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骑士战团平稳进驻了圣光大教堂,抛开身份不论,她能发挥的作用确实很大。” 白骑士战团已经进入圣光大教堂了。 根据计划,这意味着北方教会的主导权已经完成交接——代表南方教会的白骑士们会成为大教堂的控制者,而南方教会的大牧首莱特,会在维罗妮卡的协助下,在“神谕”的支持下,进入大光明厅,成为南北教会共同的领袖。 北方教会在这个过程中将经历改革,首先是对教会高层统治结构进行变动,“教皇”称号会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南方教会的“大牧首”这一职位,同时设立司教、司库等各级职位,以取代曾经的主教团结构。 在这之后,则会逐步以南方教会的教义戒律来取代北方教会的教义戒律,同时北方教会过去所执行的诸多“圣令”,包括赎罪金、强制皈依、异端问罪等等行为也都会一并废止。 对于北方教会而言,这变化将近乎天翻地覆,但这一切必然会被推行下去,因为这一切都是“神谕”,是圣光之神传达给末代教皇圣·伊凡三世、经由活圣人维罗妮卡记录、经塞西尔帝国执政官和政务厅高层讨论、经帝国领袖批准的神谕。 高文低下头,看向桌上的其他资料,琥珀则悄悄隐去了身形,气息却仍然停留在书房,而在窗外,在白银堡外面,一阵悠扬而庄严的钟声正在敲响。 钟声笼罩着圣光大教堂,圣洁的微光在教堂的一座座尖塔、拱顶、立柱之间荡漾着,牧师、神官、受洗的骑士和虔敬的核心信徒们静静地站在廊柱之间,站在大光明厅外,聆听着这悠扬的钟声,紧张而又带着一丝期待等待着“圣座会议”的结束。 来自南方的白骑士们把守着大教堂各处的路口和大门,这些高大威武的圣职者沉默庄严,铠甲和战锤表面流光浮动,仿佛传说中的天国战士般充满威压,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全覆盖的头盔之下,只有冷漠的视线仿佛从那些头盔的水晶目镜缝隙中传来,扫视着聚集在教堂各处的人群,除此之外,这些钢铁般的战士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交谈。 那些没有资格进入大光明厅,甚至没有资格进入教堂主建筑的低级神官和信徒们此刻都满心敬畏,在这些人眼中,白骑士身边萦绕的圣光以及他们那沉默威严的气质显然就是蒙受神恩的表现——这些定然是最虔诚、最强大的信徒,否则他们如何能有这光铸般的躯体? 大光明厅内,莱特正站在大厅中央,他面前聚集着圣光教堂内仅存的高阶神官团,而北方教会的活圣人维罗妮卡则站在他身旁,这位圣女公主一手执着代表“神之桥梁”的白金权杖,一手张开,用温和但令人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虔诚而可敬的圣·伊凡冕下用他崇高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圣光的垂怜,新的神谕向我们揭示了正确的道路…… “……神谕已经指定了我们新的领袖,他从光中诞生,遵循圣光之道来到我们面前,他所行的,乃是真正的圣光之路…… “……那场可怕而亵渎的灾难是一次对我们的考验和警示,因我们之前错误理解了圣光意志的本质,才要接受这样的考验,才要以此来重塑我们的信仰…… “圣·伊凡冕下乃是替我们承担了错误,才离开这个世界,但也因他伟大的牺牲,圣光提前召唤了他,并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借由他的口,把这些真理传达给我们……” 维罗妮卡的声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高阶神官们静静地聆听着,直到声音落下,这些人也没有出声质疑,而是齐声赞颂:“赞美圣光,赞美吾主,赞美我们新的指引者和庇护着,赞美莱特·艾维肯冕下……” 在赞颂声中,莱特高高举起了他的战锤。 一道空前圣洁,空前强大的光辉从天而降,穿透了大光明厅顶部的圣光云海,笼罩在莱特身上。 大厅中的高阶神官们纷纷受到触动,再次赞颂起来,而这一次的齐声赞颂中,仿佛更多了一分真诚…… “散去吧,”光辉照耀中,莱特放下了战锤,“去向信徒们传达这个好消息,不会有动乱,不会有人被抛弃或遭受不公平的审判,圣光仍然庇护着每一个人。” 教会侍从打开了大厅的全部七扇门扉,大光明厅中的高阶神官们纷纷离去,很快,这间圣洁的大厅便安静下来。 莱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他们还是有一个‘主’需要赞颂……” “毕竟需要一步步来,北方教会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七百年,虔诚的信仰根深蒂固,我们不可能在一开始就让他们离主而去,”维罗妮卡嗓音柔和地说道,“更何况……我们都知道那个‘主’是真正存在的。” 莱特看了这位“忤逆者”一眼,微微点头。 不管是支持南方教会的高文,推行新教义的莱特,还是与神对抗的忤逆者们,他们都从未否定过“神”的真实存在。 神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客观事实,忤逆者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无神论者,而他们最让人敬畏的也正是这点: 他们承认神明存在,他们在这个前提下尝试对抗神明。 “用‘圣光意志’这个新概念来逐步取代原有的圣光之神称号,并在这个过程中推行真正的圣光之道,这确实是个较为稳妥的方案,但也要当心‘圣光意志’这个概念成为新的枷锁……”莱特沉声说道,“这一点,你不会没考虑过吧?” “如果旧式的信仰体系和教义不改变,那枷锁就不会改变,仅仅给神明改个称号是无法从根本上解放人心的,这些浅显的道理我们都明白,”维罗妮卡露出一丝浅笑,“但我们正是要从这些根本上做出改变,不是么?” 说到这里,这位忤逆者顿了顿,继续平静淡然地说道:“因此也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人人都意识到圣光的超凡之力属于每一个人,如果人人都意识到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思考教义,每个人都仅仅把神明当做一种精神寄托,而非当成至高无上的戒律枷锁和自身命运的主宰者,那么即便每个人都还在信仰圣光之神,这道枷锁也已经不解自开了,不是么?” 莱特静静地思索着维罗妮卡这番话的深意,半分钟后才抬起头来:“这是你作为‘忤逆者’的某种研究结论么?” “姑且算是吧,”维罗妮卡微笑着,“但不能算最终结论……或许真的要到凡人能够直接和神正面对抗的那一天,真的要到我们找到神国,找到神明的那一天,我们才能搞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搞明白祂们到底是在如何运行,到那一天,我们才算是找到了最终结论。” 莱特沉吟了一下,但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提到了眼前的实际问题:“对北方教会的改革会从圣苏尼尔首先开始,第一步,我会按照南方教会的方式在这里建立一套神职者结构,其中关键位置皆由从南方教会调集至此的神官承担,你在这方面有什么建议?” “旧的主教团已经消失,因此你在这一层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当你开始触动到中层和下层神官的利益时,必然会遇上阻力——但越是中下层的神官,也越是可以用世俗的方式来解决,比起偏向于‘神性’,他们的人性弱点更多,金钱,暴力,分化瓦解,心理攻势,所有这些手段对他们都会有效。 “其次,你必须确保有充足的武力来维持这整个过程,白骑士很强大,他们的武力就很适合。请不要仁慈,北方地区的情况和南方不同,这里有很多极端顽固的保守派神官,他们容不得你仁慈。 “最后,对于绝大部分信众而言,‘神谕’两个字的力量是无穷的,充分利用这两个字,让他们相信和追随,在北方地区,这样的方法最管用。但要注意,不要滥用这两个字,‘借神之名行便利事’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沉醉其中,就会和原本的北方教会别无二致,也会不知不觉陷入神明的枷锁。” 莱特微微点了点头。 维罗妮卡的建议和高文私下里对他讲的差不多,但却更加详细,更符合北方地区的特殊情况,这或许可以侧面证实眼前这位“忤逆者”是值得合作的。 “神谕啊……”莱特轻声嘀咕了一句,微有感叹,“那我们就有必要进一步强化圣·伊凡三世的光辉形象了……” “为了让我们的改革更畅通无阻,让‘神谕’更具正统性和说服力,一个崇高的牺牲者是必不可少的。”维罗妮卡静静说道,并转过头,看着大厅中央那空空荡荡的圣座。 “荣耀归于死者,既然教皇冕下已经光荣地蒙主召唤,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一切大义都归于他了……” 第0661章 脱缰 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家挺过了一场浴火重生般的灾难,尽管前路仍然笼罩着一层阴霾,但已有一缕阳光穿透层层云雾,洒落在这片正焕发出生机的大地上。 塞西尔城内,庆典前夕的气氛正在变得愈加浓烈,几条主要大道上已经挂起鲜艳的彩旗,市政工人们正在将红红绿绿的彩带悬挂在路灯和临街的建筑上,孩子们挥舞着在路边捡来的彩带边角料,一路欢笑着跑过宽阔的水泥街道,又有穿着崭新服饰的市民们在街头巷尾谈论着最近的新闻,有的笑逐颜开,有的一脸严肃。 背着挎包的报童跑过街巷,高声叫卖着最新一期的塞西尔周报或其他报刊,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从他们的挎包中探出头来,大号字的标题异常醒目—— 《安苏王权和平终结,圣苏尼尔临时政务厅通告全境:伟大的塞西尔帝国即将成立》 魔能技术研究所,主楼三层,科恩·贝尔看着报童跑过街道,收回了望向外面的视线,微笑着摇摇头:“这些卖报纸的孩子最近可要高兴起来了,大新闻一个接着一个。” 一位略有些谢顶的高个男士耸了耸肩:“高兴起来的还有酒馆和棋牌室,每天都有无数的‘报纸书记员’和‘广播政务官’在那里面讨论未来,我已经找不到可以安静消磨下班时间的地方了。” “你去酒馆和棋牌室找安静本来就有问题,”科恩看了这位同事一眼,“我倒建议你去金纺棰街新开的那个‘咖啡馆’试试,一个北方人开的,环境不错,喝的东西也很……新奇。” 两位研究员闲谈着,但他们的闲谈很快便被打断了——实验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呦啊!大家早……上午好!我们今天要做的测试都准备好了么?” 扎着发辫的瑞贝卡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进实验室,清爽的发辫随着她的脚步在脑后摆来摆去,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事实上,她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么喜气洋洋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份喜气洋洋的原因:先祖御驾亲征,姑妈坐镇政务厅,两大长辈都忙的不可开交,魔能技术部大大小小一应事务都归了这位侯爵小姐(目前还是侯爵小姐)独自掌握,又由于战时科研、军工双重优先的政策,魔能技术部最近的经费审批都十分充足,对于时常有惊人想法的瑞贝卡而言,这样的生活简直是梦幻时刻。 她已经脱缰快两个月了,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脱缰一阵子…… 大执政官赫蒂女士在看到这样的瑞贝卡之后或许会头疼,但在研究部门工作的人却非常乐于看到这种状态的部长(所长),因为脱缰状态的瑞贝卡总是有着常人难及的敏锐头脑,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几个研究项目的进展都相当不错——这诚然是依靠研究人员们共同的努力,但瑞贝卡的带队也是功不可没。 “瑞贝卡小姐,”科恩与其他人一样鞠躬致敬,脸上带着笑容,“一切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开始。” “不错不错~~”瑞贝卡保持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径直走向实验室中央的大型平台,在那平台周围安置着大量各式各样的魔法装置,平台上则摆放着一个直径大约两米、宽约一掌、表面有着大量符文和晶体镶嵌物的金属环状装置。 小组成员们纷纷聚拢过来,各自来到了自己的工作位置,那位略有些谢顶的高个男士一边调整着实验平台的能量供应一边随口问道:“瑞贝卡小姐,您看到今天的报纸……啊,您想必早在报纸之前就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这句话刚说完,周围的魔导技师们便纷纷暂停了手中动作,一个个都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略微凑近竖起了耳朵,然而作为中心的瑞贝卡却愣了一下:“啊?我没看啊……马林先生,什么消息?” 科恩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略微无奈地扶了下额头,在旁提醒:“关于塞西尔帝国……您应该知道,安苏王权终结了。” “……哦!”瑞贝卡又反应了两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巴掌,“对哦!我昨天晚饭的时候听赫蒂姑妈提起的……她还说了什么来着……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公式,没记下来……” “您……”略有谢顶的魔导技师马林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工作间隙话题”,然而当事人出人意料的反应却让话题变得尴尬起来,他只好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们或许很快就要称呼您公主殿下了……” 瑞贝卡想了想,又反应了两秒。 “啊,好像是啊……”她终于醒过味来,并终于回忆起了之前赫蒂姑妈跟自己讲的是一大堆关于重新学习礼仪课、重新学习文法、历史之类的话题,表情渐渐变得精彩。 “没……没人规定公主必须重修礼仪课吧?”瑞贝卡仿佛陷入惊惧的兔子般瞪大了眼睛,紧张兮兮地对马林说道,“你是莱斯利子爵的侄子,你懂的吧?” “这……这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马林满脸哭笑不得,他确实是这实验室中除了瑞贝卡·塞西尔之外唯一跟贵族血脉沾边的,然而这沾边也仅仅是因为他有个当子爵的叔叔而已,又如何回答得了即将成为“公主殿下”的瑞贝卡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考虑到这位塞西尔继承人当初的种种传言,考虑到她当年在南境贵族圈子里几乎是个笑柄的风评,对方找自己咨询问题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是不用重修的吧……毕竟贵族制度已经彻底改革了,‘帝国’的各项制度肯定也都是新的,旧的贵族礼仪想必是不那么重要了。” 瑞贝卡顿时松了口气:“那就还好……” 马林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旧的不用重修,新的肯定要现学……” 瑞贝卡:“……” 说实话,这一刻她差点连大火球都吓出来了,是实验室里诸多精密设备高昂的造价以及姑妈的铁锤记忆让她冷静下来的。 “我们……不讨论这个了……”未来的帝国公主硬生生掐断话题,仿佛鸵鸟将脑袋埋进了沙子里,“让我们开始……开始实验吧。” 魔导技师们看到她这般反应,纷纷识趣地终止话题,开始配合娴熟地为接下来的实验做起准备。 尽管随着浸入舱技术逐渐应用,越来越多的浸入舱设备投入使用,越来越多的精英研究人员能够进入“起源实验室”这个虚拟空间进行实验,但虚拟实验室毕竟有着拟真极限,现实世界中的测试仍然是很多实验项目中后期必备的环节,尤其是涉及到复杂符文规律、黑箱法术重组之类不那么“物理”的项目时,这类实际测试更是非常重要。 根据经验,这类项目在起源实验室里是“现实偏差”最大的。 在项目小组成员们娴熟的配合以及操作下,实验室中央的平台表面渐渐浮现出了符文的微光,平台周围的各种检测、控制、记录装置也纷纷就绪,而位于平台上的环状金属装置则随着魔力的充盈微微震颤起来,并发出一种非常微弱悦耳的鸣响声。 “好,原型反重力环,总测试次数六百二十七次,现实第十二次测试,”瑞贝卡站在实验台旁,当这一切开始之后,她的表情已然变得严肃起来,并用沉稳的声音做着指示,“维持魔力场,检查环体。” “反重力环已经开始运行,当前负载正常,符文干扰在安全值内,”科恩迅速检查了眼前的监控装置——所谓的监控装置便是设置在平台旁的一块水晶薄板,薄板被固化了侦测歪曲和魔力反馈的法术效果,能观察到实验台上的魔力分布,并及时显示出魔力失控的征兆,“已经开始出现升力了……很平稳。” 瑞贝卡紧盯着实验台上的情况:“慢慢放开限制锁。” 一名操作员立刻响应:“是,放开限制锁。” 实验平台下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数个原本牢牢固定住那金属圆环的锁定装置便一点点被放开——那带有复杂符文的金属圆环开始渐渐上升,而在金属圆环下面则仍然固定着数根结实的钢索,以确保整个过程的安全。 反重力环上升到了平台上方半米左右的位置,并在那里稳定下来。 然而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放松,反而表情愈加严肃紧张。 “漂浮术生效,反重力场已稳定,”科恩继续报告着情况,“符文干扰在安全值内。” “测试载荷。” 数根钢索被渐渐收紧,平台上空的反重力环微微上下浮动了一丝,但很快便重新稳定下来。 “载荷加至二百二十公斤,仍然稳定。” “先维持这个载荷,”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一下各个设备的状态,“接下来……我们试着让它动一动。马林,横向移动,注意幅度小一点。” 马林·莱斯利点点头,微微吸了口气,随后开始异常谨慎地通过非接触的魔力场控制起反重力环上铭刻的一部分符文结构,尝试通过改变反重力场的方向以及重设圆环各处负载的方式来实现它的平移。 反重力环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表面的符文一阵流水般的波动,随后它轻轻震颤了一下,开始向着一侧移动。 瑞贝卡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屏住呼吸地看着这一切。 下一秒,圆环表面突然一阵强光闪烁,整个金属结构在剧烈震颤中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啸,紧接着便猛地向上一升—— “啪啪——” 连续数声爆鸣,用于将钢索和圆环连接在一起的挂钩纷纷断裂,反重力环在一阵强烈的闪光中猛冲向天花板,“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瑞贝卡在圆环失控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实验台旁的紧急停止按钮上,切断了圆环的魔力场供应,然而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那圆环已经撞上了天花板——即便能量供应中断,圆环表面的符文纷纷暗淡下去,它也没有掉下来。 它已经嵌进去了。 实验室里掉下来一片灰渣粉尘,一群魔导技师狼狈不堪地躲闪着从天而降的掉落物,等到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之后,这群灰头土脸的人才重新回到实验台旁,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镶嵌的反重力环。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良久,科恩·贝尔才小声打破沉默:“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东西过载之后的极限升力很大,虽然只能维持一瞬间……” “我们或许应该换上更结实点的挂钩和钢索……”马林在旁边补充道。 “一个只能直上直下的飞行装置根本派不上用场嘛……”一个助理研究员小声嘀咕起来,但由于实验室里本身就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嘀咕。 “或许还是该试试我一开始的方案,”瑞贝卡想了想,捏着下巴说道,“一边飞一边向后面发射大火球,虽然慢了点,消耗也大了点……” 科恩立刻出了一头冷汗,赶紧劝阻:“您这个方案比反重力环失控更危险,而且赫蒂女士恐怕不会同意的……” “姑妈她又不是技术部门……好吧,”瑞贝卡说到一半便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收拾收拾这里吧,把资料什么的整理好,我们再研究研究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另外大家回去之后也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安全一点的替代方案。” 说完之后她才抬起头,又看了屋顶上镶嵌的金属环一眼。 “科恩,你一会想办法把它给……抠下来。另外谁跟我一起去趟楼上?去和卡迈尔大师说一下这次并没有爆炸……没人啊?好吧那我自己去……” 第0662章 时代变了 自东线胜利的消息传来已经过了数日,在信息传递渠道较为发达的南境地区,越来越多的新闻正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传播开来。 在街头巷尾,在酒馆牌室,几乎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最近那些惊人而又激动人心的新闻,讨论着安苏王室的过往以及塞西尔帝国的未来,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市民也会在类似的话题中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哪怕这见解再可笑和浅薄也是一样。 磐石城,商人区的一间酒馆内,明亮的魔晶石灯驱散了黄昏时分的昏暗,吧台架子上摆放的一排排酒瓶被擦得闪闪发亮,瓶中酒液在灯光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彩,一台长方形仿佛柜子般的小机器被放在吧台旁,小机器内正传出南境人喜爱的乡间小调,节奏简单,明媚欢快。 一道灯光照射在小机器顶部的铭牌上,“科德家事通公司”的字样在黄铜铭牌表面闪闪发亮。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坐在吧台前,他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啤酒杯,微微举起:“为下班时间干杯。” “乔,看最近的报纸了么?”一个体型瘦高的男子坐在旁边,随口说道,“王室算是走到头了——连国王都主动退位了。” “必然的,戈德温先生不是说过么——王权已完,这一仗打下来,王国各处都撑不下去了,要不是咱们南境的军队救援,北边恐怕要全完蛋,王室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不重组还能怎样……” “倒也是,报纸上说圣灵平原东部都彻底变成废墟了,如果不是塞西尔军团及时封锁河道,西部恐怕也保不下来。” “向高文·塞西尔致敬——我们很快就要叫他陛下了,”穿着工装的男人笑了起来,晃着手里的杯子,“还真不赖,他可比国王好多了……话说国王是谁来着?” “刚退位的是威尔士,但我猜你想说的是弗朗斯西……反正没多大区别,咱们都不认识。” 两个人笑了起来,似乎没有人为安苏王权的终结感到遗憾。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南境人都并不关心他们的国王,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从一个世纪前就在自生自灭,对于那个遥远的圣苏尼尔以及白银堡,很多南境人甚至会将其当做故事的一部分看待。 普通民众就是这般实际。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会一样,一声酒杯重重撞在桌子上的响动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让吧台附近的几双视线都转了过去。 “我就想不明白……”一个满嘴喷着酒气、胡子拉碴的男人在那里嘟嘟囔囔,但嘟囔声音大的周围都能听见,“他不是公爵么,公爵……公爵怎么就突然当国王了……公爵不能当国王……” “嘿,波特,你又喝醉了,”有熟悉的人在后边喊道,“你是从上午就泡在这里的吧?” 又有别人在那醉汉旁边提醒:“不是国王,应该叫皇帝陛下——国王这个称号已经没了。” “皇帝也一样……皇帝……还有政务厅和宪法,都是一堆让人搞……搞不明白的东西,”醉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甩开了几双想要搀扶的手,晃晃悠悠地走过吧台,“说什么到处都是新机会……见鬼的新机会……” 摇来晃去的男人走过过道,突然在吧台旁那台正放出乡间民谣的小机器旁停了下来,醉醺醺的眼睛转了一圈,突然便浮现出怒气。 “你这个……吵闹的东西,你毁了……毁了我的工作……” 他骂骂咧咧,突然便抬起一脚,朝着机器踹过去——然而在他抬脚之前,吧台后面的酒保已经抬起了手,后者手腕上的魔导装置微光一闪,一团冒着寒气的冰块便砸在那醉汉脸上,把他砸的仰面翻倒。 两个保安走上前,拽起了还在吵吵嚷嚷的醉汉,准备把他拖到门外,但酒保叫住了保安,并来到那醉汉面前,伸手从对方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来。 “现制冰块,一个铜币。”酒保在醉汉眼前晃了晃自己手上用来制作冰块和引火的魔导终端,确认对方点头之后才起身离开。 醉汉被拖走了,小小的骚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人们继续该喝酒的喝酒,该聊天的聊天,有不熟悉的人打听起了那醉汉的来历,便有人开口解释:“那个?波特,是个吟游诗人——其实就是个蹩脚的风琴手,原本就没多少人听他那些噪音,现在更没人了。” “他去工厂混了几天,因为偷东西被开除了,又不愿意去踏踏实实干点别的,现在啊……我看他怕是把自己的琴都卖了。” “吟游诗人……怪不得他觉得是科德放音机砸了他的饭碗。” “岂止是放音机,他之前还怪罪过报纸和魔网广播,甚至怪罪过象棋和足球队——说都是因为这些东西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才让大家都不愿意在广场上听他的故事和演奏了……” 看样子这小小的插曲引起了人们闲暇之余的一番讨论,听着周围的讨论声,吧台前的工装男人转过头来,看了自己身旁的高瘦男子一眼:“说起来,我记得你也是个吟游诗人吧——现在你都不去街头表演了,你会不会也怪这机器砸了你的饭碗?” 高瘦男子看了看吧台旁边的小机器,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突然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听这机器里的声音熟悉不?”他得意地笑着,看到老朋友恍然的表情,他的笑容更加灿烂,“这就是我录的……嗯,虽然只录了其中两首。” 周围的不少人听到了这边的交谈,一些人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到魔导机器里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新奇有趣的,而收获了不少惊讶目光的高瘦男人则矜持地笑着,补充说道:“不过比起演奏来,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讲故事,所以过阵子我打算去卡洛尔城的魔网广播局试试,那边好像在招募擅长讲故事的人去做新节目……”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吧台周围,一个新的话题焦点显然在那里出现了,但在距吧台较远的一处角落内,一名身披旧袍,消瘦苍白,褐色短发杂乱的男子却还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对这间酒吧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周围人们讨论的话题都不感兴趣。 