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暗中飞了出来。 这颗毫无威力的石块砸在教廷骑士的肩膀上,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却让教廷骑士的剑慢了半拍,那把剑在莱特脸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后者则趁着这个机会翻身爬了起来。 莱特看到了扔出石块的人——在不远处,地窖入口旁边,艾米丽正呆呆地站在那里,还保持着扔出石块的姿势。 教廷骑士愤怒地吼叫了一声,随手长剑一甩,一道圣光之刃便无声无息地划过黑暗,击穿了小姑娘的胸口。 艾米丽在莱特眼前倒下了。 愤怒,仇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莱特不知道这一刻涌上自己脑海,占据自己思想的到底是什么情绪,他只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遵循圣光之道并努力克制的东西,他节制,他自控,他宽容,他无时无刻不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一刻,他的脑海终于被那些情绪充满了。 那些积累已久的愤怒和困惑,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开关。 他似乎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教廷骑士,在这一刻,他眼中只有那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他猛冲向地窖入口的方向,冲到艾米丽面前。 小姑娘还有最后一口气,她艰难地呼吸着,被圣光之刃烧焦的皮肉在她的呼吸中不断开裂,鲜血从焦黑的伤口中涌了出来,每一秒钟都将她更加拉向死亡,莱特跪在她面前,但在看到那伤口之后,他就知道一切已经迟了。 但小姑娘只是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大个子。 她似乎笑了起来,莱特只听到一句很微弱的话传入自己耳中:“大个子叔叔,你身边真的有一圈光……” 教廷骑士来到莱特身后,他嘲讽地看着这个似乎因一个小女孩的死亡就失去理智的敌人,然后高高扬起长剑,毫不留情地挥下。 长剑在光和光的碰撞中灰飞烟灭。 他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塞西尔人”慢慢站起身子,一层仿佛液体般流淌的光辉笼罩着那个“塞西尔人”的全身,覆盖了他的铠甲,覆盖了他的皮肤,覆盖着他的一切。 就如光铸的一般。 莱特张开眼睛,圣光在他的双眼中涌动,在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涌动,他抬起了自己光铸般的手臂,抓住教廷骑士的脖子,一点点把他举到半空,慢慢用力。 教廷骑士奋力挣扎着,灼热的圣光让他全身的血肉都开始冒出烟雾,在死亡的恐惧中,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莱特的眼睛:“主……诅咒你……” “我—诅—咒—它!!” 纯净的光辉从教廷骑士的铠甲缝隙中迸发出来,在这前所未有的澄澈光辉中,教廷骑士的血肉和骨骼瞬间气化。 一副破破烂烂的铠甲和罩袍散落一地。 第0411章 历史前进之日 夜幕中的袭击者终于退去了,在最强大的两名教廷骑士以及另外几个带队的法师、骑士、牧师都倒下之后,仅剩的几个人趁着夜色惊慌失措地逃进了深邃的黑暗里,他们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一名塞西尔战斗兵受了颇为严重的伤,在和一名骑士近身格斗时他的力场盾被击碎,随后胸口下方被开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在数瓶炼金药剂灌下去之后,这名战斗兵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塞西尔方面没有别的死伤。 结束战斗的士兵们开始检查战场,整理装备,确认敌人的情况,但没有一个人靠近水井旁边的那片空地。 莱特静静地站在这片空地上,一层澄澈而明亮的圣光仍然笼罩在他周围,就像光铸的铠甲和披风一般覆盖在他身上,圣光照耀着周围,也照耀着天际,在圣光笼罩的空地上,艾米丽已经闭上眼睛。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你信仰的是圣光,还是圣光之神?” 莱特脑海中浮现出了出发前领主问自己的一句话,这句话已经在他脑海中萦绕了许多天,这句话所产生的矛盾感让他日复一日地彻夜难眠,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在圣光和圣光之神中做出抉择,但现在他明白了。 在愤怒和对圣光之神的巨大失望中,他明白了,那是脑海中的一道强光,是挣脱某种心灵钢印的轰然一声巨响,在那瞬间的彻悟中,他抛弃了他信仰几十年的主,拥抱了真正的圣光。 但有人为此付出了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一股微微的凉意落在脸上,丝丝缕缕的雨线从天际落下,落在这片浸满不幸和悲哀的土地上,迟到了整整一夜的夏雨终于在黎明前赶到了,在这微凉的雨中,莱特半跪在艾米丽身旁,把手放在小姑娘的额头。 “……愿圣光庇护你前进的路……不再受困于寒冷和黑暗……愿你的灵魂安宁……从此再无饥饿和苦难……” 安苏736年,火月22日,夏初。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白骑士诞生在南境的荒野中。 尽管在此时此刻,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崭新的职业应当如何命名。 塞西尔领,领主府中,高文见到了刚刚从前线返回的拜伦和菲利普两位骑士。 他们一路从霍斯曼战俘营快马加鞭地返回领地,而和他们一起抵达的,还有从贵族联军里带出来的上千名特殊的俘虏。 “遵照您的命令,我们把那些贵族还有他们的骑士、法师随从,以及混在联军里的圣光牧师、教廷骑士、超凡者佣兵提前带了回来,”拜伦报告着情况,“不过因为要赶路,我们只带了一部分——还有一千多人在霍斯曼战俘营,两百人在坦桑战俘营没带过来。” “这就可以了,主要是把那些贵族和他们的附庸都带过来,其他人不用着急,”高文随口说道,“在将整个南境整合完毕之前,我们可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领主,您打算怎么处置那些贵族和他们的追随者?”菲利普骑士好奇地问道,“那些人……在吃饱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要和您见面,要向您解释这场战争里的……误会。” “……嚷嚷着跟我见面是为了谈这个么?还好,他们的脑子还没彻底僵住,但也没好到哪去,”高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可以省省力气,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这场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拜伦听见之后立刻凑到菲利普旁边小声嘀咕:“你看,我就跟你说了吧,你把那些人继续关着就行了,他们嚷嚷就让他们嚷嚷着,大不了把他们跟水厂的大机器泵关在一起,看谁嚷嚷的动静大……” 菲利普压根没搭理拜伦,而是继续对高文说道:“我们尽可能抓捕了贵族联军里的教廷骑士和圣光牧师,但仍有不少人在进入平原地区之后逃脱了追击,他们有一部分人被困在塞西尔控制区,目前正在慢慢被抓回来,但还有相当数量的教廷骑士和牧师逃亡到了西北边的圣卢安大教堂……那里并不在我们的控制区。” 旁边的拜伦忍不住嘀咕一句:“打下来就成控制区了。” “咳咳。”高文顿时干咳两声——尽管他想说拜伦此言正和他意,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避免了过于放飞自我,因为他很清楚,圣卢安大教堂以及教堂所处的卢安城不止在圣光教派内部,甚至在整个南境都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那是圣光教会在南部教区的总部,也是一个理论上的“中立之地”。 卢安城理论上属于王室直接控制,当地没有领主,只有王室派驻的总事务官,但总事务官基本上就是个幌子,真正控制卢安城的,是城中的圣卢安大教堂,是大教堂里的南部主教和神官团们。 当然,现在南部教区的主教已经没了,圣卢安大教堂的高阶骑士和神官们也在这场战争中死了个七七八八,整个圣卢安大教堂的实力对如今的塞西尔而言根本不是个问题,但高文要考虑的也根本不是圣卢安大教堂的防御力。 他要考虑的,是能不能直接进攻那里,以及用什么名义进攻那里。 这直接关系到南境接下来的秩序,也关系到他对南境大量圣光信徒的影响力。 而且还有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把圣卢安大教堂打下来之后呢?是仅仅占领卢安城,还是把卢安城里的所有圣光教会神官都抓起来,甚至把教堂都摧毁掉?如果是前者,那恐怕并不能完全把圣光教会对南境的影响力驱逐出去,如果是后者,那恐怕南境的社会秩序就要面临很大的波动,自己新领地上那些较为虔诚的圣光信徒也会对新领主的“正义性”产生质疑。 毕竟,占领城市和教堂还可以说是战争的正常程序,因为南境主教莱蒙特带着十二个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和一名高阶神官“进攻”了塞西尔城,这可以被视作一种宣战行为,但如果占领城市之后进一步摧毁南境的圣光信仰体系,南境几十万圣光信徒对高文·塞西尔的统治可就要产生疑虑了。 高文可没办法直接把圣光信仰从那几十万人的脑海里抹除掉,而且以他目前在南境的影响力以及这个世界宗教信仰的实际情况,他也不可能推广太过激烈的教会改革方案。 当然,也可以考虑用折中一点的办法,在打下圣卢安大教堂之后强制要求所有神官接受塞西尔法律,并让他们和圣灵平原的圣光教会总部断绝联系,在这之后再一点点替换、净化、改造整个神官群体,但这样做的效果不敢保证,而且说不定会有隐患…… 既然自己已经开始接管南境,那他就必须开始以南境统治者的身份去思考这些实际问题了。 菲利普和拜伦看出高文正在思考问题,便没有出声打扰,他们静静地在旁边等待着,然后就听到高文用手指轻轻敲起了桌子,并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必须有一个圣光教会么……” 菲利普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高文摇了摇头,“我们会解决圣卢安大教堂的问题的,但目前我们可以先让那些神官和教廷骑士在大教堂里继续抖一阵子。另外还有那些关在各个俘虏营里的贵族们……也暂时晾着,让他们好好认一认眼前的形势,这有助于将来让他们配合塞西尔的法律。而在解决圣卢安大教堂的问题,以及重塑南境秩序之前,我们应该先做好另外一件事……” 拜伦和菲利普异口同声:“另外一件事?” “必须让南境成为‘我们的南境’,”高文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副巨大地图前,他的视线落在南境最北端的门户——磐石要塞上,“可不能把自己家的大门钥匙交到外人手里啊。” 菲利普和拜伦顺着高文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座有着特殊意义的门户堡垒。 菲利普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拜伦则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咻——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目标。” “确实是个了不得的目标,”高文点点头,“磐石要塞和南境那些防御贫弱的石头堡垒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它的整个城墙都是附魔的,几乎相当于时时刻刻有一层额外的魔法盾笼罩在要塞上,而且磐石要塞中驻扎的全是精兵——庞贝伯爵是要塞理论上的拥有者,但要塞的驻军都是王室直接训练和控制的,一座磐石要塞,它的力量比霍斯曼伯爵纠集起来的那七万乌合之众加起来还要强大。” 拜伦呵呵一笑:“毕竟是为了把整个南境封锁起来嘛。” “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开很多炮才能把这座要塞打下来,”高文同样笑了起来,“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把它打下来……然后把这扇门控制在自己手里。” 在这之后,圣灵平原上怎么打就跟他没多大关系了,他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收拾南境,比如收拾那些躲在圣卢安大教堂的圣光神官们,或者收拾那些还被关在牢房里的贵族俘虏们。 “您准备什么时候发起进攻?”拜伦收起平常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脸认真地问道,“我们现在正处于士气最旺盛的阶段……” “不着急,”高文摆了摆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图,“我在等消息……” “等消息?” “等一个进攻磐石要塞的理由,等进攻的时机,等新的情报,”高文说道,“而这些……或许很快就会有了。” 第0412章 霍斯曼市的第一天 随着南境本土范围内的战斗结束,战后的各项工作也渐渐展开。 霍斯曼战俘营仍然是战后最大的战俘营,数万名联军战俘在这座营地中等待接下来的命运,但让这么多人长久地住在营地里吃白饭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因此在押送队伍的人手问题得到缓解之后,高文开始下令将战俘营中的人分批送往康德和塞西尔地区——贵族联军浩浩荡荡数万人马,但实际上其中一大半都是从田间地头征召起来的农夫和猎户,这些人打仗完全派不上用场,但耕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而且他们对自己的旧主子全无丝毫忠诚可言,只要送到建设区,稍加训练就是劳动力。 