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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似乎新的生活让这位“贵族领主”的健康状况有了很大改善。 安德鲁·莱斯利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服食过任何有害魔药了。 建设并管理一座欣欣向荣的新式城市,看着领地在自己的治理下天翻地覆日渐繁荣,比他曾想象过的还要快乐。 “安德鲁子爵,”在几秒钟的对视之后,巴德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您看起来过得不错。” 安德鲁深陷的眼窝中仿佛跳跃着一团火焰,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慢慢抬起手杖,抵在巴德胸口:“你还记得自己在坦桑镇里做过什么吧?” “记忆犹新。” “我的女儿,直到今天仍然很难和人正常交流,在你的邪恶仪式中活下来的人,有三分之一到现在还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安德鲁手上慢慢用力,仿佛要把那根手杖当成一柄利剑刺入到巴德身体里,“更不要提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巴德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绞刑或者斩首都可以,也可以按照邪教徒应有的待遇判处火刑,我唯一的要求是在这之后不要公开我的名字——这个要求如果过分,那请在我的颅骨中灌铅,假如火刑之后有颅骨残留的话。” 在提丰北部和东部民族的风俗中,在颅骨内灌铅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意味着死者生前的所有罪孽都留在死者自己身上,即不可以得到任何救赎和赦免,也不会将罪孽和污名传递到任何亲朋以及自身的家族上。 在安苏(塞西尔)也有类似的说法,只不过北方王国的做法是在死者的颅骨上穿一根钉子,但不管是哪一种,其前提条件都是必须死者生前亲口要求才会奏效——这是人类族群关于生死领域“灵魂传承”思想的体现。 安德鲁子爵盯着巴德的眼睛:“我还以为你会辩解一下——强调一下你当时的留手,或者强调你也是受了邪教思想的蛊惑。” “如果人在犯罪之后可以仅凭几句辩解或者一两个看上去情有可原的理由便获得脱罪,那世间所有的绞刑架怕是都可以拆除了,”巴德很坦然地说道,“您可以判我死刑,也可以选择宽恕,这是您的权力,但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安德鲁子爵盯着巴德看了很久,才突然扯动嘴角,慢慢把手杖放了下来:“真没想到,你现在倒有人性了,这算什么?看破了人生?” “人性……我一直都有,”巴德慢慢闭上了眼睛,“只不过……我一度以为那个伟大的事业值得我把人性和底线一起抛掉……” “任何需要抛弃人性和底线的事业都不配被称作‘伟大’,那只是一帮疯子在自我满足和自我感动的幻觉中制造出来的集体狂欢,”安德鲁子爵打断了巴德的话,用的是高文在最近一期报纸上对邪教徒进行评论时写下的句子,随后他顿了顿,在巴德变得愕然和惊讶的视线中慢慢说道,“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你们的闹剧以你们的自灭收场,而你……我不杀你。” “你不杀我?”巴德惊愕地看着安德鲁子爵,“为什么?” “别误会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人在犯罪之后可没那么容易被洗干净,我不杀你,并不意味着我已经饶恕你,只是因为比起死亡,你可以有更大的作用。” 一边说着,安德鲁子爵一边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始终平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高文:“陛下,让他去吧,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或许就说明他还不该死。” 高文皱了皱眉:“你确定?我们现在并不是没有探索方案,你不必受这件事的影响……” “他是万物终亡会的神官,一个该被审判的人,有如此合适的人选,何必让勇敢的士兵组成敢死队,”安德鲁子爵表情坚定而认真,“如今这个局势,短时间内想找到第二个活着的万物终亡神官可不容易。”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短暂沉吟之后,高文点了点头,“我许可。” 虽然对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巴德还是听明白了对方在给自己安排某件事情去做——这件事或许有生命危险,但却能用来交换自己的生命。 尽管他已经对死刑做好准备,但如果可以不死,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高文看了巴德一眼:“去你们那座已经失控的巢穴。” 第0706章 可怕的家伙 已经失控的巢穴…… 巴德·温德尔在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 “是圣灵平原东部地区地下的……”他抬起头,看着高文和安德鲁子爵,“看样子你们已经找到它的入口了?” “‘入口’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整个索林堡地区已经被一株巨大的、从地底蔓延上来的植物占据,那恐怕是你们某种失控的技术产物,”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而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确认那里面的情况——然后活着回来。” 巴德·温德尔微微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我接受这个机会。” “很好,”高文看了安德鲁子爵一眼,随后对巴德点点头,“那么现在就放松点吧,至少这一刻,你可以暂时脱离囚犯的身份了。接下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侍从很快搬来了椅子,让巴德在房间中央坐下,安德鲁子爵则因公务离开了房间,当这里只剩下高文和昔日的提丰狼将军之后,气氛一时间沉闷下来,直到高文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曾经前途无限的狼将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一个万物终亡教徒——甚至连超凡职业,都从神眷骑士变成了黑暗德鲁伊。” 巴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或许是因为又有了些事情做,也可能是因为面对着“敌国”的统治者,他的颓废似乎消退了许多。听到高文的问题,这个隐藏了很多秘密的男人先是沉默,但几秒种后便发出一声轻叹。 有些事情,本来是他永远都不打算再提起的,但当他在报纸上看到高文加冕的消息,看到那个被加工成王座的巨大颅骨之后,曾经再怎么坚持的东西,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陛下,您有过信仰么?”他看着高文的眼睛问道。 高文微微一笑:“如果将某种信念作为信仰,我有,但如果你指的是某个具体的神明,那我没有。” “那么您想必是无法理解一个人的信仰瞬间崩溃意味着什么,”巴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尤其是在经历生死的时候……” “虽然我很想现在就纠正你在‘信仰’方面的狭隘认知,但我对你的‘信仰崩溃’更感兴趣,”高文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从战神的虔敬信徒堕落为黑暗德鲁伊的狼将军,“让我猜猜,你面对了什么……神明的真相?你是发现你信仰的神已经死了呢,还是发现祂只是个吃人的怪物?” 巴德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高文:“您怎么……” “你以为就只有你们直面所谓的真相,背负着所谓的使命么?世界如此广大,凭什么所有的真相都恰好掌握在一个黑暗教派的手上。” 巴德急促地呼吸着,良久才终于平复下来,他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自嘲的笑:“那我们还真是个笑话了……” “这个笑话的破坏性可不小,”高文摇摇头,“说说你吧,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巴德紧闭着眼睛,回忆中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幅幅闪过—— 他记起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冬狼堡-长风要塞对峙区一片冰天雪地,那是他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有将近半个月,几乎每天都会下雪。 他记起那天骑士团在冰天雪地中巡视边境,突如其来的风雪干扰了视野,将士们在寻找避风处的过程中偏移了路线…… 他记起那是在帕拉梅尔高地附近,将士们和安苏骑士团短暂遭遇,风雪中的激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意识到局势不利之后,他带领部下向南突围,尝试从黑暗山脉末梢的丘陵地带迂回返回提丰一侧…… 他记起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在黑暗山脉末梢,在靠近刚铎废土的地方,已经疲惫不堪的骑士团被那种仿佛血肉巨人般的怪物偷袭,怪物源源不断地从废土方向涌来,骑士团寡不敌众,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怪物,直到刀剑崩碎,直到身边最后一个战友倒下…… 他也倒下了,是贯穿心脏的致命伤,理论上不可能生还,然而他还是重新张开了眼睛,在重新睁眼的时候,他躺在一个像是魔法实验室的地方,身上插满导管,半个身子浸泡在溶液中,周围是走来走去的黑袍人,有人在旁边高声宣布实验成功…… “……从那天之后,我就成了他们的一员,”巴德已经睁开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着,随后当着高文的面,他拉开了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死而复生的代价,“这就是他们给我的‘礼物’。” 高文皱起眉,他看到巴德·温德尔的胸口覆盖着一块钢板,钢板边缘的血肉皮肤上带着一圈丑陋的疤痕,并向着动脉延伸的方向蔓延出去数条缝合痕迹,看上去颇有些毛骨悚然。 “在监狱里换衣服的时候必须接受检查,这东西吓了那位士兵一跳,我解释说这是魔法实验事故的后果,但更可怕的东西他还没有看到……” 巴德笑了起来,用特殊的手法轻轻叩击那钢板一侧数下,伴随着机械锁扣开启的咔哒轻响,钢板应声打开,露出了里面更加惊人的结构:一层透明的柔性物质包裹着他的胸腔,仿佛某种囊泡般在里面储满了半透明的溶液,一颗混杂着血肉和金属部件的心脏漂浮在溶液中,正有规律地不断跳动着,在心脏旁边还可以看到一系列辅助性的管道和魔法符文,后者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巴德的整个胸腔。 这套东西应该已经运转了很多年,看上去恐怕还会继续运行下去。 “他们给你植入了一颗人工心脏?”高文皱起眉,他并未对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感到意外,毕竟是一个能够制造出人工神明的组织,掌握着人造器官的制造和移植技术并不奇怪,甚至在万物终亡会之外的世俗超凡组织中,也存在类似的技术—— 某些老迈的法师和极端的德鲁伊会通过各种各样的生化改造或超凡仪式来延长自己的寿命,王公贵族也不会拒绝用植入体来改良自己衰退的身体机能,说到底,这个世界的上层技术水平从来都不低,唯一的问题只不过是普及度和成本而已。 他感到不解的,是巴德·温德尔变成黑暗德鲁伊难道就只因为这一颗心脏? “你是为了偿还这份恩情?”高文皱眉看着巴德,“恐怕不止如此吧?” “……他们植入我体内的可不止这一颗心脏,还有伴随这颗心脏一同涌入脑海的‘知识’,”巴德果然摇了摇头,“普通的心脏无法驱动高阶超凡者的躯体,所以他们用了一种被称作‘神孽因子’的东西来制造它,而这些神孽因子……携带着神明的知识。 “从那天起,我在万物终亡会的地宫中待了整整三年,与黑暗和噩梦相伴,我在噩梦中直视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我呼唤自己信仰的战神,却只能让自己在噩梦中陷得更深,我看到祂们的恶意,看到祂们的疯狂,看到祂们在虚假混沌的宫殿中计算末日到来的时刻…… “在最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死在严重的身体和灵魂排异中,负责照看我的神官甚至把我拖到了实验室里,准备等我死后进行解剖,但在最后一刻,我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我失去了对战神的信仰——不仅仅是从自己的内心层面,而是从里到外,所有曾经被战神赐福的天赋和力量都消失一空。 “再然后,我才成为一个万物终亡神官,就像您看到的这样。” 巴德的回忆结束了,高文皱着眉,消化着对方这番话语中的信息量。 隐隐约约的,他猜到了那些万物终亡教徒在巴德身上的实验有什么目的。 那些邪教徒用外科手术和精神改造的方式强行摧毁了巴德的“心灵钢印”!把一个“神眷者”从战神的领域里抢了过来! 这个天才而又魔鬼的实验,让他想到了那些忤逆者,想到了维罗妮卡提到的那些执着“幽灵”。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判断,他几乎可以肯定万物终亡会的深处是有忤逆者的身影在活动的。 高文将手放在桌子上,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他的目光扫过巴德胸口那颗跳动的人工心脏,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眼前这个人,最初在万物终亡教徒们的眼中应该只是个“实验品”。 