在这消瘦苍白的男子面前,一张当期的报纸正静静铺展在桌子上,他的视线在报纸上慢慢移动着,聚焦于其中一个版面: “根据初步调查,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场灾难源于他们窃取的‘神明之力’,而被塞西尔军团和海妖盟友联合消灭的‘邪恶造物’,本体似乎是万物终亡教徒用某种手段制造出的神明仿制品…… “这个仿制品的力量源自于已经陨落的自然之神…… “自然之神,即是德鲁伊曾经信仰的神明,有证据表明,这位神明的陨落发生在三千年前……” 消瘦苍白的中年男子看完了报纸上的内容,突然轻声叹息:“这样的内容……竟然被印在报纸上,任由那些刚刚识字没多久的平民随意讨论……难道,我们错就错在这里?” 没有人听到他这声低沉的感叹,消瘦苍白的中年人说完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他轻轻搓了搓手指,一缕火苗便突然凭空燃起,瞬息间烧掉了桌上的报纸。 看着桌上的灰烬,稍微出神片刻之后,他才转身径直走向酒吧大门,推门离开。 “磐石城啊……没想到这地方也可以变得这么繁华。” 走在这座南境门户城市的街头,看着周围高大崭新的建筑和宽阔整洁的街道,中年人忍不住嘀咕起来。 然后他便注意到周围的行人突然四散跑开,而一大群身穿黑色制服、装备着武器和护盾装置的治安队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附近各个道口,并朝着这边飞快聚拢过来。 消瘦苍白男子第一反应是伸手摸向腰间——那里佩戴着一把防身的短剑,但在注意到治安队员的数量以及他们手中的武器装备之后,他明智地停了下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治安官挺身走出,凝实的魔法护盾在这位治安官身边闪耀着微光:“先生,放下武器,把手举过头顶!你因违反超凡者管制法案被捕了!” 在高声通告的同时,这名治安官也出于职业本能迅速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穿着款式陈旧的传统短袍,系带式的布质腰带,手工缝制的靴子,短袍下面似乎是阔腿长裤……一个显而易见的外乡人,而且应该是刚来南境不久。 在南境,劳动工具和劳动方式的变更已经引起了方方面面的变化——由于各类机器设备的安全操作需求,由于工厂的着装规范,收口、轻便、易于活动、美观实用的新式服饰已经逐渐成为主流,各类长袍短袍、阔腿裤、宽边长袖以及拥有系带式腰带的外套都在逐渐被收身礼服和轻便工装,以及此类服饰的日常变种取代,尽管有学者认为这种“机器决定人”的变化是一种束缚,是传统习俗的倒退,但不可否认的是,南境百分之九十的劳动者都在接受这样的变化,而仍旧维持旧式衣着打扮的人……要么是较为守旧的人,要么是外乡人。 在这座位于南境门户的堡垒城市中,后者的几率更高。 被治安队员围起来的中年人显然仍处于错愕和意外中,但他还是理解了治安官的意思,把腰间短剑和短杖解下放在地上,并把手举过头顶。 治安官点点头:“很好,先生,积极配合是个好的开始——你的姓名?” 中年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治安队员,他沉默了两秒钟,但最后还是配合地开口道:“巴德……巴德·温德尔。” “巴德巴德先生?” 中年人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不,是巴德·温德尔。只有一个巴德。” 治安官仍然维持着一脸严肃:“好的,温德尔先生,你接下来需要跟我们走一趟——是否能被释放取决于你的表现。”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中年人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没有伤到任何……” “我们检测到了未经授权的施法行为,”治安官盯着巴德说道,“时代变了,温德尔先生,你的施法许可证呢?” 巴德愣住了:“……施法许可证?那是什么东西?” 治安官耸耸肩:“好吧,那看来你还是偷渡进来的。这一次,你恐怕真的要被关起来了。” 巴德的眼角抖了一下,但在短暂的犹豫思考之后,他最终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他叹息着,“随意吧,我不会反抗的。” 第0663章 物是人非 东境,白沙丘陵地区。 一支工程队伍随着数天前的一班列车抵达了这座矿区,曾被摧毁的矿山设施此刻正在接受重建,白沙丘陵沉浸在一片繁忙有序的气氛中,起重设备、工程车辆、施工框架以及隔离网到处都是,而在所有施工区域中,有一个地方最为特殊: 位于白水河附近的、规模庞大的“神陨天坑”。 人造之神陨落之处,巨大的天坑已经被塞西尔军团严密监控起来,数个临时哨塔和防御工事在边缘监控着这座大坑内外的所有动静,而在坑底的“残骨”附近,已经建起了一座小型研究站。 那可怕的人造之神此刻仅剩下一幅残缺不全的骨架,扭曲变异的骨骼碎片以令人生畏的姿态伫立在大地上,并有少部分被掩埋在坑底的碎石泥土之间,又有大量血肉残余物散落在附近,那些亵渎的生物组织就仿佛仍残存一丝生机般,至今仍然维持着些许活性,并不断散发出强烈的魔力反应。 这些不可思议的遗留物毫无疑问是宝贵的研究样本。 在数名学徒和士兵、军官的陪同下,皮特曼慢慢地行走在那些巨大的骨骼残片间,老德鲁伊双手背在背后,腰背微微佝偻着,视线在附近那些令人不安的残骸上扫过,一些金属框架支撑着这些摇摇欲坠的骨架,在金属框架分割出来的几个区域,一些插在地上的牌子标注着诸如“已取样”、“未取样”、“已清理”之类的字样。 皮特曼停下了脚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骨骼结构,一些残存的血肉在那些骨骼之间缓缓蠕动着,发出某种恶心的细微声音,并时不时陷入抽搐——就仿佛这部分生物组织仍然在经历着战斗时的幻痛一般。 “这些东西到现在还会抽搐,”一名随行军官忍不住低声说道,“真是可怕的造物……” “蓝尾沼泽蜥蜴的尾巴在被切下来一星期后仍然会抽搐,甚至会弹跳,大自然原本便塑造了这些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观,它本身并不稀奇……”皮特曼随口说道,“眼前这东西之所以可怕,只不过因为它格外庞大罢了。” 随后他转向自己的学徒:“采集这个位置的样本——这里应该靠近它的神经中枢,或许这里残存的样本能告诉我们它到底有没有‘神经中枢’这样的结构。” 几个学徒大着胆子靠近了那些仍然在抽搐和蠕动的血肉,启动了各自携带的切割工具——熔切剑,切割光束,以及大功率的锯片,这些强力可靠的工具是科研人员的好伙伴——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噪声,采样位置火花四溅。 那看似柔软的血肉和脆弱的骨骼实际上强度高的可怕,如果不用一些“专业工具”,根本就切不开。 一阵沙沙的爬行声从附近传来,海蛇形态的提尔一拱一拱地来到了皮特曼等人旁边,这位海妖小姐抬起头,看着德鲁伊学徒们采集样本的现场,轻启嘴唇,口水流了一地。 然后她就评论起来:“我跟你们说,这个位置的口感最好,是这堆人造肉上难得有嚼劲的部分,还不塞牙……” 皮特曼身边的军官顿时一脸古怪,颇为无奈地说道:“提尔小姐,不是说过了不要在未采样区域进食么?虽然上级已经批示,同意您在这里进食,但至少不要干扰我们的研究工作……” 提尔立刻摆着手:“不碍事不碍事,我就尝了微不足道的一小点,肯定不影响你们的工作,对吧皮特曼?” “只要你不当着我们的面进食就行——那会对我的学徒们的心理健康有损害,”皮特曼看了这个深海咸鱼一眼,紧接着便转回头,继续出神地注视着那些巨大的骨骼和抽搐蠕动的生物组织,“……真的很难想象,他们到底怎么造出这个的……” “我们找到了这头巨鹿最初出现的地方,并在索林堡西部地区发现了规模庞大的裂谷和洞穴,它们通往地下深处,那里似乎存在一个古老的地底建筑群,这头怪物应该就是从那里来到地表的,”随行军官说道,“但地下情况过于复杂危险,一时之间无法继续探索。” 皮特曼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说道:“……万物终亡会的巢穴确实是位于地下,但那是个比忤逆要塞还要古老复杂的地方,你们没有贸然探索是对的。” 作为曾经万物终亡会的一员,他其实知道这座地下设施的存在——但也仅仅是知道它存在而已。 那片神秘的地底建筑群是古代产物,年代或许和忤逆要塞一样古老,但却无人知道它真正的来历和作用,万物终亡教徒们在它内部构筑了复杂的“藤蔓网路”,以联通各个区域,控制通往地面的通道,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地宫中设置了无数的陷阱和暗门,以抵御可能到来的入侵——而这一切都和进入地宫的魔法秘钥一样,是时常变化的。 那片地下设施或许已经在巨鹿失控之后遭受了严重破坏,但肯定还有大量机关陷阱残存下来。 皮特曼已经离开万物终亡会太久,他掌握的情报早已过时,因此根本不敢带着人去探索那里。 “把相关情报上报吧,这方面的事情不该由我们决定。” 随行军官低下头:“是,皮特曼大师。” …… 詹妮微微抬起头,遮阳帽的宽沿遮挡着正午左右过于强烈的阳光,微风吹来,让她白色的发丝在耳畔扬起。 在明亮的天光下,圣苏尼尔古典庄严的城墙和塔楼在她的视线中熠熠生辉,飘扬的旗帜在城头飞舞,威武的士兵伫立在岗位上,古朴而富有安苏风情的街道在阳光下延伸出去,街道两旁是陈旧参差的屋舍,街道上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这座城市和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比起来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但又似乎变了很多,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让这位塞西尔首席符文师的眼神难免复杂起来。 一名随行军官来到詹妮身旁,立正行礼:“詹妮大师,您要直接前往白银堡报道么?” 在塞西尔,所有资深技术研究者和大工匠都有“大师”称号,而詹妮更是最早获得这个称号的人之一。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詹妮看向这位拥有骑士徽记的军官,温和地微笑着,“您先带着其他人去城堡吧。” “是,大师——我这就安排您的护卫队伍。” 詹妮怔了一下,随后下意识摆手:“护卫?不用了,我熟悉这里的情况,我自己去就好……” 军官露出一丝为难神色:“大师,这是上级命令,这座城市还未解除特殊状态,您在这里的行动皆需军方保护……” 詹妮看了看这位陪着自己一路从南境来到王都的骑士先生,生性温吞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让她没有坚持己见,她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骑士先生。” 数分钟后,两辆悬挂着塞西尔徽记的黑色魔导车离开了圣苏尼尔南城,沿着拥有数百年历史的铁十字街,向着内城的法师区域驶去。 车窗外,陈旧斑驳的民居不断向后退去,车轮碾压着不甚平整的石板路面,传来的些微颠簸仿佛也在搅动着詹妮那难以沉静的思绪,她靠在窗旁,视线随着车辆前行而慢慢扫过那些熟悉的街巷、建筑,扫过那些依稀还有些印象的人群。 街道上的行人数量比记忆中的要少,他们仍然穿着缝有补丁、颜色单调的粗麻布衣,行色匆匆,面容麻木,时不时有人在街巷角落中停下来,朝着魔导车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巴愣愣地看上两眼,但很快便会敬畏地低下头,仿佛不敢和这些用钢铁拼合起来的“魔法怪兽”对视似的。 平民区的街道很窄,即便行人不多也会出现拥堵,驾车的机工士偶尔鸣响车笛,便会有很多路人缩着脖子弯下腰来——他们对着这发出怪响的钢铁机器鞠躬致意,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忘了应该让路,士兵不得不从车窗探出头,高声提醒路人躲避。 为了防止伤到路人,车开的很慢,一些小孩子好奇地靠近了魔导车,在路边对着这些机器指指点点,但很快便被大人打了耳光,揪着耳朵拖回家去。 “虽然我们进城已经有半个月,但大家还是很不适应这些新事物,”一名坐在詹妮旁边的女性魔能战斗兵略带着尴尬说道,她是随着第一军团北上并接管圣苏尼尔的士兵之一,此刻被编入詹妮的护卫,一方面贴身保护詹妮,一方面充任其他士兵的向导,“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第一天的时候甚至有平民对着魔导车下跪,行吻地礼。” 詹妮轻声叹息:“这需要改变……我们都经历过这个时期。” “是啊,我们都经历过——第一台魔导水泵被安进村子的时候,我的父亲甚至因为担心它吃人而禁止我们靠近田地,但仅仅过了一年,他就想和邻居们一起凑钱买台打谷机了,因为农机管理站的机器永远不够用,排队总是要很久,而今年打的粮食恐怕会多到人力根本忙不过来的程度,”士兵笑了起来,看向詹妮的时候充满敬意,“这都应该感谢像您这样的大师。” 詹妮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性内向而且总是沉迷于研究室的她很不擅长面对这种直接的夸奖和致敬,她只好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但比我厉害的人还多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外城的平民区,进入了内城较为富裕繁华的地方。 狭窄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周围的民房也显得整洁高大了许多,路边开始出现穿着得体、抬着头走路的市民,而在这条街道的尽头,一些高高的尖塔以及漂浮在街道上空的闪亮符文已经映入詹妮的眼帘。 她轻轻吸了口气。 圣苏尼尔的法师区到了。 