与此同时,一支由两百名士兵、十几个政务官和数名“向导”组成的队伍也开进了霍斯曼领。 队伍的向导是当日在碎石岭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几个霍斯曼旧部(而且他们可能也是霍斯曼带出去的人马中仅有的幸存者了),在他们的带领下,由士兵和政务官组成的“南境战后重建工作组”一路来到了霍斯曼伯爵的城堡下,留守城堡的士兵和伯爵的家臣们早已得到贵族联军惨败、塞西尔人接管南境的消息——也没办法不知道,毕竟一个巨大的战俘营就盖在领地的边上——这些人在城堡里战战兢兢地等了十几天,在塞西尔人出现之后,他们几乎没有抵抗便打开了城堡大门,而且把霍斯曼伯爵的一双儿女绑到马车上送到了塞西尔政务官面前。 按照高文下达的命令,贵族子嗣、家眷以及受封的旧骑士皆作为俘虏,被送往塞西尔本土,而工作组则直接接管了伯爵的城堡,开始重新整理城堡秩序,发布政令,并着手建立二级政务厅。 年轻的政务官戴达罗斯坐在曾属于霍斯曼伯爵的书房中,一同坐在书房里的还有他的几名同僚——他们把书房里原本那些华而不实的沉重木雕和锡制花架都搬进了仓库,随后在书房里放了一张大桌子和一些椅子,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办公室,同时还用类似的手法改造了临近的几个房间,在这些改造过后的房间里,来自塞西尔的政务官员们正一点一点地规划着这片土地的新秩序。 看着同僚们伏案工作的景象,环视着这间书房中仍然残存的那些华丽壁画和书架,戴达罗斯难免有些感慨。 他是一个霍斯曼人——至少曾经是。 他是霍斯曼领一位商人的儿子,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历史学家的学徒,他曾是同龄人羡慕的目标,也是家族跻身上流社会、和贵族产生联系的指望,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老师研究南境贵族谱系时冒犯了霍斯曼伯爵,而他又因年少冲动跑到城堡里为自己的导师辩解,或许他的命运将与今日全然不同。 但他应该感谢那糟糕的经历——尽管当它们发生的时候,他曾认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那些经历让他离开了霍斯曼领,流落在坦桑镇成为一名落魄的抄写员,也让他在困顿之中因为两枚金币的报酬登上了前往塞西尔的商船,在当时还一穷二白的塞西尔领成为最早一批的办事员学徒。 从办事员到书记员,再从书记员到部门二级助理,再从助理到政务厅官员……草创时期的领地发展迅速,随之一同迅速发展的还有领地的管理团队,人手的匮乏以及本身的实力让年轻的戴达罗斯在一年内完成了这些令人羡慕的升迁,而在最终的最终,他回到了霍斯曼领,从一个被放逐的学者学徒,变成了负责接收领地、筹建二级政务厅的官员。 过去的一年仿佛生活在梦里,现在则是梦最深沉的时候。 但风光归来并不意味着能够放纵自我,戴达罗斯对此心知肚明,塞西尔的法律体系和政务厅的管理规章异常严格,这种全新的权力机关不是为了掠夺领地财富,而是真正为了维持领地秩序、保障公民权益才建立起来的,而且那位雄才大略的领主似乎在建立政务厅之初就考虑到了人在获得权力和地位之后的腐化问题,他在每一级管理部门中都设置了严密的交叉监管和评估制度,虽然戴达罗斯知道,再严密的制度也无法根绝权力者的腐化,但至少他自己是乐于遵守那些制度的——正是那些制度确保了塞西尔的强大,确保了塞西尔的胜利,并最终确保了他和他带领的政务官小组能坐在这里,掌控曾属于一个伯爵的土地。 在搜查了整座城堡,并找到霍斯曼伯爵昔日的顾问、管家之后,士兵们很快便找到了记录领地各项事务的卷宗——说是卷宗,其实那些东西简陋的可怜,基本上只是把各方地契和各个地区的大致情况笼统地塞在了几个大本子里而已,和塞西尔政务厅里那些分类清晰详尽、查阅便利的档案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也聊胜于无。 根据那些简陋的卷宗,再加上进入领地之后沿途调查收集来的情报,关于接管领地内所有贵族庄园、田地的方案很快便制定出来,而等到人口和土地统计工作完成之后,便会着手进行土地分配和人口迁移,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确保基本的秩序……工作小组的任务繁多,但一切都在出发前制定了预案,而且还有康德领的经验在先,戴达罗斯并不感觉有过大压力。 完成一份新文件的拟定之后,戴达罗斯抬起头来,活动着自己略有点僵硬的脖子,而办公室的门也正好被人推开,两名士兵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发男人走了进来。 ——这些士兵不光是工作组的护卫以及接收领地之后的“剿匪部队”,同时他们也是二级政务厅正常运转之前的行政执行人员,得益于塞西尔地区不断推行的教育工作,战斗兵团的每一个士兵都有基本的读写能力,虽然还达不到政务厅书记员和办事员的标准,但在这个时代,普通的塞西尔士兵就已经比很多地方的贵族事务官要强了——后者一大半可都是文盲。 “这个男人是做什么的?”戴达罗斯好奇地看着士兵带进来的男人,他确认自己之前没见过对方。 “我们在一个地窖里找到了他,他似乎打算从地道离开城堡,但被我们抓到了,”一名士兵报告道,“他说自己叫格林,是领地上的毛皮商人,因为交不起税款被领主抓了起来,听说领主战败才准备趁乱逃跑。” “格林……”戴达罗斯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黑发鹰钩鼻男人,而对方也适时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畏惧和谦卑的微笑,弯着腰用最不容易引人产生敌意的语气说道:“先生,我只是个本分商人……我原本是要去塞西尔做生意的,但您也知道,霍斯曼伯爵他仇视塞西尔人,想要去东南边做生意的商人就会被他以各种名义盘剥扣押,所以我才……” “格林·沃尔夫,霍斯曼伯爵的情报顾问,低阶潜行者,三十二岁,男性,消瘦,黑发鹰钩鼻,早年曾是霍斯曼地区小有名气的佣兵,曾因与人争抢一个探索任务几乎被人打死,但在家养伤期间发现墙壁中封存的一柄骑士剑,以此为契机进入霍斯曼伯爵的城堡……”戴达罗斯随手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卡片,一边念一边抬起眼皮看向格林,“……在霍斯曼伯爵战败那天的晚上,你的晚餐是土豆炖羔羊肉,并喝了两杯卡尔纳葡萄酒,对吧?” 格林所有的笑容都僵硬在脸上,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充满不可置信。 作为一个情报头子,他实在太清楚对方随手抽出的那张卡片意味着什么了。 “格林先生,塞西尔无处不在,请牢记这一点,”戴达罗斯把写有格林·沃尔夫详细情报的卡片赛回到资料夹里,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说道,“你一开始不该撒谎的,这不利于你缩短劳动期限。” 格林·沃尔夫感觉自己的冷汗开始渗出来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对方话语中的某个字眼:“……劳动?” “是的,劳动,依照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命令,所有战败贵族的子嗣亲眷、家臣骑士以及作为附庸的超凡者皆应接受劳动改造,格林先生,你们会在伟大的劳动中意识到作为塞西尔公民的光荣之处的。” 两名士兵上前半步,把格林·沃尔夫夹在中间。 “你应该感觉庆幸,格林先生,高文·塞西尔公爵仁慈公正,而且塞西尔律法严明,法律在惩罚你的同时也是在保护你,你只需要劳动即可,而不必像那些负隅顽抗的人一样被填在炮弹坑里,”戴达罗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提前印好的文件,在上面填好关键信息并签上名字,随后交给其中一名士兵,“先送去战俘营,之后送往北岸开拓区,那边正缺人。这是他的身份证明和交接文件。” “等……等一下!”格林·沃尔夫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塞西尔人的特殊行事方法跟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在被抓住时所构想的那些方案还一个都没派上用场,这让他非常不甘,而且他不知道对方所说的“劳动改造”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未曾听过的事物面前,他本能地有些不安,“我愿意效忠塞西尔公爵——我还有很多财产,都藏在我乡下的庄园里,我可以都拿出来,先生,我可以为自己赎身,我知道赎金的规矩……先生,我有个想法……不不不,我有个建议……” “你当然会效忠塞西尔公爵的,这一点我十分肯定,但那是在你完成劳动改造之后,”戴达罗斯打断了格林·沃尔夫的话,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从士兵手中又拿过了之前的文件,“但针对你大胆的想法,塞西尔有一套完整的法律——试图贿赂政务厅官员,逃避劳动改造,建议延长劳动期限两个月。” 格林·沃尔夫瞬间愕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份文件在被添加了一些新条目之后被交还到士兵手上。 “格林先生,祝你改造顺利,早日成为一个光荣的塞西尔公民。再见。” 等士兵带着那位前“情报顾问”离开之后,戴达罗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跟身旁的同僚说道:“他们怎么可能想到,他们建设魔网的技术人员和领地上活动的商人里都有军情局干员?” “就这还是情报头子,”一名政务官也跟着摇头,“咱们那边随便抓只鹅都比这种人强。” “为什么是鹅?” “不知道,这话是领主说的——他说军情局的局长就比鹅强点有限。” “?” 第0413章 超出历史的眼光 作为重塑南境秩序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霍斯曼领(霍斯曼市)的行政建设和改造项目是高文关注的重中之重,即便在领地各处事务异常繁忙的情况下,他也会优先处理这方面的情报。 而赫蒂精挑细选、经过严格考验的学徒们没有让高文失望。 在领主府的书房中,一大早就来汇报工作的赫蒂带来了信使刚刚送到领地上的情报:“先祖,这是从霍斯曼领送来的报告——那个叫戴达罗斯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着手统计霍斯曼地区的土地和人口了。同时工作小组已经控制住霍斯曼地区残存的骑士和家臣,并且开始接收原本属于霍斯曼伯爵的庄园田产,目前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我记得你对他寄予厚望,”高文接过赫蒂递过来的报告,一边看着一边点头说道,“嗯……有条不紊,看来他没有犯冒进的错误。” “他是个霍斯曼人,对故乡的情况了解——这也是当初选他的原因之一,”赫蒂脸上带着一丝隐隐的自豪,因为政务厅中几乎所有年青一代的政务官都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徒,戴达罗斯的成功也就意味着她的成功,但在自豪之余,她也隐隐有点担忧,“只是那里的情况很复杂,霍斯曼家族是个古老而强盛的家族,他们对领地的影响深远,即便了解情况的本地人也很难入手,而且说实话……虽然他现在很顺利,但我还真不敢肯定他能顺利多久。” 高文挑了挑眉毛:“你似乎还有点不放心?” “一个统治数百年的家族对自己的领地影响是深远的,他们的统治已经成为当地人生活的一部分,哪怕领主没了,领民中也处处残留着旧领主留下的‘惯性’……我们当初改造康德领都困难重重,而现在戴达罗斯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伯爵领……” 高文对此倒是很淡然,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传统的贵族统治几乎毫无秩序可言,在我看来,他们对领地的‘管理’就等于没有管理,要在这种无秩序的情况下建立最初的秩序确实是一件艰难的事,但从另一方面讲——正是因为原本就毫无秩序,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改进,对整个领地的推动也将是巨大的,而这些巨大的推动很容易就会鼓舞起民众中较为明智之人的信心,从而让他们开始支持新的政令。 “霍斯曼地区的新政务官们目前就正处在这个阶段,如果他们能有力地控制住新政令推行之初的局势,让领地上有威望的人主动支持,那么之后的建设将进入一种良性循环……” 看到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高文进一步说道:“你可以提醒一下,让那边的政务官团队想办法说服、鼓动甚至收买一批领地上影响力较大的‘中层者’,比如大商人、有名望的学者以及其他德高望重的人,让他们在新政令中受益,作为榜样去进一步推行政令,另外还可以在普通民众里多多树立典型,让积极响应塞西尔法律、服从管理的人成为风光而富裕的人。人民是很实际的,你在广场上张贴再多的告示也不如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可以期待的收益。” “我明白了……”赫蒂一脸欣喜地点着头,“先祖,感谢您的提醒。” 高文点了点头,但并不觉得自己这些提点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上辈子看过一些书,再加上当卫星精的时候看了无数现场版的文明演变纪录片,所以能随口说出一些经验性的东西而已,可这些东西并不怎么深奥,以赫蒂的聪明才智,以及她在改造康德领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回去之后琢磨个一两天也能提出差不多的东西。 甚至哪怕她不琢磨,那些派往霍斯曼地区的政务官们在面临这方面的实际问题之后只要潜心研究一下,也多半是能够想到这方面的办法的——既然能被选中,他们必然有着相符的能力,这个世界的人从不缺乏智慧,他们只是少了一些经验而已。 “其实比起困难和麻烦,传统贵族那糟糕的‘统治’能力也给我们留了不少方便,”在把报告差不多看完的时候,高文突然摇了摇头说道,随后又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惜是把双刃剑……” “方便?”