彻底疯狂的邪教徒和已经失控的忤逆者们,是不会在意一个人在世俗世界里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的,他们选中巴德·温德尔,大概只是看重了后者作为实验素材的价值而已,如果非要说巴德作为“狼将军”的身份在那些邪教徒眼中还有什么意义,那恐怕也就是顺便推动了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关系恶化,乃至于为后续安苏内部压力剧增、矛盾爆发都添了一把柴火。 阴谋一点考虑,高文怀疑当初巴德·温德尔和他的部下们在黑暗山脉附近遭遇畸变体袭击都是那些邪教徒的安排——万物终亡会和刚铎废土毫无疑问有着隐秘复杂的联系,唯一让人意外的,大概就是他们竟然在那么多年前便已经有了驱使一部分畸变体离开宏伟之墙的能力……或许,当初巴德·温德尔遭遇的那次袭击才是万物终亡会破坏并渗透宏伟之墙的第一次尝试? 这真是一个庞大、复杂、隐秘的计划,时间和空间的跨度都令人惊讶,但如果这计划是某个或某几个“忤逆者”制定出来的,那高文倒是不怎么惊讶。 他们可以千年谋一事,一事行千年。 “忤逆者啊……”高文轻轻吸了口气,视线仿佛落在远方,“真是一群可怕的幽灵……” …… 维罗妮卡——或者说奥菲利亚·诺顿,此刻正站在圣卢安大教堂的广场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集结起来的修女们。 在完成对圣光大教堂的秩序重建并协助白骑士们接管北方教会之后,她随着第二批“迁移队伍”来到了南境,并在大牧首莱特的邀请下来到了白骑士的训练基地,即曾经的南境教区总部卢安城。 她来此的第一个目的,是观摩白骑士的培训过程以及新式的圣光装备,第二个目的,则是看一看南方教会刚刚完成组建的修女团,并将符合新教义教典的修女推广至帝国其他教区。 昔日的忤逆者,今日的圣女公主缓缓移动着视线,年轻的修女们在她的视线中纷纷挺起了胸,表情严肃又认真——她们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色神官裙袍,其服饰显然为便于活动做出了一定的改良,她们手中紧握着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金属法杖,那金属法杖两端均有着奇特的机械和符文结构,显然是新式魔导装备的一种…… 除了神职者必备的法杖之外,每一个修女手臂上还装备着轻量化的魔导终端护臂以及机械包裹的拳套,其腰间则挂着祈祷书和药剂瓶——当然,作为神职者的圣徽也必不可少,那圣洁的徽记就印在每一个修女的作战背包上。 “作战背包是轻量化的,并考虑到了美观和舒适……”莱特在维罗妮卡身旁说道。 “所以……”维罗妮卡握着白金权杖,慢慢说道,“这就是南境这边刚刚完成训练的修女团?” “官方名称是‘武装修女’,每个战斗梯队的领队则被称作‘战争修女’,”莱特点点头,“她们确实是刚完成训练,但已经是可靠的神官了,每个姑娘都是坚毅且勇敢的圣光战士,应当能忠诚地传播圣光的福音和帝国的新秩序。” 维罗妮卡感觉自己已经数百年不曾波动的情绪有了起伏:“……她们手里那东西就是她们传播福音用的工具么?” “是,暂定名称是‘福音天使’,”莱特颇为自豪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笑,“不开炮的时候可以当做法杖——能释放圣光治愈的法术。” 不开炮的时候可以当做法杖……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轻轻吸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塞西尔人啊……真是一群可怕的家伙。 第0707章 战争修女团 身穿崭新制式修女服的女神官站在队伍前方的空地上,深秋时节的冷风吹过广场,扬起了修女淡金色的长发和装饰着黑色花边的裙摆,她凝神关注着远方的标靶,侧耳倾听着上级的指令。 “预备——” 伴随着上级的指令,这位负责演示的修女提起了手中的魔导“法杖”,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姿势将其放平置于身侧,一只手握紧法杖中部,一只手则抓住了前端缠绕着经文布的护手,低沉悦耳的嗡嗡声从法杖两端的机构中传来,淡淡的圣洁白光开始在那些机械结构的缝隙和符文之间流转。 “放!!” 看似纤细的手指扣动扳机,女神官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法杖前端的开口中喷薄出一团白光——这团炙热的圣光能量迅速飞向远处,在作为标靶的紫钢附魔立柱上炸开一片光焰。 完成一次漂亮的射击之后,她按照指令熄灭了聚焦晶体中的光焰,重新将“福音天使”立在身旁,转身回到队伍中。 “这就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和设计局那边按照女性神官的需求改良出来的武器,”莱特对维罗妮卡点点头,“虽然看上去是全金属制造的法杖,但因为内部有弱效减重符文,实际重量比看起来的轻很多。攻击方式本质上是白骑士使用的圣光冲击手炮,但从双发改成了单发,重量也因此减轻一半。之所以设计成法杖样式,是因为还考虑到了近身作战——你之前说的对,女神官不适合挥舞白骑士的机械动力战锤,护身法杖是更合适的武器……” “我……其实觉得你们可能误解了……不,没什么,”维罗妮卡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疲惫,解释的话说到一半便自己咽了回去,这几百年她已经很久未曾产生类似的感觉,这时候却甚至忍不住想要叹息,“大牧首,看来这些修女还进行了近战训练?” “训练过了——虽然只是初步训练,但颇为有效,”莱特说道,“瑞贝卡殿下和赫蒂女士提供了一些指导……” “她们提供指导?”维罗妮卡愣了一下,感觉有些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会指导这个?” “塞西尔家族历来尚武,有许多速成的武技,尤其是赫蒂女士,在法杖护身术方面颇为精通,”莱特解释道,“当然,她们也只是指导了几名教官,后续的训练工作是由教官完成的。” 维罗妮卡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继续深究的好,但她仍然有很多问题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那她们的拳套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修女需要拳套?” “更加轻量灵活的近战武器,能进一步提高她们在近距离遭遇战中的生存能力,而且搏击一向是新教神职者的强项,这一点不分男女。另外,她们的拳套也不只是武器,里面还内置了单人剂量的‘救赎’合剂,是可以在战场上保命的。” “……这听上去真是为战场量身打造的武装,”维罗妮卡努力维持着微笑说道,“但……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听到这句话,莱特的表情顿时就严肃起来,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们生在一个并不安全的时代,神官们本来就是要做好准备上战场的。”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我知道,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圣光教会都坐享着富裕和权力,强大的教廷骑士和便利的神术力量让神官们都忘记了黑暗年代的传教者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最初的传教者在旷野上跋涉,与猛兽、困苦和死亡相伴,远没有改良之后的便利神术,也没有护卫的骑士和各地贵族给予的帮助,就是在这样自身都艰难生存的情况下,传教者锤炼着自身,用不成熟的圣光保护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才把光明、救赎、庇护等最初的圣光理念传播开来…… “今天的我们是幸运的,不必再穿戴着破破烂烂的装备去开拓荒野,也不用随时面临饥饿、猛兽的阴影,但陛下曾经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未来的漫长时光中,在这么广阔的世界上,总有些危险在等着我们,而既然我们选择了‘圣光’,就要履行圣光带来的责任。” 看着严肃而认真的大牧首,维罗妮卡竟有些感慨——身为忤逆者的她,今天竟然被一个“年轻”的普通人给教导了一番,她觉得这有些滑稽,但当看到莱特身边萦绕的淡淡圣光时,她还是微笑起来。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他凭借自身的意念打破了心灵钢印,仅凭这个成就,他便有资格和任何一个忤逆者平起平坐了。 莱特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进入了职业化的说教状态,在尴尬蔓延开之前,他赶快转移了话题:“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神官都被编入了白骑士战团或战争修女团,我们也保留了文职神官,而且即便是这些武装修女,在非战斗状态下的时候也是会在教堂从事正常的教会工作的——接待信徒,聆听忏悔,抚慰伤患,这些都是她们的日常工作。白骑士也会有类似的日常工作,但更偏重体力劳动。 “另外,不论是武装修女还是白骑士,都必须研读圣光典籍以及学习各种各样的新知识,这是他们的权利,也是他们的义务。他们既不能因为忙于世俗事物而背离了圣光之道,也不能因为只顾着研究教典而变成抵触先进知识、思想固化的守旧者。 “整个南方教会,是不养庸庸碌碌的闲人的。” “不仅仅是南方教会,”维罗妮卡微笑起来,“北方也会进行这方面的改造,而且从法理上,现在已经没有所谓‘南方教会’和‘北方教会’的区别了——我们只有一个圣光新教。” “我知道,但这只是法理上的,实质的隔阂仍然存在,”莱特颇为认真地说道,“我们在南方进行了极为彻底的教会重塑,但类似的‘重塑’方式在北方并不适用,我已经接到很多地区传来的报告,旧派的神官们一直在想办法阻挠、拖延改革进程,西境地区尤其严重。他们表面上服从新的教会中枢,但实际上小动作一直不少。” “……这部分工作就交给我吧,”短暂沉吟之后,维罗妮卡点头说道,“配合你们进行新教改革,这是我和高文·塞西尔的契约内容。” 莱特定定地看着维罗妮卡,沉默片刻才开口:“我很好奇,你现在为我们做这些事,真的只是因为和陛下的交易么?” “……在很多时候,‘交易’才是最稳定的合作方式。”维罗妮卡用她那双温和却缺乏温度的眼睛深深看了莱特一眼,留下这句话之后,她提起那把不离身的白金权杖,转身慢慢走开。 …… 数日后,圣灵平原东部地区。 干冷的风吹在脸上,空气中带着微微的焦味,曾经绿意盎然的千里沃土已经化为战区废土,在视野中一望无际地铺展向远方,两旁残破的村庄废墟和被烧焦的林木残骸不断向后退去,漫长的旅途中,类似的风景不断出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巴德·温德尔略有些生疏地关闭了车窗,将干冷的空气隔绝在魔导车外,他身旁则传来一个苍老而且有点不正经的声音:“怎么样?亲眼看着这片被你们折腾成废墟的平原,有什么感想?” 巴德转过头,看到那个名叫皮特曼的老德鲁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而且邋里邋遢的老头其实是个大人物,他顶着帝国首席德鲁伊和炼金工程负责人的名头,在这个庞大而年轻的帝国中拥有令人尊崇的地位和权力,然而忽视了这耀眼的光环,亲身接触一段时间之后,他却意识到这个老头实际上性格恶劣到近乎欠揍——他仿佛每时每刻都能说出一大堆把人噎死的话来挑衅受害者的心情,而和那位拥有类似天赋的瑞贝卡公主不同的是,这个老头是故意的…… 巴德面临的最大问题就在于,他还没法跟这个老头动手——倒不是因为旁边有士兵看着或者遵循“敬老”的美德,而是他百分之百地肯定哪怕自己不小心摸了这个老头一下,对方都敢立刻躺在地上,然后把他兜里最后一个铜板都诈走。 为什么这个皮特曼总是针对自己? 巴德一时间想不清楚,只好在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但他们在圣灵平原开启计划的时候我并不在安苏,我那时候被派往大陆东部,去和风暴之子接触。” “哈,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干坏事嘛,”皮特曼笑了一声,“风暴之子……这么说你知道那帮家伙在干什么?他们还打算返回大陆么?” “……我不清楚他们的事情,他们把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深海,就连同为黑暗教派的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现在都感觉难以跟他们交流,”巴德颇为坦诚地说道,“我在东部大陆的一座近海岛屿上待了很久,但基本上是在浪费时间,我帮他们搜集了一些物资,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处理他们那被深海影响而变异的肢体,工作就像个医生……” “被深海影响变异的肢体?”皮特曼挑了挑眉毛,“有点意思……我感兴趣了,具体情况呢?” “他们一直执着于占领海妖控制的几处海域,但并不允许其他黑暗教派的成员参与他们的前线战斗,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干了什么以及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有一些被送回来的风暴之子已经长出鱼的鳞片和鳍,而且总是在涨潮的时候咕哝着‘伊娃在召唤’……”巴德摇了摇头,“说句实话,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异在我看来甚至比万物终亡会的很多黑暗仪式更加可怕,深海……深海里隐藏着太多难以理解的事物,也不知道那些风暴之子到底是被什么吸引了,竟然执着于它。” “……不错,把你这个邪教分子留下,还是能产生点额外作用的。” 皮特曼咕哝了一句,随后便不再搭理脸色微微变化的巴德,而是把视线投向远处,看着正在前方行驶的另一辆车。 