两辆车穿过富人区的街道,径直进入了法师区,这里整个区域的守卫都已经被塞西尔军团接管,悬挂着军方标记的魔导车在法师区内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在詹妮的指引下,车子最终在一座拥有淡紫色尖顶、灰白色外墙、约四五层高的法师塔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典型的传统魔法塔,整体建筑在石质的坚固基座上,灰白色的外墙表面有隐隐约约的魔纹浮现,沉重华贵的橡木门被魔法屏障封锁着,而在尖塔上空,还有漂浮的水晶和金属结构体围绕着尖顶缓缓旋转——那些水晶和结构体具备监视、预警、作战等诸多功能,詹妮对它们非常了解。 一小队士兵从车上下来,跟着詹妮一起来到魔法塔前,那扇被符文封锁的橡木门表面闪烁了几下,随后符文散去,大门缓缓打开。 无需敲门——控制魔法塔的人工智能(塔灵)自会分辨访客,提醒守卫。 静静等待片刻之后,詹妮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学徒从那黑乎乎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叫马克,导师的学徒之一。 不是奴仆学徒,是真正的学徒。 詹妮对他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这是个天赋一般的年轻人,但至少比奴隶值钱,詹妮对他的印象也就这么多了。 马克是低着头出来的,直到来到詹妮面前才微微抬起脑袋,他很快便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来,随后他便注意到了詹妮身后那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不远处停着的两辆魔导车。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一下子有点错愕,紧接着缩了缩脖子,语气复杂而尴尬:“詹妮,你……真的是你?” “是我。去告诉导师,我回来了。” 第0664章 故人来 听到詹妮的话,马克一时间似乎有点发愣,好像是还没能把眼前的情况搞清楚——也有可能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塞西尔士兵让这个有些懦弱胆小的年轻人过于紧张,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但詹妮并未因此生气,而是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去告诉导师,我回来了。” 这一次,马克终于反应过来:“啊,啊好的……但是……” 他突然有点犹豫,后面的语言组织了好几遍才说出来:“但是导师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带我去见他就可以了。” “好的……詹妮。” 马克有些畏惧地抬头看了詹妮身后的士兵们一眼,随后向旁边闪开,留出了通往魔法塔内部的门口。 詹妮迈步向内走去,护卫的士兵们紧随其后,魔能铠甲整齐划一的金属碰撞声让站在门口的年轻人缩了缩脖子,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法师塔内,古典而庄重的陈设如记忆中一般,一个用长效幻术制造出来的壁炉正在一层大厅内熊熊燃烧,火焰却是让人联想到冰雪的苍白色,恒温结界制造出的清爽微风在大厅中回旋,驱散着这个季节的暑热,黑纹木制成的置物架静静立在墙边,两名奴仆正在清理着架子上的灰尘。 一台星象仪被放置在大厅中央,在魔力的驱动下,这台轻巧而昂贵的仪器正在自动运转着,在小范围内模拟出白天不可视的诸多星辰投影。 一道弧形的阶梯位于大厅对面,沿着墙壁向上延伸,同时又有一个半月形带有栏杆的平台漂浮在阶梯内侧,正在魔力的驱动下来回移动着。 “……导师终于把浮台装置弄好了?”詹妮微微转过头,对跟进来的马克问道。 “是的,”马克似乎终于适应了一些,说话也流畅起来,“去年弄好的,耗费了很多珍贵材料。” 詹妮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想起,这时候瑞贝卡应该还在带领她的研究团队尝试在精灵技术的基础上重构反重力法术吧——将那个昂贵而精密的法术用一块钢铁板材和几公斤廉价的紫铜、人造魔晶实现出来,并让它能依靠小规模的供能装置独立运行,上次瑞贝卡在魔网通讯里说她不小心把试验品嵌在了天花板上,但他们已经成功让那个装置飞起来了。 虽然看样子“飞”的不是那么稳定…… 她摇摇头,没有理会正在自动运行的升降机,而是按照熟悉的记忆,向着那道熟悉的阶梯走去。 有很多同样熟悉的面孔,在她经过时恭敬地低下头来。 这些人不一定知道詹妮现在的身份,甚至不一定还认识这个当年存在感就不高的、被随随便便扔出去应付王室差事的奴仆学徒,但他们至少认识塞西尔军团的士兵和他们的装备,稍有判断力的人就能看出,一个被整队士兵严密保护,能在这个区域随意出入的人,必然是帝国的大人物。 马克跟在詹妮身边,在登上法师塔三楼之后,这个年轻人小声说道:“导师在魔力枢纽……” “嗯。”詹妮微微点头,走向魔力枢纽所处的密室房间。 在那扇熟悉的黑色木门前,她迟疑了几秒钟,但最后还是一把将门推开。 宽阔的密室房间中,魔力的氤氲微光在墙壁之间荡漾着,凝结成仿佛水流般的实质质感,灌注在房间中央凹陷下去的魔力池内,一个隐隐约约的魔法阵覆盖着整个房间的地面,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符文从魔法阵边缘延伸出来,从墙壁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而在整个房间的中心,魔法阵的焦点位置,一具干枯的躯体正靠在那魔力池的边缘,半个身体浸泡在池水中,半个身体匍匐在地面上。 那几乎是一具干尸,仿佛薄薄的皮肉覆盖在一具骷髅上,一片苍白的头发凌乱披散着,头发下面露出的面容对詹妮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只有那双抬起来的眼睛,还算熟悉。 詹妮慢慢向着那具干瘪的躯体走去。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 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 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 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以及……奴仆学徒的主人。 威廉·博肯,王家法师团成员,负责守护西墙壁垒护盾节点,在守城战的第五天,他把所有下级法师赶出了节点大厅,并把自己绑在了节点水晶上。 现在,他快死了。 詹妮在那具躯体旁停下脚步,慢慢弯下腰,蹲下来,坐在地面上——这座法师塔中的地面,在她过去的很多年人生里,都一直是她的座椅和睡床。 那个干瘪的头颅感知到了气息,他微微移动着,在一阵颤抖中,他缓慢睁开眼睛,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啊……詹妮……你来了……” 詹妮静静地看着他:“导师,好久不见。” 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詹妮预想的更加平静:“是啊,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做什么?” “帝国首席符文师。” “……啊,听上去真好。” “你快死了。”詹妮注视着导师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那个干瘪的躯体在地面上挪动了一下,头颅微微抬起,又很快垂下:“看起来是这样……所以你是来欣赏这一幕的么?” 詹妮微微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攻破晶簇军团防线的,是魔导装备,它们都建立在拉文凯斯常数和符文逻辑学的基础上。” 这句话,她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可以确保一个字都不会说错,而类似的话更是早在一年前便在她心中酝酿着——但当她真正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快意,感受到的只有空虚。 生命力已经快要枯竭的老法师沉默了好几秒钟,才低声做出回应:“我知道,在我看到‘魔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的末路,”詹妮盯着老法师,语气低沉,“你欠我们一个道歉——我和拉文凯斯先生的。” 房间中陷入了寂静,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之后,老法师的声音才嘶哑地响起:“看来我确实是错的……”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半分钟的咳嗽之后,更多的生命力离开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嗓音更加嘶哑低沉下去:“……但是我不会道歉。” 詹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每一秒钟都在逼近死亡的人,嘴唇嚅动了两下:“你……” “超凡者……不能对奴隶道歉……”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是……原则……” 詹妮眼中的惊讶意外渐渐退去了,她再次上下审视了自己的导师一眼,随后房间里便再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死寂中。 几分钟后,这位帝国首席符文师才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心中重担,她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 这里的地面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凉。 她低下头,看着威廉·博肯:“我知道了。” 随后她便转过身,似乎是准备就这样离开。 “你不动手么?”嘶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对今天的你而言并不算难事。” 詹妮没有回头:“你本身就已经快死了。” “但这样你或许会好受一些。” 詹妮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这是我的原则。” “……哦,听上去真好。” “永别了,导师,谢谢您当初的两袋麦子。” 詹妮走出了密室,担任贴身护卫的士兵立刻上前:“大师?” “走吧,去白银堡报道。另外,在威廉·博肯死后,这座法师塔收归国有。” “是!” 士兵们迅速响应了命令,詹妮则看了旁边一脸紧张和茫然的马克一眼,以及在马克身后不远处的、好几个同样紧张茫然的学徒和助手。 在和士兵们了解过之后,他们终于彻底搞明白了状况,其中一些人现在几乎是抱着等待审判的心态在等着詹妮开口。 “之后去政务厅报道吧,古典法师的时代结束了——是否能在新时代活下来,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詹妮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和士兵们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魔力枢纽所处的密室房间内,氤氲的魔法流光渐渐趋于暗淡和平缓。 在逐渐消散的辉光中,那个浸泡在水池中的干瘪躯体微微颤动了两下,开始寸寸龟裂,化为碎屑。 当所有碎屑都落入池水之后,嘶哑失真的声音才在这无人的房间中响起:“我很……抱歉……” 白银堡内,高文在书房中见到了从南境赶来的詹妮。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复仇,”他在听到士兵的汇报之后便颇为意外,此刻惊讶地对詹妮说道,“或者至少……发泄一下。” “我曾经想过,但我发现自己果然不是这样的性格,”詹妮微微笑着,摇头说道,“对拉文凯斯先生而言,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唯有那些轰鸣运行的魔导机器和印在课本上的公式数字,才是对故去之人最好的纪念。” 高文认真看了詹妮一眼,在这位脸颊带着伤疤的白发少女脸上,他看到的只有平静淡然,显然,某种阴霾已经从她身上离去了。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倒也好。威廉·博肯是个幸运的人,他死在了旧时代,这比很多从守城战中活下来的顽固派贵族要幸运得多,”他摇了摇头,“不谈这个了,坐下吧,我们在这座城里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跟你好好交代交代。” 詹妮在书桌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脸上带着笑容:“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来之前瑞贝卡还跟我说,要我尽量多带一些关于经典法术模型的书籍回去。” 高文想了想,回忆起了当自己走入王家图书馆以及法师协会的藏书室之后所看到的那壮观场面,笑着摊开手:“那你们肯定会得偿所愿的——这里可是一座宝库。” …… 白银堡确实是一座宝库,从各种意义上,摩恩王室数百年的积累都让这座城堡中堆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遗产——它里面随便哪个储藏室,都足以让某个来自南境的半精灵瞬间挑花眼。 但琥珀凭借着绝强的意志力抗拒住了那些珠宝储藏室的吸引(当然也有高文的威慑在帮她抵抗诱惑),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沉浸在摩恩王室那堆积如山的、沉重繁多的宫廷藏书里面。 白银堡深处的一座房间内,琥珀正在一大堆书籍卷轴之间翻找着,数名军情局干员和数名宫廷学者在和她一起忙碌。 “这里是摩恩王室的内部藏书馆,其中包括王室秘密卷宗,以及历任国王的私人收藏,”一名白发苍苍的宫廷学者跟在琥珀身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您要找的东西如果在外面找不到,那就很可能在这里,但如果这里还找不到……那多半就真的不存在了……” “那只能证明这破地方的收藏不全,”琥珀抬头看了这个老学者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您这么大岁数的就别跟着忙活了,找个地方休息吧,万一您这样的大学者嘎嘣一下抽过去了,某人非把我拍墙上不可……” 学者一脸无奈地退到了一旁,琥珀则继续在书架之间翻找着,但刚过了半分钟不到她便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盯着书架之间空无一人的地方,抬起腿就要飞起一脚—— 在她踹出去之前,一个身影便迅速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慌忙地闪到了一旁。 “你要再闪的晚一点,我就踹出去了,”琥珀扫了暗鸦一眼,“你来干什么的?” “我来报告情况,”暗鸦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站定,对眼前的新上司汇报道,“所有皇家影卫的名录已经整理完毕了,包括每个人的擅长领域和服役经验。” “好,送到我办公室就行了,我回去之后慢慢研究——军情局和钢铁游骑兵都缺人,只要好好重新训练,你们都能派上用场。” 暗鸦微微舒了口气,低下头:“愿服从命令。” 随后他看了看周围一片忙碌的景象,忍不住问道:“您还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当然啊,要不我还在这儿干嘛,”琥珀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天知道我要找到什么时候……” 暗鸦想了想:“您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没有记录的姓氏,一个没人知道的贵族……大概是贵族,”琥珀随口说道,“他叫萨里·伦道夫,超凡者,但却没有任何资料提到过这个姓氏。” 话刚说完,她便突然摸着下巴停了下来,盯着暗鸦:“你该不会听说过吧?故事里不都这么说,戏剧化什么的……” “很抱歉,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和姓氏……”暗鸦摇摇头,但在琥珀翻白眼之前,他接着说道,“但如果您要找的那个人是个‘隐秘骑士’的话……那说不定皇家影卫的秘密卷宗里会有线索。” 第0665章 线索与进展 “隐秘骑士?”琥珀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毕竟她到现在也就是大致理顺了旧王国明面上的贵族结构而已,对于那些显然更加秘密的、更加特殊的封号和爵位就一头雾水了,“干什么的?跟你一样手潮的潜行者?” “……并非如此,”暗鸦也是刚和这位新上司实际接触没几天,适应起对方的说话节奏显得颇为困难,怔了一下才做出回应,“隐秘骑士是非公开的秘密贵族的统称——立下特殊功勋的皇家影卫,存在污点但受国王庇护的超凡者,直接效忠国王本人的‘暗手’,总有一些人是秘密为国王办事,深得国王信赖,但又碍于各种原因无法被公开身份的,这些人就被称作‘隐秘骑士’。 “国王会为这些人赐予姓氏,算是承认他们的功劳和忠诚,但这些姓氏不会被记录在正常的纹章名录和贵族谱系里,只有直接的王室成员和一小部分负责管理名录的人才会知道这些人的存在。而通常来讲,隐秘骑士中的一大半都是皇家影卫——原因不言自明。” 说到最后的时候,暗鸦脸上明显带着一丝骄傲,毫无疑问,他也是一位拥有着“秘密姓氏”的“秘密贵族”。 然而琥珀却对他这份骄傲很不以为然:“安苏的王室啊……不在生产发展和国家制度上下功夫,倒是在这些见不得光的领域卯足了劲。还真跟老粽子说的一样,七百年了,你们在皇家影卫的基础上肯定有新花样。” “老粽子?”暗鸦这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新奇的单词,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暗号,你别随便用,用错了容易被打死,”琥珀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后上下打量了暗鸦两眼,“不说这个了,看样子你也是个隐秘骑士吧?还挺让人意外的……你这样的竟然也能是个隐秘骑士?” 这话语中的质疑显而易见,暗鸦的脸上微微有点尴尬,然而他实在没法跟一个连续把自己从暗影界里踹出来三次的“大师”解释自己其实也是暗影之道的好手——这位半精灵小姐的暗影天赋实在不讲道理,在她面前,自己这个在皇家影卫中排名前列的潜行者就好像个刚入行的学徒。 看来只要这位半精灵小姐继续担任自己上司,那自己在暗影之道这条路上就别想出头了……实在不行,考虑考虑高文·塞西尔公爵曾经提过的建议,回去练练双手剑术? 琥珀不知道暗鸦一瞬间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但她显然对对方的发呆非常不满:“愣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 “啊,是的,我……也是个隐秘骑士,因为在效忠王室的时期我多少也算立下了一些功劳,”暗鸦慌忙说道,并赶紧跳过了这个话题,“如果您想找的人即有贵族姓氏又不在正常贵族谱系的名录上,那他或许也是个隐秘骑士。” “我倒是觉得他的姓氏是自己瞎编的……但万一……”琥珀咂咂嘴,抬头看了暗鸦一眼,“你那边是有一份名录是吧?还不赶紧找出来?” “是!”暗鸦立刻领命,飞快地离开了。 在这位前皇家影卫离开之后,琥珀看了一眼周围满架子的书籍和卷宗,以及正在书架之间忙碌的部下和学者们,砸了咂嘴,耳朵微微耷拉下来,似乎心事重重,但又不发一言。 “局长……”一名在附近的军情局干员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那……我们还继续找么?” “当然继续找!”琥珀没好气地看了这名部下一眼,“谁知道那个‘秘密骑士’的名录里面有没有线索,万一没有不还是要在这儿翻么?” 军情局干员赶快回到了工作中,而去拿名录的暗鸦并没有让琥珀等待太久。 短短十几分钟后,这位前皇家影卫便带着数个又沉又厚的书册回到了档案室。 “这些是过去几十年内得到过王室秘密册封的隐秘骑士的名录,以及他们的部分资料,”暗鸦一边把那些有新有旧的大型书册放在琥珀旁边的桌子上一边说道,“更早期的档案保存在另一个档案库中,而且如果是雾月内乱之前的资料……就更不容易找到了,存在诸多混乱和错漏。如果您需要,那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和人手来慢慢整理。” “暂时不用,他只是个普通人类,几十年……几十年就够了,”琥珀看着那些厚厚的书册,从来都自信十足的语气突然间显得迟疑起来,就仿佛产生了一丝预感似的,她看着那些黑色的封面,就好像看到了一张已经在记忆里有些模糊的、胡子拉碴而又颓废的面孔,“先在这里找找,先在这里……你们几个,先别管那些书架了!过来帮我找一下!” 几名部下立刻响应:“是,局长。” “都小心一点,不要翻坏了,有一些书册已经很旧了,”琥珀一边把书册分发到部下手中一边叮嘱,“记住,萨里·伦道夫。” 很快,档案室中便只剩下了一片轻微又小心翼翼的翻书声。 琥珀爬到了一张高脚阅读椅上,慢慢翻动着自己眼前的书册,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着那上面出现的名字以及附在书页之间的画像,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仍然一无所获。 但却有一名军情局干员突然喊道:“局长!我找到了!!” “拿来我看看!” 琥珀接过了部下递过来的名册,在“萨里·伦道夫”几个字映入眼帘之前,她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幅附在书页间的、用记录法术描绘出的栩栩如生的画像——那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黑发整齐梳在脑后,穿着礼服,样貌并不出众,但眼神中却仿佛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琥珀静静地看了这幅画像片刻,轻声自言自语:“啊……原来你也曾年轻过啊……” “是他么?”一名部下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出现在王室秘密资料里的人和他们的局长肯定有关。 “是他,我的养父。”琥珀低声嘟囔了一句,目光便飞快地在“萨里·伦道夫”的相关资料上扫过——这里面提到了这个青年人的出身,提到了他的家庭成员和一些履历,这些资料都格外简略,而且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一文不值,但琥珀还是看得格外认真,直到她注意到了资料末尾的一个黑色纹章印戳,以及印戳后紧跟着的几个单词:叛逃或失踪,已除名。 “这是什么意思?”琥珀指着那印戳和文字,抬头看向暗鸦。 暗鸦探过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似有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这个印戳表明他曾经是一名皇家影卫,而叛逃或失踪……就是字面意思。不过对于皇家影卫而言,失踪就会被视为叛逃——我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以至于只要断了联系而又无法证明确实已死,我们就会被视作‘隐患’。” “叛逃……他是一个叛逃的皇家影卫?”琥珀喃喃自语着,“可是他为什么叛逃……” 暗鸦看了琥珀面前的名册一会,突然说道:“如果是这份名册对应的行动纪录……应该是有的,我还看到过。请稍等,我去找一下。” 这一次,他返回的比刚才还快,短短几分钟后,他便带着一份明显有些年头的档案回到了这里。 “在这儿,萨里·伦道夫失踪前的最后一次任务记录——谢天谢地,它不涉及什么宫廷斗争,没有被销毁。”暗鸦把资料递给琥珀,手指指着上面一行已经有点模糊的字迹说道,后者立刻接过,把上面的内容低声念了出来: “……690年……前往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未归。未找到死亡证据,疑似叛逃。” 这就是关于萨里·伦道夫作为皇家影卫的最后一次任务的全部描述。 “黑暗山脉……他去了黑暗山脉,然后没有返回王都复命,所以被认为疑似叛逃?”琥珀皱起眉,心绪急转,“不……如果按照皇家影卫的准则,他是真的叛逃了……690年,他此后在南境隐姓埋名生活了二十多年……” 她在脑海中翻动着关于自己养父的全部记忆,试图从那些记忆中勾勒出一个较为清晰的轮廓,来解释养父的人生轨迹,解释他曾做出的那些选择—— 一个皇家影卫,深得国王信任,甚至被破格授予秘密贵族头衔的皇家影卫,前往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然后毫无预兆地叛逃,在南境隐姓埋名生活二十多年,收养了一个半精灵养女,和一个作风恶劣的德鲁伊在一起坑蒙拐骗,最后因为去教堂偷书而失手被抓,被当地贵族和主教处死,死的毫无意义,仿佛一个蹩脚的小贼…… 一切的转折点,似乎就发生在“黑暗山脉”。 萨里·伦道夫是去那里寻找刚铎遗产的,而现在琥珀非常清楚地知道——那里真的存在刚铎遗产! 那里有一座忤逆要塞! 萨里·伦道夫找到了那座要塞么?他在要塞里找到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正因为什么都没找到,他任务失败才不得不干脆在南境隐居下来? 从逻辑判断,琥珀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并不大,一个能被国王破格册封的皇家影卫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叛逃,而第一种可能性…… 根据琥珀掌握的情报,塞西尔的探索人员在忤逆要塞里活动至今,也没有发现第三方的入侵痕迹,除了塞西尔人之外,应该并没有旁人进入过那座古代要塞。 但这结论并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因为忤逆要塞太大了,而且很多区域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隐藏着或处于无法探索的状态,至今探索队伍的指挥官都不敢说已经掌握了忤逆要塞的半数区域,甚至连卡迈尔这个“忤逆者”,都不知道那座要塞里到底有多少分区,有多少个不同的项目小组在占据着不同的实验室,进行着多少种忤逆神明、对抗魔潮的尝试。 琥珀用力摇了摇头,把所有纷乱繁杂的思绪都使劲压制下来,随后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资料,从高脚阅读椅上跳下来跑向档案室门口。 暗鸦忍不住在后面喊了一句:“您要去哪?” “我去找老粽子!” 撂下这么一句话,琥珀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房门外了。 暗鸦挠了挠头发,一脸茫然——所以“老粽子”这个暗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在同一时间,白银堡的书房内,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正在向高文汇报着重建教会管理机构的部分进展。 “我们已经把神谕传扬出去,中下层信徒对神谕坚信不疑,并且没有对各种改制举措提出太大质疑…… “上层神官有些敏感,经典解释权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但局势在可控范围内。 “停止异端审判有助于缓和圣光教会和其他教派的关系,有助于恢复国内秩序,但也存在曾受压迫的异神信徒对改制后的圣光教会心存偏见和怨愤的可能,这一点我们需要政务厅的宣传支持…… “大牧首正在着手收编、改组原有的教廷骑士团,因为这些骑士团已经严重减员,本身就急需改组重建,因此过程很顺利。” “关于教会方面的汇报就先到这里吧,”高文在维罗妮卡的报告告一段落之后说道,“我们来谈点别的。” 维罗妮卡维持着恬淡温和的表情:“您想谈什么?” “谈谈你吧,奥菲利亚小姐,”高文笑着说道,“以及你所知的忤逆计划——我想,我们是时候把这方面的话题更深入一些了。” 