赫蒂一下子没跟上老祖宗的节奏——事实上她经常跟不上老祖宗的节奏,她都习惯了,“您说哪方面?” “凝聚力和自我认同。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新接收的领土上的民众在接受塞西尔秩序改造的时候,所抵触的从来都只有新的政令,而不是新的统治者。” 赫蒂微微皱起眉,她似乎还是没抓住高文话语中的要点。 高文对此也不意外,而是耐心地解释起来:“传统贵族们在治理领地的时候几乎不会考虑领民的情感,也不考虑领地上的文化、经济、法律等等领域的发展,事实上他们唯一考虑的就是税收,对于领地而言,领主只不过是个最大的地主而已,所以作为‘佃农’的领民们对这种统治从来都不会有归属感和认同感,而且由于领主政令往往充满错漏矛盾,领民的生活也缺乏稳定,所以在传统贵族的土地上,人民几乎是不会有凝聚力可言的。 “在这种‘统治’结构中成长起来的人民,缺乏对民族和国家的……嗯,现在跟你解释这个概念可能太抽象了,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他们并不在意是谁当他们的领主,也不在意这个领主是从哪来,他们甚至不在意这个国家是否存在,不在意国王是个安苏人还是提丰人。 “而在这种‘不在意’的情况下,我们接收南境就避免了一个最大的麻烦——哪怕我们打败了四十多个贵族,那些贵族原本所统治的民众对我这个新领主也几乎没有任何抵触……他们好像很坦然地就接受了南境易主的事实。” 赫蒂听懂了高文到此所有的话,但她显得有点困惑:“这不是正常的么?而且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接管南境……” 高文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如果有朝一日有别的敌人来入侵南境,我们的子民也是这般无所谓可就不好了。” 赫蒂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片刻之后,她试探着说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民众更加忠诚于领主……” “不,那不够,”高文继续摇着头,“君王不是永恒的,再雄才大略的也不成,同理,让民众忠诚于一个家族、一个血脉也没有意义,我们应该塑造一种更加长久,更加坚韧,更加能让民众自发去认同、去捍卫的东西……” 赫蒂有点愣神地看着高文,她似乎从自己的先祖脸上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热情,而她很少会从对方身上看到这种情绪,她隐隐意识到自己这位揭棺而起的老祖宗可能又产生了某个深谋远虑雄才大略的想法,而且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这个想法的一丝脉络——她忍不住开口了:“您有什么新的计划么?” 高文没有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在赫蒂开口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慢慢说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一代两代人就能达成的……但或许我们该为子孙后代留下点什么……” 赫蒂一听到“子孙后代”就眨眨眼:“您要给瑞贝卡留什么?” “咳咳……我不是说那个……你把我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都弄没了,”高文尴尬地咳嗽起来,接着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我们应当让‘塞西尔人’这个词超脱一地领民的意义,让它成为一个更伟大的概念……” 说到这里,高文突然话锋一转地问道:“说起来,我最近开始听到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成为一个光荣的塞西尔公民’,你听说过么?” “是的,我有所耳闻,”赫蒂点点头,“这是戈德温·奥兰多学士在两期以前的某篇评论文章中说的话,当时号外公布了贵族联军大溃败,塞西尔军团大获全胜的消息,戈德温先生建议那些贵族联军尽快把自己绑起来,好能够早日接受塞西尔教化改造,‘成为一个光荣的塞西尔公民’——后来这句话就流行起来了,领地上的人似乎对这句话很自豪,而且负责接收俘虏、分配劳动改造任务的人在把那些贵族联军战俘送到劳动营地的时候也会跟他们说这么一句话……都变成不成文的规矩了。” “那位学者是个人才啊……当初费劲留下来真是做对了,”高文不禁感慨了一句,随之又有些欣慰,“这是个好的开始……有机会我要跟戈德温好好谈谈,我们应当把报纸的宣传引导功能好好利用起来。” 随后,高文又跟赫蒂了解了一下白水河沿岸各个开拓点的近期情况,等都了解完之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很好,虽然不容易,但一切好歹是在按照我们的预期方向发展……” 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多看了赫蒂两眼:“说起来,你又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啊……目前政务厅方面的工作暂时可以清闲一点,你挑个日子给自己放个假吧……话说你这次黑眼圈不是画的了吧?” 赫蒂顿时脸一红:“……先祖您还没忘呐?” “印象太深刻了,我就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种操作……这种事儿我一直觉得只有琥珀能干得出来。” 赫蒂顿时更加尴尬起来,但还不等她说话,书房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了。 一阵劈啪作响的动静从窗外传来。 高文惊讶地回头一看,却发现窗外出现的竟不是琥珀,而是卡迈尔——这位奥术大师漂浮在窗户外面,整个人都冒着湛蓝湛蓝的光,看着貌似比平常还膨胀了一点点。 高文目瞪口呆:“我也没想到卡迈尔会有这种操作……这种事儿我也一直觉得只有琥珀能干得出来……” 然后他就听到卡迈尔兴奋地在窗外说道:“领主,我有个重大成果!” 第0414章 划时代的进展 说实话,虽然看到卡迈尔出现在窗台外面让人很惊讶,但在看到对方那一身湛蓝湛蓝的奥术光芒之后高文就猜到了这位古代大魔导师所取得的成果恐怕非同小可,否则他也不至于失态成这样:卡迈尔一贯是个很稳重的人,但惟有在涉及到其研究项目的时候会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曾亲耳听到符文研究院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们讨论卡迈尔在工作中的状态,有时候遇上鼓舞人心的成果,这位古代魔导师甚至会跟个霓虹灯一样疯狂变色…… 当然研究所里的技术人员不知道霓虹灯是什么,他们第一次看见卡迈尔在实验室里打灯光特效的时候还以为这位大师是要自爆…… “你弄出什么了?”高文也没跟卡迈尔客套,直接就在窗台前跟对方交流起来,“你终于把魔力场的变化规律总结出来了?” “啊……那倒没有,”卡迈尔身上湛蓝明亮的奥术光芒略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重新明亮起来,“但那仍然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成果——请跟我来一趟,设备暂时还在研究所里。” 高文看出卡迈尔想卖个关子,但他欣然配合,并且还扭头叫上了赫蒂:“你也来吧,我们看看卡迈尔弄出了什么。” 三人随即离开了领主府,来到了位于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一间实验室中。 卡迈尔最初是符文研究院的成员,但这位学识渊博而且参与过忤逆计划的古代魔导师不只是在理论知识上能力强大,在各种实用技术领域也有着了不得的天赋,在接触并快速熟悉了魔导工业的种种技术之后,他就在专精实用技术领域的魔导技术研究所里也建立了一个由他主导的、专攻各类实用技术的实验室,并把一部分项目转移到了这里。 在这间整洁明亮的实验室里,高文看到了大量正处于半成品状态或者拆解状态的东西——包括魔能方尖碑、轨道加速装置、新一代魔力电容器等等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各个试验区域内,但这些显然都不是卡迈尔所说的那个激动人心的成果,那个成果被放置在实验室最中央的一个平台上,它的样子……是前所未见的。 高文看到了一个三角形的底座——这种形状是古刚铎帝国很多魔导装置常采用的设计,卡迈尔也习惯把这种风格用在自己的诸多创造上——三角底座用常见的紫铜基质制成,其中可能还掺入了微量的水晶尘或晶蓝钢,这让它呈现出一种美丽而神秘的蓝紫色泽,在基座中部,装置的主体向上隆起,并镶嵌了一块晶莹剔透的人造水晶,那水晶的质地很纯,但颜色却是近乎透明的,这说明它并不是什么过于昂贵的魔力材料,而应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魔力释放媒介——装置真正的奥秘,多半还隐藏在那三角形的基座里面。 整个装置的体积并不大,最长边也只有半米左右,古刚铎帝国的设计让它呈现出完美的对称效果,再加上中心隆起的金属托和那块水晶,它摆在实验台上的时候甚至更像是一件装饰用的艺术品。 “现在可以揭秘了吧,”高文饶有兴致地看着实验台上的东西,心中隐隐猜测着它可能的作用,“这是什么?” “请稍等,我这就激活它——如果另一个装置也在正常运作的话,您应该很快就能看到……” 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漂浮到那装置前,用一束小小的能量火花激活了装置的底座。 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的嗡嗡声,那个漂亮的装置运行起来,它底座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点亮,而中心镶嵌的水晶则充盈起微微的白色光芒,片刻之后,水晶上方的空气开始扭曲抖动,而抖动之中,有模模糊糊的影像浮现在高文面前。 高文的呼吸不禁加快了——就连旁边的赫蒂,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那画面终于稳定下来,高文看到自己那永远活力四射的小孙女正在画面范围内把脑袋晃来晃去,似乎正在对面的某个装置周围操作或者观察什么,她摆弄了几秒钟,这才仿佛突然看见高文,顿时兴奋地冲着这边使劲摆手,从装置底座里传来了清晰而欢快的声音:“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您看看我们弄出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高文兴奋不已地大声说着——平日里为了维持自己的先祖威严,他很少会有情绪变化如此明显如此激动的时刻,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太清楚卡迈尔和瑞贝卡做出来的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了,“你们终于成功了!瑞贝卡,你现在在什么位置?通讯距离有多远?” “我在北岸开拓区!”瑞贝卡欢快地说着,然后闪开了身子,高文随即在那投影中看到了窗外大片的开阔景色,那是北岸开拓区刚刚平整出来的地基,“这边仍然很清晰!您能看清我么?能看清我么?我能看清您哎!啊!我还看见赫蒂姑妈啦!姑妈你今天黑眼圈画的真像!” “冷静,这孩子一向这样,”高文随手就按住赫蒂的肩膀,“你这黑眼圈果然又是画的?” “当然不是!”赫蒂有点抓狂,她永远无法理解瑞贝卡怎么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把话题歪到某个奇思妙想的方向,哪怕那个傻狍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也理解不了,“我真是……不过你们竟然真的把这东西弄出来了!” 虽然满脑子都是把瑞贝卡揍一顿的想法,但眼前这个意义重大的装置还是最终吸引了赫蒂的目光,她在那装置周围绕了好几圈,试图判断这个装置的魔法原理以及制造难度,但其实答案她早已知晓:如果这个装置是依靠传统的传讯法术模型制造出来的,那卡迈尔也就没必要把它当成是个伟大成果来向高文报告了! 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远程传讯并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东西,它只不过是法术等级较高,成本也格外高昂而已,也正是由于这两个限制,它的应用才始终局限在很窄的领域——比如各个国家君主所掌握的一两个紧急传讯渠道,或者某些中高阶职业者在较小范围内通讯所需,目前大陆上唯一可以称得上具备实用价值,而且也在大规模应用的远程通讯渠道只有精灵们建造的宏伟之墙——可那道墙是七百年前几乎半个大陆的智慧种族们举国之力建造起来的,它的成本高昂到哪怕七百年后的今天,各个国家仍然没能攒够元气再重建一个,而且宏伟之墙的通讯范围也只有墙附近一圈而已…… 卡迈尔肯定知道这些事实,所以他如此兴奋地把这个成果拿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如高文要求的那样,成功突破了传统传讯法术或者传讯装置的各项限制。 而在赫蒂心中思绪此起彼伏的时候,高文心中也有着巨大的感慨,他第一惊讶的就是——卡迈尔竟然直接弄了个可视对讲级别的东西出来…… 他一开始的预期目标也就只是音频通话而已,甚至再不济的大家能拍个电报都行……结果这玩意儿一步到位的程度直接就把他给惊着了。 然而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就醒过味来,意识到这才是正常的——在这个世界,声音复现的音波类法术以及近乎全息投影的幻术类法术其实并不复杂,简化之前它们的魔法阵也只不过是低阶高级和中阶初级的程度而已,在詹妮对大部分基础符文组完成重构简化之后,这两种法术的法阵甚至已经全部变成低阶中级的东西…… 真正困难的,始终都只不过是“让信号稳定地远程传输”这么一条而已。 