前方的魔导车中,高文结束了和政务厅的例行通讯,关闭车载魔网终端之后,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瓦尔德派出的工程队在索林堡到丰饶林地之间修了两座额外的魔能方尖碑,圣灵平原东南地区和南境的通讯问题总算是解决了一部分。” “最近磐石要塞那边净往北方派工程队了,不是重修王国大道就是在圣灵平原建造基础设施,要么就是协助组织联合重建团,有人说瓦尔德手底下的第二兵团都快成道路桥梁建设团了,”琥珀趴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想想两年前磐石要塞还是门户壁垒呢,真是跟做梦一样……” 一边嘀咕着,她一边动了动脑袋,看了高文一眼:“话又说回来,你竟然决定亲自来查看情况,这倒让人挺意外的……也真亏你能放心出来。” “执政官制度和政务厅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当我离开塞西尔城的时候整个帝国仍然可以正常运转,”高文随口说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索林堡的方向,“而且……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实在让我在意,毕竟是万物终亡会的巢穴,这个国家在过去两年里遭遇的所有巨变和转折几乎都是由这座巢穴酝酿出来的,我怎么能不亲自来看看?” “哈,我就佩服你这种溜出来偷闲都能编一大堆理由的本事。”琥珀用一点都不怕被拍在墙上的语气说道(因为这里并没有墙),然后在高文敲她脑袋之前突然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远方。 “妈呀……”她惊呼着,眼睛瞪得老大,“报告里管那玩意儿叫做……‘树’?” 第0708章 平原上的树 索林堡西部的荒废平原上,一株规模空前绝后的植物遮蔽着焦土上的天空,它的规模超乎人类想象,甚至……超出了高文的想象。 与其说那是一株树,倒不如说是以一株主干为中心,以无数仿佛气生根一般的支柱共同支撑的小型丛林。 粗大的深褐色树干从大地的裂隙中生长出来,表面缠绕着藤蔓、苔藓以及大量叫不出名字的鲜花,一片规模几乎和旁边的索林堡相当的树冠被支撑在百米高处,层层叠叠的绿叶有三分之二覆盖着平原地区,三分之一已经覆盖到索林堡上空,从树冠各处又垂坠下来了许多两三人合抱的“支柱”,错落有致地支撑着树冠,连接着大地,在那些支柱上,同样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共生植物,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而在这整个庞然的“巨树”下方,原本一片焦土的索林堡西部平原,已经被大片大片的鲜花、草丛、灌木覆盖,其生机勃勃的程度让人完全不敢想象它曾经是晶簇灾难爆发的源头,不敢想象它曾经被炮火和燃烧器烧成了一片焦土…… 琥珀的惊呼完全有道理,因为就连高文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可有点超出我预料了,”高文眨眨眼,“怪不得之前的报告书中说这东西无法描述……哪怕带上照片都难以体现它的规模。” “我感觉这东西比精灵们传说中的起源树规模还大了,”琥珀喃喃自语着,“而且这玩意儿还是……几天内长成这样的?” “报告里是这么说的,”高文皱着眉,“士兵们不会在这方面撒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队继续向着那巨树脚下的临时营地驶去,高文从车窗探出头,眺望着更远处——他看到巨树脚下植物繁茂的区域有一些倒塌的哨塔和营帐一样的建筑物,那些被破坏的营地设施已经和巨树蔓延出来的气生根或者灌木丛融合在一起,表面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植物,就如报告中提到的那样: 当这株巨树突然钻出地表的时候,监控营地的士兵们只来得及撤离人员和一部分物资,剩下的东西在二十四小时内便被植物吞噬了。 因此,紧急转移的监控部队才在这株巨树的辐射范围外建立了临时营地,而且仍然有士兵昼夜不停地关注着巨树的动静,以防止这东西突然再度扩大,把临时营地也给“吃进去”。 越是靠近,那株巨树带来的震撼感觉便越是强烈,它就如一座用植物堆积起来的城堡般高高耸立在视线中(事实上它的规模比城堡还大),但除了庞大的压迫力之外,它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圣洁与壮丽——高文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带笼罩着一层魔力环境,它很微弱,并且几乎隐藏在正常的自然魔力背景中,而且……貌似无害。 车辆在营地门口停了下来,刚一停稳,便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骑士来到车旁:“陛下!向您致敬!” 高文下了车,对这位女骑士点点头:“玛格丽塔——看样子你已经接管这边了。” 这位女骑士正是康德出身的玛格丽塔,她是瓦尔德·佩里奇的部下之一,但因为能力出众,瓦尔德经常将其派到磐石要塞外面执行任务——这是为了增加她的资历和经验,算是老骑士对优秀部下的格外照顾。 帝国建立之后,玛格丽塔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拜伦清扫圣灵平原上残留的晶簇怪物,并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一系列应急用的魔网枢纽,以组建帝国东部、中部地区的临时通讯网,索林堡发生情况的时候她正好带着部队在扫荡斜林道口附近的晶簇,作为这一地区级别最高的指挥官,她迅速接手了这个“紧急任务”,目前“索林巨树”(报告书中临时给这株巨树起的名字)周边营地的负责人就是她。 “是的陛下,”玛格丽塔表情严肃地点头,“我们已经在这株‘植物’南部和东部建立了新的监控哨——原有的监控营地已经被突然冒出来的植物吞噬,新的监控哨现在看起来还算安全。” “目前情况怎么样?”高文抬起头,一边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一边问道,“它还在生长么?我听说它之前在四十八小时内便吞掉了第一层的监控营地,树冠延伸到了索林堡的围墙上……” “它还在缓慢生长,但从十二个小时前便减缓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了,营地这边的德鲁伊初步判断它的‘暴增期’应该已经结束,最多二十四小时内,它的扩张就会停止,并进入平衡阶段——至于之后会怎么样,现在还没法确定。” “人员伤亡情况呢?”高文紧接着问道。 “没有士兵丧命,所有人都及时撤了出来,仅有三名士兵在搬运物资的时候受了些轻伤,而且……” 玛格丽塔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似乎是要说的事情太过稀奇,需要组织一下语言,她酝酿了一下字句才继续说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株巨树的影响,受伤士兵的痊愈速度大大超出正常情况,在没有使用炼金药剂的情况下,三人的伤口都是在一小时内愈合的。我做了一些测试,确认巨树周围存在能够温养生命力的奇特环境,范围内所有人的体力、精力都能很快恢复,而且较为轻微的伤病也能迅速痊愈。” “哦?”高文忍不住挑挑眉毛,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感觉到的那种微妙的魔力环境……那似乎不是错觉。 “感觉上,就好像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一个持续不断的治疗术中,但德鲁伊和魔力观测员们均未发现任何成型的魔力波动,这株巨树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释放力量……这超出了现有的魔法理论,”玛格丽塔继续说道,“目前我们正在对索林堡周边地区的魔力场作进一步观测和计算,但它的规模太大了,已经超出目前任何一种观测目镜或测量法术的感知极限,常规方法恐怕难以描绘它的法术模型……” “没关系,慢慢来,这东西恐怕够我们研究很长时间的……”高文呼了口气,迈步向营地内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随行队伍立即跟上,包括目前仍处于“半押送”状态的巴德·温德尔和作为高级顾问的皮特曼。 在走向那株巨树的时候,巴德忍不住抬起头,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愕看了这奇迹般的植物一眼,而他旁边的皮特曼则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么?” “……这个超出我的认知了,”巴德老老实实地说道,“说实话,虽然在万物终亡会生活了多年,但我也只是个中层神官,在我所接触的隐秘计划中……都没有和这棵树有关的内容。” 皮特曼撇撇嘴:“我还指望着你知道的能比我多点呢……结果混了那么多年原来也就是个中层啊……” 巴德尴尬地笑了一下,但很快便隐隐约约觉得皮特曼这话似乎有点额外的内容,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皮特曼便已经向前走去了。 在队伍前方,玛格丽塔仍然在向高文汇报着监控营地目前汇总到的情报: “……目前已经可以肯定,这株植物是从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中生长出来的,它的根系扎根在那片规模惊人的裂隙中,其地下部分应该还有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结构…… “在德鲁伊们的建议下,我们挖开了索林堡东部以及斜林道口南部的部分土地,确实发现了来历不明的大规模根系…… “这些伴随巨树一同生长出来的植物也经过了检查,初步结果未发现异常,很多植物都是常见的品种,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应该也是偏僻地区生长的亚种…… “我们用动物测试了一下那些无毒的,发现它们甚至能吃…… “巨树主干根部存在带有空隙的根系结构,大量根须和地下的岩石以及建筑墙体共同形成了复杂的地下通路,我们怀疑那条通路可以进入万物终亡会的巢穴深处,但里面有非常复杂的魔力反应,依照您的指示,我们还未展开探索…… “我们在主干附近设置了哨所和一些照明设备——它的树冠规模太大了,中心地区光线很差,即使正午时刻也难以视物,必须额外照明。 “我们还没有探索它的树冠,同样是因为危险太大,而且其树冠深层似乎还在缓慢生长变化,目前还不稳定……” “不错,”在玛格丽塔的汇报结束之后,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情报很及时,而且很详细。” 玛格丽塔低下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高文嗯了一声,看向远处那仿佛巨塔般庞大,又仿佛无数藤蔓盘根错节纠缠而成的巨大树干:“我们直接去‘主干’区吧。” 玛格丽塔下意识地开口:“这可能有些危险,您身份尊贵……” “第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亲自查看情况的,否则待在营地的指挥所里和待在皇宫中也没什么区别;第二,我好歹是个传奇,哪有那么脆弱,更何况我们要去的是已经被探索过一遍且相对安全的地表区域;第三……”高文看了眼前的女骑士一眼,轻拍后者的肩膀,“别总是关注‘身份尊贵’的问题,塞西尔讲究的是各尽职责。”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而在她短暂怔神的功夫,高文已经迈开大步,沿着士兵们清理出来的一条小径向着远处的巨型树干走去。 女骑士赶紧跟上。 随着越往主干方向前进,巨大树冠所造成的阴影就显得愈发浓重昏暗,营地的士兵们在那一夜间疯长起来的草丛和灌木中开辟出了一条路径,此刻路径两旁用铁杆撑起来的魔晶石灯便成了驱散昏暗的唯一光源,高文沿着这条临时道路前进着,时不时便会听到附近有窸窸窣窣的轻响——那是草木摇摆发生的响动。 虽然巨树本身的生长已经停止,但巨树所带来的异常生机仍然在持续发挥作用,直到现在,仍然有新的植物从焦土中钻出来,填补着这片骤然降临的生机盎然之地。 在前进一段时间之后,高文来到了巨树的根部。 仿若塔楼般的树干以及树干下方那些钻出土壤的、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呈现在他眼前。 大大小小的临时支架被固定在附近的根须和石块之间,大功率的魔晶石灯挂在支架以及上方的树干表面,人造的灯火驱散了这里的阴暗,也让高文看清了那些盘节根须之间的“入口”。 就如玛格丽塔所说的那样,那里确实存在一个入口——就好像是专门生长出来的大门一样,两道人字形交叉的树根在树干下部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缺口,缺口很宽阔,目测甚至能开进去一辆“战锤-I”型坦克,其内部又隐隐约约有些亮光,似乎是某种发光苔藓带来的微光。 琥珀站在入口前,探着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两秒钟后就怂了回来:“妈呀,里面有点吓人的……”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着这个万物之耻:“你好歹是暗影要塞里出生,偷坟掘墓的时候都没见你怂过,怎么还怕这点黑?” 琥珀顿时瞪起眼睛,手叉着腰:“我那是怕黑么?我那是五感敏锐!这里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整个地下空间连同周围一大片区域都是‘活’的……噫,毛骨悚然好么!” 高文没有在意琥珀前半段解释和自夸,而是在听完后半段之后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片黑暗深沉的树冠。 “毫无疑问……它当然是活的……” 他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巴德·温德尔一眼。 “做好准备了么?” 第0709章 地下深处 做好什么准备呢? 巴德·温德尔抬头仰望着那遮蔽天空的庞然树冠,以及树冠下方垂坠下来的无数藤蔓和支柱,这几乎可以用神话产物来形容的“植物”远远超出了他的经验和认知,哪怕是在万物终亡会那些古老的典籍中,也找不到与之相关的描述…… 不,并不是完全没有,他曾记得,在万物终亡会的藏书馆里,在传承自古代德鲁伊教会的一些宗教书籍中曾描述过与之类似的事物:凡人无法触及的神国深处,远古的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栖身在一株被称作“轮回”的巨树下,那株巨树遮天蔽日,树冠上承载着一座被称作“生命”的城市,根须则深埋地下,缠绕着一个被称作“死亡”的大坟墓…… 眼前这株巨树会不会就是万物终亡会强行制造人工神明带来的副产物呢? 面对这种东西,实在没什么好准备的。 放宽心,写一份遣词造句尚算得体的遗书,吃一顿可口的饭菜,如果自己还是狼将军,那这时候还可以说几句慷慨激昂的场面话——可惜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囚犯,所以场面话也就不需要了。 