第0666章 忤逆计划的开端 一直以来,高文都对古刚铎帝国那个庞大的“忤逆计划”颇感兴趣——从某种意义上,这个计划在他看来已经不能仅仅用庞大来描述,它……甚至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这是人类在确认神明存在,在超凡力量主导世界的现实基础上,主动想要以对抗神明为手段来求取生存的计划——在一千年后的现代,人类文明已经衰退,人类之外的各个种族似乎也都困于泥潭,高文在这个时代看到了太多的僵化、落后、蒙昧和衰退,然而忤逆计划的些许星火仍然在这一片黑暗混沌中延续着,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它都在向高文证明着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人类在骨子里,是有反抗和求生的因子的。 但倘若仔细探究,仔细思考,高文却发现忤逆计划中存在太多的疑点——这个庞大的计划从始至终似乎都是围绕着“忤逆神明”展开,尽管它的最终目的似乎是对抗魔潮,但它仅仅是为了让人类在魔潮中活下来么? 刚铎帝国以如此决然的态度尝试对抗神明,甚至在魔潮结束之后,在新的国度出现之后,还有像奥菲利亚这样的忤逆者在继续着旧帝国的研究,这些研究的重点似乎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单纯的解析神明,对抗魔潮……反而更像是这一系列计划的附属产物了。 而即便抛开这些疑点不谈,有奥菲利亚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忤逆者存在,高文也难免会想要从这位“当事人”口中探听那些古老的秘密,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之一,变成卫星精也一样。 “忤逆计划……我还以为您至少会在局势完全稳定之后再与我讨论这些,”奥菲利亚浅浅地笑了笑,“这个话题所涉及的领域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只是随意聊聊,满足一下我个人的好奇心,”高文说道,“你也不用完全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认为有一些秘密必须保留,那我们可以将它保留到我们双方建立更多信任之后——毕竟只是随意闲聊而已。” 奥菲利亚坐在高文书桌旁的高背椅上,她微微侧过头来,脸颊仿佛浸润在一层微末的圣光中:“放心,我很乐意告诉您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忤逆者从不拒绝同路人,除了对公众进行必要的保密之外,我们的事业并不是不能见人的。” 高文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已经知道,忤逆计划其实是分为许多个项目组的,卡迈尔所进行的‘神孽’项目其实只是其中之一。我很好奇它一共有多少个项目,而你具体负责的又是哪一部分?” 奥菲利亚略一沉吟:“具体多少个项目……这一点我恐怕还真的不能告诉您,并不是我有意保密,而是……因为神可能会听到。” 高文眉头一皱:“神会听到?” “我不确定您能不能理解这些过于抽象的知识,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有一些项目……忤逆者已经走的太远,走到了凡人世界和众神世界之间的混沌领域中,在那里,你知晓了神,神也就知晓了你——我们采取了一些安全措施,确保能够误导神明的视线,在我们进行研究的过程中让神明看向别处,但如果在不恰当的时机提起它们,尤其是通过忤逆者之口提起它们,这些误导措施恐怕立刻就会被击穿……” “神明具备某种概念性的特质,以至于在某些特定领域只要提及相关知识,就会引起祂们的关注?” “……您具备卓越的理解能力,”奥菲利亚略有些意外地看了高文一眼,“这是一句诚心诚意的夸赞。” “经历了一次生死,我也多多少少接触了一些隐秘的知识,”高文随口说道,“那既然神明具备这样的特质,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研究那些连提都不能提的项目的?” “……连这也不能提,”奥菲利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还是高文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无奈的表情,“当年所设置的安全措施如今都已经失效,我没办法在现实世界和您讨论任何与之有关的话题,从某种意义上,这些隐秘项目已经‘卡死’在神域界限边缘,很抱歉,我到现在还未找到破局的办法。” “……没关系,不能事事强求,”高文呼了口气,“那说说你负责的项目吧,挑那些能说的。” “研究神明的本质和祂们的诸多规律,并尝试从中找到漏洞,这是我主要的任务,”奥菲利亚点点头,“除此之外我也负责管理数个忤逆基地,其中包括您所知道的那座忤逆要塞。” “数个基地……”高文突然抬起眼皮,面露惊讶,“还有很多像忤逆要塞那样的基地?” “如此危险的计划,怎能把所有项目放在一处?”奥菲利亚淡淡地说道,“您所知的忤逆要塞,只是诸多基地中的一个。只不过据我所知,忤逆要塞确实是所有基地中规模最大,建成最早的一个——它连接着巨鹿阿莫恩的陨落之所,我们最初的项目便是从那里开始的,也是因此,它才有资格被冠以‘忤逆’二字。” 高文忍不住追问:“那其他的忤逆基地……” 奥菲利亚接下来的回答暂时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在刚铎废土。” “……好吧,”高文叹了口气,“这暂时是我们没办法解决的目标。” 奥菲利亚看着高文:“关于忤逆计划,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高文思索着,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面:“忤逆计划的目标,就只是想要对抗魔潮么?为了对抗魔潮,所以必须忤逆神明?或者换种问法……为什么必须对抗神明,人类才能活下去?是因为只有窃取神明的力量才能让人抵抗魔潮,还是因为正是神明引发了魔潮?” 这正是最近一段时间高文始终在思考的问题:忤逆者对抗神明,最初的原因和动力是什么? 作为一个曾经的无神论者,再加上上辈子的思维习惯,他在一开始知道忤逆计划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对的,在他看来,凡人尝试挣脱神明的枷锁可以说是一种“先天正确”:追寻自由嘛,打倒牛鬼蛇神嘛,神明压迫世人嘛,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但随着在这个世界生活时间越久,他越是从当地人的世界观中感觉到了违和: 神明和凡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祂们确实控制着神术之力的源头,控制着凡人的信仰,甚至可能制造了“心灵钢印”来确保凡人对自己的信仰,但除此之外,祂们真的插手过凡人世界的运行么? 教会代行神明督世之责——这是凡人世界的规则之一,换句话说,事实上那些由凡人组成的神官团体才是真正的剥削者和压迫者,甚至是神权的解释者,而莱特在对圣光教会接管之后也证实了这点:神谕这种东西虽然存在,但实际上神明下达神谕的次数少得可怜,除了神术领域的联系之外,祂们可以说是完全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真正做事的,只是神官而已…… 当然,高文本人仍然对神明存在十足的忌惮甚至一定的敌意,但这是由于他个人的经历和世界观决定的。 那么除他之外的人呢?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土著们呢?古代的那些忤逆者们呢? 忤逆者最初决定对抗神明,必须有一个更加具备推动力的理由——根据奥菲利亚透露的情报,忤逆计划可以说是在从方方面面的领域对抗神明,不光是窃取祂们的力量,还在研究祂们的本质,寻找祂们的坐标,寻找祂们的弱点,再进一步……他们肯定也不介意杀死那些神明。 如果仅仅是为了让凡人能在魔潮中活下去,他们是不必做到这一步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肯定还需要更深层次的理由,比如…… 神明对凡人的存续本身就是个“绝对威胁”。 关于这一点,仅仅身为高级研究人员和小组负责人的卡迈尔给不了高文答案,但身为旧帝国皇室成员,忤逆计划高级管理者的奥菲利亚·诺顿,肯定应该知道一些。 高文的问题或许真的切中了要点,奥菲利亚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了一丝肃然,在沉吟许久之后,她才幽幽开口了: “只要神明存在,人类就终有一天是会毁灭的。” 高文皱着眉:“……所以果然是祂们引发了魔潮?” “恰恰相反,神明从未引发魔潮,甚至根据我们的研究,在上古的失落文明中——您知道上古的失落文明么?” 高文点点头:“我接触过龙族,知道一些关于上古文明的事情,看来你们也知道这些。” “那就好交流了——根据我们的研究,上古文明也曾遭遇魔潮,他们有一部分也曾挺过灾难,而这些挺过灾难的文明,并非每一个都是靠自己的实力……” “你是说……”高文敲击桌面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眼神中带着凝重,“是神出手相助?” “岂止是出手相助——越是黑暗,光明便越是耀眼,凡人遭遇的灾难越是惨重,神明越是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凡人,有证据表明,上古时期甚至可能有神明直接本体降临现世,帮助凡人抵御魔潮,虽然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让文明幸存下来,但那些神明确实曾这么做过。” 高文想了想:“……消息可靠么?” “我们没办法确定上古之事,但我们有不止一条线索,包括一些上古种族透露的见闻,也包括我们在大陆中部地区挖掘出来的一些古遗物,”奥菲利亚不紧不慢地说道,“魔潮并非神明引发,后者反而会为了帮助人类抵御魔潮现身相助——作为一名开拓者,您也应该知道,开拓年代是有很多神官作为开拓军的重要战力在前线活跃的,这些神官手中的神术不正来源于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么?” 高文忍不住往阴谋的方向联想了一下:“万一正是神明引发了魔潮,又通过天降神迹的方式来增加祂们的信仰呢?” “通过削减七成以上的人口来增加自己的信徒数量么?魔潮之后,所有教会的信徒数量都锐减大半,更有不少信仰直接断绝,更何况在上古时代还有直接被魔潮彻底摧毁的文明……从这一点看,我认为您的猜测不成立。” “好吧,这看来是过于阴谋论了,”高文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猜测考虑不周,“那既然如此,你们对抗神明的理由又是什么?” 奥菲利亚深呼吸了一下,严肃地说道:“上古时期有不止一个文明从魔潮中幸存下来——但那些幸存下来的文明,他们现在在哪里?” 短短两三秒的静默之中,高文脑海中却冒出了梅莉塔·珀尼亚曾跟自己说过的一个概念—— 黑阱。 “是神最终毁灭了那些幸存者?” 奥菲利亚慢慢点头:“恐怕是的。” 高文怔了怔,突然表情古怪地摊开手:“……神都精神分裂么?” “我们不知道原因——而且我们最初也没有找到任何能支持‘众神灭世’的线索或证据,我们只是找到了神明在魔潮中保护人类的记录,以及所有挺过魔潮的文明最终都灭绝了的事实。 “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毁灭了那些幸存者,直到在一次调整深蓝之井魔力流的过程中,我们不小心开启了一道错误的裂隙,连通了‘神域边界’,在那道歪曲而辉煌的裂隙中,我们第一次目睹了众神国度的一点点虚影…… “当时的刚铎皇室组织了一个秘密探索队伍,由最强大的神官和学者们组成,这支队伍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想去裂隙对面看一眼而已,如果可以的话,当面对神致敬,以感谢祂们对尘世的庇护——队伍既不会真的进入神国,也不会做出任何冒犯之举。 “然而当‘越界’行为发生的瞬间,情况就失控了,裂隙中散发出了极端混乱和疯狂的恶意,天国的辉煌影像瞬间变成了最恐怖的噩梦图景,光辉掩映之下隐藏的皆是令人心智崩溃的扭曲‘知识’和人类心智无法理解的‘真相’,越过裂隙的队伍几乎瞬间全灭,只有两个半疯的传奇强者吊着一口气返回现世,他们在去世前只留下两句话: “祂们要毁灭我们。 “这是个倒计时。” 奥菲利亚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高文,沉默十几秒之后,她才轻声打破沉默: “这两句话,就是忤逆计划的开端。” 第0667章 忤逆者的长远计划 书房中安静了几秒钟,奥菲利亚似乎在整理思绪,高文则是在消化对方提供的这些信息,片刻之后,他才开口打破沉默:“你们开启忤逆计划,就只是因为这两句话么?” 不等奥菲利亚回答,他又补充道:“我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神明的知识和本质过于超出人类感知,超出了人类大脑的处理能力,所以任何靠近神明的行为本身就会导致疯狂,这与神明本身是否真的有恶意无关。那些死亡的探索队员以及半疯的返回者所看到的,会不会只是导致人类疯狂的知识,而不是神明本身?” 这几句话听上去似乎是在为神明开脱,但高文知道奥菲利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是神的信徒,对神也不存在什么先天的好感,只是出于严谨考量,他必须把自己想到的可能性都说出来,而奥菲利亚作为一名古帝国研究者,这种严谨精神也应当是她的职业操守。 奥菲利亚的反应果然不出高文所料:“这是一种可能性,我们当初也想过——因此我们做了一系列的验证和更多的调查,然而越是深入研究神明的知识,那个隐隐约约的真相就越是令人不安。 “在挖掘上古遗迹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曾幸运扛过魔潮的文明所遗留的些许残片,他们的灭亡是突然的,无预兆的,在最繁荣昌盛,社会非常稳定的情况下迎来了灭绝,这让我们排除了除‘众神灭世’之外几乎所有的可能。 “我们接触了一些古老种族,包括您所知的海妖和龙族,也包括一些元素世界的上古领主——古帝国和元素世界的居民关系密切,而元素世界的强大生物们是不会受到魔潮影响的。在那些古老种族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发现上古文明的毁灭通常都发生在他们的信仰体系发生重大变动的阶段。 “而在一些最为珍稀的考古收获中,我们还曾挖掘出上古文明覆灭前夕的一些文字记录,里面偶尔会提及‘神不允许’、‘凡人已经越界’、‘神已降临,末日将至’之类的字句,这似乎是那些上古文明中少数提前察觉了神明异动的人所留下的语句,但那些‘先知’也没办法挽救局势。” 听着奥菲利亚一条条讲述,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忤逆者们开启那个庞大的计划确实不是因为一时冲动——他们是在不断深入调查的过程中一点点发现那些越来越让人绝望的真相的,黑暗的未来让这些“离经叛道者”别无选择,不得不秘密开启了对抗神明的计划。 “或许我们仍然无法完全确定‘众神灭世’的真相,但魔潮将至,神的阴影日渐临近,哪怕那个末日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做出百分之百的准备——或许我们所有的努力在最终会被证明是一个笑话,但万一它真的发生了,我们总要能拿出些反抗的手段来,”奥菲利亚沉声说道,“生活在和平安定环境下的人大概无法理解这种极端行为,但您作为一名开拓者,应当理解。” “人类是一种多疑又胆小的生物,”高文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才总是要把自己武装起来。” “这种多疑和胆小确保了我们这个族群的生存。” 高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看着奥菲利亚的眼睛:“你刚才提到一点,你们发现那些上古文明的毁灭通常发生在他们的信仰体系发生重大变动的阶段,这具体是指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神庙在迅速减少,所有教会的规模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急剧萎缩。” “背弃信仰,所以激怒了神?”高文眉头一皱,突然心中一动,“那么现在进行的圣光教会改革……” “这正是我要说的,”奥菲利亚开口道,在她那总是云淡风轻,温柔微笑,仿佛面具一般的面孔上,高文竟看到了一丝罕见的热诚,那是发自真心的表情,“我们在圣光教会进行的改革,并没有引起圣光之神的‘活化’。” 活化——高文注意到了奥菲利亚此刻所用的字眼。 接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南方教义中传扬‘圣光源于本心’、‘道德和正义优先于教条’、‘人人皆有信仰自由’之类的内容,并不会导致圣光之神产生什么不好的反应?” 奥菲利亚微笑起来:“人们仍然在追寻圣光,以圣光的几大核心要素,即以守护,驱邪,正义,光明为信条,我们的神殿没有减少,教会规模也没有萎缩,尽管我们替换了它的很多东西,但……圣光教会仍然是圣光教会,不是么?” 高文看着正在微笑的奥菲利亚,心中却突然联想到了过去数年来圣光教会的诸多明显动作,以及“维罗妮卡·摩恩”这个圣女公主在教会中承担的角色,许多原本看不出关联的事情,此刻却一点点联系起来—— 圣光教会的排斥异端思想促进了教会的飞快发展,但也导致了大量低素质、行径恶劣的基层教士出现;神术改革降低了圣光神术的使用门槛,扩大了神官团规模,却也让那些良莠不齐的神职者也能使用同样的神术,动摇了一大批原本虔诚的苦修派修道士的信念;经典解释权和道义之争导致了教会中下层神官的分裂,像莱特和赛文那样的进步神官就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 这些看上去是教会在发展至鼎盛之后堕落腐朽,内部权力分裂导致的自然变化,然而……假如这些“自然变化”背后有一双来自研究者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呢? 假如这一切都是为了测试某些东西,比如……测试神明的“运转规律”,测试神明的“人格边界”呢? 怪不得奥菲利亚会如此积极地配合莱特的改革,支持塞西尔的新政——如果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一个研究人员怎么会轻易做出决定?! 奥菲利亚只是恬淡地微笑着,看着高文:“您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你在圣光教会中得到的‘研究成果’吧?” “如果没有收获,一个忤逆者为何要在敌人的教会里潜伏这么久?” 高文的目光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奥菲利亚手中那根白金权杖上——自从前任教皇陨落之后,这根白金权杖就一直在她手上,即使莱特这个大牧首接管了北方教会,她也没有把权杖转交出去。 这权杖原本是教皇的持有物,据说有着沟通神国,聆听神谕的作用,代表着神和人之间的桥梁,但由于教会改制,所有上层神官改组,这根权杖的问题已经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抛到了脑后,可此刻看着它,联想起刚才奥菲利亚断定圣光之神没有“活化”的话语,高文却隐约猜到一件事。 “你在监控着圣光之神的状态么?通过这根权杖?” “任何实验项目都需要严密的监控和记录,”奥菲利亚微微抬起手中权杖,“这是研究者必须具备的态度。” 看着对方手中的白金权杖,高文突然忍不住冒出了个想法——自己要不要也试一下? 这东西好像可以和神国建立一定的联系,使用得当甚至能够用于监控神明,寻常人碰一下的话多半会被直接洗脑成虔诚信徒,但他自己是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年成精的卫星精,对类似洗脑有很大抗性——当初触摸永恒石板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那现在摸一下白金权杖……应该没事吧? 会不会和触摸永恒石板一样,别人听到的是神谕,自己听到的却是另一份来自超级舰队的信息,甚至……是别的更出人意料的东西? 这一刻,高文的好奇心突然就被点燃,燃烧的难以抑制。 他甚至做好了操作不当当场暴毙的心理准备。 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硬生生刹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因为他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隐患——永恒石板是死的,现在的圣光之神却是活的…… 虽然那位神明在上古时代貌似被杀死了一次,但现在祂多半是复活过来了。 自己贸然触摸白金权杖,会不会刺激到圣光之神?奥菲利亚和莱特现在在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在“窃取神权”,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刺激到那位神明,自己这一巴掌万一把圣光之神给拍醒了,对方睁眼一看人间——我教会呢?我那么大一个教会呢? 忤逆者一千年的努力和自己至今的成果就算完了。 强行控制住冲动之后,高文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看着奥菲利亚说道:“假如在圣光教会的改革成功,我们顺利在不引起神明注意的情况下屏蔽了‘尘世桥梁’,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奥菲利亚坦然迎着高文的注视:“以此为经验,改造举世所有信仰。” 作为一个已经活了一千年的古代灵魂,她似乎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众神真的会乖乖等着被我们屏蔽?虽然我们现在对圣光教会的改造还没有导致圣光之神活化,但真到了把所有神明和凡人世界的联系都切断的那一天,众神难道还会反应不过来?” 奥菲利亚微微点头:“神明的运转是有规律可循的,虽然刚铎时代少数学者提出的‘应答机’猜想并不完全正确,但确实接近了一部分的事实真相,因此只要把握好了这份规律,我们就能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绕过神明的视线,完成信仰的置换和改造。 “其次,根据我们的研究成果,神明的力量虽然不完全来自于凡人信仰,但凡人信仰的转移确实会极大削弱祂们,而且如果失去了凡人世界的‘信仰基准’,众神再想要降临人世就会面临巨大阻碍和损耗,而另一方面,凡人却会由于夺回了神术之力而变得强大,此消彼长,到那一天,神明对我们而言将不是无法对抗……”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 真到了那一天,降临于世的神明……就是从异世界入侵凡人世界的邪魔异兽了。 世间教会将奋勇反击,以信仰之名,除魔卫道。 这就是忤逆者的计划,但却仍然不是他们全部的计划,而只是其中一角。 仅仅是这一角,便已经令人心惊。 但高文仍然认为这个计划存在不妥之处,存在太多无法掌控的变数,即便一切都顺利实施下去,它所迎来的也不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起码在现阶段,这个计划还是有必要执行下去的——对圣光教会的改造是必然,不管是为了社会稳定,还是为了新帝国的发展,他都必须确保这个在国内影响力最大、信徒最广的教派遵从“神权君授”的法律法规。 在又谈论了一些关于忤逆计划和教会改造的细节之后,高文慢慢呼了口气。 “今天就这样吧,关于忤逆计划的话题就到这里,”他靠在椅背上,“我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信息,如果我再想到什么问题,或者你认为还有什么是有必要告诉我的,我们再继续谈。” “如您所愿,”奥菲利亚浅笑着,“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 “哦?你说。” “是之前的话题,关于教会改制的,”奥菲利亚说道,“教会内的女性神官目前处境比较……尴尬。” 第0668章 猜测与线索 听到奥菲利亚的话,高文抬了抬眉毛:“女性神官处境尴尬?怎么个情况?” “守城战结束之后,教会原有的教廷骑士团和战斗神官们减员严重,现在正接受整编和重组,大牧首准备将通过考核的人转化为白骑士,但有一个问题……女性神官和女性骑士们似乎不是很适应白骑士的……风格和装备。 “另外,据我所知南方教会的主要神官是由白骑士战团组成,他们当然都是强大的圣光战士,在战场上十分可靠,但作为传播教义的窗口,他们的风格有点……” 奥菲利亚说到这有点犹豫,饶是以一位千年忤逆者的经验阅历,她此刻好像也感到了一丝纠结,但她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他们的风格不是很适合亲近民众。我们尝试重新开放了教堂区的忏悔室,由白骑士轮流值守,希望以此纾解民众战争之后的压力,但几乎没有什么反响……” 高文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奥菲利亚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坦白来讲,前往忏悔室的人在知道里面是个白骑士之后,都很担心万一说出自己犯的过错之后里面的人会跳出来把自己锤死——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高文忍不住用手扶了一下额头。 这个情况确实存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能跟大牧首的个人风格有关),南方圣光教会从改制开始就走上了某种不归路,它是按照“宗教战团”的方式组建的,尽管也存在普通的神官和修女,但它的主要结构还是白骑士战团以及辅助战团运行的“机械修士”们,这一军事化的组织形式再加上政务厅的控制方式确保了南方教会的高度可控和忠诚,但另一方面…… 它的画风好像已经出问题了。 在南境的时候,在战争状态的时候,这样的教会还没什么问题,但过于刚硬冰冷的白骑士在“亲和力”方面存在天然欠缺,在当前的情况下这就成了一个短板。 而且奥菲利亚所提的另一点也是个事实:现在的白骑士套装并不适合女性神职者,这是必须重新设计的。 哪怕不考虑上述所有问题,在教会改制过程中对女性神官们进行妥善安置也是必须做的一件事情,而在这方面,莱特恐怕并没有成熟的经验,奥菲利亚如果想实行什么举措,自然要来询问高文的意见。 “北方教会要改制,自然囊括了所有神官和修士,你去统计一下战斗型和文职型的女神官数量,和莱特商量一套新的编制以及管理方式出来,方案给我过目。另外我也会安排研究部门那边尽快立项,制作出适合女性神官使用的装备。” “感谢您的理解,”奥菲利亚低头致谢,“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高文点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 奥菲利亚站起身,在退出书房之前,她稍稍转头看了旁边的书架一眼,带着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在她离开之后,书架旁边的空气立刻一阵抖动和扭曲,琥珀的身影凭空从那里跳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嚷嚷着:“她果然看见我了哎!!” “你的潜行瞒不过她,之前不是就知道了么,”高文看着这个半精灵,“从你进屋我们就同时发现你了——不过我还真有点惊讶,你竟然会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等那么久。” “我就好奇你们在说什么,”琥珀摆着手,“而且我多少也是军情局局长好么,什么时候该插嘴什么时候该安静的眼力还是有的。” 一边说着,这半精灵脸上一边露出感叹的表情来:“不过话说回来……真是令人惊叹的内幕啊,他们关于神的了解和研究真的有点吓人,事实上我听到一半都有点后悔旁听了——那个维罗妮卡不介意在我面前说这些,看来她倒是诚心实意想要跟我们合作。” 