由于魔力的特殊属性,它只能通过魔法阵上的符号来传导,而无法通过“导线”传输,所以有线通信在这个世界的实现难度极高,而无线通信则一直面临着传讯法术的法阵模型无法简化、技术黑箱过多的难题,可以说,在这个物理规则奇特的世界,要实现“让信号稳定地远程传输”这一目标,其难度远远高于怎么把信号转化成声音和图像。 这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总能给高文带来惊喜,又时时让他无所适从的世界——领地上的工人们都用上激光焊枪和反重力提升机了,他也造不出一个能用的蒸汽气缸来。 “很好……很好……”在心头那点惊讶平复下去之后,高文忍不住带着格外开心的笑容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词,“交通和通信……解决一半了,解决一半了……” “什么?”卡迈尔在旁边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是个纯粹的研究者,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完全沉醉在他的项目里,并不知道政务方面的事情。 “不,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接着看向那装置,“是用基础符文组弄出来的?” “百分之九十的基础符文组,但在实现魔力震荡频率控制的功能时用上了一些较为复杂的符文结构,”卡迈尔解释着,“这部分符文结构需要刻印在银质的基板上,但好在数量很少,而且我们最近发现将银和晶蓝钢制成合金也有不错的魔力稳定性,用这种合金制作基板的话,成本就控制在预期范围内了。” “普通人使用起来方便么?”高文又接着问道。 “就和领地上的其他魔导机器一样方便——控制符文扳机即可。” 高文继续说道:“很好,我还有问题……” 卡迈尔微微漂浮到半空,语气中充满自信,浑身散发着矜持而骄傲的慢速闪光:“当然,我已经做好准备解答了。” 第0415章 通讯器背后的技术问题 一种廉价、便捷、稳定可靠的远程通讯方式,它在社会发展过程中能产生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在高文摧毁了南境的旧贵族势力,开始整合并建设新南境的现阶段,它的意义甚至和那些能够摧毁旧贵族的枪炮一样重大。 制约社会发展的因素有很多,而对于领土迅速扩大,人口迅猛增多的塞西尔领而言,现阶段维持南境统治力最大的两个挑战就是交通和通讯,领土范围内的物资、人员运输能力,建设能力,信息流通能力,整个统治结构的反应速度,反应有效度……这些几乎全都取决于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发展。 优秀的交通可以让领土范围内的物资和人员实现快速流动,生产建设将得到保障,商业将得到发展,各个地区之间的联系也因此变得紧密,不至松散,在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它也是确保军队能快速赶赴战区的前提条件,而优秀的通讯,则让政务厅能够了解全境情况,确保各地区的情报及时且畅通,并让政务厅能够对各种紧急情况做出最快速的反应——而要实现这两点,必须仰赖技术和生产力的发展。 安苏的贵族分封制度在高文看来是落后的体现,然而却是交通和通讯技术有限的必然结果,统治者无法及时掌控领地范围之外的情况,也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把军队派到这个极限区域之外,同时一座城市的物资难以运往其他城市,也注定了贵族分封割据、以城为邦的局面,事实上直到安苏557年,贵族和学者们都还奉行着如下至理名言: 一个领主能够有效统治的区域是他的骑士在三昼夜内能抵达的最远端,而他能够实现绝对统治的区域是他的法师顾问用鹰眼术能看到的最远距离。 这句古老的话在安苏流行几百年,直到557年的夏天才出现变化:一名叫做“德尔塔”的圣灵平原贵族法师发明出了能够增幅鹰眼术的晶体装置,并将其安装在自己的法师塔顶端,从而扩大了领主的“绝对统治区域”。 随后十年,又是在这名富有远见的贵族法师建议下,安苏王室在567年开工修建了以圣苏尼尔城为中心点,东西南北十字贯穿整个圣灵平原,并不同程度延伸至四境范围内的“王国大道”(也称十字动脉),从而大大加强了王室对国家的控制力,而各地的上层贵族们在之后纷纷效仿,在各自的领土范围内修筑了一系列的道路,再加上同时期新种“白羽”狮鹫的成功培育、《信使通行法案》的出现,安苏国内的交通和通讯情况大大发展,贵族们对领地、王室对全国的统治能力才向前迈了一大步。 但在这些发展中,延绵数百年的贵族分封制度体现出了它强大的惯性,除王国大道之外,安苏几乎所有的道路建设都仍然被一个个分封领地切割的七零八落,不管是道路标准还是车马规格,在不同的贵族领之间都几乎没有任何连续性可言,狮鹫信使也被视作贵族荣耀的象征(再加上成本也确实降不下来),始终未能发展到普及阶段,分封贵族们延续着他们的骄傲、矜持、自尊以及自我封闭,一方面享受着领地内统治力加强所带来的收益,一方面却本能地拒绝这些东西继续发展并影响到他们对自身封地的绝对权威。 本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破局之日迟早会出现,旧贵族们不可能永远阻止社会向前发展,但可惜的是,王国大道还没来得及修到边境,安苏就迎来了雾月内乱。 所以今日的安苏仍然不得不依靠国王册封封臣,封臣册封附庸的方式来维持秩序,甚至由于雾月内乱对安苏国力的巨大损耗,各地残存下来的贵族几乎无力再维护保养道路,“白羽”狮鹫也在战争中数量锐减,安苏的交通和通讯情况甚至几乎退化到了557年之前的状态。 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经历了雾月内战的贵族和第二王朝王室对各地联军通过王国大道冲击圣灵平原的恐怖景象记忆犹新,在战争后期,各地贵族力量衰退,领地内纵横畅通直抵城堡的道路更是成了让领主们寝食难安的隐患,而且战后的贵族们由于人口衰退,局势混乱,不得不各自退守自保,这种消极退化的态度甚至一直延续到今天。 直到安苏735年,才有一个揭棺而起的老祖宗跳了出来,带着开国先祖的权威,带着来自两人一星上百万年的经验,带着对传统贵族体制的不屑一顾,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开始建设他的塞西尔新局面。 看着眼前那仍然处于验证阶段的通讯装置,高文心中浮现出的不只是通讯装置,他心中还浮现出了连通南境各地,甚至安苏各地的、秩序井然的道路。 交通和通讯,前者他有水泥和正在飞快发展的各类魔导机械,后者,他也终于看到了卡迈尔和瑞贝卡努力至今所制造出的成果,这两个困扰所有统治者的难题,似乎都有了解决方案。 “目前这个通讯装置所采用的是一种混合符文编组——它大部分符文组都来自永眠者的技术,但在魔力震荡的发生和控制部分用的还是传统传讯法术的路子,”卡迈尔漂浮在那个通讯装置旁边,向高文解释着这个装置的一些技术细节,“遗憾的是,我们还是没能搞明白永眠者网络是怎么在自然界的‘原始魔力场’中传输信号的,所以这个装置目前只能在标准魔力场的覆盖范围内运行。” 高文对这些技术细节相当感兴趣:“标准魔力场……魔能方尖碑的范围内?” “是的,魔能方尖碑所产生的标准魔力场对它而言就像是您所描述的那个‘湖面’,通讯器所产生的涟漪在魔力场中传播,从一座魔能方尖碑抵达另一座方尖碑,因此我们可以把这种通讯方式称作‘魔网通讯’,”卡迈尔解释道,“我已经找到了一个用魔能方尖碑当做‘中继’来连续传输信号的方案,并在小范围内取得了成功,但在传输距离增大之后的具体效果如何还有待验证……” “这些通讯装置是怎么配对或者识别的?”高文又问道,“如果我有一百个这样的装置分布在各个地方,我怎么利用其中一个装置准确联系到另一个特定的装置?” 这也是高文很好奇的问题——卡迈尔所制造的这种通讯器和传统传讯法术或者精灵的宏伟之墙都大不相同,它是传讯术和永眠者技术的结合产物,而且其传讯媒介是目前还算高精尖技术的魔能方尖碑所产生的“标准魔力场”,从工作原理来看,它更像是一种不加选择的“广播”装置,通过在魔力场中广播自己的信号,来让所有同类装置都能进行接听,如果没有一个与其匹配的配对或者识别手段的话,所有信号都将无加密地公开传播,并且让整个魔力场变成无比混乱的一锅粥,这样是很难实现高文要求的“通讯网”功能的。 “我们参考了古刚铎时期的技术,”卡迈尔似乎早已料到高文会有这方面的疑问,他立刻给出了回答,而且语气中颇为自豪,“您也是帝国人,应该知道当年的帝国信息总网——早在星火年代,它就已经在运行了。” 高文点点头,说着自己刚从记忆里提取出来的知识:“哦,这个我倒是知道,我当骑士学徒的时候经常在自己的导师家里听从帝都广播出来的歌剧,我记着那个装置不但可以接收广播,也能够和远在帝都的人通话。那时候只有贵族或者大商人家里才会有一个‘深蓝终端’,但比起这个时代,那已经是了不得的普及率了。” 卡迈尔还没开口,就听到瑞贝卡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她一直没有挂断,还在高文和卡迈尔聊天的时候不断做着鬼脸):“哇!原来当年这种通讯装置这么普及的么?” “对比现在传讯术和传讯装置的数量……当年刚铎人的通讯技术确实宛若奇迹了,”卡迈尔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接着说道,“我在这个装置里增加了一个‘共鸣’结构,只有符合共鸣条件的信号才能在装置之间传输。为了实现这种共鸣,我用了风系的四个基础符文和无属性的四个基础符文,并将这八种符文打乱之后随机排列在一个拥有三乘三空槽位的基板上,它们不形成任何符文结,也没有任何法术效果,但根据法力共鸣原理,当另外一个用同样规律排列的符文组参与到魔力震荡的时候,这个‘共鸣基板’就会产生相同的反应……” 说到这里,卡迈尔顿了顿,似乎是给高文和赫蒂一些计算和思索的时间,随后继续说道:“八种符文在三乘三的基板上有着大量的排列组合方式,而用一个装置呼叫另一个装置的时候,只需要用到一个类似‘实验台调色盘’的符文扳机组,就可以轻松地组合出呼叫目标的符文结构。我刚才是直接用自己的魔力控制了这个过程,如果普通人用的话,符文扳机组在这里,装置侧面这边……” “拨号,这个过程我们可以将其称作拨号,”高文感觉卡迈尔用大量古刚铎名词和现代魔法名词来解释这个简单的过程实在过于复杂,干脆地出声说道,“另外,八种符文我们可以给它们从零到七以数字编上号,这样每个通讯装置就有一串特定的数字来标识它,而使用通讯装置的人也能更轻松地进行‘拨号’了。毕竟,记忆数字总比记忆符文容易一些,而且数字也比符文更适合登记在表格里。” 不管是卡迈尔还是赫蒂,或者是通讯器对面的瑞贝卡,每个人似乎都对高文这种“只要冒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就立刻表现的像是用了多年一样经验丰富”的表现习以为常,大家都很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说实话,高文还挺不习惯的…… 第0416章 前往未知之境的人 说句实话,卡迈尔和瑞贝卡所创造出来的通讯装置以及这套装置目前的完成度大大超出了高文的预料——不只是技术层面的,也包括设计理念。 技术层面高文已经能够理解,毕竟这个世界有着它独有的技术路线,一些在他而言看上去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魔法领域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戏法,而且有着永眠者现成的研究成果作为基础,通讯装置的“先进功能”其实并不难想象,真正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卡迈尔那些成熟的设计理念。 这个装置不但有在网络中相互识别的设计,还能够进行较为简便的“拨号”,它同时具备接收广播和与远方通讯的功能,而为了保证它的远程通讯能力,卡迈尔甚至还设计出了利用魔能方尖碑当做“中继站”的方案,这个中继站必然已经包含了信息转发、增益、信道管理等等一系列的复杂功能——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在高文没有进行一点提示的情况下做出来的。 他忍不住称赞卡迈尔的设计,称赞他能够实现这些不可思议的功能,却没想到在听到他的称赞之后,卡迈尔表现的很不以为然:“这些不是远程通讯最基本的要求么?” 高文怔了一下,在看到卡迈尔那理所应当的态度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他又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平,同时也忘记了当年刚铎帝国的技术水平。 这个世界的底层社会或许原始落后,平均发展程度或许不高,但它的顶层技术水平以及历史上曾有过的技术高度……从来都没有落后过。 便捷廉价稳定可靠的通用型通讯器在这个世界或许是个全新的东西,但通讯器本身却不是,通讯技术也不是。 早在刚铎时期,人类就已经建立遍及整个帝国的信息总网,时至今日,精灵的群星圣殿也仍然为整个白银帝国提供着便捷的广播服务,甚至看似落后黑暗的当代安苏,在极少范围内也不是没有先进的全息视频通话技术——不就是宫廷法师的传讯术么? 对于接触过这些技术顶点的人而言,某些高精尖的事物并不存在“有没有”的问题,而只是“广不广”的问题。 卡迈尔当然会有成熟的设计理念——因为同样先进的东西他当年也用过。 高文静静地打量了这位魔法大师一眼,心中突然有所明悟:或许在外人眼里,塞西尔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崛起,但在卡迈尔眼中,这片土地上迄今为止所出现的大部分技术成果都只能算是“复兴”吧。 人类文明的复兴。 当然,所谓“成熟的设计理念”也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作为一种新事物,通讯器在高文看来改良空间仍然巨大——信息如何加密,如何防止通讯网被人窃听或被敌对者利用,如何保证网络可控,当入网的通讯终端数量变得相当巨大之后这个网络是不是还能稳定,通讯终端过多之后“号码”不够用如何解决,基于魔法的传讯技术应该如何计算“带宽”,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在限制它的“带宽”……所有这些细节问题都是需要将来慢慢解决的。 