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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的污染者在地宫内继续活动了,”回过头来,塞姆勒对身旁的马格南说道,“坏消息是有很多人受伤,参与战斗的人员也出现了轻重不一的精神污染,这些浅层的精神污染虽然没有达到被洗脑为上层叙事者信徒的程度,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恶化。” “把受到污染的人和未受污染的人分开,污染者在描绘有‘深海符文’的房间休息,那些符文的效果已经过考验,是可以倚靠的,”马格南略带一丝疲惫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条件再把每一个污染者单独收容并派人看护了,只能这样。维持到天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部分恢复过来的灵能唱诗班成员可以帮忙安抚那些心智受损的同胞,”温蒂也走了过来,“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温蒂大主教,其他人可以,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吧,”尤里摇了摇头,“你流了很多血,而且是从收容区一路突围出来的,你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去安抚其他人。” 温蒂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后有的是时间休息,但今天晚上不尽全力的话……那可就没有‘今后’了。” 马格南看向塞姆勒大主教:“地表的情况怎样?” “地表没有出意外,这是唯一的好消息,”塞姆勒揉了揉眉心,“只有两组执行梦境管制的小队中出现了污染者,但被迅速处置了,剩下的人在继续对奥兰戴尔地区进行巡逻封锁,到日出之前,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封锁会一直持续下去。” 尤里转过头:“地宫内的梦境管制呢?” “你认为现在这种局面……”塞姆勒环视着弥漫紧张气氛的大厅,表情无奈,“还有人会在今夜入睡么?” 但很快他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放心吧,我安排了监控和巡视人员,确保地宫中的每一个神官和骑士都不会入梦。上层叙事者终究是依靠梦境运行的‘神明’,只要做到对梦境的绝对管制,哪怕不能彻底束缚住祂,至少也能给祂的降临造成足够麻烦……” “只希望我们的努力能产生作用,”尤里自言自语着,“希望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可以尽快解决掉那个‘神’……”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马格南咕哝起来,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仰望着高高的大厅穹顶,平复着自己始终安定不下来的心绪。 在他的视线中,在大厅穹顶垂下的一道道支柱间,巨大的、透明的蜘蛛节肢斜掠而过,仿佛编织着什么,又仿佛攀爬在无形的网上。 马格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 被黑暗笼罩的荒芜空间中,高文和赛琳娜来到了上层叙事者四分五裂的残骸旁。 这残骸正在飞快地消散着,就仿佛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一个正在醒来的梦境。 然而在这编织梦境的神明“死亡”之后,赛琳娜和高文身旁的黑暗依旧,一号沙箱的诡异状态依旧,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依旧! “上层叙事者的神性部分恐怕正在继续执行祂的计划,”高文飞快地对赛琳娜说道,“这里只是祂编织出的又一层战场。” 赛琳娜手中提灯散发出了比此前更加明亮的光芒,那光芒照耀在不断消散的蜘蛛神明肢体上,照耀在黑暗中蔓延向远方的草原上,然而不管延伸到哪里,远处的黑暗混沌都始终维持着同样的距离和状态,丝毫看不到任何通往外界的痕迹! “您能破坏掉这层‘帷幕’么?”她看向高文,语气中带着些许急促,“就像您之前破坏掉尼姆·桑卓的帷幕那样。” 在赛琳娜开口之前,高文便已经在感知着这片黑暗空间的边界以及信息介入点,他皱起眉头,语气严肃:“我已经开始尝试了,但这恐怕赶不上。冲刷上层叙事者编织出的帷幕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我之前在尼姆·桑卓动手的时候便准备了几乎一整个白天……” 赛琳娜执着提灯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一下,随后她突然微微皱了皱眉:“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也开始侧耳倾听。 在黑暗的荒芜空间中,似乎真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仿佛幻觉般的声响—— 高文仔细聆听着,仔细辨别着,那声音仿佛层层叠叠的梦呓,仿佛无数人在睡梦中发出的同一个呢喃,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听清那是成百上千的人声在同时低语着——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是祈祷声,”高文沉声说道,“大量的祈祷……但不知从何而来……” “祈祷?”赛琳娜惊愕地说道,“这个世界的居民们应该已经消失了,谁还在对上层叙事者祈祷?” …… “我又看到了!”马格南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吸引了半个大厅的注意,“我看到有透明的蜘蛛肢体从天花板上飞过去!” “所有人做心智防护,噩梦导师和主教们去看护技术神官!”塞姆勒大主教立刻叫道,紧接着也抬头看向天花板,然而就如上次一样,他仍然什么都没看见。 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马格南的示警,却也没有一个人能搞明白这诡异的情况。 “我们看不到,”尤里飞快地扫视了整个大厅,猛然转向马格南,“你还能看到么?它在什么地方?” “刚才又从半空中划过去了,是近乎透明的肢体,一只很大的蜘蛛,正在这里结网,看不见的网,”马格南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穹顶,眼珠转动着,仿佛正在追逐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猎物,“该死……我百分之百肯定它真的存在!” “是上层叙事者,它正在对现实世界施加影响,它正在突破‘盒子’,”塞姆勒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这里存在漏洞……马格南,你还能感知到什么?” 马格南追逐着那透明虚幻蜘蛛移动的轨迹,然而除了能看到那越来越凝实的肢体之外,身为凡人的他根本不可能锁定一个神明的力量,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双手忍不住握紧——可这局面显然不是一个心灵风暴能够解决的。 “塞姆勒,你确认这里没有人入梦么?没有人在梦中对上层叙事者祈祷?”他猛然转过头,红色短发几乎竖起,眼神严肃的可怕。 “我确认,所有角落都检查过,每一个神官,每一个骑士,甚至每一个仆人和随从,还有地表上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镇子,”塞姆勒飞快地说道,“而且……” “大主教!”从某处控制席传来的叫声打断了塞姆勒的话,一名技术神官突然从连线状态惊醒,高声惊呼着,“一号沙箱的时间迭代被从内部关闭了,沙箱内的时间流速正在和现实世界同步!” 塞姆勒瞪大了眼睛:“什么?!” “是上层叙事者,”尤里迅速反应过来,“祂要进入现实世界……所以祂必须让沙箱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同步——时间迭代曾经是让祂迅速成长的‘工具’,但现在已经成了祂的阻碍,所以被祂关闭了!” “祂在夺取权限……”“灵歌”温蒂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正有什么在突破压制,在重新变得活跃起来,“污染正在反扑……” 尤里眉头紧皱着,拼尽全力地寻找着可能的漏洞,突然,他的眼神凝滞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可能被所有人忽略的关键。 “塞姆勒大主教,我们的梦境管制可能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这位气质斯文的中年人脸色略显苍白地看向塞姆勒,“你有没有检查算力节点大厅……” “你是说那些……”塞姆勒终于反应过来,“不可能,他们已经没有梦境了,而且有人在看守那,一个小时前刚进行过确认……” “塞姆勒大主教,”温蒂打断了塞姆勒的话,这位歌者的脸色格外难堪,一字一顿地说着,“那些……也是人。” “该死!该死!我们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马格南突然高声咒骂着,拔腿跑向了大厅另外一端的沉重闸门,而尤里和塞姆勒、温蒂在短暂错愕之后也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了那扇特殊的隔离门前,塞姆勒拉动了门上的呼叫绳索,铃铛的响声从门对面传来,然而守卫的回应迟迟没有出现。 几名大主教的心瞬间一沉。 “强行开门,”马格南立刻说道,并把手放在了闸门旁边的一块晶体装置上,“尤里,塞姆勒,你们去激活另外三个符文。” 没有人犹豫,三只手按在了用于紧急解锁的符文水晶上,随着魔力注入其中,那扇在正常情况下不允许开启的隔离门内传来魔法装置运转的吱吱嘎嘎声,随后沉重的隔离门终于向两旁退去。 数名灵骑士守卫和一名负责看管门内的主教正静静地坐在连通室内,看上去仿佛睡着。 大概是开门的动静震动到了连通室,一名灵骑士的头盔突然掉落在地上,暴露出来的盔甲空洞中,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肉混杂着灰白色的灰烬。 只看了一眼,马格南便已然辨认出他们的死因:“大脑烧掉了……” 几秒种后,他们打开了通往内层大厅的第二道闸门。 光线较为昏暗的内层大厅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成百上千个平台,平台边缘有神经索和维生管道延伸出来,在各个节点支柱上汇聚,而在那一个个平台上,躺着一个个处于深度休眠状态、负责为一号沙箱提供计算力的身影。 那些已经开始干瘪的脑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果通过外面大厅的观察窗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然而他们的嘴唇都在微微翕动着,以很小的幅度开合着。 成百上千个低声呢喃在大厅中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站在门口的塞姆勒感觉浑身发凉。 他喃喃自语着:“他们理论上不应该还有做梦的能力……” 温蒂摇了摇头:“不,他们会做梦……整个沙箱世界,就是他们的梦……” 马格南两步走进脑仆们所处的“算力节点大厅”,高高抬起了双手,然而下一秒又颓然放下。 不能用心灵风暴,甚至不能杀死任何一个脑仆……上层叙事者已经成型,已经找到现实世界的坐标,物理层面的毁灭只能延迟祂的降临,而如果脑仆们死了,沙箱消失,那个神明很可能立刻脱离这里的束缚,降临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到那时候,才是真正失去了所有翻盘的希望。 更何况,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还在“里面”。 域外游荡者或许不会因此死去,但那才是最可怕的,那意味着活下来的人……不光要面临脱困的上层叙事者,更要面临另外一个近似神明的存在的怒火。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都想到了这一点。 马格南的目光在那些躺在平台上的脑仆之间移动着,他们有的已经干瘪,显然躺在这里已经多年,有的却还宛若常人,显然是数年内的“新成员”,有的平台空着,那是“损耗”掉的脑仆还没来得及补充,有的平台斑驳陈旧,仿佛已经用了很久…… 马格南突然吸了口气,慢慢走向其中一个空着的平台。 温蒂在后面叫道;“马格南大主教,你在干什么?” 马格南没有回头,只是耸了耸肩:“或许,该轮到我们中有人躺上去了……” 尤里一惊,迅速上前拦在马格南面前:“你想清楚!这是深层神经寄生,它是不可逆的!” 马格南看了面前的尤里一眼,伸手推开对方,脸上带着洒脱的笑:“我直视了那个‘神’,尤里,那也是不可逆的。 “那些符文没有治愈我的精神,我到现在还能看到那些透明的肢体,你我都明白,我回不了头了。” 他越过了无言以对的尤里,把温蒂和塞姆勒甩在身后,来到一张空着的平台上,慢慢躺了下去。 那些自动感应的神经索和生化组织立刻自行蠕动起来,顺着平台边缘移动,向着马格南靠近过去。 马格南左右看了看,突然自嘲地一笑:“或许,我们最初就不该走这条路……” 神经索的蠕动声中,塞姆勒来到了平台旁边,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躺在那里的马格南,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只是平静地问道:“有遗言么?” “……没有遗言,不过回头见到教皇冕下的话,帮我好好吹嘘一下。” “好。” 神经索蔓延到了马格南脑后,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融合声在昏暗中响起。 尤里也来到了平台旁边,看着这位多年老友:“有跟我说的么?” 马格南看了看尤里,慢慢咧开嘴,一点一点地抬起右手,缓慢且坚定地比了个中指。 “我想这么做已经很……” 马格南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短暂的延迟之后,整个大厅中所有脑仆的梦呓也一并休止。 第0818章 故事的末尾 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在黑暗中回荡着,仿佛共鸣成了一道强大的河流,高文和赛琳娜看不到这条河流,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击这个世界的边界,正在冲击那道阻隔在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墙。 然而突然间,河流中出现了一道不协调的扰动,让所有的祈祷声都变得混乱起来。 高文下意识和赛琳娜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听到有一个隐约、模糊的声音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心灵风暴!!!” 