高文看了这个嘴上说着后悔旁听,实际上一脸无所谓的半精灵一眼,忍不住问道:“在知道关于神的那些秘密以及忤逆计划的真相之后,你难道就没什么触动?我记得你自称是暗影女神的信徒吧……” “首先我不是自称的,我真信啊,其次我也不是普通的信徒,我是神选啊,你别不信,我真的是神选!”琥珀使劲强调着,随后扁了扁嘴,语气低沉下来,“说实话,要说没有触动那肯定是假的,我不信女神的神国是那么可怕的地方,也不信她真的对人类充满恶意……我跟她聊过天的,她是一个很温和的神,她还教我做菜呢,怎么会像那个维罗妮卡说的那样……” 高文在听到琥珀说女神教她学做菜的时候其实就愣住了,并再次确认了这家伙的神选身份就是胡吹,然而他又想起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对这个半精灵的了解,看着这家伙如此自然地说着这些事情,看着她全然没有吹牛的语气神情,高文又有点质疑起来—— 这家伙难不成说的是真的?或者最起码,她自己认为是真的…… 但那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暗夜女神的信仰,虽然这个信仰比较特殊,信徒们没有大规模的集会和教堂,但至少也是有一些暗夜领域的神眷者和高阶神官的,他们可没提过暗夜女神是个会教人做菜的神……不管怎么说,哪门子神会干这个? “我都有点怀疑你信的到底是什么了,”高文皱着眉说道,“那你现在怎么想?” “……我想去问问女神,听她亲口解释,”琥珀的表情竟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下次接触到高阶的暗影信徒,我也会从他们身上寻找线索。总之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我对维罗妮卡说的东西始终不能全信。” 说到这里她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相信她所说的大部分是真的,或者至少是有据可循的,其他神明大概真和她说的一样危险——但暗影女神肯定不是!” 看着一脸笃定的琥珀,高文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半精灵,怕是真信仰暗影女神——而且不是那种因为免费才随便信信的。 但这家伙平常的言行举止连半点有信仰的苗头都看不出来。 这让高文陷入了无穷的纠结。 他不得不以一个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纠结,并沉声说道:“我尊重你的信仰,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阶段和忤逆者的合作都是有必要的,从长远来看,我们也必须对维罗妮卡所描述的那个黑暗未来有所防备,我不希望在这一点上,在我们内部产生分歧和误解。” “我明白,”琥珀点了点头,原本有点耷拉的耳朵又稍稍扬起来,“反正那个维罗妮卡现在想做的也只是转移人类的信仰而已,我是暗夜神选,我的信仰不受这转移的影响,而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到了最糟的那一步……那只能证明她说的是对的,我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就如高文对她的了解一样,在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上,这个半精灵一向是有觉悟的。 忤逆者和众神啊…… 高文心中一声叹息,今天从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口中听到的信息,再次在他心中泛起了波澜。 那些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祂们到底是在守护这个世界,还是在期待着后者的毁灭? 即便忤逆者也无法解释众神那矛盾的特质,无法解释祂们那似乎充满混沌,但有时候又充满理智和倾向性的行为,而只能从事实出发,千百年如一日地做着准备,准备着迎接神明展露恶意的时刻。 关于神明真正的特质,高文其实也有自己的猜测: 或许,那些强大的存在过于超脱了凡人的理解,祂们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善恶”来衡量,因为善恶这样的观念也只不过是凡人困于自身认知生造出来的概念罢了。 众神或许是在某个更高级、更难以理解的逻辑体系中运行着,祂们保护世界或毁灭世界的行为都跟善恶无关,而是有别的原因。 第二个可能则更加惊悚且令人不安: 神,会不会是疯的? 或者说,祂们会不会是一种周期性陷入疯狂的“生物”——在某个特定的“末日时刻”来临时,所有的神明都会不可控制地转入疯狂! 当初跨过裂隙并半疯着回来的那两位传奇强者,他们所留下的“这是个倒计时”这句话,指的其实是众神维持理智的倒计时…… 如果是这第二个可能,那维罗妮卡现在小心翼翼改造圣光教会,尝试在不惊动众神的情况下屏蔽“尘世桥梁”的行动恐怕就真的毫无意义了:神明是否会开启末日压根就和忤逆者们是否惊动了祂们无关,而只和一个倒计时有关。 一个无人知晓其具体刻度的、随时可能走到头的、现在恐怕还在滴答作响的倒计时。 魔潮无常,毁天灭地,但至少高悬太空的监控卫星还能对它做出一定程度的预警,而如果那个维持理智的倒计时真的存在……高文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来预知它! 就在这时,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高文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老粽子……你的表情有点吓人啊。” 高文抬起头,暂时压下了心中纷繁的思绪:“不……没什么。先不谈这个了,说说你吧,有什么事么?” 琥珀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出自己今天过来的原本目的:“我找到线索了。” “线索?”高文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找到了萨里·伦道夫的线索?” “他是一个皇家影卫,而且是曾被弗朗西斯二世亲自册封,拥有隐秘贵族头衔的皇家影卫,所以他才既有贵族头衔,又不在正常的贵族谱系名册里,”既然已经开口,琥珀就干脆全都说了出来,“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的线索,而他之所以滞留南境,沦为窃贼,是因为他叛逃了。” 高文:“……” “你等会,信息量有点大,我要整理一下,”高文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嘀咕着,“怎么今天净是这样信息量很大的事情……” “这是我找到的资料,你可以一边看一边整理,”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她从暗鸦手中得到的名册和记录卷宗,“我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我的养父,姓名容貌都吻合。” 高文拿过资料,细细翻阅,上面的内容不多,略过萨里·伦道夫早年的经历之后剩下的内容几分钟就能看完,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他从没跟你提过他曾经的身份和经历?” “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南境人,是个蹩脚的小偷……但今天回想一下,他的鼻梁很高,眼睛的颜色又略浅一些,这其实……是北方人的特点……” “这个国家南北狭窄,南北人种差异较小,你当年又年幼,分辨不出来很正常,而且他这叛逃影卫的身份……也确实不适合说给一个懵懂的小孩子听,”高文很快便看完了资料,把它们合起来放在一旁,“他是在前往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的任务中叛逃的,这是个突破口……难道当时他找的是忤逆要塞?”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想不明白,哪怕他要找的真是忤逆要塞,这又有什么值得他叛逃的呢?” “是啊……”高文双手交叉,抵着自己的下巴,语气深沉,“这可真是个问题……” 第0669章 高文的猜想 琥珀找到的线索有些出乎高文意料——他曾经猜测过那位萨里·伦道夫或许是某个落魄的贵族,也可能是因罪被剥夺封号,不得不隐姓埋名,但却没想到他竟是一名叛逃的皇家影卫,而是还是在执行寻找刚铎遗产的任务过程中叛逃的……这就难免引人联想了。 看来安苏王室对黑暗山脉中埋藏的秘密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尽管由于雾月内乱,相关传承已经失落大半,但他们应该还是掌握着某些线索的,至少,他们知道黑暗山脉里有东西。 当然,这个猜测的前提是萨里·伦道夫在找的真是忤逆要塞,而不是另外的刚铎遗产。 “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忤逆要塞存在别的出入口,至于已经找到的入口,并没有被人开启过的迹象,”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而且即便他真的进入过忤逆要塞,也无法解释他的叛逃——那只是一座上古科研基地而已,那里面能有什么东西让一个皇家影卫背叛自己的国王呢?” “我也想不明白……现在回忆起来,他真的是个从不提及自己过往的人,而且生活过得一团糟,”琥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落,“他总是带着我到处跑,频繁改变住址,伪造身份,在当地贵族的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来维持生活,我们的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这上面,这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他很有意见……但现在想起来,他这些行为都是有原因的。” “王室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一个叛逃的皇家影卫,他们肯定在南境找了他很久,所以他必须东躲西藏,他也不能用自己的超凡者身份谋求较为体面的工作——因为所有跟超凡者有关的行当都是被贵族监控着的,所以他只能当个窃贼,或者偶尔以流浪者的身份接一些佣兵任务,而且还不能和其他佣兵接触太久,以防那些佣兵背后身份是某个贵族的黑手套。” 琥珀扁扁嘴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高文开始询问当年的一些细节:“那时候皮特曼就已经和你们在一起了么?” 琥珀抓了抓头发:“从我记事没多久,皮特曼就和我的养父是朋友了,但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并不清楚——半精灵在童年时期的记忆能力比不过人类,我身上好像更严重一些,我关于那时候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个东躲西藏的叛逃皇家影卫,在躲藏期间竟然会结交了一个像皮特曼那样的朋友,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有古怪么?”高文抬起眼皮,“一个正在逃避王室追捕的人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和陌生人结交的,除非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你的养父跟你提过这个理由么?” 琥珀皱了皱眉:“他没跟我说过,我只听他们两个吹牛的时候会说要立志成为南境最强的侠盗组合——但这理由肯定不靠谱。” “你不知道,皮特曼必然知道,”高文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他会愿意说出来。” 皮特曼,一个即是永眠者又是万物终亡神官的德鲁伊,在他那看似邋遢的小老头形象背后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高文知道他肯定还藏着很多东西,其中或许就有关于萨里·伦道夫的。 在以前,皮特曼没有把这些秘密告诉任何人,这或许是一种保护措施,但现在琥珀已经找到了自己养父的线索,更重要的是曾经的安苏王权已经终结,琥珀本人甚至已经收编了所有的皇家影卫,那么当年一些无法开口的东西此刻应该也就能说出来了。 “我会去问他的,”琥珀点点头,“这么多年了,他也该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了。” “嗯,”高文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另外一点,你能大致判断出你是什么时候被萨里·伦道夫收养的么?是在他抵达南境之后多久?是隐姓埋名数年之后,还是在他决定叛逃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养女?”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琥珀再次抓起头发来,耳朵抖啊抖的,“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到什么了?” “一个在我看来很有可能的假设,”高文看着眼前的琥珀,联想能力充分发挥开来,“你想过没有,萨里·伦道夫的叛逃说不定跟你有关?” “我?”琥珀瞪着眼睛指着自己,一脸“你是在逗我”的表情,“你这是怎么说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如果这上面记录的任务是假的呢?如果他去黑暗山脉找的并不是什么刚铎遗物,而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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