高文知道,卡迈尔和瑞贝卡肯定还没想过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网络规模足够大、针对网络的破坏技术足够发达之后才会暴露出来的,而即便是当年的刚铎帝国,帝国信息总网规模最大的时候也无法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国家级网络相提媲美,就像现在心灵网络刚刚建成的永眠者想不到有人会利用脑机后门入侵他们的“服务器”,卡迈尔也不可能想象到一个包含数以亿计信息节点的网络会复杂到什么程度,以及它需要怎样的精密设计。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慢慢来。 “我们应该尽快让这些东西发挥作用,”高文转过头,对赫蒂说道,“首先在塞西尔和康德地区尽快设置通讯站,至少保证各级政务厅、哨所、军营等重点部门的通讯,随后再设置民用的通讯站点。这两个地区都有充足的魔能方尖碑,信息传递应该不成问题,只要通讯装置到位就能立刻建立联系…… “之后首先要解决的是和霍斯曼地区的通讯,那里正在建设二级政务厅,通讯站可以确保我们及时了解那边的情况。霍斯曼本土有足够的魔能方尖碑,但霍斯曼伯爵死太早了,他还没来得及把魔网铺大一点……可以考虑从霍斯曼地区到莱斯利地区之间设置中继点,这样还能顺便和莱斯利地区建立联系。 “通讯是重中之重,要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它,关于这个机构的作用、基础功能以及和其他部门的对接我有一些建议……” 赫蒂这时候已经召唤出了塑能之手,并一把抓过了附近实验台上的一摞白纸和蘸水笔,开始刷刷刷飞快地记录高文噼里啪啦交待下来的一大堆东西,熟练的简直让人心疼…… 而仍然在通讯器里挂着还没断线的瑞贝卡则小声跟卡迈尔嘀咕起来:“你看,我家老祖宗又开始了——他就好像早就想出了这么一大堆配套东西似的,只等着咱们的实物一出来他就能给你瞬间弄一套管理方案和应用方案……” 卡迈尔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通讯器旁边,虽然没人能看出他的脸色,但他此刻似乎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另一方面,虽然瑞贝卡努力压低了声音,但事实上她小声BB的动静一点不落地全都进了高文的耳朵里,只不过高文并不想找这姑娘的麻烦:瑞贝卡再次在研究领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高文现在想奖励她还来不及呢。 等到和赫蒂交待了一些大概的问题之后,高文转回头来,看着通讯器旁边的卡迈尔:“如果这套装置已经能够稳定工作了,那就先安排试生产一批吧,还是要在实际使用的时候才能总结出它有什么问题。别忘了把生产成本、制造周期和难度等方面新发现的问题也整理一份报告给我。” “是。” 结束了对通讯器的验收之后,赫蒂首先离开了研究所,她要回去研究研究高文提到的“信息与通讯部”应该如何建立,瑞贝卡也终于恋恋不舍地挂断了通讯——她主要是没玩够,但通讯器这头已经没人搭理她了…… 高文和卡迈尔走在宽敞的研究所走廊里。 “这将改变整个时代,你应该能理解那个通讯装置的意义,”高文没有转头,只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我觉得我应该给你树一座纪念碑。” “对一个研究者而言,能够探索未知领域就已经是最好的奖励了,”卡迈尔摇了摇头,“我们成功造出了通讯器,但实际上我们对它背后全部的真相仍然所知甚少……我只是知道了魔力的震荡可以在魔力场中传播信息,却还是破解不开魔力最本质的秘密,我想,只有在破解这些真相的过程中,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奖励吧。” “前往未知之境的研究者么……”高文不禁有所感慨,“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是的,前往未知之境,但并不只有研究者在前往未知之境,”卡迈尔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向高文的方向,身上浮动的奥术光辉变得平和而明亮,“您也在前往未知之境。” “我?” “是的,”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前飘去,“很多人只认为您是个深谋远虑或者雄才大略的统治者,但我能看出更多东西……作为一个习惯在未知之境前进的人,我能从您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您也在挑战某种未知的领域,你在试图创造出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事物,哪怕如今发展到这个程度的塞西尔领,也只不过是这样事物的冰山一角而已……您让我想起了当年忤逆要塞中的同僚们。” 高文没想到卡迈尔会突然跟自己感慨这些,不知该做何回答,便只好说道:“……这可真是极高的评价了。” 卡迈尔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这评价恰如其分,我的领主。” 高文也跟着笑了笑,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抬起头,突然透过旁边走廊上镶嵌的一块白水晶玻璃看到了墙壁另一侧的某样东西。 那边应该是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一间大型工程实验室,在实验室里,高文看到大量整齐排列的增幅器和魔网能量接收装置被安装在一个金属基座上,又有很多带着一点点弧线的金属轨、环状物以及水晶放置在基座附近,那显然是个还没完成组装的东西,但仅从目前已经完成的部分,高文便忍不住会把它和某种“武器”联系在一起。 “那是什么东西?”高文眉头微皱,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您还记得在最初设计‘火炮’这种武器的时候,我们有两个同时进行的方案么?”卡迈尔带着自豪的语气说道,“实体巨炮,以及基于奥术脉冲器原理的聚能类武器。” “那就是第二套方案的产物?” “那是一个验证型的虹光装置,当然,现在还没法用,我还在想办法解决它最关键的散热问题,”卡迈尔说道,“不过它的主要结构已经通过验收了,或许在不久后的战场上,您就能看到它的威力。” 高文若有所思:“……你那天在南城墙的‘试验场’上收集的数据用在它上面了?” “是的,”卡迈尔带着奇特的能量颤音说道,“那些入侵者的牺牲自有其意义——希望我的研究能成为您在未知之境前进的助力。” 高文的视线透过镶嵌在墙壁上的白水晶,落在实验室中央那台尚未完成组装的“虹光装置”上。 今天真是个令人愉快的日子。 第0417章 再次浸入 提丰帝国境内,隐秘的地下宫殿深处。 圆形大厅中亮起了魔晶石明亮的灯光,古老且镶嵌着无数玄奥符文的石质圆桌旁,身披黑色或白色长袍的大主教们已经按照次序落座,这座令人感到压抑难安的大厅内寂静无声,唯有周围大厅墙壁上蜿蜒的人造神经索偶尔抽动一下,才会响起一点点细微的声响。 在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寂静之后,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星星点点的深紫色光辉从圆桌上空浮现出来,慢慢勾勒形成了不可名状的形状,从那弥漫着星光的云雾团块内,传来永眠者教皇的低沉嗓音:“诸位,我们开始吧。” “是的,冕下,”一名身穿白袍的主教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我们已经完成对莱蒙特主教的脑波分析,并在脑仆阵列中重现了它,根据之前几次试运行的经验,这个伪造的脑波可以骗过圣光之神的过滤规律,用不了多久,我们或许就可以用它来进行第二次观测。” “很好的进展,”星光云团中传出夸奖的话,但这话却几乎没什么感情波动,“谨记安全准则,即便是大主教,也不可在十日内连续两次窥探神国,一旦发现任何人窥探神国之后有独自呓语、呆滞、昏睡或对某神祈祷的举动,要第一时间将其大脑封闭并清洗记忆。” 白袍主教低下头去:“谨遵您的命令。” 随后白袍主教身旁的一名黑袍主教站了起来:“冕下,‘域外游荡者’已经摧毁了安苏南境的旧贵族势力,祂展现出……超出我们预料的武力和统御力。” 星光云团似乎静滞了一下,随后重新浮动起来:“祂现在在做什么?” “祂颁布了大量政令,并开始按照祂统治塞西尔地区的方法,尝试将整个南境纳入统治,”黑袍主教说道,“祂表现出类似‘伟大君主’的多种特质,虽然那些政令和行动方式让人难以理解,但祂似乎真的是想要建立一种稳定且长期的统治,并打造一个凡人国度……” 星光云团没有说话,现场的另外一名主教却忍不住发出疑问:“难道祂真的打算成为一个君主?” “域外游荡者的一切言行皆无法以常理揣测,但至少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域外游荡者在一个世界降临之后往往只会扮演一种角色,”黑袍主教说道,“从祂降临至今的种种行动来看,我们或许可以认为祂在这次降临中要做的,就是当一个君主。” “也有可能是在建立一个足够强大的凡人国度之后再将其毁灭,”一个略有点尖利的女声从圆桌对面传来,发言的是一个黑袍的女主教,“祂毕竟是类似邪神的存在,而且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他在建造起一个国度之后再把它彻底摧毁的景象。” “邪神亦有其目的,全然无目的的,只有深界之混沌,”星光云团中传出声音,打断了主教们的讨论和争辩,“至少现在我们和域外游荡者尚未产生正面冲突,这是一件好事。” 最先开口的那位白袍主教好奇地抬起头:“冕下,您的意思是……” “只要能延续我们这个世界,我们不介意做任何事情,”星光云团淡淡地说道,“当然,现在我们还要继续观察祂——直到确定域外游荡者起码对这个世界没有明确的敌意,我们才可展开下一步行动。” 所有的主教纷纷低下头去:“是的,冕下,谨遵您的命令。” “那么进行下一个话题,第零号项目……” …… 短暂的眩晕如潮水般退去,高文眼前出现了梦境之城华丽宏伟的宫墙殿堂,以及在那宽阔步道之间惬意行走的永眠者“市民”。 他觉得自己上一次进入这个梦境世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尽管实际上他在几天前还曾为了检查丹尼尔的学习进度而进来过一次。 现实世界中事务繁多,刚刚打下来的南境还需要慢慢去建设,高文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来关注建设领地之外的事务,哪怕抽时间进来“上个网”,他也是来去匆匆的。 但好在今天稍微清闲了一点,他才有时间进入这梦境世界待一会。 梦境之城里的景色跟往日差不太多,这里仿佛永远都是这么华丽宏伟,永远都是这么安逸祥和,全然让人想不到这座城市背后正有着惊人的庞大数据在流淌,也让人想不到这座城市的建设者竟然是一群臭名昭著的邪教信徒,不过对于现在的高文而言,这些事情暂时也不重要——在将南境局势稳固之前,他暂时也没多少时间关注这些邪教徒在干些什么了。 顶多抽时间来梦境之城看一眼,确认一下这帮永眠者没有针对南境搞什么大新闻就行。 高文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区,找到了连接网络深层数据的水晶节点,然后开始在永眠者网络中随意检索,刚刚浏览了一小部分信息,他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他看到永眠者网络中的信息流动变得比以前秩序井然了许多,而且有一个粗陋的、概念上近似“搜索引擎”的东西在运行着,而在检索一些最近的心灵网络建设信息时,他在许多资料末尾都看到了“噩梦主教丹尼尔”的名字。 那位“学生”似乎做的不错嘛。 心中带着颇觉有趣的念头,高文开始在这个比之前用起来更方便的心灵网络中检索自己所需的东西,第一件事,他就是关注第零号项目的情报——而且理所当然的,他还是什么也搜索不到。 哪怕用特殊的“后台权限”去调取数据库深层的资料,他也看不到第零号项目的情报。 看样子这个项目在永眠者教团中的意义还真了不得,哪怕已经晋升为噩梦主教的丹尼尔,也暂时没有办法搞到这方面的东西。 高文对此倒是没什么遗憾,他关注第零号项目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和个人的一点点好奇而已,在发现这方面没有进展之后,他就直接跳过了这部分,开始在心灵网络中搜索跟自己有关的信息。 在将“安苏南境”、“高文·塞西尔”、“域外游荡者”等单词作为搜索关键词之后,高文“眼前”几乎是立刻便浮现出了大量的情报—— “安苏南境陷入战火,恐怖的域外游荡者和南境贵族群体爆发正面冲突。” “碎石岭一日屠杀万人,四十余名贵族组成的联军瞬间溃败。” “域外游荡者的大军在白水河上摧毁培波伯爵的舰队……” “强大的域外游荡者持续追杀贵族溃兵。” “南境将迎来新的君主……” “这都什么跟什么……”高文看的目瞪口呆,“……这帮邪教徒就不能认认真真干点阴谋颠覆世界之类的正经工作么?有网就憋不住八卦了?” 虽然知道这些信息中有很多都只不过是某些永眠者随便发上去的,高文在看到某些令人眼熟的句式时还是忍不住眼角跳了好几下,他上辈子当键盘侠的时候也是个近乎晚期全身扩散级别的玩梗爱好者——他可从没想过自己会以当事人的身份成为梗的一部分! 但好歹也是当卫星挂天上百万年的见多识广者,高文只是目瞪口呆了一下便很快缓过神来,随后无奈地笑着继续浏览网络上的其他东西。 他首先关注了永眠者整体在南境的活动情况,随后发现这些邪教徒在南境的活动似乎正在转入低谷……他们的上层明确要求教徒在南境低调行事……这是因为担心和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冲突? 对此,高文颇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这是好事,他便继续看了下去。 随后,他看到永眠者似乎也在关注安苏爆发内战的情况,但暂时并未发现他们有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迹象。 再然后,他竟然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些和风暴之子有关的消息: “风暴之子对深海越发偏执,他们似乎打算彻底抛弃人类世界?” “似乎有大量风暴之子消失在海洋上,他们可能卷入了和海妖的新战争……” “他们的行事正在渐渐偏离轨迹,或许风暴之子终究还是被风暴蛊惑了……” 这方面的信息零零碎碎,没有任何一个看起来可靠的、决定性的公告,看起来似乎是某些跟风暴之子有联系的永眠者教徒以个人名义发布出来的东西,看着这些情报,高文忍不住有点好奇—— 那些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头莽进远海区的风暴之子……怎么又跟那帮深海咸鱼精打起来了? 