强大的干扰爆发了,层层叠叠的祈祷声一瞬间被打断,每一个汇成河流的声音都回到了黑暗深处。 “听上去像是马格南的声音……”赛琳娜刚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便看到眼前有泛着微光的裂隙突然蔓延开来。 以黑暗中的蛛网为脉络,大量纵横交错的白色光痕突兀地出现在这片黑暗空间中,让整个空间仿佛被打碎的镜子一般迅速分解,似乎有某种源自“内部”的攻击打破了这层帷幕,高文和赛琳娜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开阔—— 高文立刻全神戒备,做好了战斗准备,赛琳娜也侧身来到高文侧后方,手中提灯散发出温暖明净的光芒。 清新寒凉的风突兀地吹了起来,在帷幕破碎之后,一片被星光照耀的无尽草原扑面映入高文的视线,他看到微微起伏的大地在星光下延伸,大量不知名的花草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而一座隐约有些熟悉的山丘正伫立在他和赛琳娜前方,山丘迎着星光的方向。 山丘下,静静地躺着巨型黑色蜘蛛的残骸,它那庞大的身躯已经开裂,而一只通体洁白的、仿佛由光铸造的蜘蛛从那四分五裂的残骸中爬了出来,正沿着山坡一步一步地向着无尽高远的星光攀爬着。 飘动的光芒和从高空照耀的星光洒落在这只白色蜘蛛的甲壳上,如水一般荡漾。 那白色蜘蛛仿佛没有注意到出现在草原上的高文和赛琳娜,仍然一步又一步地、执着地追逐着天上的星光,然而高文却注意到,在他和赛琳娜周围,无数影影绰绰的、没有任何五官细节的“人影”已经浮现出来。 上层叙事者的攻击到来了。 无数朦胧的人影冲向高文和赛琳娜,高文本想先去阻拦那带着神圣气息的洁白蜘蛛,此刻却只能先想办法对付这些潮水般涌来的往日幻象,开拓者长剑上浮起一层虚幻的火焰,他执剑横扫,大片大片的敌人便在他的剑下化为了虚幻的碎片。 赛琳娜则在高文的掩护下一手扬起提灯,一手在空气中勾勒出散发微光的符文,不断把周围的蛛丝和远方的往日幻象化为苏醒的梦境,让它们在星光下变成飞快消散的泡沫。 令人意外的是,那些黑色幻象的战斗能力并不是很强,它们对高文最大的威胁,似乎也只是数量庞大。 高文和赛琳娜且战且进,不断消减着周围敌人的数量,同时尽全力想要赶到那追逐星光的白蜘蛛附近。 一道比其他黑影更为强壮敏捷的影子从旁边冲了过来,高文长剑回旋,逼退了其余敌人,一剑斩向对方,而那强壮敏捷的影子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幻化出了一柄漆黑的长枪,挡住了高文的剑刃,随后长枪抖动,黑影向后拉开些许距离,反身刺来—— 意料之外的反击让高文心中略感惊讶,但这仍然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几次交锋之后,开拓者长剑斩断了那柄长枪,击碎了那道幻影。 在幻影破碎的瞬间,一些凌乱的信息却流入了高文的脑海,他突然间知道了刚刚被自己击碎的那道幻影的名字——他叫德尔沃夫,是西海岸城邦的一名卫队长,他性格严厉,却喜欢偷偷收藏贝壳…… 一对凌厉的双刀从侧后方掠来,双刀的主人在几个回合之后落败。 她叫娜黛,来自云流林地,她是翡翠王庭的王妃,是杰出的精灵刀舞者…… 山丘越来越近,白色蜘蛛身边逸散出的微光粒子仿佛流萤般在平原上飞舞着,高文几乎能触及到那神性蜘蛛散发出来的气息了,而一道温暖明净的光芒始终在他侧后方照耀,不断驱散着那些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的蛛网和时不时涌现出来的黑色烟尘,也不断补充着高文流失的体力。 一个格外强大的剑士挡住了高文的去路。 他比所有幻象都要强大,却也比所有幻象都要模糊,他那没有五官细节的头颅边缘仿佛受到干扰般蔓延出许多震颤的线条,四肢也呈现出不正常的粗糙模糊状态,却又有着惊人的剑术,一柄看不出细节的黑色长剑在空气中分化出无数剑刃,与开拓者长剑针锋相对地较量着。 在这道幻象消散之前,高文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巴尔莫拉,是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奴隶国王”,一位杰出而伟大的统治者。 在山丘脚下,高文和赛琳娜同时停了下来。 周围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幻象不知何时都消失了,只有微风吹过夜幕下的草原,那只洁白的蜘蛛也不知何时停在了半山腰,祂转过头来,头颅的位置却没有眼睛,只有一些柔和的光芒照射在高文和赛琳娜身上。 突然间,高文心中却冒出了些许不相干的想法—— 原来上层叙事者的“神性”……是没有眼睛的么……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就在此时传入了高文脑海:“杜瓦尔特……消失了吗……” 是娜瑞提尔的声音,高文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 “放弃吧,娜瑞提尔,或者该叫你上层叙事者?”高文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外面的世界,但你现在应该也感觉到了,你并不属于那里,一个像你这样的神明强行降临现实,只能带来数以百万的死亡,而你自己也很难安然无恙——你是梦境的映射,但那些在梦境中向你祷告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白色蜘蛛沉默了几秒钟,才有声音再次响起:“他们都在这里……” 巨大的节肢向旁边挪动开来,数个洁白的茧被紧密地保护在蜘蛛的胸腹位置。 在向星光攀爬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小心地携带、保护着这些茧。 在看到那些茧的同时,高文已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原来杜瓦尔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赛琳娜也反应过来,带着复杂的语气说道,“我们一直好奇一号沙箱中的虚拟人格们都去了哪里,原来……” “我想带他们去外面,”白色蜘蛛轻声说道,“因为他们都想去外面,所以我也这么想……” “怪不得……怪不得上层叙事者会发生疯狂、分裂、死亡这样的变化……”赛琳娜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我们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三千名进入网络的测试人员,但是……沙箱世界里还有数以百万的虚拟人格……对你而言,他们也是‘真实’的……” 白色蜘蛛没有开口,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作为对沙箱系统和灵魂奥秘了解颇深的大主教,赛琳娜终于拼凑出了她此前始终想不明白的那部分真相。 而在一旁,高文已经跟神明知识打过不少交道,还得到了大量忤逆者遗产,此刻他想到的东西更多:“是因为意识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子民’都是虚拟出来的幻象,上层叙事者才会陷入疯狂,并在疯狂中死亡,而这又导致了祂的分裂,使祂的人性部分和神性部分变成了两个个体……也正是由于这种死亡和分裂的过程,你才摆脱了原始‘上层叙事者信仰’对你的束缚,才能够在不影响自身存在的情况下,吞噬掉了整个世界的心智,把他们都放进了那几个‘茧’里……我说的没错吧?” 白色蜘蛛轻轻挪动着一条长腿,发出低缓悦耳的声音:“你懂得很多东西……” “你真的认为这样会成功么?”高文皱着眉,“即使你把他们带到了现实世界,又能怎样?没有身体,没有物质基础,甚至没有成为灵体的条件,他们诞生自沙箱,也只能依靠沙箱来维持存在——你是神明,可他们不是,这些茧,进入现实之后立刻就会烟消云散,这些你想过么?”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娜瑞提尔低声说道,“他们想出去,我也这么想,这就是一切……” 在看似温和平静的话语中,巨大的白色蜘蛛慢慢扬起了上半身,一股令人心惊的敌意终于从这强大的神性生物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高文却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娜瑞提尔,”他迎着山丘,注视着那年轻的神明,“你会死的,不会再有新的分裂,不会再有复活。 “你知道杜瓦尔特是怎样消失的,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通过祂和你建立了联系。 “我有能力彻底瓦解你。” “我知道,”娜瑞提尔轻声说道,“那样或许也好……” 在高文和娜瑞提尔之间,无尽光芒骤然化作洪流,冲刷着整个平原,冲刷着这个虚假世界的最后一片疆土。 …… 剧烈的晃动惊醒了黎明前的奥兰戴尔,无数居民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惊惶地看向那片据说曾遭受诅咒的土地,看向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他们听到低沉的呼啸声从那片坍塌的山谷中传来,听到仿佛无数人呼喊的共鸣声在山谷外的平原上回荡,奥兰戴尔之喉中似乎正在酝酿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在这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它正如心脏一般开始跳动起来。 一线霞光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巨日恢弘的冠冕似乎就要从那里探出头来,而在这微末稀薄的光晕中,在天边残存的星光照耀下,有人看到仿佛蜘蛛般的虚幻巨影正在攀爬奥兰戴尔之喉边缘的山岗…… 最后的时刻似乎到来了,塞姆勒大主教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战斗法杖。 整个地宫中都回荡着令人不安的呼啸声,马格南曾提到的那些透明虚幻肢体终于凝实到了所有普通神官都能清晰看见的程度,他们看着那庞大的虚幻蜘蛛在土石和墙壁之间穿行着,每一次有巨大的透明节肢掠过大厅,都会激起一片低声惊呼。 此前脑仆们的祈祷共鸣已经被马格南成功阻止,然而这似乎只能延缓上层叙事者降临的速度,祂仍然在执着地挤进现实世界,仿佛不到最后一刻便决不放弃。 “这是最后一刻了……”尤里低声咕哝着,“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温蒂轻轻吸了口气,走向大厅一角:“我去照顾伤员。” “教皇冕下刚才传来了最后一次消息,沙箱系统和心灵网络的稳定都已经抵达极限,”塞姆勒沉声说道,“接下来他会用他全部的力量抵抗上层叙事者降临带来的冲击,如果他的灵魂反应消失……我们便安然迎接死亡。” 尤里平静地看着前方:“希望……” 一阵比此前更加震慑灵魂的呼啸声突然在整个地宫中回荡起来,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强烈的建筑震荡,这打断了尤里没说完的话。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同样茫然的塞姆勒大主教。 …… 无名的花草化成了灰烬,土石在空气中瓦解着,升腾起的黑色烟尘遮蔽了天空,让星空变得暗淡无光。 在最后时刻支撑这个虚假世界的力量终于倒下了,整个沙箱开始不可逆转地走向灭亡。 无名的草原开始崩解,从边缘向中心迅速塌落,而那圣洁的白色蜘蛛也从山丘上滚落下来,连带着她拼命想保护下来的茧,一同跌落在大地上。 在最后一刻,她编织出了层层叠叠的蛛丝,把那些茧再次束缚、稳固下来,没有让它们受到一点损伤,就仿佛这是她存在于世的本能一般。 温暖明亮的灯光弥散开,驱散了升腾的烟尘和蔓延的火焰,高文来到已经失去反击力量的白色蜘蛛旁边,看着她头颅位置那些明净的光芒。 在他开口之前,娜瑞提尔的声音便传入了他和赛琳娜的脑海。 “最早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繁衍生息的……那时候这里还不是沙漠,也没有尼姆·桑卓……” 赛琳娜此刻才终于认出了这里的地形,知道了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源自何处,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辨认着那正不断向黑暗沉沦的大地:“这是……怪不得我感觉如此熟悉……” 这片土地,最初便是她和梅高尔三世一同“编写”出来的。 但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忘记了这里最初的模样。 “杜瓦尔特曾经问我,如果大家都安于这片土地,是否所有人都不用面对这场终末……众生可以平安喜乐地生活在舞台中央,只要不去接触边界,这个世界对大家而言便是真实的…… “诗人们可以尽情想象海洋之外的天地,想象星空之间的世界,水手们在近海便可以有永远丰厚的收获,不用去管那越往远处便越发古怪离奇的海洋边际……不要有太高的好奇心,这个世界便会永远美好下去…… “我总是给不了他答案,我太笨了……但我觉得,创造了这一切的造物主们,肯定知道的更多…… “造物主啊……你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又创造了我们,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希望我们怎么做,可以告诉我么?” 娜瑞提尔的声音低缓柔和,在这单纯的询问面前,赛琳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多少思索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注视着上层叙事者那无目的面容。 “这只是一场实验,仅仅是……实验……”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两秒钟后,那洁白神圣的蜘蛛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啊,谢谢……我终于亲耳从造物主口中听到答案了。” “娜瑞提尔,”高文忍不住上前一步,“其实我还可以……” “可以给我些时间么?”上层叙事者的声音轻柔地传来,“我想……看一下星星。” “星星?”高文愕然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混沌的天空,没有半点繁星。 而等他再收回视线,那洁白的蜘蛛神明以及她庇护到最后一刻的茧……已经开始化作点点光尘。 …… 山谷中的呼啸声止息了,大地的震颤也平静下来。 奥兰戴尔的居民们带着不安和惶恐走出家门,走上街头,相互询问着情况,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在朦胧昏暗的天光下,有孩子们惊呼起来。 朝阳的勾勒中,似乎有一只近乎透明的巨大蜘蛛一点点攀上了附近的山岩,爬上了山谷边缘的高地,祂在那里静静停下,小心翼翼地将仿佛茧一般的事物推到面前。 