究它,用了一个世纪搞明白它的大致功能,却发现里面的技术根本无法复制和利用——当然,我们也不敢贸然关闭它,因为没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之后又过了许多年,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控制能量流的办法,而在一次尝试调整能量流的过程中,约束场的中心部分打开了一道非常细小的裂隙——被屏蔽在里面的事物终于泄露了一丝气息出来,而我当时正在现场。 “在那丝气息中,我感知到了一些可怕而熟悉的‘声音’——” 梅高尔的声音突然有一丝颤抖和迟疑,似乎那种可怕的感觉到现在还会缠绕他如今已经异质化的身心,但在片刻的镇定之后,他还是让语气平稳下来,继续说道: “我感知到了神明的气息。 “一个惊人的真相,震撼了我们所有人——约束场中‘禁锢’的不是别的事物,而是我们曾经膜拜敬畏的神,或者说,是神的一部分…… “那是梦境之神的一部分残片,我们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从神明‘身上’切割一片残片下来,不知道它被禁锢在那个装置中已经多少年,我们只知道一点——那可怕的、濒临疯狂的、终将吞没整个世界的神明,竟然也是可以被伤害和禁锢起来的。 “在先祖之峰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被一种长久的绝望笼罩着,因为神明的力量是那样强大,强大到凡人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与此同时,这股力量又走在一条不可阻挡的、渐渐疯狂的道路上,这一切就如倒计时中的末日一般无可违逆,可是我们在地底发现的那个装置,却仿佛让我们看到了一线曙光——那可是神的碎片!被装置禁锢的,可以用来研究的碎片! “在克服了极大的恐惧之后,我们……开始研究那东西。 “约束场的强大力量可以屏蔽神明的精神污染,这让我们的研究有了实现的可能,而也正是约束场的这些性质,才让我们对一切做出了可怕的、错误的判断——我们误以为整个地底设施是一座监狱,误以为那个约束装置是用来困住神明的……” 高文刚想开口询问,旁边的琥珀已经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那东西……其实是一个祭坛。 “一个用来迎接神明、和神明对话、为神明提供临时容器的祭坛——所谓的容器,就是大厅中的约束场。 “神明的意志以‘碎片’的形式‘降临’在那个约束场中心,就像一只离体的眼睛,梦境之神通过那只眼睛观察世界,而我们,就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忙碌了数百年。” 琥珀倒吸了一口凉气:“……妈耶……” 甚至就连高文都感觉一股凉意蔓延上了心头,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恐怖的真相,以至于此时此刻的梅高尔三世在提及相关事情的时候都会语气颤抖起来。 “你们做的一切都被梦境之神注视着?”他语气格外严肃,眉头紧锁地看向已经重新凝聚起来的梅高尔。 “不幸中的万幸——那装置中的‘神之眼’并不是和神明本体实时联通的,”梅高尔语气复杂地说道,“装置中的‘神之眼’更像是一种分裂出来的分身,它在现世收集信息,等到一定程度之后约束装置核心的极性便会反转,将作为‘神之眼’的碎片释放回到神界,到那时候梦境之神才会知晓‘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而我们发现的约束装置可能是过于古老,也可能是某些功能遭到了破坏而卡死,它始终没有释放能量场中心的‘神之眼’。 “从某种意义上,故障状态下的装置其实也算是个真正的监狱……但和真正的监狱不同,它里面的‘囚犯’理论上才是监狱的主人,而监狱的大门……随时都可能因系统自愈而敞开。 “您应该可以想象到这对我们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能想象,”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可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真相的?难道那古代装置旁边还放着一本说明书?” 梅高尔沉默了片刻,星光聚合体缓缓涨缩着:“……陛下,您知道我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么?” 高文扬了扬眉毛:“难道不是为了延长寿命,转换了自身的生命形态?” “当时我已经利用万物终亡会提供的技术延长了寿命,至少还可以再存活数个世纪,”梅高尔的声音中带着一声叹息,“让我变成这副模样的,是一次实验事故。 “因为一次操作能量流的失误,我被约束场中迸射出来的一道射线击中了,射线击毁了我的躯体,约束场的强大能量却困住了我的灵魂,我被卷入那些奔流的能量中,并……稍微接触到了被束缚在核心的‘神之眼’。” 