他低下头:“已经准备好了。” 高文点点头,对身旁的士兵们示意,很快便有人把必要的装备都拿了过来。 虽然巴德是一个需要将功折罪的前邪教徒,虽然他的任务类似敢死队员,但高文并不是出于泄愤或私刑的目的才把对方带到这来的。这项任务是真的需要一个像巴德这样了解情况的万物终亡神官来执行——皮特曼不行,他已经脱离黑暗教派十几年,这处地宫里的很多设置早就发生改变,但巴德可以,他了解这下面有什么结构,也知道如何解除地宫里最新的魔法机关和陷阱。 不管怎么说,抛开邪教徒的身份不谈,巴德·温德尔本人对高文而言还是颇有些价值的,他并不希望简简单单就把对方折损在这个探索任务中,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对方尽可能地活着回来——为此,他命人准备了全套装备来协助巴德完成任务。 士兵们运来的是一个大箱子,箱子里面包括一套便于活动的钢铁游骑兵制式轻甲,这是目前塞西尔魔能套装中最适宜执行特种任务,同时防护力和辅助性能都最优秀的护甲,此外还有分装好的应急药剂、额外的护盾装置以及护身用的兵器。 考虑到巴德并不熟悉魔导装备的操作,高文选择的都是可以自动运行或者操作格外简单的东西,包括刀剑也是传统的精钢附魔武器。他相信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毕竟抛开装备,巴德本人也是个实力不俗的超凡者,他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 巴德看着那些虽然风格奇特,但一眼就能看出做工精良的装备,立刻便明白了高文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主动抱着以死赎罪的心思——我也不在乎,但至少这一次,你要尽可能活着回来,”高文对巴德微微点头,“这些东西能最大程度地为你提供保护,你先试试,然后我再给你说说细节。” 在两名士兵的辅助下,巴德很快便穿戴好全套装备,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满意于那身黑色轻甲的轻便舒适,并感觉到这套护甲自带着多种元素防护和体质增强的效果,随后他又拿起那把护身短剑和一柄匕首,随意挥舞了几下——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已经是宝贵的附魔装备,而且使用起来格外舒适趁手,想必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次任务看来确实很重要。 等巴德适应完装备之后,高文指了指旁边地上放着的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你要带上这个——全程不离身。” 巴德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个带有三角形底座、上面镶嵌着水晶、大约人头大小的魔法装置,其底座上还有扣环,似乎可以挂在自己这身护甲胸前的扣带上,拿起来掂量一下分量,虽然并不是很重,但携带着它行动势必会影响一定的敏捷性。 “这是什么?”巴德好奇地问了一句——在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的前提下,他只觉得此物会影响行动,但既然高文特意让他带上,那看来这东西有着必要的作用。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但至少想搞明白自己身上都挂了些什么东西——哪怕这是用来炸毁地下某些设施的自爆道具,他也想搞个明白。 毕竟,这些塞西尔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炸掉,上次那个卑鄙的骑士扔过来个金属盒子都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 “是个通讯装置,能同步把你看到的东西传送到地面上,”高文可不知道巴德心里在嘀咕什么,他随口解释着,并命人启动了放置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戴着这个,我们才能确认你周围的环境。” 不远处的魔法装置启动了,巴德惊讶地发现自己胸口的装置也同步发出微光来,随后他便注意到不远处那台装置上空浮现出了自己前方的影像——这神奇的事物让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些漂浮在街头的魔法投影。 是类似的技术么? “它大概会有一点影响活动,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先进、最小型化的装备,而且你是个超凡者,应该能克服这点不便,”高文继续说道,“它的有效范围应该足够你完成任务——但考虑到地下情况复杂,可能会影响信号,你行动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我们会在信号严重干扰的时候通知你,或者如果你发现水晶熄灭,就立刻回到能维持通讯的位置,然后我们再安排后续行动。” 巴德认真听着高文的每一句话——在行动开始之前,对方的每一条吩咐都影响着自己的生还几率,而且他也知道,这个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除了联络之外,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能够让地表上的人确认下面的真实情况,而不必依靠他返回之后的语言描述。 作为一个还在观察期的囚犯以及一个负罪累累的邪教徒,他目前说的话还不值得信任,塞西尔人更相信他们的魔导技术。 对这些事实,巴德坦然接受——这是证明自己的必要手段和代价。 “我明白了。”他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出发吧,”高文微微颔首,“小心行动,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巴德突然有点发愣,他眨了眨眼,本已经发黄的记忆骤然开始翻动,在那被浑浑噩噩的灰暗人生掩埋的回忆深处,在他脑海中最后一个温暖的午后,他一身戎装,骑在马上,他的女儿依依不舍地拽着他的衣服,他的父亲站在路旁,他最后一次听到家人对自己说的话,好像就是这几个单词…… 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再面对任何一个故人了。 巴德转过身,迈步走向那散发出暗淡荧光的三角形缺口,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高文收回目光,看向左侧某根大型根须旁的空地,在那片空地上,金属制的基座支撑着一枚悬浮在半空微微旋转的发光水晶,充盈的魔力正平稳释放出来,点亮了附近的魔晶石灯,也激活了设置在空地上的魔网终端。 那是一个大功率的魔能方尖碑,它维持着“索林巨树”主干区的魔力供应,也是巴德所携带的通讯装置的信号中枢,在接下来的整个行动中,“索林巨树”根系区的情况都会由那枚水晶传输回来。 不远处,负责监控魔网终端的士兵高声汇报:“有画面了,陛下。” “我们过去等着吧,”高文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琥珀和皮特曼说道,“巴德应该会在下面活动很久。” …… 昏暗,幽邃,道路曲折,仿佛通往无尽深渊。 某种发光的苔藓依附在附近的藤蔓和根须表面,制造出了有限的光明,这些许微光并不足以照亮道路,反而让前路影影绰绰更加危险,因此在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巴德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照明装置。 塞西尔的魔导技术确实很便利——他忍不住想道。 路并不好走,虽然这里理论上应该有一道宽阔的坡道,但大崩塌以及人造之神的肆虐已经导致接近地表这一部分的地宫结构完全崩落,坍塌下来的土层形成了陡峭的斜坡,但好在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根须盘根错节,在斜坡之上又覆盖了一层较为平缓的“道路”,正常前进还是没问题的。 巴德沿着盘节根须形成的“道路”,再加上周围那些破碎阶梯、走廊的指引,小心谨慎地选择着前进的方向,一点点向着这座古老地下宫殿的深处前进着。 他对这里很熟悉,但就像几乎每一个万物终亡教徒一样,他并不知道这座古老的地宫是谁建造的。 是的,虽然这里是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但早在被那群黑暗德鲁伊占据之前,这巢穴就已经存在了。 万物终亡会仅仅是重建了它最上层连接到地表的坡道和走廊以方便成员秘密进出,但其深处那座横亘地底峡谷的宫殿……以万物终亡会的工程能力,是不可能造出来的。 那座宫殿甚至可能比安苏王国还要古老,或许能够追溯到刚铎帝国的年代去。 或者……更加古老。 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巴德小心翼翼地向着更深处走去,他穿过了上层区域的大坡道,穿过了支离破碎的集结大厅和扭曲断裂的门厅回廊,再往前,就是这座地底宫殿原本的结构了。 歪斜的墙壁在视线中延伸着,墙壁上残留着已经半毁的魔网单元,远处似乎有残存的魔晶石灯还在运作,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辉,这些源自“塞西尔技术”的现代化造物出现在万物终亡会的黑暗巢穴中,而这巢穴本身又建筑在一个更加古老的神秘遗迹上,这一切产生了令巴德颇为感慨的时空交错之感,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些湿滑的藤蔓,在这条被巨树根须和藤蔓苔藓占据的走廊中前进着。 与此同时,他也提高了警惕,随时关注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这座地宫的深层,存在着某种被教长们称作“神明残响”的诡异力量,它或许是黑暗德鲁伊们研究禁忌知识导致的现实侵蚀,也可能是地宫原本就有的力量,随着不断前往更深处,这种诡异力量的影响就越显著,精神薄弱的人在中层区就会产生幻觉,被灌注可怕扭曲的知识,而到了更深层,甚至连血肉肢体都可能发生变异,诡异难防。 虽然这些力量理论上都被压制在最底层,多年来也没有主动向外渗透的迹象,但天知道遭逢这一场巨变之后,这座古代遗迹本身的禁制是否还奏效——巴德并不怕死,但他也不是专程来这里送死的。 他来到了议事大厅。 这里是教派神官们商议事务的场所,同时这间大厅以及与大厅同层的这一区域也是他作为中层神官最常造访的地方。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谁在窃窃私语,但当他凝神看去的时候,声音传来的方位却只有一片盘节纠缠的根须。 胸前携带的那个“通讯装置”正在运转,符文和水晶发出微弱的光芒,巴德摸索着找到了它表面的一处“按钮”,按照出发前士兵教导的方式,他按动开关,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位置是议事厅,再往下我就不太熟悉了,还要继续向下走么?” 通讯装置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空洞而低沉的呼啸。 地表,高文和琥珀等人站在魔网终端旁,终端上空正投射出地宫深处的全息影像。 在照明装置打出的光辉中,巴德前方附近的环境清晰可见。 画面已经数分钟不曾动过了,但巴德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还在正常传来,这说明他还活着。 琥珀挠挠头发,一脸疑惑:“他怎么站在那不动了?” 第0710章 沉睡中 巴德静静地站在这个广阔而死寂的地下空间中,神经紧绷,眼神凝重。 固定在护甲扣带上的通讯装置内仍然在传来空洞的啸叫。 即便他不懂得这个装置的原理,从魔法常识的角度判断,他也能知道这是传讯法术被彻底屏蔽的结果——然而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水晶仍然在发出微光,装置表面的符文还在正常运转,这“一切如常”的景象让他放松了警惕,以至于这时候都不敢确定通讯是什么时候中断的……他或许已经在这个诡异黑暗的地方深入了太久,地表的塞西尔人怕是早就看不到他传回去的画面了吧? 巴德深吸了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紧张起来的情绪,他没有贸然进行更多的呼叫尝试或者继续向前,而是谨慎地后退一步,准备原路返回。 他可能是遭到了屏蔽,也可能是距离过远导致传讯法术失效,如果是后者,原路返回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但他刚刚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便突然发生变化。 黑暗破裂的议事厅中突然亮起了灯光,明亮的魔晶石灯将整个大厅照耀的亮如白昼,天花板和附近墙壁上巨大的裂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碎裂倒地的石质桌椅也完好无损,而在这突然复原的议事厅中,数十个身穿长袍或裙袍的身影正围坐在长桌旁,正在进行一场紧张且严肃的会议。 巴德听到声音从长桌周围传来: “伪神之躯出问题了,我们没办法控制它,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变化……” “大教长的情况怎么样?” “勉强从伪神之躯脱离,现在伤势很重,正在深层休息,但意识已经恢复了。” “那个怪物呢?” “暂时被困在下面,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挣脱束缚。贝尔提拉教长正在想办法让它重新回到休眠状态。” “还好,情况还有转机,只要我们……” 巴德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紧盯着眼前的诡异场面,而就在呼吸之间,他看到议事厅中的景象突然“抖动”了一下,那些坐在桌旁的身影似乎瞬间都换了个姿势或位置,所谈论的事情也发生了变化: “……大教长下令暂停伪神之躯的唤醒工作,并要求重新梳理项目过程中所有数据。”