天边的最后一点星辉闪耀着,映在蜘蛛已经愈发虚幻的躯干上,祂迎着一天中最后的星光,仿佛发出了若有若无的赞叹,许多人听到虚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却对那声音感到一片茫然—— “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 随后朝阳升起,巨日的光辉照耀在大地上,一切仿佛梦境般消散,天地间只余万丈霞光。 第0819章 考虑未来 当朝阳升起,一段长达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的故事结束了,在故事的结尾,神明没有降临现实世界,脆弱又渺小的人类再一次从灾难中幸存下来——很多人的故事,便继续向下延续着。 塞姆勒紧握他的战斗法杖,在大厅中央久久地伫立着,周围是无数屏气凝神且满脸疲惫的神官和骑士,来自地表的情报在刚才便送到了这位大主教面前,但那仿若混淆了梦境现实的怪异现象让他依旧不敢确认最终的结果,他和所有人仍然抱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静静地等待着。 在这清晨霞光撒遍整个奥兰戴尔地区的短暂一刻,神官们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 然后,星星点点的星光终于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中,浮现在大厅的上空。 塞姆勒听到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脑海:“都结束了……同胞们,我们安全了。” 这是梅高尔三世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迟来的欢呼声骤然响彻了整个大厅! “成功了!!我们阻止了一个神明!”“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他们成功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在四周潮水般响起的欢呼声中,正在照料伤员的温蒂慢慢直起了身子,精神深处的污染正在消退着,她感到自己的灵魂终于真正彻底恢复了自由,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尤里也正投来视线。 “我们成功了……”温蒂慢慢翘起嘴角,发自肺腑地笑着说道。 尤里露出了神色复杂的笑容,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咕哝着:“……我们总算没有毁掉这个世界。” 一道流光突兀地出现在大厅中央,伴随着流光汇聚,一盏提灯凝聚在所有人视线中,紧接着出现的便是手执提灯的女性身影。 “赛琳娜大主教,”塞姆勒立刻迎向这道身影,“您再次拯救了整个教会……” 赛琳娜身边的光晕渐渐散去,当然,她在这里只是一道映射在周围人意识中的投影,面对塞姆勒大主教,这位提灯圣女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拯救教会的不是我。” “啊,域外游荡者祂……”塞姆勒顿时反应过来,“祂现在在什么地方?” “域外游荡者暂时回去了,祂毕竟只是在我们的心灵网络中降临了一个投影,不久后祂会再和我们联系的,”赛琳娜轻声说道,视线慢慢扫过了整个大厅,那些欢呼的神官,疲惫却兴奋的骑士,劫后余生的侍从们纷纷映入她的眼帘,最后,她垂下了眼皮,“多亏了你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努力,我们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 塞姆勒奇怪地看着赛琳娜,他发现这位大主教的神色复杂,情绪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轻松振奋,这令他深感困惑:“赛琳娜大主教,你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赛琳娜想到了那个在夜色下追逐星光的身影,想到了自己此生回答过的最艰难的那个问题,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困惑。” “困惑?” “塞姆勒大主教,你认为一个文明最大的本能是什么?” “本能?”塞姆勒面对这个有些奇怪的问题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他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延续自身?” “那在延续自身之外呢?”赛琳娜又问道,“在活下去之外……” “我……不知道,”塞姆勒摇了摇头,“在我看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就已经足够艰难了。” “也是,”赛琳娜顿了一秒钟,突然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本身也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塞姆勒从赛琳娜的反应中推测出这位“圣女”一定是在和上层叙事者的对抗中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显露出这种仿佛多愁善感的状态,但此刻显然不是追问这些细节的时候。在四周洋溢着的振奋欢庆气氛中,他已经率先冷静下来,并开口问道:“赛琳娜大主教,现在‘神降’威胁已经平息,接下来我们是否该考虑教会的未来了?” “当然,”赛琳娜点头说道,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虽然局势振奋人心,但留给我们的庆祝时间恐怕并不多。 “我刚才也看到了地表传来的消息,上层叙事者的影响已经波及了现实世界,奥兰戴尔之喉的动静有太多的目击者,这方面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罗塞塔耳中——这处总部已经不安全了。 “按照之前教皇冕下拟定的预案,我们必须立刻开始总部的转移工作,所有成员都走,放弃这座宫殿,带走所有能带上的研究资料和物资,带不走的就地销毁,炸毁中央支柱、元素外壳以及上层穹顶,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设置在帝国境内的各处据点也要转移,混乱之下,很快就会出现告密和叛变者,必要的情况下,我们要做好放弃所有据点的准备。 “所有同胞转入蛰伏,不再进行任何教会活动,等待统一指令,按照之前的预案,分批向着塞西尔转移——这方面的工作可以交给尤里。” 赛琳娜一条一条地说着,塞姆勒表情严肃地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可惜七百年的经营,朝夕之间便回到了原点。” “总比全灭强,”赛琳娜摇了摇头,“而且我们至少还有七百年积累下来的知识,以及一个愿意接纳我们的新势力,也不算彻底回到原点。” “心灵网络那边怎么办?”塞姆勒又问道。 “……失去这里的设施支撑之后,心灵网络的运行会受很大影响,但好在它的基础建立在我们的大脑上,只要有足够的神官存活,它还可以维持较低限度的运转,”赛琳娜显然已经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立刻回答道,“转移开始之后,心灵网络维持基础模式,梦境之城不再开启,直到我们在塞西尔建立起新的总部。教皇冕下在维持沙箱的过程中损耗很大,接下来他大部分时间将用来休养恢复,网络方面的事务会由我和丹尼尔大主教主管——主要是我,丹尼尔大主教现在在奥尔德南,考虑到安全问题,他将仅提供技术方面的支持。” “嗯,我明白了,”塞姆勒点头说道,“这样一来,只要心灵网络还在,统筹协调方面都会方便很多。” 随后,赛琳娜看向了大厅的另一侧,看向脑仆们所处的计算节点大厅,目光落在那些观察窗口和那扇处于开启状态的闸门上。 塞姆勒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等她开口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马格南大主教他……请放心,我们会带上他的。” 赛琳娜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带上所有人。” “所有……”塞姆勒一时间有些发愣,紧接着便皱起眉头,“你是说所有脑仆?这恐怕……不,这肯定会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会影响一定的转移进度……” “我知道,但我已经计算过所需的一切,我们时间确实有限,但只要尽力而为,我们仍然有足够的余裕转移所有脑仆到备用的安全据点,”赛琳娜看着塞姆勒的眼睛,这或许是她这数百年来最不够理性的一刻,但她也不会因泛滥的感性而影响大局,她此刻做出的安排,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分批转移,转移到奥兰戴尔南郡、杜松郡、恩奇霍克郡以及塔伦金斯地区。塞西尔铁路投资公司会帮助我们安排列车或隐秘车厢,相关线路会在近期疏通,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但这恐怕也只能转移一部分,”塞姆勒眉头紧皱,“关键在于不仅仅这里有脑仆,在更加偏远的据点,在塞西尔人投资控制的铁路线之外,还有好几个用于维持其它沙箱的节点——转移不会动的脑仆可比转移正常人员要困难得多。” “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赛琳娜说道,“不能转移的,尽量择地维持。” “择地维持?这有什么意义么?”塞姆勒眉头再次皱起,“心灵网络本身并不需要脑仆,他们只是用来维持沙箱系统的,现在第零号项目已经终止,且将来也不可能再启用,这些脑仆……” 他困惑地看向赛琳娜,却只看到一双深邃、平静,无从分析其具体想法和情绪的眼睛。 赛琳娜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思索。 这是某种偿还,是对这条错误道路的赎罪;这是某种自我解脱,是让永眠者教派回归正途的第一步;这也是有意义的补救,塞西尔获得了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在那里,并非所有的脑仆都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在当下,她还有个更重要,也对所有人都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这是门票,”她睁开眼睛,看向塞姆勒大主教,“是让塞西尔,让域外游荡者接纳我们的门票——塞西尔自有它的秩序和准则,我们想要重新回到阳光下,必须从现在开始主动拥抱这些准则。塞姆勒大主教,务必让所有人知道——每多存活一个脑仆,我们中的某些人将来被送进矿山和工厂服役的时间就会短一些。” 接着她又补充道:“另外,也提醒大家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认为有能力回避域外游荡者的收编和改造,别忘了,祂这次仅仅将意识投影在沙箱内,便吞噬掉了已经成为神明的‘上层叙事者’,而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渗透、控制了整个心灵网络。” 塞姆勒心中渐渐冒起凛然之情,他神情格外严肃,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赛琳娜这才舒了口气,随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略显古怪的表情:“现在……我们再来讨论讨论马格南大主教的问题。” 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是塞姆勒,连刚刚来到附近的温蒂和尤里也不约而同地沉下了眼神,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马格南大主教这次做出了崇高的牺牲,”温蒂沉声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追认他为圣徒……” “不,我不是说这个,”赛琳娜抬起右手,擎起那盏梦境提灯,“我是说——” 梦境提灯绽放出层层叠叠的温和光芒,突然间,从那光芒中传来了一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嗓音洪亮的声音:“喂,喂?喂!有人听到么?有人听到没有?这该死的地方是怎么回事,有人听到吗? “嘿!我被困住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号沙箱!谁能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情况?有人吗?有人吗!” 赛琳娜抬手在提灯上方拂过,释放了被收容在灯内的灵魂,飘散的光华骤然在所有人面前收缩成一个人影,红色短发、身材矮小的马格南站在大厅中,浑身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瞪着眼睛看着四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我在‘边界’收集了他的碎片,就像当年教皇冕下收集我的碎片一样,”赛琳娜的声音打破了一时间的沉默和尴尬,“但看起来这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 马格南听到身旁赛琳娜的声音,又困惑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大厅,下意识挠挠头发:“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自己已经……”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尤里·查尔文。 困惑的表情中迅速涌出尴尬,他嘴角抽了抽,勉强向上翘起,犹豫着打起招呼:“啊,尤里大主教,看起来……我们是成功了?” 尤里盯着眼前的马格南,沉默了好几秒钟,随后才一点点抬起右手—— 缓慢且坚定地伸出了中指。 第0820章 延续下去的故事 马格南的表情僵硬下来。 几秒种后,他的嘴角才抖了一下:“你这就不是粗鄙之行了?” “是,”尤里坦然地点点头,“而且我突然感觉这样也不错。” 马格南:“……” 最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旁边的塞姆勒,这位气质阴沉严肃的大主教看着明显是以幻象形态出现在大厅中的马格南,点了点头:“那么,你现在是以类似赛琳娜大主教的状态‘存活’着?” “我不知道啊,”马格南这才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赛琳娜,“我之前进入了一段浑浑噩噩的状态,等恢复意识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充满微光的空间里,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在没有进行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执行了脑仆改造,导致自己的灵魂被彻底抽离,我收集了那些碎片,”赛琳娜简短地解释了一番,让马格南迅速掌握了当前情况,“目前你和我一样,已经成为网络中的幽灵。