高文明白过来:“神明的知识具有强制灌输的特性——你从梦境之神的碎片里‘看’到了装置的真相?” “是的,”梅高尔三世肯定了高文的猜测,“在接触到‘神之眼’的瞬间,我便知道了装置的真相以及一旦‘神之眼’被释放回神界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我们的一切秘密都会暴露在神明面前,而神明绝不会容许这种悖逆之举。 “幸运的是,我从那可怕的事故中‘活’了下来,因为现场的教团同胞及时操作,我的灵魂在被彻底湮灭之前得到了释放,但同时也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和变异——从那天起,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和神之眼的真相比起来,灵魂的变异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们必须解决神之眼的隐患,要么彻底摧毁它,要么永久切断它和神界的联系,让它永远不可能回到梦境之神那里。” 第0852章 奥古斯都家族的小秘密 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蛰伏在提丰旧都地下的永眠者们都在想办法从一个古代装置中了解、分析神明的秘密,他们一度以为那具备强大禁锢力量的装置是一个囚笼,用来囚禁神明的部分碎片,却未曾想到那东西其实是一个专门为神明建造的容器与祭坛——它承载着神明的眼睛。 这无疑是极大的讽刺,以及……恐怖。 而永眠者们唯一的幸运,就是那来自上古的约束设施发生了故障,容纳其中的“神之眼”被真正屏蔽了起来,它暂时无法返回神界,而只能像个真正的囚犯一样被关在原本为它准备的“王座”上,这才没有在当年便引发一次威力堪比“上层叙事者事件”的神灾。 永眠者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要么,彻底摧毁约束场中的“神之眼”,要么,用某种办法稳妥地将神之眼和神界永久隔绝,确保哪怕约束装置有朝一日失效,那只眼睛也不会把它看到的东西“告诉”神明。 高文皱起眉,看着漂浮在对面的星光聚合体:“奥兰戴尔大崩塌是你们在尝试摧毁或封印神之眼的过程中引发的?” “是原因之一,但不全是因为我们,”梅高尔三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似乎含着对命运无常的唏嘘,“我们最终决定摧毁神之眼,并为此制定了一个方案——在长达数百年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对那个古老的约束装置已经有了一定了解,并能够对其作出更多的控制和调整,我们发现在恰当的时机下关闭它的内环稳定结构就可以令约束场内产生威力巨大的能量震荡,而如果把外环区的充能等级调整到最高,这股震荡甚至可以彻底湮灭掉能量场中心的神明力量…… “在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和计算之后,我们准备实施这个方案——而为此,我们需要一段时间给约束装置的外环充能。 “意外就是在这个阶段发生的——您还记得吧,那整个上古遗迹,正在提丰帝国的旧都、奥兰戴尔的地下。 “在我们着手调整约束装置的同时,奥古斯都家族突然决定整修城市的排水设施——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但当时却没有人发现这一点——那个年代的城市排水设施非常落后,您是知道的,两百多年前的提丰和旧安苏没什么区别,所谓城市排水道也就是一条正好穿过奥兰戴尔的地下暗河,人们把所有脏水都排到那里面去,除了暗河以及有限的沟渠之外,大部分城区都没有下水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的提丰皇室却突然想要在主城区之外建造一条人工的下水道,于是他们便开始向下挖掘…… “他们挖的很深,但最初并没有接触到地宫的‘穹顶层’,可是诡异的事情仍然发生了:负责挖掘的工人们在地下产生了幻觉,随着越来越多的土石被运送出来,挖掘者的精神状态越发恶化,起初,贵族们并不在意那些平民工人的状态,反而怀疑他们是在偷懒,强行让他们在地下工作了更长时间,但很快,这种幻觉便开始延伸到监工甚至驻扎在挖掘点附近的骑士们身上…… “而当地表出现异常的时候,我们却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地下,以至于直到越来越多的挖掘者失控,提丰皇室甚至开始派元素法师掀开地皮,尝试溶穿岩层的时候,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约束装置不知何时已经弱化了,那‘神之眼’是有自己意识的,它在不引起我们警觉的情况下偷偷蔓延出了自己的力量,在经年累月的渗透和污染中,它已经影响到了奥兰戴尔的居民——甚至影响到了统治奥兰戴尔的皇室。” 