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有助于他们在教堂门口保住自己领到的食物,但在所有人都站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还坐在原地。 是晚上坐在篝火对面的人。 有人上前推了一下,那具佝偻着的身体随即倒在地上:他死了。 无家可归者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少了几块柴火。” “他去年还有自己的房子呢……” 索尔德林面无表情,七百年前那些在黑暗与困顿中携手前行的人,他们的后裔就打造了这么个国度? 他转过身,走向即将被阳光照亮的街道。 他要快点回到塞西尔领去。 第0314章 “远见卓识” 南境,霍斯曼伯爵领。 高大健壮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坐在自己的会客室中,审视着眼前来访的客人。 作为南境地区最强大的土地贵族之一,卡洛夫·霍斯曼一直深以自己的姓氏和优秀的家族血统为荣。 他的家族原是圣灵平原霍斯曼家族的一支,在一百年前,他那富有远见卓识的祖先及时意识到了雾月内战的真正走向,并以响应“北方王储”的行动争得了自己的荣耀,原本并无继承权的祖先在第二王朝建立之后得到了王室的破格册封,才让家族在南境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并成为伯爵级的土地贵族,从那天起,直到今后的一百年里,南境的霍斯曼家族都保持着繁荣强盛。 这毫无疑问说明了家族血统的优秀,更说明了“远见卓识”这一特质对于家族的重要性,卡洛夫·霍斯曼时刻牢记着这一点,因此他总是擦亮眼睛,谨慎且敏锐地关注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但是自己领地上的,更是整个南境土地上的。 在那位“开国大公”复活归来之后,他的视线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塞西尔领。 自从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之后,王室就始终有意地控制着南方地区的发展局面,古老庞大的塞西尔家族就如同一头巨兽,哪怕一夜崩塌,它残留的尸骸血肉也仍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为了防止那些仍然效忠塞西尔姓氏的大小贵族搅动局势,王室在一百年里不止一次地分割这片土地,并几乎把所有南境贵族都变成了王室的直属封臣,而且控制着这片土地上的贵族爵位最高只到伯爵——所以,霍斯曼伯爵在长达一百年间都始终是这片土地上最高的贵族之一,可是这个局面在不到一年前被打破了。 南境重新有了一位“公爵”。 尽管这位公爵并没有立即要回自己的土地,也没有对南境的当代贵族体系做出任何宣称,而是在只保留爵位封号的情况下跑去黑暗山脉搞起了开拓建设,但卡洛夫·霍斯曼伯爵从来没有对那个死而复活的开国英雄放松警惕,他有敏锐的嗅觉,能从那个公爵的一系列行动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那是隐藏起来的野心和威胁。 “目前能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些,”眼前的客人说道,“我们派去的探子已经成功混进一个叫做‘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的组织里,按照那个复活公爵发明的词汇,它是一个‘秘密建设部门’,根据探子掌握的情报,这个部门直接接受领主命令,承担的都是最高等级的领地建设任务,所以传来的消息应该都是可靠的,而且价值极高。” “很好……格林先生,你训练出来的探子没让我失望,”卡洛夫·霍斯曼满意地点着头,随即微微皱眉,“这么说……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手头有了一批非常强大的武器?而且可能是精灵提供的?” “是的,他们用这种武器来对付废土中游荡过来的怪物。” “白银精灵是宏伟之墙的建造者,他们有对抗废土怪物的武器这不奇怪,但他们绕过安苏王室,直接和高文·塞西尔公爵接触并援助武器……这就有些古怪了,”卡洛夫·霍斯曼轻轻敲着桌面,思索着这期间隐藏的真相,“看来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位开国公爵并不是一个‘好邻居’啊……” “或许我们应该尽早行动,控制塞西尔领的发展,”被称作格林先生的中年消瘦男子带着阴沉沉的笑容说道,他本就阴郁的气质在这个笑容衬托下更显得阴沉,黑色头发遮掩的眼珠中闪烁着冷森森的光,“莱斯利子爵已经很明显地倒向塞西尔家族了,康德领现在更是实质性地处于塞西尔家族控制下,那个死而复生的人,正在不知不觉地渗透并控制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土地。” “但现在不属于他了,”卡洛夫伯爵轻哼一声,“不过我们不能动作太明显——他仍然是王国的公爵,至少名义上和法理上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跳出来对抗他的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有好处。” “他确实是王国名义和法理上的公爵,但又有谁希望这位‘公爵’存在呢?您不希望,卡洛尔子爵不希望,葛兰女子爵不希望,甚至我们的国王陛下——他也不希望,只不过每一个人又必须表现的对一位开国祖先足够敬畏罢了,”格林先生微微笑着,作为卡洛夫伯爵多年的顾问,他相当清楚自己这位目光敏锐的朋友在想些什么,“我们不能正面和开国英雄对抗,这对您的声誉有损,但我们可以先联络一下旁人,提前做一些准备……” 听着顾问的话,卡洛夫·霍斯曼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舒缓开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商讨告一段落之后,格林先生又提起了另一个情报,“最近从莱斯利领传出一种叫做‘魔网’的事物……” “魔网?”