近几年没什么问题,但之后你要考虑在现实世界寻找‘心智校准点’的事情了。” 马格南眨眨眼,用了一小段时间来消化这事实,最后情绪颇为复杂地感叹了一句:“这确实和我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塞姆勒则点点头,看向赛琳娜:“这么说,他和他的躯体已经完全断开,而且回不去了?” “确实如此——这不是简单的灵魂离体,还涉及到灵魂的破碎重组以及一次‘死亡’,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技术能在类似情况下还原他。” 马格南则突然从塞姆勒的话中感觉到了些许危机,下意识问了一句:“塞姆勒大主教,你问这干什么?” 塞姆勒看着马格南,非常认真且淡然地说道:“躯体对你已经没用了,之后我会安排人帮你烧掉。” “啊?!等一下!你别烧啊!”马格南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大叫道,“万一还能抢救呢?!” “我们接下来要转移教团总部,包括所有的脑仆都要执行转移,我们人手和时间都有限,少转移一具身体就能多带一些物资,”塞姆勒非常坦然地说道,看不到丝毫玩笑或恶作剧的意思,这反而让马格南表情愈发扭曲起来,“反正你现在灵魂已经单独存活,身体已经用不上了。至于抢救,刚才你没有听到赛琳娜大主教的话么?这根本是目前技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用得上啊!万一将来技术有了突破呢!”马格南即便在灵魂形态下也有着大嗓门,几乎整个大厅都听到了他的喊叫,“反正也要转移那么多具身体,你们还差我这一个么?” “塞姆勒大主教,”温蒂突然打破了沉默,在一旁主动说道,“还是尊重马格南大主教的意见吧,我们确实不差这一份‘支出’。而且考虑到马格南大主教刚刚做出的贡献,我们现在抛弃他的遗体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只是从效率和务实的角度出发,”塞姆勒板着脸说道,“但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我认可了。” “啊,温蒂女士,你是真正正直的!”马格南顿时露出大为感动的模样,“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不过我想纠正一下,我的身体现在应该还不算遗体,虽然没了灵魂,他至少还有呼吸和心跳吧……” 显然,没有人关心这点细节问题,也没有人回应马格南的话,后者在尴尬中耸了耸肩,接着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才在那片微光空间中徘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提到了要追认为圣徒之类的……我想问问这是在说我么?” 塞姆勒和尤里仿佛没有听到,温蒂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赛琳娜静静地看着稍远一些的地方,好像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一般。 马格南眨眨眼,看看四周,尴尬又无所谓地耸耸肩闭上了嘴巴,并且准备过几天再问一遍。 …… 塞西尔帝国,数小时后。 黎明的阳光照进寝室,带来冬末的一线暖意,躺在床上的高文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之后,他才微微舒了口气。 他知道,现实世界中应该只过去了短短一夜,但对于直面了上层叙事者“历史记忆”的他而言,此刻却仿佛刚刚从上千年的历史中脱离出来,一种时间甚至年代的剥离感萦绕在心头,让他颇费了点时间才慢慢恢复——原本他应该醒得更早一些,却为整理记忆和精神状态沉睡到现在。 这种剥离感对普通人可能会造成更加糟糕的结果,甚至可能产生不可逆的心理创伤,但幸好,对高文而言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他早已熟悉这浸泡在岁月长河中的体验,偶尔再经历一次,感觉跟回家一样。 待头脑中的信息风暴渐渐平息,各类记忆分门别类回到原有的位置之后,高文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房间。 琥珀一夜未曾离开,此刻正坐在附近的一张安乐椅上,已经沉沉睡去,因别扭的睡姿而口水流了一地。 提尔仍然盘在墙角,尾巴却七扭八歪地纠缠了起来,她半个上身都被缠在尾巴里面,睡姿……难以用语言形容。 高文甚至一时半会都推理不出来提尔的尾巴尖是怎么从那一大坨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真的六识敏锐,琥珀在高文醒来之后很快也便惊醒过来,她突然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先是略带迷糊地看了坐在床上的高文一眼,随后赶紧擦擦脸颊旁边的口水,一下子站起身:“啊,你回来了?那边情况解决了?” “解决了,”高文站到地上,迎着愈加灿烂的朝阳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仿佛要将所有的低沉阴郁都排出体外般慢慢呼出,“没有神明降临现世,今天之后,所有人仍然可以安心入睡。” 琥珀张大眼睛看着高文,随后突然笑起来:“哦,我就说嘛,你肯定能搞定。” 高文点点头:“需要通知其他人一下,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随后他又看了墙角的提尔一眼:“另外还得想办法把她弄醒——得通知一下大海深处的海妖们,不用继续等了。” “这你就想办法吧,我去通知赫蒂和卡迈尔他们!”琥珀二话不说就往门口跑去,“他们都在等你消息,肯定醒的很早……” 高文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琥珀已经一阵风般跑出了门,就留下他以及一根睡的天昏地暗的海妖待在房间里。 显然琥珀非常了解把熟睡中的提尔弄醒有多难,她宁可大清早地跑遍整个中心城区也不愿意尝试叫醒提尔…… 高文有点愣神地看了看门口,又扭头看着睡姿好像比刚才更抽象了一点的海妖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开水反正是试过了,顺着窗户扔出去也不一定管用,撒盐她就跟回家一样,估计着就是一剑砍了,她也就是复活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 思来想去,高文弯下腰凑到提尔耳边(假设她的听觉器官确实是耳朵),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小饼干没了。” 提尔激灵一下子便惊醒过来,乱糟糟的尾巴在地上一滚,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趴到了地上,然后一边扑腾着一边嚷嚷起来:“什么什么,谁说的?我还没……哎?” 提尔终于清醒过来,上半身扭了一百八十度看着站在一旁的高文,这才注意到清晨已经到来,并回忆起了自己睡在这里的原因:“你……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遗憾,”高文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你们白等一场了。” 提尔怔了一下,随后理解了高文话语中的意思,然而这个失去小饼干的海妖却突然笑了起来,很是高兴地说道:“这不是好事么?” 接着她撑起了上半身,长长的蛇尾舒展开,慢慢向着门口拱去,一边拱一边摆着手:“那我先去通知一下姐妹们,早点通知完早点回来补个觉……” 海妖小姐离开了,房间中只剩下高文一人,朝霞渐渐变得明亮,变为明媚的阳光,倾斜着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高文转过身,迎着巨日带来的光辉微微眯起了眼睛。 塞西尔正处黎明,奥兰戴尔地区却应该到了上午,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么永眠者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塞西尔这台庞大的机器将隐秘运转,最近两年成功在提丰建立的军情局下线也会同步活动,铁路投资公司、“轨迹计划”线人、“二十五号”三个单位将展开合作,借助最近几次增加的贸易订单的掩护,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察觉之前将最核心的永眠者技术人员和技术资料转移到塞西尔,并在之后的一年内以更加缓慢、更加隐秘的方式持续转移那些优先度较低的神官,直到转移完成或行动被迫终止。 一切已有预案,琥珀领导的军情局和赫蒂亲自控制的境外铁路机构已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接下来就看永眠者那边是否能做出完美的配合了。 希望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的收编改造过程中做出足够好的表现……赛琳娜和梅高尔三世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好事么……”高文眯着眼睛,看着那照耀在天地间的灿烂阳光,轻声自言自语着。 有的故事结束了,有的故事……却还要延续下去。 …… 罗塞塔·奥古斯都来到了黑曜石宫最高的尖塔上,他推开一道铭刻着诸多符文、镶嵌着宝石与魔导金属的大门,走进了位于塔顶的魔法实验室。 实验室内宽敞明亮,炼金实验台和铭刻法阵的奥术实验台整齐洁净,各类深奥宝贵的书籍卷轴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靠墙的大书架上,两个由符文护甲片和青铜躯干组装起来的魔偶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一些杂物,动作轻盈无声。 看到罗塞塔入内,两个魔偶立刻躬身行礼,随后回到了工作中。 罗塞塔径直看向房间深处,一位仪态端庄稳重、身穿淡紫色法袍的女士正从那里走来,她正是提丰皇家法师协会的现任会长,也是罗塞塔大帝的首席法师顾问,传奇法师温莎·玛佩尔女士。 这位于黑曜石宫内的魔法实验室便是属于她的,既是她工作的地方之一,也象征着她作为近年少有的杰出天才在帝国的特殊待遇和身份。 “向您致敬,我的陛下,”温莎·玛佩尔在罗塞塔面前鞠躬致敬,“您有何吩咐?” 罗塞塔点点头:“我感到诅咒力量有所消退,那东西平静下来了。” 提丰皇室的“疯病”诅咒是个半公开的秘密,而历代的皇家法师协会会长作为帝国最优秀的神秘学专家,自然会是这个秘密的直接知情者,两个世纪以来,这些杰出的施法者都肩负着分析诅咒、尝试寻找应对之法的职责,尽管时至今日仍未有显著成果,皇室也仍然保持着对他们的信任。 在非公开的场合,提丰的皇室成员经常会和温莎·玛佩尔直接谈论“疯病诅咒”的话题。 “消退了?”温莎有些惊讶地看着罗塞塔大帝,“是刚刚发生的事?” “早晨醒来之后我感觉到它正在一点点消退,数个小时后恢复到了此前的‘正常’状态,没有反弹,也没有继续消减,”罗塞塔详细说着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在温莎·玛佩尔面前,他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病人,这有助于这位传奇法师更好地判断情况,“我认为这变化背后必然有着神秘学领域的原因,想请你帮我检查一下。” “当然……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第0821章 新的网络项目 闪烁的符文逐一黯淡下去,嗡嗡作响的水晶装置开始进入冷却流程,坐在一张特制座椅上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睁开眼睛,从某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精神状态清醒过来。 他轻轻舒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久违地放松了一些,随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魔法装置。 “如果您感觉精神疲惫,可以在这上面多休息一会,”温莎·玛佩尔女士在旁边说道,“它虽然无法治愈诅咒,至少也能让您轻松些。” “借助灵魂麻醉来减轻压力虽然有效,长期使用却会削弱人的意志,”罗塞塔淡淡说道,“这样就可以了。玛佩尔女士,情况如何?” 温莎·玛佩尔眸光沉静地看着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我尝试诱导了您的灵魂和意识,精神方面的污染情况确实回到了正常水平,但没有发现被外力干扰的迹象,基本可以排除有人对您的精神世界动手脚的可能。” “……原因不在我自己身上么……”罗塞塔略一沉吟,“女士,你对此有何看法?” “作为学者,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不会妄下判断,但我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奥古斯都家族遭受的诅咒与神明留下的精神污染有关,而神明的精神污染先天具有超越时空、混淆现实的特性,且几乎不会被凡俗的力量影响——近几日您身上的诅咒反常波动,而且原因与您自身的精神状况无关,那就说明是诅咒的根源受到了扰动,能够扰动它的,必然是与之同级或相近的力量……” “同级或相近的力量……”罗塞塔眉头微微皱起,“最近各地教会均无异常,这个世界也很久不曾发生神明直接降谕的事情,甚至塞西尔帝国的圣光教会发生巨变,也未曾影响到提丰……” 说着,他突然抬起头:“玛佩尔女士,最近你这边收到过什么消息么?” “各地的魔法传讯塔都未上报异常情况——不过传讯塔覆盖范围有限,底层的法师们又不一定能准确甄别出与神明有关的超凡现象,许多情报因此延迟,要很久才能送至帝都,”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我会关注这方面的情报,有任何状况都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 “嗯……”罗塞塔微微点头,紧接着却带着感慨皱眉说道,“传讯塔……如果能多一些传讯塔或者它们的覆盖范围再广一些就好了。” “成本问题实在难以解决,而且也没那么多法师来维护那些大型设施,”温莎·玛佩尔语气无奈,“其实在完成帝国大道计划之后,尤其是获得魔能列车之后,边远地区和帝都之间的通信效率已经比以前高了很多很多,曾经那些因为重要程度不够而无法使用传讯塔的情报要从西部之类的地方送到帝都可能需要将近一个月,现在却只需要几天,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仍然不够——还记得工业部顾问团给出的警告么?