站在一旁的琥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然后呢?” “情况开始失控——部分皇室成员以及大量被派来挖掘地洞的工人、监工、贵族都受到了污染,他们开始疯狂地向下挖掘,效忠皇室的法师们也参与进来,在强大魔法的侵袭下,我们设置的种种防护都没能起到作用,他们很快便在奥兰戴尔市中心挖开一个大洞,找到了地宫的穹顶,紧接着穹顶也被挖开了,皇家骑士和法师们蜂拥而入。 “整个奥兰戴尔笼罩在一层诡异、恐惧、紧张的气氛中,平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贵族和商人们被这疯狂的挖掘行为惊吓到,各种流言蜚语四起,又有上层贵族说地下发现了宝物,这更加加剧了城市的混乱…… “永眠者教团对这一切却无力阻挡,而且更重要的是……神之眼已经开始呈现出活化倾向。 “它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它做出了反抗,永眠者教团的成员都是强大的心灵系法师,且已经对神明有了坚定的抗拒,在被约束装置镇压的情况下,它拿我们没办法,于是它把地表上那些毫无防备的人转化成了工具。当皇家骑士们进入地宫并开始破坏各处能量站的同时,神之眼也开始冲击约束装置的磁力牢笼,而我们原本准备用于湮灭神之眼的能量还没有准备就绪,贸然启动布置,极有可能让神之眼脱离力场返回神界…… “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阻止那些失控、疯狂的挖掘者,以及阻止在后方不断派出更多骑士的提丰皇室。 “我和几名大主教冒险从其他通道来到地表,潜入了奥古斯都家族的城堡,而让我们万分惊讶的是——城堡中竟然有一半的贵族和相当数量的皇室成员还在努力抵抗神之眼的侵蚀,甚至皇帝本人……也勉强保持着理智。 “涌进地宫的挖掘者和骑士有一大半都不是他们派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是谁给那些人下了不断挖掘以及入侵地宫的命令,另有一小半人则是勉强保持理智的皇帝派出来阻拦、调查情况的人员,但他们在进入地宫之后立刻也便疯了,和城堡失去了联系。城堡方面收不到消息,本身的判断机能又处于混乱状态,于是便不断派出更多的调查队伍,涌进地宫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幸运的是,在建立起强大的心灵屏障之后,我们让皇帝和一部分大臣摆脱了神之眼的侵蚀——在皇家卫兵团团包围过来的情况下,我把地下的真相告诉了当时的提丰皇帝。 “当然,我没有告诉皇帝‘神之眼’背后是一个大众心目中的‘真神’,因为正常人对神明的看法和我们对神明的看法显然大不一样,我告诉他那是一个疯狂的邪神,而我们的研究和地表的挖掘工作共同唤醒了祂。 “我们——地下的人和地上的人——共同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但当时已经没时间追究责任问题。在迅速判断了地宫内的情况之后,皇帝决定疏散整个城市,把所有未受污染的人都撤出去,在城市外围制造出无人区,而我们则在这期间启动地底的湮灭方案,把神之眼彻底毁掉。”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疏散平民,制造心智隔离带以防止心灵污染蔓延,摧毁污染中心……思路是正确的,然后呢?” 梅高尔三世沉默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在骑士团和贵族兵的驱使下,疏散很快完成了,我和几位大主教则在返回地宫之后堵死了内层的所有通道,阻挡那些已经进入地宫的疯狂骑士和挖掘者,这成功拖延了一些时间,在约定的时刻,能量终于够了,我们成功引发了约束装置的能量震荡,神之眼在强大的冲击中灰飞烟灭——我们开始欢呼,直到大地之怒和湮灭之创接二连三地砸在我们的穹顶上。” 琥珀眨眨眼,一摊手:“……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当时却没有想到,”梅高尔三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我们是一群……研究者,或许是极端的研究者,我们是黑暗教派,是堕落的神官,偏执,冷酷,选了一条可怕的道路,但刨除掉这一切,我们的身份仍然是一群研究者——这也包括我本人。 “研究者的脑袋,是不擅长揣测落在自己头顶上的大地之怒和湮灭之创的。” “两百年前的提丰皇帝做了个冷酷的决定,但你想听听我的看法么?”高文慢慢说道,目光落在那团星光聚合体上。 “……情理之中,是吗?” “情理之中,”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你们当时未能摧毁神之眼,那奥兰戴尔地区就会是灾难爆发的源头,摧毁整个地区或许无法阻挡‘邪神’的降临,但至少有可能给其他人的撤离拖延更多时间,如果你们成功摧毁了神之眼,那当时的提丰皇帝也不会留你们继续活下去——你们是一个黑暗教团,而且在帝都、在皇室的眼皮子底下滋生了数百年,某种程度上,你们甚至有能力引发整个帝国的动荡,这是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无法容忍的。