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从废土中传出来的情报有误,幸好我们发现的及时……” 巴德眼前一花,大厅中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这一次,聚集的身影比之前少了一些,所谈论的内容竟然是成功销毁失控的伪神之躯后教会应该如何重建…… 他终于搞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了: 在这间“议事厅”中,正不断浮现着现实世界中根本未曾发生过的事情,所有场景都有一个共同点:假如当时那至关重要的项目没有失控,假如当时执行仪式的教长们及时发现了纰漏,假如一切安好,假如一切还能挽回…… 他看着那些聚集在长桌周围的身影,已经意识到自己正深陷在一个由执念形成的梦境中,在这黑暗深沉的地下,在这巨树根系的最深处,曾经参与伪神之躯唤醒仪式而被吞噬死亡的万物终亡神官们,他们的执念盘踞在这里,而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他们共同编织出的梦境! 巴德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巨大的危险中,因为梦境永远是寻常的超凡之力难以对抗的东西,不管自身的实力有多强劲,只要彻底陷入一个梦境,除非是精神领域的大师,否则常规的超凡者哪怕再强也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永眠者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这样的力量,而他自己,恐怕已经错过了“醒来”的最佳时机。 更致命的是,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逝和外面往往不成比例,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入梦多久,也不知道还会在这里继续徘徊多久——或许外面才刚刚过了一瞬间,他却要在这里被困成百上千年……在醒来之前,他的灵魂就会在梦境中死去。 紧张惊惧之中,巴德眼前的景象突然再次抖动,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的视角从大厅入口转移到了长桌旁边——他自己正坐在议事厅的长桌旁,面前是古朴厚重的石桌,身旁则坐着威严沉稳的教长们…… 作为一个中层神官,他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张桌子旁边参加会议,他也曾期待过自身的晋升,想象过自己以教长的身份坐在议事厅里会是个什么景象,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坐在这里”,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冰冷的凉意。 最糟的事情已经发生——他正在和这个梦境同化。 他开始做梦了。 …… 地表,高文等人已经静静等待了十分钟,魔网终端传回来的画面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画面上,是一个遍布符文的房间,房间中还立着两根奇怪的、闪耀魔法光辉的黑色柱子。 一支早就做好准备的紧急接应小队已经来到入口附近,德鲁伊们也准备对巨树的根须施法,以尝试通过生命体的共鸣连接和确认巴德·温德尔的情况,但高文还没有下达命令,所有人都在待机。 下面的情况复杂,现状诡异,贸然采取下一步行动可能导致损伤扩大,而且……高文正在尝试从那静止不动的画面中推测巴德遭遇了什么。 通讯装置佩戴在巴德的领口附近,因为是尼古拉斯·蛋总亲手(并没有手)盘出来的精工产品,其灵敏度很高,能够把非常细微的动静记录并传输过来。 在将声音放大之后,高文能够清楚地听到巴德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证明了巴德还活着,而且……也能透露出一些别的信息。 “他睡着了……”高文皱着眉,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虽然不太明显,但他在打呼噜。” 周围有点安静,气氛渐渐诡异起来。 但琥珀觉得挺理所当然:“倒不是不能想象,毕竟据说他之前赖在磐石城的监狱里混吃混喝,还掌握了用鼻屎延长羁押期的绝技,心大的程度让我都望尘莫及,这种人物能在探索地底遗迹的时候睡着也是可以理解的……” 高文默默看了琥珀一眼,虽然没有吭声,但半精灵小姐觉得高文的眼神是在关爱智障…… 她顿时想暴跳起来猛击高文的胳膊肘,但没敢。 高文则在琥珀开口BB之前提醒了一句:“他应该是入梦了。” “你还能从呼噜上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做梦哦……”琥珀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下意识地念叨了半句,但话没说完她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等会……入梦?!永眠者的那种?!” 现场的人都不傻,高文一提醒之后差不多就都反应了过来,曾经亲自带队清缴过境内几处邪教窝点的女骑士玛格丽塔想到了那些永眠者诡异危险的力量,脸上顿时露出凛然表情,旁边的皮特曼则摸着胡子皱起眉:“这么一说……确实有可能……” 这老头毕竟是双料邪教分子,同时蹭过永眠者和万物终亡会的食堂,姑且算是二五界的一员老将,他这么一说,高文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稳了:在巨树根部的巢穴中,存在一个无形梦境,巴德·温德尔中招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皮特曼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这是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他们又不会梦境技术……” 高文眉头微皱,突然想到了当初在宏伟之墙进行哨兵之塔增筑修复工程时发生的事情—— 他在梦境连接中意外遭遇了万物终亡会的成员,其中甚至还包括本应在七百年前已经死去的贝尔提拉…… 万物终亡会手中是有梦境技术的,哪怕没有技术,也肯定有相关设备——三大黑暗教派里面除了风暴之子行为模式比较迷之外,另外两个教派的私下联系一向紧密,万物终亡会的巢穴里面留有永眠者的造物是很正常的事情。 皮特曼身为双料邪教余孽,一时间竟没想到这些,看来这老头当年参与邪教之心确实不诚,多半真的只是进去混饭吃的。 皮特曼困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高文突然看了自己一眼,而且还边看边叹气。 高文也没有解释什么,在对地下的情况推测一番之后,他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远比派人下去要安全得多。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巴德拉出来,”他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这个过程需要集中精神,你们做好周围警戒。” 琥珀这一次反应格外快:“哦,你又要‘冥想’是吧?护法嘛,这活我熟……” …… 在这个无休止的、由执念驱动的、重复着失败者可悲的自我欺骗的梦境中,巴德已经记不清自己轮回了多少次。 他坐在一成不变的议事厅长桌旁,明亮的灯光照耀着这间大厅,教长们围坐桌旁,商讨着局势的变化和后续的计划。 巴德也在发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发言,但他的嘴巴在自己开合,说出一些他从未想过的句子: “……大陆东部的传教很顺利,我们已经在那里……” 周围时不时有人开口说话,全都是熟悉的面孔,巴德看着这些说话的人,感觉心情一片平静。 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平静,他来这里……是有着什么任务的。 任务是什么来着? 眼前的画面突然抖动了一下,一轮会议结束了,新的场景被迅速生成,在这个由大量执念形成的混合梦境中,主导者一直在变化,梦境的主题也一直在变化,巴德·温德尔本人,只是这个梦境数十个意识中的一个。 他重新坐在长桌旁,并感觉到自己的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似乎准备开口发言。 但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浑身一激灵。 某种久违的清醒感骤然涌上脑海,大量仿佛已经被遗忘了一个世纪的记忆一下子都跑了出来,一同跑出来的,还有在彻底坠入梦境前的紧张惊惧等各种情绪,但巴德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些重新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内容,便听到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从自己后方传来:“醒了么?” 比起这个可怕的梦境,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更让巴德近乎惊跳起来,他猛然站起,转头便看到了身材高大的高文·塞西尔正站在自己身后。 一时间恍惚感竟再次袭来,他又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高文再次开口了,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在梦境中清醒的力量:“保持清醒,你还在梦境中,但你的意识已经醒来,只要不进行多余的怀疑和联想,你的精神体就是安全的。” “梦境?哦对,这是个梦境……”巴德眨眨眼,一点点摆脱着可怕梦境造成的后遗症,并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下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高文出现在此处的违和,“等一下,这是梦境……那您为什么在……” “我还在上面,现在是我用意识和你交谈,”高文随口解释了一句,接着便四下打量起这间议事厅,议事厅中的“会议”还在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然而在他看来却仿佛一出出滑稽的戏剧,“有趣,我没想到这株巨树的根部竟然有一个梦……” 巴德惊愕莫名地看着高文,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梦境大概和永眠者与万物终亡会进行的“技术交流”有关,因此此刻高文直接把自己的意识投射进来便尤为令他震惊,他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这或许是高文·塞西尔的一个秘密。 而现在他接触到这个秘密了。 巴德心中凛然,更显谨慎小心。 高文注意到了巴德的神情变化,也大概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理会,而是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厅另一侧的出入口。 梦境中出现了新的个体,一个身影正在那里浮现出来。 在看清那个身影的轮廓之后,高文扬了扬眉毛。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走进了大厅。 第0711章 梦境中的贝尔提拉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走进了大厅。 但却并不是巴德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巴德记忆中,这位女教长总是穿着一件被抹去了所有宗教符号的裙袍,面容冰冷疏离,眼睛中仿佛永远盘踞着一层黑暗,下半身则永远是盘根错节的根须和藤蔓,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是她标志性的脚步。 但这个走进来的“贝尔提拉”却完全不同——她穿着一身绿色和白色相间的德鲁伊法裙,胸前佩戴着圣灵派德鲁伊的徽记,她的面容看上去更年轻一些,而且毫无冰冷阴暗之感,她不紧不慢地走进大厅,裙摆下面露出的,是一双穿着长靴的、正常的双腿。 容貌一样,但差异无比明显。 唯有继承了身体原主记忆的高文,在看到这个“贝尔提拉”之后忍不住生出一种熟悉感。 贝尔提拉也注意到了大厅中的不速之客——作为一个梦境中的人,她竟然注意到了理论上已经脱离梦境结构的高文和巴德。 她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某种浑浑噩噩的样子,先是扫了巴德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随后视线落在高文身上,认真看了很久之后才好奇和迟疑地开口:“高文……兄长?” 高文皱了皱眉。 在七百年前,还未变成黑暗德鲁伊、还是东部远征军人人喜爱的“公主殿下”的贝尔提拉就是这么称呼当时的高文·塞西尔的。 他们并非兄妹,但关系颇好,即便高文后来奉命坐镇南境,无法随意走动,两人之间的书信来往也很多。事实上在高文继承而来的记忆中,“他”得知贝尔提拉前往先祖之峰的消息,就是收到了对方寄来的一封信——那也是贝尔提拉寄回来的最后一封信。 再然后,万物终亡会就诞生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贝尔提拉是她陷入梦境之后的模样?或者……是一个骗局? 注意到高文没有回应,贝尔提拉又迟疑着开口了,这次语气中甚至有一点紧张和担忧:“高文兄长?这是什么地方?而且……为什么您看上去突然变老了很多?” 七百年前的贝尔提拉堕入黑暗时,高文·塞西尔还不满三十,在这之后的数年里,贝尔提拉都未再次出现过,很显然,这个梦境中的“贝尔提拉”还维持着早期的记忆,她脑海中的高文·塞西尔应该还是那个年轻英武的哥哥。 贝尔提拉有些茫然地站在大厅里,看向四周那些黑袍人的时候明显有些戒备和困惑,她又望向高文,表现的无助,无害,看上去令人忍不住便会放下戒心,尤其假如一个熟人站在这里的话,恐怕十有八九会受到感情影响。 但可惜的是,高文并不是高文·塞西尔。 他已经感知到这个梦境的关键应该就在“贝尔提拉”身上。 更何况说到底,梦境也就只是梦境而已,那个人畜无害的提丰小公主……早已经随风而去了。 高文抬起手,一股庞大的数据冲击随之释放出去,整个梦境中骤然浮现出无穷无尽的光影残片,浩如烟海的信息几乎眨眼间摧毁了这个本就不甚稳固的虚假世界,那些正在举行会议的教长们一个个化为幻影,整个大厅在摇晃中迅速崩解。 