工厂的吞吐周期以天甚至以小时计算,边远地区的原材料波动如果不能及时反馈至城市,几天之内就可能造成雪崩般的损失,而在这背后的资金流动更需要及时的情报传输——机器加快了所有事情的运转速度,奥尔德南对南部和西部地区的响应和控制能力却远远不够。” “那些工厂主……”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语气中难掩些许鄙夷,“陛下,恕我直言,他们过于夸大了事实,且妄图用‘专业化的词汇’来凸显他们的重要性,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让您放开部分传讯塔的权限,想要从皇家法师协会手中分润本就不多的传讯术配额罢了。” “我看得出来,”罗塞塔淡然说道,“但他们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实——尤其是在塞西尔崛起的情况下,我们的短板正变得致命。” 塞西尔…… 听到这个最近愈来愈频繁出现在帝国报纸和各种内部资料上的单词,温莎·玛佩尔也忍不住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她是一名资深的法师,但同时也是皇帝的顾问,是会频繁接触到帝国事务,接触到各位议员的“国家要员”之一,对于国家局势之类的事情当然不会一窍不通,她知道罗塞塔大帝正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份担心不无道理。 如果没有一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塞西尔,提丰人有很多事情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甚至没有人会意识到某些事情是值得担心的——就如传讯塔的短板,每一个提丰人都会认为帝国充沛的法师数量和分布在各个重要行省的传讯塔是足够使用的,而在有了新整修的帝国各地干道以及新的交通工具之后,与之一同提高的情报传递效率用来应付现在的帝国局势更是绰绰有余,没有人会觉得它们效率低下,甚至很多人都会觉得它们已经足够先进,一个世纪内都没有改进的必要。 但偏偏旁边就有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塞西尔——这个发展飞快的“邻居”给提丰人带来了很多“新事物”,比如魔导技术,比如竞争压力。 情报人员冒着危险送来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是对塞西尔前沿技术的描述,而这些描述,让罗塞塔大帝和那些眼光较为敏锐的议员们提前察觉了帝国的一些短板。 这大概就是对比带来的压力。 “他们的魔网通讯发展迅速,虽然都是基于传讯术的远程快速通讯技术,但他们显然解决了成本和人力占用的问题——这正是魔导技术的一贯优势,塞西尔人在这方面发挥的淋漓尽致,”温莎·玛佩尔慢慢说道,“我们一向以职业化且数量庞大的法师队伍为傲,但显然,塞西尔人用机器来替代这些法师的手段有着更高的效率,至少在通讯技术上是如此。” 作为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让她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但她知道,有些话哪怕她不说,睿智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早已洞悉,更何况她那位老师,丹尼尔此刻就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魔导大师,后者创造出的很多东西已经实打实地动摇了协会中每一个古板的传统法师——事实是无从辩驳的。 “魔网通讯是好技术……”罗塞塔表情严肃,“我们必须掌握它,或者从中找到改进我们的传讯塔的方法,不管付出多大成本。” 说着,他突然问道:“此前有商人送来了一台‘魔网终端’,分析出结果了么?” 谈及技术领域,温莎·玛佩尔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罗塞塔所指的“魔网终端”是什么,那是一个可敬的西部商人冒着被塞西尔人绞死的风险偷偷带过边境的一台机器,商人把它藏在皮草和香料堆里瞒过了塞西尔的边境检查,回国之后将其献给了皇帝,而那台宝贵的机器现在就躺在帝国工造协会的实验室中,由丹尼尔牵头的技术团队进行着分析。 “我们把它拆成了零件,还原出了它内部结构复杂又精妙的符文和水晶结构,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复制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器出来,但这没有意义,”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塞西尔人在那台机器中塞进去一套非常古怪的符文,它不是常规的传讯术,里面甚至带有神术的特征,目前还无人能解读它们的具体功能和含义,我非常好奇塞西尔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灵感,组合出了那样怪异的法阵…… “丹尼尔导师提醒我们,如果不能彻底搞明白每一部分符文的意义,贸然仿制那套设备将会非常危险——塞西尔人可能在里面隐藏了陷阱,他们或许可以直接截断甚至窃听我们仿制出来的设备。” “丹尼尔大师是个睿智的人,他的提醒总是非常中肯,”罗塞塔慢慢点了点头,“谨慎对待那台机器,从里面找出我们能用的部分,其他的……我们总会搞明白的。” “如果能得到魔网终端的原型机就好了,或者原始符文拓印图……”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原型没有经过后续的简化和优化,里面往往带有非常明显的技术思路,或许有助于我们揭开那些符文的秘密……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罗塞塔神情冷峻,不发一言。 …… 塞西尔宫,铺着蓝色天鹅绒挂毯的书房内,高文把自己在梦境世界中的经历详细告诉了赫蒂等人,包括一号沙箱的终结,与上层叙事者的对决,以及永眠者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的现状。 那奇诡莫名的“神降危机”让书房中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卡迈尔除外,他亮了一下),神明的诡异莫测和事情的凶险危急深深触动了所有人,而更加让他们感慨的,是这一切便发生在昨夜—— 昨夜风平浪静,塞西尔夜色安宁,可现实之外的某个世界却天翻地覆,遥远的提丰境内甚至爆发了一场神降危机,这着实给了赫蒂等人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在稍微消化了老祖宗带来的庞大信息量之后,赫蒂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永眠者那边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我会立刻启动帝国这边的对接——在奥尔德南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应该来得及转移那些核心人员和技术资料……” “一部分技术资料会通过心灵网络先行送来,”高文说道,“虽然永眠者的总部没了,他们的心灵网络还是在继续运行的,只不过会进入效率最低的‘基础模式’,无法再支撑梦境之城,单纯资料的传输却不成问题。当然,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最为核心的技术资料不会送过来,永眠者会带着它们,直到我们派去的列车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赫蒂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都到这种时候了……” “正常反应——如果他们不这么做,我才要担心那些核心人才的智力和那些资料的真假了,”高文笑着说道,“放心,永眠者掌握心灵力量,又在提丰境内潜伏多年,是保命和潜逃的专家,应该不用担心他们在逃出来之前被奥古斯都抓出来干掉。” “陛下,”漂浮在一旁的卡迈尔开口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既然要转入基础模式,那我们的起源实验室是否会受影响?” “理论上……是可以继续运行的,因为本身起源空间就没有占用梦境之城的算力,而且它构筑在心灵网络的‘基础层’,那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维持运转的一层,”高文略一思索,说出了薅羊毛薅到死的发言,但紧接着就话锋一转,“不过我已经准备对起源空间进行改造和转移,包括对永眠者的整个心灵网络,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改造,让它更受我们控制,更加无害,现在显然是最合适的机会,因此我计划暂时关闭目前的起源空间——卡迈尔,我们自己的‘浸入舱网络’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实验室环境下成功实现了组网,在脱离永眠者心灵网络的情况下进行了模拟运行,现在正在调整网络整体的稳定度,增加其对魔网通讯系统的适应性,以及对浸入舱做出一点修改,让它负担更小,更适合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使用——送往葛兰领的特制机是个成功的实例,我们正在它的基础上研究民用版本。” “很好,这是改造永眠者教团,打造我们自己的网络的关键一环,”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既然这方面进展顺利……卡迈尔,我要交给你一个新的项目,它可以和你目前手头的事情同步推进。” 卡迈尔发出嗡嗡的声音:“新项目?” “‘叙事者神经网络’,”高文微笑着说道,“未来的尖端通讯体系,将在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第0822章 三个阶段 赫蒂和卡迈尔等人得到了近期的工作安排,很快便离开书房,偌大的房间中显得清静下来,最后只留下了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以及站在书桌前面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 当然,琥珀也在现场,不过她长期溶于空气,可以忽略不计。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淡然点头:“关于这次的‘上层叙事者’,有些问题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坐吧。” 维罗妮卡点点头,在书桌旁的一张高背椅上落座,同时轻声说道:“您这次的行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参考范例——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神明,而且是处于理智状态下的神明。” 高文沉声说道:“严格来讲还是和现实世界中的众神有区别,现在还不能确定沙箱世界中酝酿出来的上层叙事者是否足够‘完整’,而且祂经历过疯狂、死亡、分裂的复杂过程,不好说在这个过程中祂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作为参考是足够的,”维罗妮卡说道,“我们至少可以从祂身上分析出许多神明特有的‘特征’。” “比如……神性的纯粹和对凡人思潮的响应,”高文缓缓说道,“上层叙事者由神性和人性两部分组成,人性显得激进、混乱、感情充沛且不够理智,但同时也更加聪明狡诈,神性则单纯的多,我能感觉出来,祂对自己的子民有着无条件的保护和重视,而且会为了满足信徒的共同思潮采取行动——另外,从某方面看,祂的人性部分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信徒的思潮而行动的,只不过方式有所不同。”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慢慢皱起眉头:“这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猜想:所有神明,不管最终是否疯狂有害,祂在早期阶段都是出于保护凡人的目的在行动的……” “忤逆者从不否认这个可能性,我们甚至认为直到疯狂的最后一刻,神明都会在某些方面保留保护凡人的本能,”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神明对凡人世界的庇护,在人类原始时代,神明的存在甚至让当时脆弱的凡人躲过了无数次灭顶之灾,神明的疯狂堕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次针对‘上层叙事者’的行动结束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维罗妮卡说着,微微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抵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我们可以把‘上层叙事者’视作是一个较早阶段的神明——处于诞生早期,较为纯粹的思潮让祂具备更加纯粹的神性,这是最接近神明‘本质’的阶段,而现实世界中的神明则位于后期,根据我们当年的观察记录,现实世界中的众神已经处于非常混沌、偏执的状态,而这种情况显然是会不断恶化的……” “我们或许可以据此把神分为几个阶段,”高文思索着说道,“最初在凡人思潮中诞生的神明,是因较为强烈的精神映射而产生的纯粹个体,祂们通常是因为比较单一的感情或愿望而生,比如人对死亡的恐惧,对大自然的敬畏,这是‘原初的神明’,上层叙事者便处于这个阶段; “神明诞生之后便会不断受到凡人思潮的影响,而随着影响愈加持久,祂们自身会混杂太多的‘杂质’,因而也变得越来越混沌,越来越倾向于疯狂,这恐怕是一个神明整个‘生命周期’中最漫长的阶段,这是‘污染期的神明’; “在末期,污染达到顶峰,神明彻底变成一种混乱疯狂的存在,当所有理智都被那些混乱的思潮湮灭之后,神明将进入祂们的最终阶段,也是忤逆者极力想要对抗的阶段——‘疯神’。” 高文话音落下,维罗妮卡轻轻点头:“根据上层叙事者表现出来的特征,您的这种划分方式应该是正确的。” “……所以,不仅仅是神性污染了人性,也是人性污染了神性,”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一直认为神明的精神污染是最初、最强大的污染,却忽略了数量庞大的凡人对神同样有巨大影响…… “凡人的复杂和分歧导致了神明从诞生开始就不断向着疯狂的方向滑落,庇护万物的神明是凡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最终毁灭世界的‘疯神’也是凡人自己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本质如此,”维罗妮卡静静地说道,这位已经活过了一千年的忤逆者语气淡然,漂亮如同水晶雕琢的眼眸中只有机器般的平静,“既不公正,也不偏颇,它只是有一套规则,我们所有人——包括神——都不得不在这套规则中运行。唯一值得讽刺的,大概就是我们这样的‘忤逆者’,我们是一群不肯按照规则乖乖去死的凡人,而不肯去死,大概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忤逆。” 高文沉默了几秒钟,带着感叹摇头说道:“……生存是众生本能,道德局限于族群之间,某种意义上,人和神都是可怜虫。” 