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必须死在奥兰戴尔。” “我在之后想明白了这一点,”梅高尔三世轻笑着说道,“我们很多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 “但你们却没办法找一个帝国复仇——尤其是在遭受重创之后,”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补充进来的新生代教徒越来越多,永眠者教团终会忘记奥兰戴尔发生的一切,奥古斯都家族也会认为在整个城市都崩塌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幸存者,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和迁都之后的混乱局面,他们应该没有能力去详细检查地底深处的情况——这个可怕且有可能给皇室留下污点的事件会被掩埋,所有人都会忘记它,即使有人记得,这件事也永远不会被承认。 “而从另一方面,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当初提丰皇帝的判断其实很准确——仅仅过了两百年,你们这群不受法律和道德约束的‘研究者’就在原地搞出了第二次‘神灾’,这次的神灾甚至是你们自己制造出来的神明。 “如果我没出现,上层叙事者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我相信,那灾难的规模绝对值得提丰皇室派出他们的法师团,把整个奥兰戴尔地区以及你们所有人都用湮灭之创再砸一遍。” 梅高尔三世的星光之躯收缩起来,语气中充满无奈:“……绝顶讽刺,无法辩驳。” “所以汇总起来就是一个词——”高文轻轻叹了口气,“该。” 梅高尔:“……” “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高文摇摇头,揭过这一段,“现在有证据证明,你们当初对神之眼的摧毁工作似乎并没有完全成功——神明的精神污染残存了下来,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就是证据。” “我们怀疑神之眼在被摧毁的最后一刻逃了出去,但毕竟遭受重创,它没有能力回到神明身上,便寄生在了奥古斯都的家族血脉中,”梅高尔三世回答道,“两百年来,这诅咒一直延续,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我们有一些延长过寿命、经历过当年事件的大主教甚至认为这是奥古斯都家族‘背叛’之后付出的代价……当然,在‘上层叙事者’事件之后,这部分大主教的心态应该会发生一些变化,毕竟打击太大了。” 高文现在倒是理解了为什么永眠者的大主教团体会如此坚决地追随塞西尔——他这个“域外游荡者”的威慑只是原因之一,剩下的因素显然和两百年前奥兰戴尔的那场灾难有关。 除此之外,他此刻最关心的便是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 “你们认为‘神之眼’在进入奥古斯都家族的血脉之后还有恢复、逃逸的可能么?”他皱起眉,表情严肃地沉声问道。 “可能性很低,”梅高尔三世回答道,“我们一直在关注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那诅咒显然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类似精神污染后遗症的事物,而且随着一代代血脉的稀释、转化,这份诅咒中‘神明的部分’只能越来越弱。毕竟凡人的灵魂位格要远远低于神明,神明之力长期寄生在凡人的灵魂中,注定会不断衰退下去。当然,衰退的也只是诅咒中的‘神性’,诅咒本身的强度……在这两百年里看起来并没有丝毫减弱。” “是么……”高文摸着下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跟神有关的东西真的会这么简单消亡么……” 第0853章 进展 高文终于知道了奥古斯都家族诅咒的真相。 这个真相比他预料的还要曲折离奇。 作为相关事件的知情者,梅高尔三世认为当年逃逸的“神之眼”在进入奥古斯都家族血脉之后已经发生位格跌落,在被凡人血脉一代代稀释、劣化之后,本质上已经成为不具备神性的精神污染——但高文却不敢如此乐观。 毕竟,他知道上古弑神战争,知道神明曾一次次改头换面回归世界,更知道神明的力量其实压根就是凡人集体意志的投影,而在掌握了这么多信息之后,他并不认为融入奥古斯都家族血脉的“神之眼”会如此简单地消失。 只不过他现在也没办法去验证什么——即便有一个奥古斯都家族成员就站在这里,以目前的技术条件,高文也不知道该怎么确认“神之眼”的状态,因此也只能想想而已。 