提尔不是说最近一段时间海妖们都会在海床上趴着消食,暂时没空跟“陆上人”打架么?难道那帮深海咸鱼精提前消化完了? 带着各种各样的困惑,高文浏览完了这方面的信息,他还想再搜索更多跟风暴之子或者海妖有关的东西,但似乎这方面的信息总共就只有这么多。 在永眠者的数据库中浏览了许久之后,高文才感觉到精神有点疲倦,于是结束了和节点水晶的联系。 他眼前的幻象纷纷退去,节点水晶广场的景象重新在视野中稳定下来。 一名永眠者教徒从旁边走了过来,似乎是想要和水晶连线,高文也便顺势向后退了几步,把位置让给这个永眠者。 随后,他离开了节点广场,沿着广场边的小路向着花园区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尝试着打开了吩咐丹尼尔设置的“追踪”线路,并开始在周围搜索某个熟悉的脑波。 十分钟后,在花园区内的一条林荫道上,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小女孩帕蒂正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的秋千架上。 第0418章 复仇之路 尽管永眠者是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邪教团体,但他们所建立的心灵网络实在是令高文都感到惊艳,他很难想象,在这个世界总体的发展水平仍处于中世纪的情况下,一群邪教徒是如何想到建立这样一种心灵网络,并在心灵网络中建起一个虚拟世界的——甚至不光是心灵网络,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在高文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它在底层保持着近乎中世纪的落后黑暗,顶层却先进的仿佛地球上的近未来世界,两种截然相反,矛盾重重的局面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中,尽管明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是魔法技术独特的发展规律以及数百年前魔潮的余波,高文还是忍不住时常会有所惊叹。 就如现在,他在心灵网络中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帕蒂,远隔上百公里的两人在心灵网络中可以面对面地交谈,但事实上在外面的现实世界,绝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隔壁城市里发生的新事情。 只要一想到这点,高文就难以忍受——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或许已经习惯了,习惯于享受便利魔法技术的同时欣赏底层平民和贫民的挣扎,但他越是接触这些,就越是接受不了这些。 好在,魔网通讯技术的关键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在高文心中冒出这些感慨的时候,坐在花坛旁边休息的帕蒂也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塞尔西叔叔”——小姑娘今天是一个人坐着,也没有到处跑来跑去,这情况倒是真不常见——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冲着高文使劲挥舞胳膊:“叔叔!叔叔!我在这儿呢!” 高文已经确认过周围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于是在听到帕蒂招呼的时候便微笑着迎了上去,他好奇地看了小姑娘身边一眼:“今天一个人?” “塞丽娜姐姐这几天好像生病了,一直没来,”小姑娘噘着嘴,似乎略有些不高兴,“叔叔您也是,好几天都没出现了……” “叔叔平常很忙。”高文微笑着,按了按小姑娘的头发,心中却划过一丝疑惑:赛琳娜·格尔分“生病”了?是真的生病了?还是永眠者又有什么大项目?或者是出了别的状况? 这些问题在小帕蒂身上当然问不出答案,高文也只是心中略有些疑惑,随后他就将其暂时放到了一边,并和帕蒂闲聊起来。 然后,他毫无意外地听到了关于葛兰领目前的消息—— “妈妈出门了,带着好多骑士出去的,”帕蒂不太高兴地说着,“城堡里的人说是外面在打仗,但他们都觉得我是小孩子,不愿意跟我多说……只有女仆姐姐跟我说,妈妈一定会回来……” “当然,你要相信女仆的话,你妈妈肯定会回家的。”高文微笑着,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发说道。 他当然知道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的去向。 那位女子爵应该已经收拢了在北部地区溃散的贵族残部,并正在带着他们前往位于圣灵平原边界的磐石要塞,她身边带着自己十年间培养出来的忠诚护卫,以及几十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塞西尔士兵,她正走在自己的复仇之路上,而且一往无前,不惧任何痛苦磨难。 十年隐忍积累起来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释放干净的,碎石岭上的炮击对高文而言是收复南境的开端,对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而言则是复仇的起点,说实话,高文都从未想过那位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女士竟然会做到这一步——当她传来密报,表示将继续把那些贵族送上死路的时候,就连他都吓了一跳。 但他知道,自己最好放手让罗佩妮去做,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做得更尽心尽力了。 他只要做到自己所承诺的那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摧毁最后的贵族反抗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保护好葛兰领,保护好她的女儿就行。 他看着正坐在自己身旁晃着脚丫的小帕蒂,随口问道:“母亲不在家,你害怕么?” “不怕啊,”帕蒂仰着脖子,一脸自豪,“我胆子可大啦!而且晚上还有女仆姐姐陪着……还有最近城堡里新来的女仆和侍卫们,他们还会给我讲故事呢。” “新来的女仆和侍卫啊。”高文随口敷衍了一句,心中略略安定下来。 那些所谓的“女仆和侍卫”都是在战争开始之前,通过罗佩妮女子爵的渠道进入葛兰城堡的,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钢铁游骑兵战士和军情局干员,任务就是在罗佩妮·葛兰离开领地期间保护她的城堡和女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控葛兰领的情况。 高文对罗佩妮女子爵很信任,他相信哪怕是为了复仇,那位女子爵也不会背弃他和她订立的盟约,但他对这个时代贵族领地其他人的忠诚度可不敢信任——尤其是在葛兰领这个有过叛乱先例的地方,而罗佩妮·葛兰本人显然也认同这一点。 谁也不敢保证在女子爵离开领地并“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葛兰领内部能保持多长时间的稳定,就高文目前得到的情报,在卡洛尔、培波、康思科等地区,贵族联军惨败的消息传扬开之后的一周内就已经出现了秩序混乱的情况,他可不能让葛兰领也出现这种情况。 看着眼前的帕蒂小姑娘,高文略略陷入思索。 这时候罗佩妮·葛兰应该已经抵达或者快要抵达磐石要塞,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表,他也是时候派出人手去“接收”葛兰领了——毕竟,如果塞西尔军队在大获全胜之后却对葛兰领故意无视,是很容易引人怀疑的。 …… 在荒蛮无边的旷野中跋涉,吃着最粗劣的食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不但要和旷野中的泥泞与碎石纠缠,还要时刻准备好和那些游荡的野狼与棕熊搏斗……过去的十几天对卡洛尔和他的同伴们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更别提这场噩梦中还有塞西尔人的影子,还有那些带着尖锐呼啸声的、随时可能在身边掀起毁灭性爆炸的可怕魔法的影子——虽然它们在这场噩梦的后半段已经不怎么出现了,但每当想起在碎石岭和逃亡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卡洛尔子爵仍然忍不住会感觉浑身发凉。 但好在,任何噩梦都会有醒来的时候,漫漫长夜也终将迎来日出。 在经历了十几天的逃亡生涯之后,仅存的贵族军——可能也是南境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光荣血脉们(至少队伍里的人是这么认为的)终于抵达了逃亡之旅的终点。 在北方边境,圣灵平原边界线上耸立的宏伟要塞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磐石要塞的巍峨城墙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卡洛尔子爵几乎要热泪盈眶,风吹在他那因为多日艰难跋涉和疏于保养而干裂灰暗的脸上,仿佛刀片切割一般生疼,但此刻这位子爵先生已经完全可以容忍、忽视这点疼痛,他立刻挥舞起胳膊,对身旁的康思科子爵大声说道:“看呐!磐石要塞!我们终于到了!我们安全了!” “感谢众神庇护……”康思科子爵也兴奋地说道,并不忘看一眼在不远处带队的那位令人敬佩的、有着卓绝心志的女士,“也感谢罗佩妮女子爵……她真是救了我们所有人!” 马里·奥兰子爵也忍不住看了罗佩妮·葛兰的方向一眼,在看到那个骑在马上的纤瘦身影之后,这位领地和葛兰领仅隔着一条小河的子爵先生脸上浮现出片刻的复杂神色。 这真是一位心志坚定的女士……确实是心志坚定。 但他这片刻的复杂神色转瞬即逝,安全抵达磐石要塞所带来的安心感此刻战胜了一切。 磐石要塞的指挥官,直接效忠于王室的马里兰爵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带着警惕的神色关注着要塞周围的一切变化。 最近一段时间从要塞北方和南方传来的消息都让这位高阶骑士领主内心万分忧虑,他听说了王室发生的巨变——虽然只是听说了一部分不太确切的消息,但似乎一场巨变即将笼罩在这个王国上空,但更令人担忧的事情却是在南方:在磐石要塞以南,那个沉寂了一百年的塞西尔家族,他们终于还是不再沉寂了。 南来北往的商旅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而且消息是一条接着一条,先是说南境四十多个贵族突然联合起来征讨塞西尔公爵,然后没过多久便直接传来了七万人的贵族联军被塞西尔的大魔法师团打到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不知道这天方夜谭般的“大魔法师团”是从哪来的。 马里兰爵士在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压根不敢相信它们是真的,开玩笑,七万人的联军!塞西尔全境现在才多少人? 那可是七万人,由贵族领主、骑士们带领的七万人!哪怕是七万头猪,给塞西尔人去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抓的完吧?! 然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深深不安,甚至让马里兰爵士忍不住去相信那些从南方来的商人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从那之后,和南方所有贵族家族的通信就全部中断了。 偏远地区的贵族或许几个月也不会跟磐石要塞有联系,但就连南边一道丘陵之外的卡洛尔家族也断了联系,这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马里兰爵士在城墙上略有些烦躁地走动着,心中盘算是否应该派出一支骑士小队去南边查看情况——或者派一支使者队伍,以拜访卡洛尔领的名义去南边看看,但就在他这些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一名亲兵突然从旁边跑了上来。 “将军!要塞下面……要塞下面来了一大群人!” 马里兰爵士在任何场合下都习惯让士兵称自己为将军,这是他执掌这座要塞之后养成的习惯,看着眼前神态略有些慌乱的亲兵,这位将军脸上略有些不快:“慌什么——一大群什么人?” “看上去像是乞丐——但他们自称是南方的贵族!” 马里兰爵士的表情凝滞下来。 他似乎不用往南方派什么骑士和使者了。 第0419章 你看此城,固若金汤 自从北方不断传来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南方的形势也仿佛突然被阴云笼罩般变得一片混沌,磐石要塞的气氛便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这座承担着南境大门职责的要塞是伫立在圣灵平原南端最雄伟的堡垒,人人都以它为傲,但现在这座要塞却突然成了被夹在两团风暴中间的一座孤岛——南方地区的所有贵族突然全部失去联系,那个沉寂了一百年的塞西尔家族似乎正要谋划一番大事,然而要塞派往北方寻求支援的信使却只能带来令人沮丧的消息—— 由于王都局势恶化,内战阴云笼罩,两位摄政公爵和监国王子已经开始号召各地贵族出兵准备应对东境的叛军,王都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支援磐石要塞,尤其是在磐石要塞还没有遭受实质性攻击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王都那些大人物们似乎远未意识到南境局势究竟在以怎样的速度恶化,在他们眼中,有一位王子和一位武力派公爵领导的东境叛军显然比南方的“混乱”要严重的多。 