巴德感觉自己的头脑一阵眩晕,现实和梦境的分界线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快醒来,而在彻底脱离这个梦境之前,他听到高文沉稳的吩咐:“苏醒之后立刻原地待命,除了保持清醒之外什么都不要做,等我们下来接应。” 议事厅开始崩塌,土石碎块化为虚无缥缈的微光粒子和线条消散在虚无中,站在大厅中间的贝尔提拉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表情也瞬间生动起来。 她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只醒了一半,带着半梦半醒的表情,她看向身影已经快要彻底消失的高文,微微张了张嘴。 地表,高文慢慢张开了眼睛,现实世界的各项感知迅速回到他的身体,源自精神层面的连接则渐渐平静下来,他毫无意外地看到琥珀的大脸盘子又杵到了自己面前,于是伸手将其推开,后者则不以为意,一边挥舞手臂在后退中保持平衡一边大声BB着:“你醒啦?” 高文嗯了一声,轻轻晃头驱散最后一点不适,而来自梦境的最后一点残响也在他的动作中模糊浮现并迅速消散:“……兄长,我闯祸了……” 他表情古怪地皱了皱眉,但下一秒便恢复面色如常,可旁边刚被推开的琥珀却咋咋呼呼凑了过来:“哎你怎么了,刚才表情瞬间严肃……” 高文不得不再次把这个万物之耻推开。 怎么这个平常干什么都没谱的家伙唯独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会这么六识敏锐的…… “没什么,一点头晕,已经好了,”他随口说道,并无视了皮特曼给自己推荐的“治疗中老年人头晕头痛特效药”,开始吩咐下一步的行动,“行动小组过来,巴德在下面的探索任务已经达到预期目标——我们下去接应。” “您要亲自下去?”旁边的女骑士玛格丽塔吃了一惊,她看着高文来到巨树根系的入口位置就已经很惊讶了,完全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竟然还打算亲自下去,立刻觉得大为不妥,“这下面恐怕很危险,您……” “我已经下去一次了,精神漫游的危险系数可不比亲身探索低,”高文笑了笑,摆手打断女骑士的话,“我已经破坏下面的梦境‘陷阱’,是特殊的手法,如果那个陷阱是人工施放的,那施法者肯定已经死了,如果是某种魔法装置施放的,装置也肯定彻底报废了,不会再有危险。而至于是否存在梦境陷阱之外的、具备实体的威胁……巴德一路下去传回来的影像大家不是都看到了么?” 玛格丽塔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高文再次开口打断了她:“说起来,你的性格真是跟菲利普有点像,都挺较真的。” 玛格丽塔立刻一挺胸,满脸严肃地大声说道:“认真谨慎是骑士的必备素养……” “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玛格丽塔:“……” 女骑士再次没能跟上高文的话题,一愣神的功夫,皇帝陛下就已经越过她,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那道入口。 琥珀凑到了刚从愣神状态缓过来的玛格丽塔身旁,张嘴就来信口开河:“哎哎,说句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跟那个菲利普特别适合发生点什么……你要不要我帮忙?我手头认识的人可多!” 玛格丽塔顿时脸一板,正要义正言辞地回绝对方这毫不在意骑士守则的发言,然而琥珀却已经连蹦带跳地跟上高文的脚步,跑进了不远处的入口,一边跑还一边传来她大呼小叫的声音:“哎!你等等我!钻这么黑的地方你不得带上个暗影大师啊,我是神选你知道么,我神选几十年了……” …… 巴德睁开了眼睛,终于看清楚自己身边真正的景象。 他根本没进入什么议事厅——他走进的是一间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魔法密室。 这是一间遍布着符文的神秘房间,天花板、墙壁和地面上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复杂的魔法符号,而除此之外房间中便只有两根竖在地上的、同样刻满魔法符文的黑色石柱,再无其他陈设。 此时此刻,所有的符文都已经熄灭。 巴德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只知道自己离开大本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东西——也有可能是他的权限不够,故而不知道这个秘密房间的存在。 他猜测是因为地下崩塌导致一部分房间和走廊错位,再加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根须影响了他的空间判断能力,才导致他不小心走错了地方,误入这间密室,受到了这里魔法装置的影响。 但不管怎么说,似乎随着梦境的结束,这里的装置已经停止运行了。 他牢记着高文的命令,虽然这里随处可见的符文让他有些不安,但考虑到已经接近深层,随处乱走带来的隐患会比这些已经熄灭的符文要大得多,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停留下来,在房间中找了一个视野开阔又靠墙角的位置,静静等待着接应人员的到来。 他等了很长时间。 时间的流逝会让普通人积蓄压力,昏暗诡异的环境更是令人不安,但经历过更加可怕挑战和磨练的巴德早已经心若钢铁,比起那些他曾经目睹的不可名状之境,这里的黑暗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他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保持着精神和身体处于最佳状态,数着自己的人造心脏的跳动次数来估算时间,直到一些晃动的灯光出现在房间外面。 高文循着巴德沿途留下的路标记号来到了这处巢穴深处。 这座地下宫殿的规模令人惊讶,其不符合任何一个人类王国的建筑风格更是让他产生了一丝迷惑和猜测。尽管宫殿在坍塌中损毁严重,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们又在数百年的改建和增筑中破坏或改变了这里大部分的原始风貌,但他还是能从那些坚固的墙壁材质以及埋设在地板、屋顶中的古老符文判断出,这座宫殿不是安苏人建造的。 甚至不是刚铎人建造的。 但现在并不是探究这座宫殿详细来历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在房间中待命的巴德·温德尔,以及房间中那些密密麻麻的魔法符文和两根仿佛石柱一样的魔法装置。 作为一个吞噬过永眠者知识记忆,又能够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随意活动,甚至亲手参与建造了永眠者不安全系统、蹭网实验室、心灵网络漏洞集群的老阴比,他对这些东西真是熟悉的不得了。 “是永眠者的技术,”高文上前查看着那两根已经熄灭的符文石柱,“……应该是将使用者的精神向外投射的辅助装置。放心吧,已经彻底报废了,所有核心符文熔毁,修不好的。” 直到这时候,巴德才终于松了口气,并紧接着下意识问了一句:“您……懂得永眠者的技术?” 高文笑了笑:“略懂,略懂。” 巴德怔了一下,赶紧调整好表情,谨慎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又接触到“皇帝陛下的小秘密”了。 但高文对这些并不在意,因为随着丹尼尔彻底掌握永眠者心灵网络的安全架构,随着他当初在心灵网络中设置的各种暗手、后门和跳板日渐发展成规模,形成一个庞大复杂的“影子网络”,他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担心永眠者察觉这场入侵了。 他有一大堆方法可以重新连接网络,有一大堆方法可以伪装自己和丹尼尔,甚至有一大堆方法制造假象,制造网络安全的假象,制造入侵被排除的假象,制造从未入侵过的假象…… 他甚至已经把“高文·塞西尔”、“域外游荡者”、“安苏开拓者”等设置成了隐藏关键词,只要整个心灵网络中有人提到这些关键词,他就能立刻知晓,并在信息传递出去之前判定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从而采取进一步行动。 当然,如果可能的话,高文还是希望永眠者永远不要察觉自己的入侵,但仅凭巴德接触的这点“小秘密”,他还推断不出高文和永眠者心灵网络之间的联系,更何况……即便巴德今天活着出去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肯定是会受到严密监控的。 在南境永眠者教徒基本被彻底扫清的现状下,藏在心里说不出来的秘密……就永远是秘密。 高文转过头,看向房间的出口。 “现在,让我们继续搜索吧。” 永眠者的这套装置,能够放大并投射人的梦境,但装置本身是不会做梦的。 在这个黑暗深邃的地方,存在能够做梦的……人。 从巴德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判断,这些做梦者的状态恐怕不会太好,甚至多半已经失去了控制自身的心灵和肉体的能力。 这就比较好处理了。 第0712章 植物 从那间充斥神秘符文,放置着永眠者魔法装置的房间出来,有两条路。 一条是巴德下来时走的路,连通着上层区和中层区的倾斜坡道,一条则继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黑暗混沌的中下层。 站在那条通往更深处的走廊前,高文微微凝神感知了一下周围环境中的魔力分布。 那种微妙的、笼罩着整个索林堡地区的能量场在这里依然存在,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巨树的根部逸散出来,就好像有人在释放着无休无止的治疗术,范围内的一切有机体都在受到这个能量场的影响,就连高文都感觉精神微微振奋了一些。 而除了这个能量场之外,他没有感知到其他具备威胁的气息。 跟着一起下来的小队在高文身后集结起来,小队指挥官迅速下着命令:“五人一组,排成一二二探索阵型,谨慎前进。” 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以一名先锋盾卫、两名观察员、两名火力手的编组分成数个小组,开始在这条深邃悠长的走廊中前进,综合战术目镜带来的魔力视野让他们能清晰直观地看到地宫中的魔力分布,而身上魔导装备发出的符文亮光则安抚着每一个人紧绷的心情。 地宫中只剩下一阵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琥珀跟在高文身旁前进着,一路瞪大了眼睛。这地宫中的昏暗环境对出生在暗影界的她而言毫无影响,甚至和白昼一样看得分明,但她还是启动了额外的暗影视觉,因为她在这里所看的不只是肉眼能见的景物,还有……一些只有在暗影视觉中才能看到的东西。 她的眼睛慢慢泛起了一层金黄,身边升腾起细微的暗影薄雾,这模样有些接近她在暗影界中的“暗影妖精”形态,但明显进行了刻意控制,以确保在维持最高暗影亲和的前提下将自身固定在物质世界。 高文注意到了这个“半精灵”的举动,低声询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但这样显得比较专业……” 高文:“……” “好吧开玩笑的,”琥珀注意到四周都是看起来就很硬的石头墙壁,一旦被拍上去恐怕真的很难抠下来,于是赶快收敛起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这里确实有些‘东西’,是暗影住民……到处都是,数量比其他地方都多。” “暗影住民?”高文顿时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打量了周围一眼——当然,以他的人类视觉是肯定看不到那些隐藏在暗影夹缝中的生物的,“他们在干什么?有威胁么?” “应该没有威胁,他们都在暗影的一侧,似乎并没有在意我们这些物质世界的访客,”琥珀眨了眨眼,“他们在这条走廊里游荡……似乎是对这座地宫很感兴趣,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举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那些“风景”。 地宫深邃黑暗的走廊中,世界渐成黑白两色,在那褪色的世界里,三五成群的、缠着符文布带的人形虚影正游荡穿梭着,他们和高文等人擦肩而过,完全无视了物质世界的访客,但唯有在从琥珀身旁经过的时候,偶尔会有暗影住民停留下来,微微点头或咕哝一声算是打个招呼。 琥珀缩了缩脖子,突然在这些往日里对自己还挺友善的生物身上产生了那么一丝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收敛起一部分暗影之力,把自己从暗影界抽离,更加紧密地把自身固定到了现实世界。 她是属于这边的,她不想回到那个世界。 而与此同时,队伍已经走过长长的走廊,在穿过一扇崩塌开裂的大门之后,高文发现自己走入了一间大厅。 大厅宽广,屋顶高悬,石质(或某种类似石头的人造材料)的墙壁和地面上可以见到已经熄灭的符文和已经冷却的导魔金属,这里曾经应该是个庄严而重要的地方,但此刻已经一片狼藉,聚会用的长桌四分五裂,座椅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而大量从天花板、从地面钻出来的根须则几乎彻底占领了整个空间,在大厅中纵横交错,仿佛一座丛林。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些无处不在的根须缠绕、包裹了几乎整个地宫,这个庞大的地下遗迹恐怕早就崩塌了,毕竟那人造之神钻出来的时候已经严重破坏索林堡地下的地层结构,之后这里又钻出来一株比城堡还巨大的植物,这座地下宫殿经历如此折腾还能保持稳定,只能说是这些根须的功劳。 植物根系能够保持水土,这还真没说错(大雾)。 高文扫视大厅一眼,隐约辨认出一些特征,随后意识到了自己“见”过这个地方。 这就是巴德陷入的那个梦境中所呈现出来的“议事大厅”,只不过高文在同一个梦境中所看到的,是这间大厅完整时的模样。 “看来我现在才真正走进议事厅……”巴德也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有些感慨地嘀咕着,视线在那些狼藉的桌椅以及充斥大厅的根须丛林之间扫过。 没有正在举行会议的教长团,没有明亮的魔晶石灯光,这里有的,只是一片狼藉,以及在植物根须深处传来的细微摩擦声。 细微摩擦声? 高文和巴德同时听到了那些古怪的声响,前者立刻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大厅深处的一处黑暗角落。 士兵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各式武器同时指向不远处,武器保险打开的轻微咔哒声瞬间响成一片。 “保持警戒——小心走火。”高文低声提醒了一句,随后一手提起开拓者长剑,凝神戒备着向前方走去。 在个人照明设备打出的凌乱光柱中,大厅角落有一团纠结扭曲的根须(或藤蔓)慢慢蠕动起来,高文用手向后压了压,示意士兵们不要贸然开火,随后静静地看着那藤蔓翻转,变形,在一道淡绿色的流光中,一个女性身影慢慢从植物之间浮现出来。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现实世界中的。 她微闭着双眼,容貌还是高文所熟悉的模样,但身体似乎已经和植物融合在一起,她身上覆盖着一层仿佛植物角质和叶片混杂而成的“衣裙”,后背、双腿、颈椎等各处都有生长出来的根须、花藤连接到大厅中的根须群中,这诡异的姿态与其说是她连接在这些根须上,倒不如说…… 她目前这幅躯体是这株巨树的一部分,这株巨树的一部分结构拟态成了贝尔提拉,或者……她变成了索林巨树。 高文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他只能判断出眼前这个“贝尔提拉”并不清醒。 她微闭着眼睛,对周围的不速之客和闪动的灯光没有任何反应,她手中抱着一本古怪的厚重大书,似乎那本书就是她失去意识之前拼尽全力要保护的东西,而在她身边,高文感知到了极为明确的魔力波动。 确实是治疗术。 她在不断地对外释放着治疗术,而整个索林巨树,也在她的影响下沟通着大自然中的魔力,生成了一个不间断的生命场,并直接导致了整个索林地区几个昼夜内全面复苏,生机重建。 “好像没有反应哎……”琥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这个诡异的女性,她知道对方曾经是黑暗而狡诈的堕落德鲁伊,但现在对方的形态更接近一个危险魔物,“她是在释放治疗术么……闭眼开刀梦里治病,睡着觉救死扶伤?” 高文皱眉观察着眼前这诡异的景象,猜测着贝尔提拉这古怪状态的缘由,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堆盘曲纠结的根须,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联想。 “这后面应该有东西,”他突然说道,“把这些根须打开。” 立刻有士兵上前,开始清理那些盘根错节的根须,高文则扭头看了一眼仍然微闭双眼仿佛入睡的贝尔提拉,在后者脸上……他没有看到丝毫的表情变化。 这个黑暗教长就好像已经成为一株真正的植物,而植物是无血无泪的。 盘根错节的根须比想象的更加坚韧,士兵们清理了很久才终于打开一道缺口,一名探头进去的士兵看了一眼,立刻便高声叫道:“这后面果然有东西!是一个密室!” 根须遮掩起来的入口后面,是一间密室。 密室中堆满了已经看不出原本形态的、只能大致看出人体轮廓的黑色“物体”。 那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数以百计的人形物被堆积在密室中,无数纵横交错的藤蔓在他们周围蜿蜒生长,连接着他们的血肉,连接着附近墙壁上的根须,他们的生机显然已经断绝,但那些连接在他们身上的藤蔓却都郁郁葱葱,而密室外的贝尔提拉…… 还在一遍遍地对这些已经死去的万物终亡教徒施放着治疗术。 这些治疗术并非毫无意义:她把这些失去生命的人形物体强行维持在了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也把他们最后残存的精神残片禁锢在了这株庞然的植物中。 现在,高文终于知道巴德所遭遇的那场梦境是怎么来的了。 琥珀也探头看了密室一眼,里面诡异的景象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半精灵飞快地怂了回来,在高文身旁小声嘀咕:“这玩意儿也太邪门了……虽然我对这帮邪教徒没什么好感,但他们最后变成这副模样也过于吓人了吧?” “疯子最终得到了疯狂的下场,”高文从密室中收回目光,轻声叹息,“从晶簇军团失控的时间表判断,那人造之神从发疯到彻底钻出地表经历了大约半个月的禁锢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这间地底宫殿被封闭着,最后的万物终亡教徒和他们制造出来的恐怖怪物被一同关在黑暗的地底……疯狂之后是扭曲,扭曲之后是变异,这株覆盖小半个索林地区的巨树,便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他现在已经隐隐约约搞明白这株巨树的诞生经过了。 “这该怎么处理?”琥珀看着高文,“让他们维持这个状态?还是放一把火?” “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继续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高文摇了摇头,“至于放火……或许并无必要。”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了那已经化为植物的“贝尔提拉”身旁。 植物确实是无血无泪的。 但会做梦的可不是植物。 “停手吧,他们都已经死了。”高文对着贝尔提拉说道。 贝尔提拉仍然微闭着眼睛,对外界声音毫无反应。 高文挑了挑眉毛:“装睡解决不了问题,或者说,你想让我在现实世界再教你一次做人的道理?” 在几秒钟的沉寂之后,琥珀等人惊讶地发现贝尔提拉的治疗术竟真的停了下来。 周围空间中充斥着的“生命力场”还在维持,这似乎已经成为“索林巨树”的某种特性,无法轻易消散,但贝尔提拉在这处地下空间维持的治疗术,是真的停了。 她终于慢慢张开眼睛,带着某种异质化的、缓慢低沉的腔调,看着高文说道:“果然……是你……” 高文知道,对方指的是当初在刚铎废土边界时的那次“梦境遭遇”,那一次,他通过伪装成奥古斯都开国君主的形象唬骗、糊弄了过去,但很显然,贝尔提拉现在终于意识到真相了。 只不过她这时候哪怕想明白一切也没了意义。 高文突然有些感慨。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贝尔提拉,会在这种情况下见证这些黑暗德鲁伊的最终结局。 这些疯狂,偏执,极端的邪教徒们,最终用自己的扭曲神术葬送了自己。 他们自己变成了这个黑暗教派的坟头草……真正意义上的坟头草。 虽然这株坟头草的规模大了点。 第0713章 说真话 自那可怕的人造之神在白水河尽头化为海妖的食粮,时间已经过去月余,万物终亡会的坟头草,也差不多有百米高了…… 这从各种意义上都挺符合现实的。 贝尔提拉看起来已经苏醒,但她毫无疑问已经不再是个正常的人类——她的身体和这株巨大无比的树木融合在一起,从里到外都已变异,这影响到了她的思维和语言能力: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混杂在她的嗓音中,她的语速很慢,表情呆滞,这都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植物。 高文看着她,虽然眼前的情况有点超出他最初的设想,但他终归是有了和这位“旧相识”正面交谈的机会:“这样的局面令人遗憾,贝尔提拉——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贝尔提拉静静地看着高文,沉默两秒之后才慢慢说道:“域外……游荡者。我想跟你私下谈谈。” 高文皱了皱眉,短暂思索之后对身旁吩咐道:“你们先到大厅外面警戒。琥珀,你也去。” “你确认?”琥珀立刻睁大眼睛,“这个女人现在看着可诡异得很,说不准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以她现在的模样恐怕也用不出来了,”高文摆了摆手,“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很好奇她到底想说什么。” 琥珀想了想,无奈地表示同意,一边答应着一边带人向外退去:“好吧,你小心点。” 很快,大厅中的士兵便在琥珀的带领下退到外面,巴德也一并离开了这里,当现场只剩下高文自己和一个半植物状态的贝尔提拉之后,他轻咳了两声:“咳咳,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看着很淡然,但实际上高文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每次和七百年前的“旧相识”见面他都会谨慎起来,因为他毕竟是占据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躯体,而七百年前的“旧相识”们可是认识高文·塞西尔本人的。 他第一次在这方面紧张是见到索尔德林,再然后是见到索尼娅,但那两位都没给他带来太大压力,毕竟索尔德林的性格并不算太细致,而索尼娅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催索尔德林结婚上,可眼前的贝尔提拉就不一样了——天知道这个背了一堆秘密的女人在察觉高文·塞西尔体内有另一个灵魂之后会冒出什么主意…… 高文心中迅速盘算着,但当贝尔提拉开口的一瞬间,他的盘算就都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贝尔提拉紧紧盯着高文的眼睛,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中夹杂着十足的谨慎和冷意。 高文心中瞬间提高了警惕,但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这话什么意思——你还认不出我了么?” “……不必多费功夫,我知道你不是高文·塞西尔,”贝尔提拉仍然死死盯过来,“域外游荡者……你到底是什么?为何占据这具躯体?” 她已经不再用“是谁”来询问,而干脆用“是什么”这样的词句了。 在听到域外游荡者几个单词之后,高文就放弃了继续用这幅躯体的身份和对方交流的念头。 梦境中的贝尔提拉应该只是眼前这个贝尔提拉潜意识中的一小部分,缺乏必要的记忆和后天的智慧,而眼前这个忽悠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但也没什么关系,敞开来说话反而不必花费心力考虑自己的“角色”,倒也乐得轻松。 “你是从哪里听到‘域外游荡者’这个说法的?”他随口说道,“那些永眠者么?” “看样子你很清楚永眠者给你起的名字……”贝尔提拉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他们那里知道了你的真身,但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高文·塞西尔,而只是一个窃取了他身体的外来灵魂。” 高文眉角微微扬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贝尔提拉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讥讽:“高文·塞西尔不可能复活,我比所有人都清楚这点。他的灵魂早已枯竭,躺在南境铁棺中的,只是一具无魂的躯体,或许这具躯体在元素祝福的情况下不会腐朽,但死而复生……绝无可能。” 高文难以抑制地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是从他揭棺而起以来,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复活秘密的情报,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有一点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贝尔提拉,知道一部分真相!! “高文·塞西尔的灵魂枯竭?为什么这么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知道他复活的安排?” 然而贝尔提拉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啊,域外游荡者……你也是有好奇心的,但我凭什么把一切都告诉你?” 高文静静地看着贝尔提拉,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或者说已经放弃生死的模样——自己哪怕一剑砍过去应该也是没用的。 沉吟片刻之后,他开口打破沉默:“那么等价交换——你有什么想从我这里了解的?” “域外游荡者,还是那个问题,”贝尔提拉慢慢说道,“你为何占据这具躯体?” 高文认真思索起来。 对方显然是了解一部分有关域外游荡者的情报的——这个由高文亲手打造出来的唬人身份,经过永眠者脑补专家团的后期加工,再加上一点点网络讨论的发酵之后,传到贝尔提拉耳中的应该是个更加诡异又危险的版本。 现在最佳的选择似乎就是在这个身份上找个切入点,让交谈继续下去。 他低头盘算着自己该立个怎么样的“人设”,盘算着什么样的“人设”能动摇贝尔提拉这个被扭曲了信仰的德鲁伊,思绪转的飞快。 这似乎并不困难,因为……“域外游荡者”这个身份虽然有点唬人,但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 他确实是个异界游荡而来的灵魂,确实是占据了别人的躯体,他确实自星空“降临”,而且在这个世界进行了超大规模的搞事。 他只不过没有像那些CG短片里提到的那样开着巨大机器人拯救世界,或者领着一帮五十块钱的好兄弟搞星际除虫罢了,而这些细节问题此刻并不重要。 盘算中,他已经有了成熟的腹稿。 “看样子我们这些‘旅行者’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抬起头,脸上带着轻松淡然的表情,“我不知道那些永眠者是怎么对你描述我和我的族群的,但我可以保证,我对这个世界并无恶意。” 贝尔提拉皱起眉,显然是在认真听着高文的话,同时也满心疑虑。 “我们是个充满好奇和行动力的族群,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行事风格和嗜好,但就我个人而言……”高文继续说着,一边观察贝尔提拉的表情一边微微笑了一下,“我只是对你们的文明恰好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或者严格来讲,是你们这一季的文明。” 贝尔提拉果然忍不住开口了:“我们这一季的文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变成半植物之后还不适应自己新的“躯体”,贝尔提拉对自己表情的控制总是有些疏漏,高文观察着她细微之处的表情变化,一点点引导着这个颇需要演技的话题:“看样子,你也知道你们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文明交替?” 