梅高尔三世并未听到高文最后的轻声自言自语,回忆两百年前的奥兰戴尔事件让这个已非人类的梦境教皇也不免陷入了慨叹之中,在半分钟的沉默之后,那团起伏不定的星光聚合体中才再次传来他的声音:“陛下,关于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我所知的就是这些了。” 高文也从思索中醒来,他看了看眼前的昔日教皇,轻轻点头:“都是很重要的情报,很有价值。”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能从当年的奥兰戴尔活下来,倒也真是个奇迹。” “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些上古遗迹的坚固程度,某种不可思议的古代技术让它的核心和最底层几乎坚不可摧,而上层区的崩塌又正好完全掩盖了内部完好的事实,”梅高尔三世的声音有一丝感慨,“当时的提丰因帝都坍塌以及上层贵族的大量伤亡陷入一片混乱,他们只能把大部分精力用在重建秩序和迁都上……更何况,以当时的技术条件,他们也没办法确认奥兰戴尔底部的情况。 “至于我们,我们有备用的通道,可以从奥兰戴尔城外的出口撤离,但我们知道,以当时的局面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在地宫中蛰伏下来,依靠储备的物资以及上层城市废墟中能收集到的少量给养度过了最开始的几个月,随后才慢慢开始派一些人出去查探情况。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我们在古代设施的坚固框架内修复了地宫的中下层,并在坍塌区域下面建造了新的穹顶……确实很不容易。” “我可以想象,”高文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在思考一件事。当年你们用‘邪神’的说法来和提丰皇帝交涉,让他相信奥兰戴尔地下的不是神明,而是恶灵,对方信了,但在那之后奥古斯都家族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哪怕是为了调查自己突然遭遇的诅咒,他们也会想办法搞明白奥兰戴尔事件中的真相。你觉得他们最后知道奥兰戴尔地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么?” 梅高尔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慢说道:“我认为他们应该调查出了一部分真相,他们大致是知道自己遭受的诅咒其实来源于神明的。 “原因很简单,并非所有的永眠者神官都一直待在地宫——奥兰戴尔事件发生的时候,有一部分神官在外面活动,他们中难免有人在日后落到了奥古斯都家族手中。当教团的核心与高层都被埋在奥兰戴尔地底时,这些神官并不知道我们仍然存活的消息,失去了心理支撑,他们中很多人会为了活命把一切都交代出去。” 高文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奥古斯都家族知道是神明带给了他们诅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和你们一样知道神明正在渐渐走向疯狂,知道神明本质上其实就相当于正在倒计时的末日。” “那些被捕的神官应该会把这部分真相说出去,但奥古斯都家族选择相信多少就不好说了,”梅高尔三世答道,“他们或许会把这当成邪教徒的胡言乱语,当然,鉴于诅咒真实存在以及奥兰戴尔事件中的种种证据,他们也可能会有限相信那些神官的话。” “提丰帝国的主要宗教是战神信仰,除此之外也有商业之神、血神、死神的教会在小规模活动,”这时一旁的琥珀突然说道,“提丰皇室并没有明显的打击约束这些教会的举动,但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支持与亲近。” 高文忍不住看向琥珀——他还没开口询问任何事情,她的回答却正是他需要的。 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问道:“奥古斯都家族成员有人是公开的教徒或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洗礼么?” “没有,”琥珀摇了摇头,“至少能够收集到的情报中没有——但不排除存在秘密受洗者,虽然这个概率很低。” 高文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在奥兰戴尔事件之前,奥古斯都家族内存在宗教信徒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琥珀摇了摇头,“军情局那边还没有对此特意调查过。不过这部分情报也不是机密,应该可以从提丰官方公开的资料中找到线索……” “我可以回答,”梅高尔三世突然插言,“有,而且不止一个——在奥兰戴尔事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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