就在这时,附近的空气中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可为什么人性一定会污染神性?如果凡人是复杂混乱的,神明诞生之初的凡人不也一样么?” 高文看了旁边一眼,顺手把琥珀从空气中抓了出来,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开口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在发展,族群在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不只是物质上如此,思想上同样如此。 “最初酝酿出‘神明’的古人们,他们可能只是单纯地敬畏某些自然现象,他们最大的愿望可能只是吃饱穿暖,只是在第二天活下去,但今天的我们呢?凡人有多少种愿望,有多少关于未来的期待和冲动?而这些都会指向那个最初只是为了保护人吃饱穿暖的神明……” 琥珀听着维罗妮卡的话,眉头忍不住慢慢皱了起来。 “这听上去是个死结……除非我们永远不要发展,甚至连人口都不要变化,思想也要千年不变,才能避免产生‘疯神’……可这怎么可能?” “这确实是个死循环,”高文淡淡说道,“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找到打破它的办法。不管是万物终亡会尝试制造一个完全由人性支配的神明,还是永眠者尝试通过破除心灵钢印的办法来切断人和神之间的‘污染链接’,都是在尝试打破这个死循环,只不过……他们的路都未能成功罢了。” 琥珀突然抬头看着高文:“还会有别的路么?” 高文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露出笑容:“事在人为,路总会有的。” “但愿这条路早点找到,”琥珀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说道,“对人好,对神也好……” 维罗妮卡听到了琥珀的话,作为忤逆者的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或警示,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沉静,仿佛陷入思考。 高文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思绪起伏着。 凡人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酝酿出了污染神明的毒药,埋下了人类自身灭亡的隐患,然而发展本身,却又是凡人在面对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时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这冰冷的规则可真不怎么友好,但人和神都别无选择。 …… 魔导技术研究所,德鲁伊研究中心。 头发花白的拜伦站在一个不碍事的空地上,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技术人员们在平台周围忙忙碌碌,调试设备,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点,所以在原地站得笔直,但熟悉他的人却反而能从这镇定站立的姿态上看出这位帝国将军内心深处的紧张—— 正常的拜伦可罕有这么肃立的时候。 豌豆安静地坐在拜伦旁边的椅子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养父一眼,低头拿起自己从不离身的写字板,唰唰唰地在上面写了一行文字,然后用笔戳着拜伦的胳膊肘,把写字板递了过去: “爸爸,放松点,你会影响大家。” 拜伦低头看了一眼写字板上的内容,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我……我挺放松的啊……” 豌豆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投向不远处的一大堆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 皮特曼站在一堆助手和研究员之间,皱纹纵横的面孔上带着平常罕见的认真严肃。 实验台下埋设的水晶共鸣装置发出悦耳的嗡鸣,实验台前镶嵌的投影晶体上空呈现出复杂清晰的立体影像,他的视线扫过那结构仿佛脊椎般的视图,确认着上面的每一处细节,关注着它每一处变化。 “应该没有问题了,反应和上次测试时一致,人造神经索的存活状态良好,信号传递很清晰,”一名助手说道,“接下来就看新的颅底触点是否能如预期发挥作用……” “总算到了验收的时候……”皮特曼轻声感叹了一句,随后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珍宝一般拿起了放置在平台中央的造型古怪的银白色装置。 那是一根不到半米长的、由一块块银白色金属节组成的“蛇形装置”,整体仿若扁平的脊椎,一端有着似乎能够贴合后颈的三角状结构,另一端则延伸出了几道“触须”一般的端子,整个装置看上去精密而诡异。 这正是改良之后的“神经荆棘”。 皮特曼一手抓着神经荆棘的三角状结构,一手在下面托着它的端子结节,来到了拜伦和豌豆面前。 “可以用了?”拜伦立刻问道。 “本来就可以用,”皮特曼翻了个白眼,“只不过为了安全稳妥,我们又检查了一遍。” 他这样的说法却并没有让拜伦放松多少,后者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再一次确认道:“万一出了状况……” “首先,这是非植入式的神经索,依靠颅底触点和大脑建立连接,而颅底触点本身是有熔断机制的,只要使用者的脑波扰动超过安全值,触点自己就断开了,其次,这里这么多专家看着呢,实验室还准备了最完善的应急设备,你可以把心塞回去,让它好好在它应该待的地方继续跳个几十年,别在这里瞎紧张了。” 拜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豌豆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拜伦往旁边推开。 皮特曼看了拜伦一眼:“豌豆就比你勇敢多了。” 拜伦嘴唇动了两下,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继续质疑专业人员,也不要给实验项目添乱——这简单的道理,哪怕是佣兵出身的半路骑士也懂得。 “豌豆,在这张椅子上坐下,”皮特曼领着女孩来到了附近的一张椅子上,而后者在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扎好了头发,露出了光滑的脖颈,皮特曼手中拿着这个世界上第一套“神经荆棘”,将其一点点靠近豌豆的后颈,“有一点凉,然后会有些麻麻的感觉,但很快就会过去。之后托盘会贴住你的皮肤,确保颅底触点的有效连接——‘胶着术’的效果很稳固,所以之后如果你想要摘下来,记得先按顺序按动后面的几个按钮,否则会疼……” 皮特曼很认真地交待着注意事项,随后才终于将那银白色的装置贴合在豌豆的颈后。 一阵非常细微的“咔咔”声从那银白色的金属关节中传来,这件用魔导材料、轻质金属、仿生物质组合而成的设备感应到了脑波,立刻仿佛获得了生命,三角状的托盘吸附在豌豆的脑后,而那些整齐排列的金属“节”之间则迅速流过一道暗红色的光流,内部的符文次第启动,整根神经荆棘收缩了一下,随后便舒展开来。 豌豆脖子激灵地抖了一下,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 皮特曼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旁边因为紧张而上前的拜伦,又回头看向豌豆。 “我们已经在你的神经荆棘里安装了一个小型的讲话器——你现在可以试着‘说话’了。集中注意力,把你想要说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出来,刚开始这可能不是很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很快掌握……” 豌豆犹豫着转过头,似乎还在适应脖颈后传来的奇妙触感,随后她皱着眉,努力按照皮特曼交待的方式集中着注意力,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要说的话语。 一阵怪异的、模糊难辨的噪声从她脑后的神经荆棘中传来。 随后又是第二阵噪声,其中却仿佛夹杂了一些破碎凌乱的音节。 豌豆又尝试了几次,终于,那些音节开始渐渐连续起来,噪声也渐渐平复下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集中起注意力,随后眼睛定定地看着旁边的拜伦。 有断续却清晰的声音传入了这个已经年近半百的骑士耳中:“……爸爸……谢谢你……” 第0823章 愈发模糊的界限 一分钟后,感觉实在看不下去的皮特曼拍了拍拜伦的胳膊:“哭一会就行了啊,我们还要工作。” “我什么时候哭了?”拜伦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老头,“我就是一时情绪激动控制不住有点感慨罢了!” “行行行就当我没看见,”皮特曼嘟嘟囔囔地说着,随手递给拜伦一块手帕,“赶紧擦擦,别出门让你手下的士兵看见了。” “你没养过孩子你不理解……” 皮特曼翻了个白眼:“谁没养过?琥珀不是我带大的么——她将近十岁才学会说话,我当时也没你这么大反应。” 平日里若论口才拜伦自认是不输任何人的,哪怕皮特曼是出了名的脸皮坚韧他也有信心能把这小老头说到自闭,但此时此刻显然他并没有跟人斗嘴的心情,这位头发花白的骑士只是睁着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正对自己露出笑容的豌豆,眼角的皱纹都层层叠叠地皱起来:“真好……真好……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刚开始……有一点点……麻……”豌豆颇有些费力地说着,但很快她的声音便变得流畅起来,尽管那只是用发声装置合成出来的声音,里面却仿佛越来越有了些灵动的感情,“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拜伦连连说道,然后又让豌豆转过身,看着此刻正安安静静贴合在养女脖颈后面的金属神经索,“这个会沉么?戴的时间长了会不会不舒服?” “重量当然是有一些的,”皮特曼说道,“毕竟减重符文需要额外的能量供应,而且要把神经索和脑波交互机构整合到这么小的装置里本身就很勉强,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分配给减重符文——这方面缺陷我们会在后续的型号里逐渐完善。” “我觉得……还好,”豌豆比比划划地说道——尽管她已经能发出声音,可过去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说话的时候仍然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不是很重,并不累。” “那是当然,虽然没办法上减重符文,但我们尽可能用了比较轻的材料,总体重量还是能接受的,”皮特曼捏了捏下巴上的几缕胡须,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毕竟这东西是要想办法推广到普通人里的,舒适易用是很重要的标准。” 拜伦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搓着手说道:“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回去要好好喝几杯庆祝庆祝……”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豌豆便忍不住皱起眉来,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了带着抱怨的声音:“爸爸,你平常喝酒喝太多了!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戒酒,你怎么就是不听……” 拜伦脸色顿时有点尴尬,他刚想开口,可豌豆后续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而且第一次戒酒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还拍着胸口说一个月内肯定戒掉,现在都过去两年了,你一点都没戒…… “你已经不年轻了知不知道,你的白头发都比黑头发多了!报纸上都说了饮酒过量的坏处,你不是总说戈德温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说他的话都很有道理么,为什么就不听一下呢……” 拜伦一脸尴尬,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听到豌豆噼里啪啦又是一串: “而且你最近还总是不洗澡就睡觉,都要我催你去,你还不打理胡子,每天出门的衣服都要我帮你整理好,真不知道你平常出门在外面都是怎么生活的,你不是说军队里纪律严明吗? “前两天菲利普叔叔回来了,你还拉着他去喝酒,还说要介绍菲利普叔叔认识几个年轻姑娘——我和好几个同学当时也在场啊!爸爸你一点都不注意影响,上次凯莉女士来家里也是,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把凯莉女士吓了一大跳,她可是我的老师啊…… “还有上上次,你好不容易休假一次,偏要……” “停停停……停一下!”拜伦终于瞅着机会,连连高声喊停,好不容易打断了豌豆的碎碎念之后一脸懵逼地看着皮特曼,“这怎么回事……这个神经荆棘还能影响豌豆的性格吗?!” 豌豆瞪着眼睛看着拜伦和皮特曼,满脸都是“我还有话要说现在是勉为其难听你们说”的表情,皮特曼则表情古怪地看了拜伦一眼,犹豫着说道:“我觉得……这不是影响了性格,而是她本来就有这么多话想说……” “就是,”豌豆不等拜伦开口就抢先说道,很显然,她对神经荆棘的适应速度非常快,而且现在用它说话已经无比流畅,“我有很多话想说的!只不过平常说不出来罢了,写字又慢,用手势又说不清楚,而且爸爸你根本不关注……” 然后就又是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这次拜伦干脆连插嘴的机会都没了。 皮特曼惊愕之余带着同情又无奈的表情看着拜伦,而周围的助手和研究人员们表情也是各个精彩——这里的人几乎全都认识豌豆,认识这个出身悲苦又勤劳懂事的孩子,他们印象里的豌豆一向是安静而乖巧的,在研究所里配合实验时更是从未添乱,但显然,神经荆棘成功让所有人认识到了豌豆的另外一面—— 她平常不说话,可肚子里的话一点都不少。 被豌豆劈头盖脸又是一阵念叨,拜伦脸色变得格外精彩,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基本上全是看热闹的视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并无恶意却让他格外尴尬的微笑,皮特曼还笑着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拜伦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因为把积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而显得格外愉快开心的豌豆,脸上尴尬的表情终于又渐渐变成了一丝笑容。 “后悔个XX,”他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豌豆立刻瞪大眼睛看了过来:“爸爸你刚才说脏话!菲利普叔叔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注意举止,哪怕不考虑身份你也要注意对我的影响吧……幸好我没被你影响到,要不然……” 拜伦:“……” 新一轮的轰炸终于结束之后,拜伦有点晕头转向地看着皮特曼:“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可以了,今天没有更多测试项目,”皮特曼忍着笑意说道,“神经荆棘的实用情况要在后续的使用过程中确认,接下来半个月内要关注豌豆对神经荆棘的适应性,关注其睡眠情况和颅底触点附近的皮肤是否有过敏反应,另外每隔十天要把神经荆棘拿过来给我们检查一下,确认人造神经索的活性变化。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要注意的了,豌豆可以经常佩戴它,感受一下它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有不便之处。” 拜伦和豌豆认真听着,把皮特曼的吩咐在心底记下,而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拜伦突然说道:“……我就要出发去北方了,正式命令已经下来,三天后就要出发。” 冬季即将结束,对北方海岸的开发以及筹建帝国海军的任务将在春季开始,拜伦在此之前便已经知道此事,而近日,由帝国元首亲自签发的命令也终于送到了他手上。 这并非什么保密任务,甚至建设北港、北境开发之类的新闻数天前便已经出现在报纸和广播节目中,豌豆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抿抿嘴,抬头看了拜伦一眼,讲话器中却只传来一阵不太开心的低缓震颤。 “豌豆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皮特曼看着这对特殊的父女,仿佛突然看到了几年前,看到塞西尔城还只是一座“塞西尔开拓营地”的时候,看到那个突然多了个养女而手忙脚乱的中年骑士,看到那个沉默顺从又对周围环境紧张不安的小女孩,数年时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位也算人生经历颇多的老德鲁伊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也会关照她的。” “那就提前谢谢你们了,”拜伦说道,然后突然呼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我这怎么突然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平常出门也没这么多感慨……” “今天是女儿第一次叫爸爸的日子,每个父亲都会这样,”皮特曼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拜伦,“放心吧,等到有一天她开始烦你了,嫌你不洗澡,嫌你衣服邋遢,嫌你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整天都只会数落你的毛病,到那时候你就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拜伦想了想,别扭地看了豌豆一眼:“可我觉得现在她就挺嫌弃我的。” 皮特曼:“……” “而且你说的这么细致,是不是因为你很有经验?” 皮特曼:“……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别打扰我老头子做实验!” 很快,拜伦带着豌豆离开了,实验室中只剩下皮特曼和他带领的技术人员们。 助手们开始整理刚刚用过的器材,以及将刚才豌豆使用神经荆棘时的详细过程整理成之后会用到的资料,皮特曼则晃晃脑袋,走向一旁的某个带有水晶玻璃隔板的柜子。 柜子里,另有几个备用的神经荆棘装置被静静地放在支架上,在柜子内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反光。 一阵轻微的闸门滑动声从不远处传来,浑身泛着蓝幽幽奥术光辉的卡迈尔飘进了房间。 “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了拜伦和豌豆,”卡迈尔一边飘向皮特曼一边说道,“豌豆戴着神经荆棘——看样子它已经在正常工作了?” “非常顺利,”皮特曼笑了起来,“而且你错过了非常精彩的部分。” “对我而言,这个项目的成功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同时也把视线望向了皮特曼身旁的柜子,望向了那几件神经荆棘装置,“还剩下三套成品么……应该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把神经荆棘和II型魔导终端结合,创造出真正能够施放法术的魔导术士么……”皮特曼的表情罕见地认真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到这一步,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几乎也就荡然无存了……” “普通人将不仅仅通过按动机器的按钮来释放出特定的法术,还能如真正的法师一般感应到魔力,能够用自己的意念和精神来引导超凡力量,这将是本质上的突破,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东西……”卡迈尔的语气中不无感慨,“到那时候,‘超凡’恐怕也就不能再被称作‘超凡’了,它将真正成为每一个凡人都有资格触碰的力量。” “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用了七百年完成了它的前置技术——虽然这不是他们原本的目的,但我们这时候大可以感谢一下他们,”皮特曼挤了挤眼睛,“脑机连接是让普通人感应魔力、操控法术最困难的环节,神经荆棘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的工作可就简单多了。” “开始吧,”卡迈尔体表的蓝光渐渐变得明亮,他的语调上扬,变得格外愉快且充满动力,“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0824章 染色 塞西尔的街头一如既往繁华又充满活力,入目之处皆是已经看习惯了的城市景象,然而对于今天的拜伦而言,走在塞西尔的街头却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豌豆跟在他身旁,不断地说着话。 她兴致勃勃地讲着,讲到她在学院里的经历,讲到她认识的新朋友,讲到她所看见的每一样事物,讲到天气,心情,看过的书,以及正在制作中的新魔影剧,这个终于能够再次开口讲话的女孩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近乎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要把她所见过的、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重新描述一遍。 哪怕是每天都会经过的街头小店,她都要笑嘻嘻地跑进去,去和里面的老板打个招呼,收获一声惊呼,再收获一番祝贺。 拜伦始终带着笑容,陪在豌豆身边。 原本短短的回家路,就这样走了整整小半天。 等父女两人终于来到骑士街附近的时候,拜伦看到了一个正在路口徘徊的身影——正是前两日便已经返回塞西尔的菲利普。 拜伦带着笑意走上前去,不远处的菲利普也感知到气息靠近,转身迎来,但在两位老搭档开口之前,第一个开口的却是豌豆,她非常开心地迎向菲利普,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高兴的声音:“菲利普叔叔!!” 菲利普正待开口,听到这个陌生的、合成出来的女声之后却顿时愣了下来,足足两秒钟后他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豌豆:“豌豆……你在说话?” “是我啊!!”豌豆开心地笑着,原地转了半圈,将脖颈后面的金属装置展示给菲利普,“看!是皮特曼爷爷给我做的!这个东西叫神经荆棘,可以代替我说话!!” “我们刚从研究所回来,”拜伦赶在豌豆喋喋不休之前赶快解释道,“按皮特曼的说法,这是个小型的人造神经索,但功能比人造神经索更复杂一些,帮豌豆说话只是功能之一——当然你是了解我的,太专业的内容我就不关注了……” “我听说过这个项目……”菲利普睁大了眼睛,带着开心和惊喜看着豌豆,“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太好了,豌豆,今天绝对值得庆祝!” “庆祝可以,不准和我爸爸喝酒!”豌豆立刻瞪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叔叔你自制力强,但我爸爸一点都管不住自己!只要有人拉着他喝酒他就一定要把自己灌醉不可,每次都要浑身酒气在客厅里睡到第二天,之后还要我帮着收拾……叔叔你是不知道,哪怕你当场劝住了爸爸,他回家之后也是要偷偷喝的,还说什么是有始有终,说是对酿酒厂的尊重……还有还有,上次你们……” 女孩的大脑飞快转动,脑波信号驱动的魔导装置不需要换气也不需要休息,暴雨般的字句劈头盖脸就糊了菲利普一头,年轻(其实也不那么年轻了)的骑士先生刚开始还带着笑容,但很快就变得愕然起来,他一愣一愣地看着拜伦——直到豌豆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找到机会开口:“拜伦……这……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吧?”拜伦满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尽管这次被说教的仍然是他,但承受“狂风暴雨”的却换成了菲利普,这让他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咱们都没想到平常豌豆肚子里的话会有这么多……” 豌豆立刻瞪起了眼睛,看着拜伦,一脸“你再这样我就要开腔了”的表情,让后者赶紧摆手:“当然她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点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随后不等豌豆开口,拜伦便立刻将话题拉到别的方向,他看向菲利普:“说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知道你就要去北方了,来跟你道个别,”菲利普一脸认真地说道,“最近事务繁忙,担心错过之后来不及道别。” “……你这么一说话我怎么感觉浑身别扭,”拜伦顿时搓了搓胳膊,“好像我这次要死外边似的。” 菲利普听到之后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分析:“理论上不会发生这种事,北境并无战事,而你的任务也不会和当地人或海峡对面的紫罗兰发生冲突,理论上除了喝高之后跳海和闲着没事找人决斗之外你都能活着回来……” 拜伦:“……说实话,你是故意讽刺吧?” 菲利普认真的表情丝毫未变:“讽刺不是骑士行为。” 拜伦又想了想,表情愈发怪异起来:“我还是觉得你这家伙是在讽刺我——菲利普,你成长了啊!” 豌豆站在旁边,看了看拜伦,又看着菲利普,慢慢地,开心地笑了起来。 …… 杜勒伯爵惬意地靠坐在舒适的软沙发上,旁边便是可以直接看到花园与远处繁华街区的宽大落地窗,午后舒适的阳光透过澄澈洁净的水晶玻璃照进房间,温暖明亮。 墙角的魔导装置中正传来轻柔和缓的乐曲声,富有异国风情的曲调让这位来自提丰的上层贵族心情愈加放松下来。 他手中拿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图书,书的封面上有着“大陆北部民俗神话记略”的字样,书的纸张并不名贵,里面却有着精致的插图和整洁漂亮的文字排版,他翻过新的一页,视线扫过开头几行,忍不住又露出些感慨的模样,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哈比耶大师,不得不承认,塞西尔人的印刷技术是比我们强很多的,这本书的印刷之精美甚至让我产生了要开办一家印刷厂的冲动。”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有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且已经谢顶,这位有着书卷气息的老先生正是提丰的著名学者与文法大师,哈比耶·雷斯顿,同样作为这次提丰使节团一员的他,此刻同样在阅读着塞西尔人印刷出来的读物,但那却不是什么大部头的著作,而是一本薄薄的、有着彩色封面和短篇文章的通俗册子。 听到杜勒伯爵的话,这位老先生抬起头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印刷,尤其是他们竟然能如此准确且大量地印刷彩色图案——这方面的技术真是令人好奇。” “据说这项技术在塞西尔也是刚出现没几个月,”杜勒伯爵随口说道,视线却落在了哈比耶手中的通俗册子上,“您还在看那本册子么?” “它叫‘杂志’,”哈比耶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册子封面上一位英俊挺拔的封面人物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油墨的反光,“上面的内容通俗,但意外的很有趣,它所用到的文法和整本杂志的结构给了我很大启发。” “但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那上面的东西有些实在通俗的过头了,”杜勒伯爵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大学者会对类似的东西不屑一顾——它们甚至不如我手中这本神话集有深度。” “陛下将编纂《帝国报》的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在过去的半年里积累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改变过去片面追求‘高雅’与‘深邃’的思路,”哈比耶放下手中杂志,颇为认真地看着杜勒伯爵,“报刊是一种新事物,它们和过去那些昂贵稀少的典籍不一样,它们的阅读者没有那么高的地位,也不需要太高深的知识,纹章学和仪典规范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也看不明白。” 说着,这位老先生指了指被自己放在桌上的杂志:“他们真正能看懂的是更通俗直白的东西,在这方面,塞西尔人明显比我们做的出色。陛下希望我们能学习到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优点,找到他们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引导平民的诀窍,所以才派我来,我自然要关注他们在这方面的成果。” 杜勒伯爵扬了扬眉毛:“哦?