贝尔提拉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道:“……我们确实发现了蛛丝马迹。” 就如高文所料的那样,知晓众神部分真相,知晓部分忤逆计划,甚至本身都在延续忤逆计划的万物终亡会,对这个世界发生过的文明交替和毁灭重生现象是有一定了解的。 “文明交替……这是一个漫长的观察过程,”带着淡然的表情,高文继续说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是在观察而已,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你们大概无法理解那个视角——我看着这片大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王国,冒出一个又一个英雄,诞生一段又一段传奇,战争,繁荣,兴盛,死去,光辉灿烂之后又迅速熄灭……百万年来,这片大地上都没有什么新鲜事,哪怕巨龙偶尔掠过大地,也只不过是无聊观察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让我惊喜的是,在这么多起起伏伏的文明中,突然跳出了一簇有趣的火花……就是你们这一季。 “并不怎么强大,甚至是缺陷重重,但却有着格外令人惊异的勇气,以及生存下去的韧性。当那场魔潮到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会很快死去,就像之前的许多季文明一样,迅速且安静地倒下,接受既定的命运,但你们竟然活了下来。 “你们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我还惊讶地发现……你们竟试图对抗远比你们强大无数倍的神明,而且付诸了行动。 “百万年来,这是我看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这真的令人惊喜,但惊喜之余,你们这一季文明却又岌岌可危……胆子很大,却难以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坦白来讲,我觉得这挺遗憾,所以我就下来了。”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完,面带微笑地看着贝尔提拉的眼睛,坦坦荡荡。 毕竟,他说的几乎全都是真话,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做了一点小小的语言加工。 而这些话对一个经历过信仰扭曲的人而言应该非常管用。 贝尔提拉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她几次张嘴但又几次停下,最后在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她才终于开口:“所以,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次余兴节目?那你们‘域外游荡者’本质上是什么?另外一种神明么?” “别误会了,‘域外游荡者’是你们擅自起的名字,我更愿意把自己称作旅行者,而旅行者对自己的每一段旅途都是认真对待的,”高文继续说着真话,“至于神明……说实话,我也挺好奇你们这个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祂们进行研究是我最近兴趣最大的工作。” 贝尔提拉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高文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效的。 同时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有些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太久,今天竟然在一个如此意外的情况下得到了说出口的机会,开口之后的这种轻松是他未曾想过的。 贝尔提拉从一开始就知道高文·塞西尔不可能复活,在她面前,高文可以坦然承认自己是一个外来的灵魂……尽管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高文·塞西尔的身份,甚至在接受记忆传承之后已经从某种意义上成为真正的“高文·塞西尔”,但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抛开这个身份去讲话,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贝尔提拉再次开口了,她似乎终于被高文的言语影响,相信了眼前这个“域外游荡者”的动机,并顺着这个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已经衰微到近乎覆灭的塞西尔家族,而不是更便于你展开抱负的强盛势力?” 高文嘴角的微笑僵硬了那么片刻。 废话,他没得选啊! 但凡从卫星上下来的时候能做出点操作,他也肯定会好好选个正常难度的开局的——哪至于钻进一口铁棺材里面,爬出来的时候还得被一个铁头傻狍子敲一棍子,然后钻出坟就是个“你基地被偷了”、“你复活虚弱了”、“你盾牌都被人扒了”、“而且你上个版本还白打了”的地狱模式! 但这些话不能从一个强大神秘的“域外游荡者”嘴里说出来。 所以他只能保持着得体而且高深莫测的微笑,坦然回应贝尔提拉的疑问: “因为……这样比较有成就感。” 第0714章 贝尔提拉的情报 贝尔提拉和高文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文。 因为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已经变成半植物的女人会不会有和植物一样的耐心——她要是一整天不说话,自己可没有一整天来陪着。 “现在,我已经说完了我的事,该说说你们了。”他嗓音低沉地说道。 “我们?如你所见,我们如今只是一群可悲的失败者,”贝尔提拉身后的根须沙沙蠕动,嗓音也仿佛混杂着沙沙的摩擦声,“但我看到你们在索林堡周围建起了营房,正在逐渐收复土地……那想必这场战争已经决出了最终的胜利者。” “你能‘看’到外面的情况?”高文挑了挑眉毛,对贝尔提拉目前的状态更感好奇,“这倒是……很有趣。” “我能看到,非常广阔,是前所未有的开阔视野,但我却无法移动,也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贝尔提拉缓慢地说道,“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一棵树,一棵笼罩了小半个索林地区的巨大植物,而且目前还在缓慢生长着,”高文坦然说道,“如果你真的很好奇,我可以派人从较远的地方把你目前的全貌拍摄下来,带给你看。” “……我提前表示感谢,”贝尔提拉突然活动了一下周围盘踞的根须,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又好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域外游荡者,我仍然不清楚你的本质,但我已经变成这样,也就无所谓选择不选择了。我们所走的道路已经被证明是错的,如果我们的失败能给你们留下一些经验,那你就尽管问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思索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忤逆计划’吧?” 贝尔提拉的表情顿时有所变化:“……你为什么会知道?!” 但紧接着她便露出恍然的表情:“啊,也对,域外游荡者……你一直在观察这个世界,你当然知道,你刚才说过的……” “别搞错了,这和我是不是域外游荡者没关系,”高文皱着眉,肃然打断对方,“别沉浸在什么独自背负使命或者拯救世界的幻想中了,自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你至少应该清醒过来——在你们偏执地执行那些见不得人的极端计划时,这个世界上仍然是有人光明正大地推动这个世界的。” 贝尔提拉的眉头皱起,片刻之后,她身后藤蔓与根须的蠕动渐渐平缓下来:“狂妄,应该是我们犯下的第一个错。” “你们犯的错确实不少,但现在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高文说道,“关于你们执行的‘忤逆计划’,到底是谁传给你们的?你们掌握了多少?传承者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你们到底执行了多久?” 面对这一大串问题,贝尔提拉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执行了多久……从万物终亡会诞生之后不久,我们就已经开始执行这个计划了,将近七百年间,我们一直是忤逆计划的延续者!” 面对高文略有些惊讶的表情,她静静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当年先祖之峰上的那场仪式吧?” “我知道,”高文点点头,“你曾写了一封信给我,上面提到你要去先祖之峰参加沟通神明的仪式。” 贝尔提拉立刻盯着他:“我那封信是写给高文·塞西尔的。” 高文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但这份记忆就在这里——贝尔提拉,不管你认不认可,我都继承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我知道他经历的大多数事情,知道有关于你的部分,或许你仍然认为我是个窃取躯体的域外游荡者,但从某种意义上,我现在就是高文·塞西尔,而且这一世,我都会以这个身份活着。” 贝尔提拉定定地看着高文,大量藤蔓和根须在她身后无意识地缓缓颤抖或蠕动,没人知道她这一刻都想了些什么,但高文似乎从对方那木然的眼底看到有一缕微光闪过,随后她便把话题继续了下去:“……在先祖之峰上,圣灵德鲁伊教长、梦境教会教皇、风暴教会教皇三人举行了联合仪式,成功将梦境教皇梅高尔三世传送到了神国……” 这部分内容高文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在那之后,三大黑暗教派的所有成员就都发疯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提拉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似乎直到七百年后的今天,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仍然是一种恐惧的折磨,高文听到她用近乎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梅高尔三世进入了神国的领域,在那里,他的灵魂几乎被彻底撕裂,但和他所目睹的真相比起来,灵魂的撕裂根本不算什么:他看到了神国和众神的宫殿,而在那些虚幻华美的殿堂周围,是无比广袤而又混沌的虚无空间,难以计数的破碎废墟和神明的尸体漂浮在神国周围,在死寂中环绕运行…… “那些破碎废墟和神明尸体仿佛已经漂浮了很久,而且相互之间呈现出明显的区别,似乎并非同时毁灭,而是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再生和消亡。梅高尔三世在直视到那些废墟和尸体的时候就已经近乎半疯,但更可怕的是他在之后目睹的景象: “他看到神国的大门打开,神明的身影在里面一闪而过……在那极为短暂的目击中,庞大的知识和真相摧毁了梅高尔三世的所有心智防线,他几乎立刻便陷入疯狂—— “共同举行仪式的德鲁伊大教长和风暴教皇及时发现了异常,他们尝试将梅高尔三世拉回到现实世界,但这一举动却让他们三人的精神连接到一起……他们共享了感知。” 听着贝尔提拉描述的事情经过,高文表面上还维持着冷静沉稳,心中却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七百年前先祖之峰上的仪式,三个教会领袖果然目睹了众神陨落之后的残骸废墟,但具体的情况却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疯狂! 众神的神国之外环绕着数不清的废墟,数不清的尸体,而那不是一轮毁灭就能造成的局面——高文知道上古时代弑神舰队毁灭众神的那次战役,但如果贝尔提拉的情报是真的,那么高文在永恒石板中听到的战报恐怕只是众神无数次毁灭轮回中的一环而已。 如果远古的弑神舰队毁灭了众神一次,那么剩下的其他无数次毁灭又是什么造成的? 众神以及其神国的一次次毁灭轮回是否会和现世的魔潮有关?是否会和人类文明的一次次覆灭有关? 当代存活的神明以及他们的神国位于废墟中央,被无数残骸环绕,难道每一轮新的神明都是从“众神坟场”中诞生出来的?或者……那废墟环绕的景象对应着凡人世界的魔潮和文明轮回,有着更深一层的象征意义? 无数的猜测和联想仿佛潮水般在高文脑海中起伏着,但这些问题显然无法从贝尔提拉口中得到答案,他只能暂时把这些问题归档记忆,并开始关注另一件事: 当初的三位教会领袖是在共享感官之后接触到神明知识从而被扭曲的,那么其他普通教徒又为什么会一并发疯? 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贝尔提拉微微叹息:“信仰,将我们所有人联系在一起。” 高文表情陡然一凛。 “对众神的信仰是一道锁链,我们用了很多年才搞明白这点——对同一个膜拜目标进行祈祷,遵循同样的戒律守则,依循教典打造身心,寻求个人‘灵性天赋’和神明‘神性’的靠拢和统一,这是所有信仰和神术的根基,凡人依照这些行为来获取神术的赐福,但同时也等于把自己的心灵锁在了同一根链条上,这根链条就是‘神与人之间的桥梁’。而且越是信仰坚定,这根链条就越是坚固,越是能够传导更加强大的……力量。” 贝尔提拉慢慢说着,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严肃。 “正是因此,当涉及神明的庞大知识涌入三位教会领袖的脑海时,他们作为这根链条上最初始的一环,一瞬间便把这些知识传播到了链条的下游…… “最边缘的浅信徒或许不会受到影响,因为他们的信仰还不够坚定,心灵和神明还有一定距离,但所有能够使用神术的神官都毫无疑问是这根链条的一环,不管他们当时在不在先祖之峰,这可怕的知识冲击他们都逃不过。 “最终的结果就是:链条上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 高文倒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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