在这紧张且微妙的局势下,磐石要塞只能紧闭城门,开始施行最严格的闭关禁令,除了手持庞贝伯爵亲手签发的通行证的商人以及要塞周边地区的超凡者之外,禁止一切人通关过境——而事实上哪怕没有这些禁令,磐石要塞近期的商旅人数也已经锐减到了最低点。 嗅觉敏锐的商人们早早地就产生了危机感,在这敏感的时刻,没有人敢冒着被贵族领主当做探子抓起来的风险随意穿越要塞,最近几天每天从要塞大门经过的商人最少的时候甚至不足两位数,不要说和去年秋冬季的高峰相比,甚至和往年比起来,这也是个极少的数字。 而在今天,磐石要塞终于又迎来了一大批“客人”——在南方地区战败、被驱逐出来的贵族们。 在看到这近千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又携带武装的队伍时,整个要塞几乎进入临战状态,士兵们实在看不出这是一支贵族队伍,倒以为这是南境所有的落魄佣兵和强盗土匪都聚到了一起,要来劫掠这座城市了。在一番紧张的对峙以及复杂繁琐的身份验证之后,要塞长官马里兰爵士才终于确定眼前这支看起来仿佛盗匪乞丐结合体的队伍竟然真的是南境的贵族们——落难的贵族们。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要塞紧闭的、包覆着紫钢铆钉和精金衬板的大门被打开了,高大健壮、一头黑色卷发的马里兰爵士领着骑士团出城迎接这些落难的先生和女士,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队伍中那位身披破烂外套、头发油腻打缕、脸庞蜡黄干裂的年轻男士,费了好大劲才认出这是卡洛尔领的子爵先生——卡洛尔领和磐石要塞距离最近,卡洛尔子爵和马里兰见过不止一面,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可真是第一次。 “先祖在上啊!我的子爵先生!你们这是经历了什么?!”马里兰爵士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些落难的人,并在队伍里又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看来那些可怕的传言都是真的?!” “灾难,一场灾难,一场可怕的、无情的、残酷而且毫无古典礼仪可言的战争摧毁了一切,”卡洛尔子爵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而且尊敬的爵士,千万不要感叹什么先祖在上了……我现在听到这几个字就会做噩梦。” 在旁边的康思科子爵捂着额头,语气中满是痛苦:“我们就是被先祖打的……” “……众神保佑你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马里兰爵士一辈子见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眼前的局面他还真是没见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这个诡异的话题,只好赶快带着这些落难的绅士和女士们进城,“我给你们准备了热水,在泥泞的旷野中跋涉一定糟透了。” “我们需要先吃点东西,奶酪,肉排,葡萄酒,我的天,洗澡的事情完全可以放一放!”马里·奥兰子爵急促地说道,“有吃的么?” “当然,我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城里准备食物了,磐石要塞食物充足,”马里兰爵士立刻点头,但作为一个镇守要塞的高阶骑士,他还是忍不住警惕地看了那近千人的队伍一眼,“不过恕我谨慎——这么多人一次性放进要塞很危险,我必须对他们进行必要的检查,以防止敌人的探子混在里面,这种情况是很容易出现的。” 康思科子爵回头看了那些跟着自己一路穿过整个战区的士兵和骑士们一眼,高声对马里兰爵士说道:“尊敬的爵士,这些人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忠诚可敬——当然,我理解要塞的规矩,所以我只希望您能尽快检查完,好让这些勇敢的战士们尽快进城吃饭休息。” 听到这正直而慷慨的话语,士兵们无不动容,康思科子爵则不动声色地驱马来到了马里兰爵士身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随便怎么检查,先带我们去吃点东西。” 队伍中的贵族和骑士、神官们在马里兰爵士和要塞骑士团的陪同下向着城内走去,其他人则开始接受要塞士兵的检查,罗佩妮女子爵只是表情淡漠地看了那些执行检查的士兵一眼,便跟上了其他贵族们的步伐。 她知道这检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在没有完善人员登记和身份识别制度的情况下,所谓的检查也不过就是询问同一个队伍里的其他人,看看大家是否能相互证明身份而已,或许面对少数探子混入军队的情况时这种盘查方式还管点用,但谁又能想到有一位贵族所带领的整个亲随队伍从上到下全都是探子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磐石要塞巍峨的城门在自己面前越来越近,随后步入其中。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安全了,”马里兰爵士骑在马上,当跨过要塞大门的时候,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正露出放松神色的贵族们,“这座堡垒,坚不可摧。” 卡洛尔子爵抬起头,看着那散发出微微魔法光晕的黑色城墙,这道著名的城墙确实让他的心安定许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尊敬的爵士,容我说一句——高文·塞西尔的危险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他用某种未知的方法打造了一支恐怖的军团,我们几乎没能和那个军团正面对抗就溃败了,现在他恐怕正在南方收拢人手,积蓄力量,他说不定会盯上这里……” 马里兰爵士忍不住回过头:“可我听说,主动开战的并不是他?” “……确实如此,主动开战的是我们,”卡洛尔子爵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现在我要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我们是被诱导了!塞西尔公爵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战争准备,被动应战只是个幌子,他从一开始就是充满进攻性的——爵士,千万不要被他暂时没有进攻磐石要塞的假象给蒙蔽,他一定会来的!” “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警告,子爵先生,”马里兰爵士深深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而且我会把你们的遭遇尽快报告给……王都。但恕我直言,你们能得到的帮助恐怕有限,即便磐石要塞,也只能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而已。” “爵士,塞西尔家族回来了!他们要讨回这一百年里失去的一切!您忘了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 “子爵先生,我当然记得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但请记住,背叛了塞西尔家族或者瓜分塞西尔土地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不是圣灵平原上的任何一个姓氏,”马里兰微微扬手,打断了卡洛尔的话,随后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并非我意识不到南方的危机,从你们身上我就能看出塞西尔家族的威胁,但我能做的相当有限。” 看到马里兰爵士脸上复杂的神色,卡洛尔和周围的几个贵族终于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康思科子爵不禁迟疑着问道:“爵士,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么?”马里兰爵士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国王死了。” …… 塞西尔领,商业区,“天平广场”,一座新的大型设施正在被树立起来。 合金制造的塔状骨架仿佛一座异样的丰碑般树立在广场中央,装饰用——以及在夜晚提供照明用的外层覆板在经过减重术处理之后被轻巧且精准地覆盖在塔的表面,魔导技师们利用提升装置和安全索攀至塔上的各个关键位置,用灼热的能量光束将塔的覆板和骨架牢固地焊接在一起,而在这座塔的顶端,则是一座悬浮在半空的、散发出莹莹光辉的大型方尖碑。 这座设施已经接近完工,目前只是在做最后的修饰工作,塔顶上的魔能方尖碑是设施的核心装置,同时也在为现场的各种魔导装置提供着能量,在方尖碑下方,连接地下魔网的合金柱正在被高塔的覆板一点点遮盖起来,那些闪耀的魔法符文正将澎湃的能量从魔网中抽取,并注入到顶部的方尖碑底座,最终再由方尖碑向外释放,形成足以覆盖整个城区的魔力场。 高文站在工地附近,看着这座塔身上各处的符文以及魔晶石灯随着魔导技师的测试一个接一个地点亮又熄灭,心中略有些感慨。 在这座塔完工之后,商业区最西端的街区以及新建立的西城区也就完全处于新式魔网的覆盖下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塞西尔城将完全处于“魔网通讯”的信号覆盖范围内,今后再等上一阵子,等到南北大道上的数座魔能方尖碑中继塔完工,就可以在塞西尔城的任何一个角落和康德领进行通话了。 当然,前提是通讯设备的产量要跟得上。 高文看了一眼不远处,在那里,数名士兵正守卫在一辆大车旁,那辆车上便放置着数个大型的、带有三角形底座和水晶结构的装置,那些是尼古拉斯·蛋总在生产线尚未运行的时候亲手制作的“公共魔网通讯终端”,现在它们正在等待安装。 瑞贝卡站在高文身旁,这姑娘脸上满是自豪,因为把魔能方尖碑放在塔上的主意就是她提出来的——这源于她对领地内每一座魔能方尖碑实际运转情况的持续跟踪监控:“把魔能方尖碑安置在特殊的‘塔’上,可以有效提高信号传输的稳定性和传输范围。当然这也会让它变得显眼,而且容易变成远程法术攻击的活靶子,所以我在塔身里设置了法力护盾符文组——反正魔能方尖碑的冗余能量很多,带起一套护盾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一套护盾么?”高文偏头看了这姑娘一眼,“我怎么还听说你当初打算在塔下面埋三百斤魔晶炸弹?” “额……那不是您说要在荒郊野外也设置中继塔,保证什么信号全覆盖么,”瑞贝卡顿时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脑壳,“野外多危险啊,万一敌人来破坏怎么办……” “这是能量广播塔和信号中继塔,又不是前线碉堡,”高文敲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本身够结实就行了,你还指望一座信号塔在战争时期歼敌八千是怎么的。” 瑞贝卡嘿嘿傻笑起来企图萌混过关,而高文却在教训过这孩子之后忍不住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瑞贝卡在魔能方尖碑中继塔下面埋炸弹的主意确实是个馊主意,危险性大而且得不偿失,但她的考虑倒是有一部分道理的——这个世界,还真不太平。 这个世界的荒郊野外处处危机四伏,人类还远未在旷野中遍插文明之光,而且现在还是战乱年代,那些设置在主要城市外的中继塔的自保能力还真是要考虑考虑的…… 自爆不行,弄个奥爆似乎也可以…… 看到老祖宗突然就陷入思索状态,瑞贝卡忍不住大着胆子踮起脚在高文面前挥了挥手:“祖先大人啊,我怎么觉得您开始认可我的话了?” “我只是在思考各种野外设施的防御问题……”高文扒拉开瑞贝卡的手,正想再说点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琥珀正朝着这边飞快跑来。 等琥珀到面前之后,他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莱特回来了!”琥珀喘了两口气,“他好像经历了什么……重新获得圣光了!” 第0420章 问与答 重新获得圣光? 琥珀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而且高文再询问下去,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说是莱特刚刚回到领地——现在已经回了教堂。 “施工这边你看着点,”高文匆匆跟瑞贝卡交待了一句,便一把拉住正准备溜号的琥珀,“你跟我去看看莱特。” “哎哎你别拉我……我暗夜神选你知道不……我暗夜神选……我进圣光教堂浑身别扭的……” 琥珀这点微弱的抗议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高文把这个矮冬瓜往胳膊下面一夹,迈起大步就直奔教堂——没过多久,二人便来到了那座由莱特亲自建起的小教堂前。 此刻教堂并未开放,但大门也没上锁,虚掩着的教堂大门上,一朵白色的告死菊正静静地插在门板的缝隙中。 高文看了一眼那朵告死菊,随后上前轻轻推开大门。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布道台前,他背对大门,穿着一身伤痕累累的塞西尔魔导战甲,从侧面窗户洒进来的阳光落在这个身影肩上,荡漾开一圈朦朦胧胧的辉光。 在那层隐约虚幻的辉光中,高文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但再凝神细看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却只有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时所带起的朦胧光点。 