那您这几天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很大,这些杂志——以及其他在市面上流通的通俗读物——都有着吸引人的地方,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现在甚至使团中的很多年轻人都对这些读物产生了兴趣,他们私下里经常讨论那些通俗故事,还有人已经去看了两场魔影剧,对剧中的角色喜爱不已,新奇事物的吸引力是我们不可否认的,”哈比耶笑着说道,“我还和那位戈德温·奥兰多先生聊了聊,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甚至让我想要忽略他的塞西尔人身份。 “那些杂志和报刊中有将近一半都是戈德温·奥兰多创建起来的,他在筹办类似刊物上的想法让我耳目一新,说实话,我甚至想邀请他到提丰去,当然我也知道这不现实——他在这里身份卓然,深受皇室重视,是不可能去为我们效力的。” “哈哈,真是很少见您会如此坦率地夸赞别人,”杜勒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要真有心,说不定我们倒是可以尝试争取一下那位戈德温先生培养出来的学徒们——毕竟,招揽和考校人才也是我们这次的任务之一。” 哈比耶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们这次访问行程将至,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 “上午的签字仪式顺利完成了,”宽敞明亮的书房中,赫蒂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高文的书桌上,“经过这么多天的讨价还价和修改敲定,提丰人终于答应了我们大部分的条件——我们也在诸多对等条款上和他们达成了默契。” “这个就叫双赢,”高文露出一丝微笑,放下自己刚刚正在看的一叠资料,抬手拿起了赫蒂带来的文件,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新的贸易品类,新的外交备忘,新的和平声明,以及……投资计划……” 高文的视线落在文件中的某些字句上,微笑着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新的投资许可中,“影视剧制作发行”和“音像图书制品”赫然在列。 赫蒂的视线则落在了高文刚刚放下的那叠资料上,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新的魔影剧剧本,”高文说道,“烽火——纪念英勇无畏的贝尔克·罗伦侯爵,纪念那场应该被永远铭记的灾祸。它会在今年夏季或更早的时候上映,如果一切顺利……提丰人也会在那之后不久看到它。” 赫蒂的眼神深邃,带着思索,她听到先祖的声音平缓传来: “给他们魔影剧,给他们杂志,给他们更多的通俗故事,以及其他能够美化塞西尔的一切东西。让他们崇拜塞西尔的英雄,让他们熟悉塞西尔式的生活,不断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先进的文明,不断地暗示他们自己的生活和真正的‘文明开化之邦’有多远距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强调自己的善意,强调我们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样当一句话重复千遍,他们就会认为那句话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然后,和平的时代就来临了,赫蒂。” 赫蒂的视线在书桌上缓缓移过,最终,落在了一份放在高文手边,似乎刚刚完成的文件上。 文件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单词: 染色计划。 第0825章 送别与礼物 随着冬日渐渐临近尾声,提丰人的使团也到了离开塞西尔的日子。 秋宫内,送行的宴席已经设下,乐队在宴会厅的角落演奏着轻柔欢快的乐曲,魔晶石灯下,亮闪闪的金属餐具和摇晃的美酒泛着令人沉醉的光泽,一种轻快平和的气氛洋溢在大厅中,让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都忍不住心情愉快起来。 身穿宫廷长裙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站在长厅尽头,同样穿上了正式宫廷服饰的瑞贝卡端着一碟小蛋糕跑到了这位异国公主面前,颇为开朗地和对方打着招呼:“玛蒂尔达!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啊?” 在过去的许多天里,瑞贝卡和玛蒂尔达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瑞贝卡是个开朗的人,很容易与人打好关系——或者说,单方面地打好关系。在有限的几次交流中,她惊喜地发现这位提丰公主对数理和魔导领域确实颇有了解,而不像旁人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只是为了维持聪慧人设才宣传出来的形象,于是她们很快便有了不错的共同话题。 而共同话题便成功拉近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至少瑞贝卡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给你写信的,”玛蒂尔达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与她所认识的很多贵族女子都截然不同的“塞西尔明珠”,她们有着对等的地位,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也养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瑞贝卡的旺盛活力和不拘小节的言行习惯在起初令玛蒂尔达非常不适应,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却也觉得这位活蹦乱跳的姑娘并不令人讨厌,“奥尔德南和塞西尔城之间路途虽远,但我们现在有了列车和直达的外交渠道,我们可以在书信中继续讨论问题。” 她对瑞贝卡露出了微笑,后者则回以一个更加单纯灿烂的笑容。 玛蒂尔达心中其实略有些遗憾——在最初接触到瑞贝卡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女孩其实是现代魔导技术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她发现了瑞贝卡性格中的单纯和率真,于是一度想要从后者这里了解到一些真正的、关于尖端魔导技术的有用秘密,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和对方交流的还是仅限于纯粹的数学问题或者常规的魔导、机械技术。 这个看起来率直的女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全无戒心,她只是聪明的恰到好处。 在瑞贝卡灿烂的笑容中,玛蒂尔达心里那些许遗憾很快消融干净。 “写信的时候你一定要再跟我讲讲奥尔德南的事情,”瑞贝卡笑着,“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当然可以,而且有机会的话我会非常欢迎你来奥尔德南做客,”玛蒂尔达说道,“那是一座友好的城市,而且在黑曜石宫中可以看到非常漂亮的雾中景色。” 瑞贝卡露出些许向往的神色,然后突然看向玛蒂尔达身后,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模样来:“啊!祖先大人来啦!” 玛蒂尔达立刻转过身,果然看到高大魁梧、身穿皇家礼服的高文·塞西尔正面带微笑走向这边。 这位提丰公主立刻主动迎上前一步,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向您致敬,伟大的塞西尔陛下。” 高文笑着接受了对方的致敬,随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瑞贝卡,随口说道:“瑞贝卡,今天没有给人添乱吧?” “没有没有!”瑞贝卡立刻摆着手说道,“我只是在和玛蒂尔达聊天啊!” “瑞贝卡是个很棒的朋友,尤其是她关于数理、机械和符文的见识,令我十分敬佩,”玛蒂尔达礼仪得体地说道,并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另外,也非常感谢您这些天的盛情款待——我亲身体验了塞西尔人的热情和友好,也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希望这段经历能给你留下足够的好印象,这将是两个国家进入新时代的良好开端,”高文微微点头,随后向旁边的侍从招了招手,“玛蒂尔达,在道别之前,我为你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各准备了一份礼物——这是我个人的心意,希望你们能喜欢。” 上层贵族的临别赠礼是一项合乎礼仪且历史悠久的传统,而礼物的内容通常会是刀剑、铠甲或珍贵的魔法道具,但玛蒂尔达却本能地认为这份来自传奇开拓者的礼物可能会别有特殊之处,于是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看向那两名走上前来的侍从——他们手中捧着精致的盒子,从盒子的尺寸和形状判断,那里面显然不可能是刀剑或铠甲一类的东西。 很快,她便看到了高文·塞西尔的礼物是什么:一本书,以及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方块。 两样东西都很令人好奇,而玛蒂尔达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那个金属方块上——比起书本,这个金属方块更让她看不明白,它似乎是由一系列整齐的小方块叠加组合而成,同时每个小方块的表面还刻下了不同的符文,看上去像是某种魔法道具,但却又看不出具体的用处。 “它叫‘符文魔方’,是送给你的,”高文解释道,“起初是我闲暇时做出来的东西,随后我的首席符文师詹妮对它做了一些改造。你可以认为它是一个玩具,亦或者是训练思维的工具,我知道你对数学和符文都很感兴趣,那么这东西很适合你。” 在高文的示意下,玛蒂尔达好奇地从盒子中拿起了那个被称作“魔方”的金属方块,惊讶地发现它竟比想象中的要轻巧许多,随后她稍微摆弄了一下,便发现组成它的那些小方块竟然都是可以活动的——她扭动了魔方的一个面,立刻感到手中一沉。 本身虽然不是法师,但对魔法知识颇为了解的玛蒂尔达立刻意识到了原因:魔方之前的“轻巧”完全是因为有某种减重符文在产生作用,而随着她转动这个方块,相对应的符文便被切断了。 这个方块内部应该暗藏着一个小型的魔网单元用于提供能源,而组成它的那一系列小方块,可以让符文组合出各种各样的变化,奇妙的魔法力量便由此在这无生命的钢铁转动中悄然流转着。 玛蒂尔达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魔方。 仿佛在看着魔导技术的某种缩影。 这只是个玩具……但又好像不只是个玩具。 起初因为自己的礼物只是个“玩具”而心中略感古怪的玛蒂尔达忍不住陷入了思索,而在思索中,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件礼物上。 那是一本有着蓝色硬质封皮、看上去并不很厚重的书,封面上是手写体的烫金文字: 《社会与机器》——赠与罗塞塔·奥古斯都。 “这是我国的学者们最近编纂完成的一本书,里面也有一些我本人对于社会发展和未来的想法,”高文淡淡地笑着,“如果你的父亲有时间看一看,或许有助于他了解我们塞西尔人的思维方式。” 玛蒂尔达的视线在这两样东西上缓缓扫过。 这可真是两份特殊的礼物,各自有着值得揣摩的深意。 她笑了起来,命令侍从将两份礼物收下,妥善保管,随后看向高文:“我会将您的善意带回到奥尔德南——当然,一并带回去的还有我们签下的那些文件和备忘录。” “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会由此开始,”高文同样露出微笑,从旁取过一杯红酒,微微举起,“它值得我们为此碰杯。” 玛蒂尔达同样端起酒杯,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了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 …… 一番宴席,宾主尽欢。 通往东境地区的列车站台上,承载着提丰使团的列车平缓地滑行,加速,渐渐驶向遥远的地平线。 他们的离去以及双方此次定下的协议将占据明天报纸上的大幅版面,并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成为塞西尔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很快淡出人们的视线,普通人将继续他们忙碌而充实的生活,除了嗅觉敏锐的商人和职责所在的官员之外,不会有多少人继续关注这件事。 而它所引发的长远影响,对这片大陆局势造成的潜在改变,会在大部分人无法察觉的状态下缓缓发酵,一点一点地浸入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瑞贝卡站在秋宫的露台上,摆弄着一个小巧的金质坠饰——这是玛蒂尔达送给她的礼物——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城市边缘的方向,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走了诶。” 站在旁边的高文闻声转过头:“你很喜欢那个玛蒂尔达么?” “正常情况下,或许能成个不错的朋友,”瑞贝卡想了想,随后又摇摇头,“可惜是个提丰人。” 高文带着些许好奇,又问道:“那要是不考虑她的身份呢?” “还算谈得来,她确实很喜欢也很擅长数理和机械,起码看得出来她平常是有认真研究的,但她显然还在想更多别的事情,魔导领域的知识……她自称那是她的爱好,但实际上爱好恐怕只占了一小部分,”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她活的比我累多了。”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姑娘:“你竟然还能感觉到这么深刻的东西?” 瑞贝卡立刻摆着手:“哎,女孩子的交流方式祖先大人您不懂的。” 高文也不生气,只是带着些许宠溺看了瑞贝卡一眼,摇摇头:“那位提丰公主确实比你累的多,我都能感觉到她身边那股时刻紧绷的氛围——她还是年轻了些,不擅于隐藏它。” 瑞贝卡听着高文的话,却认真思考了一下,犹豫着嘀咕起来:“哎,祖先大人,您说我是不是也该学着点啊?我多少也是个公主哎,万一哪天您又躺回……” 刚说到一半这姑娘就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后半句话便不敢说出口了,只是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高文的脸色——这姑娘的进步之处就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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