高文走向莱特,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教堂大厅中回响起来,布道台前那个身影随之晃动了一下,莱特转过头,看到高文之后躬身行礼:“领主,我正要去向您报道……” “没关系,我来看你也一样,”高文摆了下手,并随之注意到莱特脸上多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道伤口从左侧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上,恐怕再深一丝就会夺走莱特的一只眼睛,而此时此刻这道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了深深的伤疤,“……看样子你经历了许多东西。” “我……重获了圣光,”莱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一团如有实质的澄澈光辉几乎立刻便从空气中浮现流淌而出,聚集在他手掌上方,这团光芒仿佛引动了空气中的圣洁能量,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我从未感受到……我和圣光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密,原来它一直都在我身边,在我们每一个人身边,就像自然界中的魔力一样……” 高文静静地看着圣光在莱特手上流淌并慢慢消散,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这背后全部的原因,但或许我找到了圣光真正的道路,”莱特的声音一开始略有迟疑,但随之变得坚定有力,“领主,您还记得您曾问过我的那句话么?” 高文心中隐有所感:“关于你的信仰?” “是的,您曾问我,我信仰的是圣光,还是圣光之神,”莱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布道台后方——高文记着那里曾经安置着圣光之神的圣像,然而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我想我现在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 消失的圣像,重获的圣光,还有莱特身上悄然改变的气质,高文心中已经想到了这位牧师重获圣光的大概情况,但他不知道这种惊人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一个虔诚的信徒是如何在突然之间就突破了自己的信仰,突破了那种近乎心灵钢印般的影响?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莱特在听到这些问题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才静静开口道:“领主,您知道在那些贵族和圣光神官溃败之后,他们的溃兵都做了什么吗?” “我大概可以猜到。”高文沉声说道。 “我们经过了一个村子,在康思科地区边上……那里已经全毁了,”莱特平静地说道,语气似乎很淡然,但在他开口的时候,高文却能够感受到他身旁隐隐约约浮动起来的圣光力量,“村子里有十几个幸存者,我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从莱特口中,高文和琥珀知道了发生在康思科领的那一夜,知道了那些因饥饿而疯狂的贵族溃兵和教廷骑士,知道了那个叫做艾米丽的小姑娘,知道了莱特重获圣光的全过程。 琥珀听完莱特的故事,总是没心没肺傻乐呵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一丝惋惜遗憾的表情来,她皱着眉,抬头看了看脸色阴沉的高文,又看了看莱特,最后还是忍不住嘀咕起来:“那群天杀的贵族……还有那帮神棍……” 说完她就立刻拍了拍高文的胳膊:“高文我没说你啊——你跟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我知道,你不用刻意强调,”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看着莱特,“虽然重获了圣光,但你应该还有疑惑吧……否则你就不会站在这里思考这么久而不去报道了。”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不知道该不该我思考的东西,”莱特果然皱起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他看着高文的眼睛,用一种格外坚决的语气问道,“领主,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那些贵族,还有那些神官、骑士们,他们自诩为人民的保护者,最终却做的比强盗还要强盗,他们当然该死,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杀死成百上千的贵族和教士,但……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贵族和教士?他们在几百年前,甚至在几十年前,都还没有堕落到这种程度……我们今天消灭了他们,但几十几百年之后,我们之后的人会不会也走上同样堕落的路?” 琥珀不可思议地看着莱特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是他问出来的,在她印象中,莱特只是个安心传教、在领地里到处给人帮忙的热心牧师而已,却没想到他在回来之后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这个问题几乎就是在质疑高文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了。 而且这个问题…… 琥珀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她想到了高文曾经说过的那些规划,关于对旧贵族的处置方案,关于未来的领地法律,她也忍不住问道:“对啊,你当初也说过,人性中总有贪婪,哪怕是现在看起来秩序井然清正廉明的政务厅,随着领地发展、日渐富裕,也总会有被权力腐化的人出现,如果那样的话……” 高文看着琥珀和莱特,对于后者的问题,他并没有太大意外。 改造、建立一种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怕是在不断推行新教育、新思想的情况下,哪怕是在他身边最核心的圈子里,能够完全理解他想法的人都很少很少,而莱特在亲眼看过战场,看过旧贵族和旧教会的腐化堕落模样之后会冒出这样的疑问当然十分正常。 这与个人的思维或悟性无关,这单纯只是时代的局限。 他对眼前重获圣光的牧师问道:“莱特,你觉得‘贵族’是一个怎样的群体?” “贵族……”莱特皱起眉,“他们……是土地和人民的拥有者和统治者,而且至少在名义上,他们还是这一切的保护者……他们的权力很大,这个王国基本上就是依靠他们运转起来的。” “那你觉得‘贵族’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次回答的是旁边的琥珀:“坏的呗——莱特都亲眼见过了。” “我也是贵族,”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琥珀,“还有十一年前解放奴隶的葛兰子爵,现在的葛兰女子爵,已经接受塞西尔律法,准备宣誓效忠的安德鲁·莱斯利子爵,他们都是贵族。” “额……”琥珀愣了一下,挠着头发,“那就有好有坏呗。” “是的,贵族中也有好的,但为什么贵族的整个群体还是会腐化堕落成这样?” 琥珀和莱特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不知道高文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幸好,高文也没有让他们困惑太久,他有些话早就想跟身边的人说,此刻正好时机合适,他便微微吸了口气,把他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贵族——或者更严格地讲,是安苏现行体制下的土地贵族,他们是土地和人口的绝对所有者,也是权力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从诞生之日起,这个群体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占有几乎全部的资源,而且有绝对的权威去使用这些资源,所有平民都只不过是他们资源的租借者,甚至是他们资源的一部分,贵族不事生产,也不需要去生产什么,他们只需要寄生在土地和人民身上,从后者身上汲取养料即可…… “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真正怜惜和在意平民的性命和权益,而且由于资源来自土地,他们对人民在意的程度,甚至还不如他们对自己土地的在意程度,即便他们偶尔表现出对人民在意的模样,那也只不过相当于一个人珍惜他口袋里的钱币而已,他们会保护自己的钱币,但价格合适的情况下,他们随时可以把那些钱币‘花’出去。 “他们自诩为人民的保护者,这一点也是事实,在荒蛮的拓荒年代,人类只有有限的资源去供养有限的保护者,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把大量资源集中在几个强有力的个体身上,让这些个体来保护整体的安全,而这些强有力的个体就是最初的土地贵族,至少在那个年代,他们的存在确保了文明的生存和发展——但在这个时期结束之后呢? “无人能够控制土地贵族,因为他们既是资源的拥有者又是分配者和使用者,既是法律的制定者又是执行者和维护者,所以他们必然会成为一个失控、腐化、堕落的群体,甚至抛开道德而言,他们的“腐化”都不能算是腐化——这只是一个群体在养分充足的环境下不断膨胀生长的自然变化而已,就如一株植物在肥沃的土壤中会不断成长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土地贵族永远——记住,是永远都不会主动放弃他们的资源和特权,就如一株植物不会主动把根须从土壤里拔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偶尔出现了一两个‘好’的土地贵族,他们也不会改变土地贵族整体的属性,因为这个群体的本质没有改变,他们的生存方式也不会改变,只要他们还占有土地,还享有特权,掌握资源,他们这个群体就必然会走上寄生于土地和人民身上、依靠吸食后者的养分来生存的路,而他们所谓‘人民保护者’的角色也会随着所有土地贵族都完成资源分配,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统治结构之后荡然无存,想一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贵族战争’,在‘贵族战争’中,他们是为了保护人民才拿起刀剑的么? “而这个概念扩展开来,目前的圣光教会和土地贵族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土地贵族占有的资源是土地,教会占有的是信仰和神术,土地贵族的特权是法律,教会的特权是经典解释权罢了。” 高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莱特和琥珀,继续说道:“因此我们回到最初——贵族为什么会腐化堕落成这样,答案是——他们必然会腐化堕落成这样,这与土地贵族中出现了几个开明领主无关,也与他们曾经多么光辉伟大无关,这纯粹是他们的固有属性决定的,所以——莱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消灭成百上千的贵族和骑士,但只要‘土地贵族’这种群体仍然存在,那么哪怕我们杀光了这一批的土地贵族,新的土地贵族也迟早会出现,甚至从我们的子孙后代中出现。 “所以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仅仅是为了消灭那些贵族的躯体,而是为了消灭他们的根基,我们不是为了消灭南境的四十多个分封领主并掠夺他们的土地财富而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消灭这些领主所属的‘土地贵族’这个整体,将土地和自由还给人民而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不要再出现下一个被自己的领主烧毁的村落,不要再出现下一个艾米丽而进行这场战争。 “莱特,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去看看我最新颁布的土地分配法案,以及在学校里、在报纸上、在各个公告栏中不断宣传推广的,对土地权益和人民权益的解释,或许你就会理解,为什么霍斯曼伯爵号召起兵对塞西尔宣战的时候给我安置了十八条罪状,里面竟然有十一条都是跟我制定的那些法律以及在领地上宣传的东西有关的,因为那些才是真正要他们命的东西——甚至会要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命,在这一点上,他们看的相当清楚。 “但只要这些东西推广下去,确立下来,形成稳固的社会秩序,那我们就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消灭了‘土地贵族’这个整体,不是消灭了他们的肉身,而是消灭了他们的根基,从今往后,哪怕仍然有‘贵族’两个字,哪怕他们残存了些什么东西,他们的根子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0421章 被释放的猛兽 在琥珀眼中,高文很少会用这样的长篇大论来阐述一个概念——这个揭棺而起的男人总是有满脑子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似乎过于超出了人世间众生的理解,所以他更多的是去默默做一件事,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做一件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让大家一点一点搞明白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是怎么回事,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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