卡洛夫微微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魔法装置,或者说类似魔法装置的东西,可以汲取自然界中的游离魔力,效率比传统的自充能法阵高出许多倍,它能够稳定地对一些需要消耗魔力的装置供能,比如魔晶石灯,”格林解释着,“您应该猜到了,它最初是出现在塞西尔领上的,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手下的魔法师创造了它,然后和塞西尔领走得很近的莱斯利子爵购买了这方面的技术——不过,那位莱斯利子爵显然想要收回一些本钱……” 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忍不住微笑起来:“任何忠诚都是有限的,只要价格合适。这种叫做魔网的东西,价值大么?” “价值很大,尤其是配合上一种叫做‘魔能引擎’的装置之后,”格林说道,“魔能引擎是一种可以代替人类工作、力大无穷的魔法道具,也是塞西尔领的产物,它价格昂贵,但抵得过几十上百个奴隶的力量,而且昼夜工作不知疲惫。我已经派人去坦桑镇查探情况,我的说法毫无夸张。” 卡洛夫伯爵一愣:“真有这么强大的魔法道具?难道那位复活的公爵连这种东西也卖给莱斯利子爵了?” “很显然,那位公爵大人复活过来之后很缺钱,”格林先生笑着说道,“当然,我猜他出售肯定是有保留的,毕竟没有人愿意把宝贵的魔法道具交到别人手上,但我们在坦桑镇的探子成功和莱斯利子爵手下的人建立了联系,他们有办法偷偷搞到一批——就如您说的那样,任何忠诚都是有限的,只要价格合适。” “很好,想办法搞到一个所谓的‘魔能引擎’,另外还有那个什么……魔网,也想办法搞到,”卡洛夫伯爵当机立断,他已经从这两件事物中看出潜在的价值,及时出手方是霍斯曼家族的优良品格,“所需的金币不用担心,能弄到塞西尔领的魔法奥秘才是最重要的。” 格林微笑着:“您会得到您想要的。” 塞西尔领的领主府中,高文看完了手中的信函,笑着抬头看向琥珀:“你猜咱们那位住在坦桑镇的邻居说什么了?” 琥珀看了一眼那封信,信纸一角可以看到莱斯利家族的徽记,但她没看内容便随口说道:“最近开始有别的南境贵族跟他接触,打算买魔能引擎了是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军事安全情报局的局长啊!局长哎!”琥珀顿时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亲自任命的,妈呀你不会是压根忘了吧……” 高文赶紧把琥珀越凑越近的脑袋摁回去,一边摆着手:“没忘没忘当然没网——主要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在干活,每天看你主要在做的事情就是找各个部门蹭饭,剩下的时间全在给我捣乱,我还当你一点正事不干呢。” 琥珀:“……” 这位半精灵小姐瞪着眼跟高文对峙了半天,然后想到反正自己也打不过对方便轻车熟路地怂了回去:“除了魔能引擎之外,我还接到情报说南境西部区域的几个领地上出现了简陋的魔网或者和魔网有关的线索,有的贵族领主正在招募符文工匠和符文师,还有人在高价招揽魔法师,再根据‘魔网’情报的流通方向,我判断那些当地领主已经买到或者偷学到了魔网的部分资料,并且在尝试复制。” “魔网已经开始传播了么……比我想象得慢,但考虑到冬季的影响,这个速度还算不错,”高文一边思索一边点头,“安德鲁子爵也是努力了啊。” 高文一提安德鲁子爵,琥珀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说呢——之前安德鲁子爵战战兢兢偷偷摸摸收买你派过去的技术员,花了一大堆钱有一半都进了你的口袋,好不容易人家偷学个差不多了,你才突然派个信使过去表示魔网是可以卖的,不但可以卖,甚至可以让他当代理商往更远的地方卖……有你这么坑人的么?” “我一开始可没想坑他,谁让他自己非要搞点小动作,”高文无奈地摊开手,“我跟这个时代的贵族们打交道最头疼的就是这点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做生意,大家都有好处,还非要搞过分解读自己胡思乱想。不过我相信这之后莱斯利子爵就会接受教训了吧……跟塞西尔做生意,规矩是跟别处不一样的。” 第0315章 前进一步 琥珀当然知道高文定下的“规矩”跟别处不一样,就如高文整个人的思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正常人会把自己的先进技术成果往外卖么?正常人会把本应该独属于贵族和超凡者的魔法力量努力朝着白菜的方向折腾么?正常人会建立一个政务厅和一整套行政机构,把本属于领主的专权都下放给那些出身低级贵族甚至出身平民的“公务员”么? 高文就都干了,而且每一次都有理有据的。 “现在魔网已经开始在南境传播,靠近莱斯利领和康德领的贵族领地上已经出现了仿制的雏形,一些有足够财力而且消息灵通的大贵族也知晓了魔能引擎的消息,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就像你当初计划的那样,由安德鲁子爵而非塞西尔领的人出面来销售,这进一步打消了南境贵族们的顾虑,如无意外,在春天来临,商路通畅之后,我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大笔收入进账了——正好能用来采购更多原矿石以及扩增人口。” 高文听完琥珀的报告,微微点头:“安德鲁子爵是南境的熟面孔,他的人脉可以帮助我们把原始魔网和魔能引擎送到其他贵族手上,而只要他们尝到了一点点甜头……他们就不可能拒绝接下来的好处了。” “另外还有帕德里克送来的消息,炼金药剂在冬天仍然卖得很好,一部分商人甚至已经在东境边界和圣灵平原落了脚。不过他们手中的大量廉价药水也引起了当地领主的关注,帕德里克对此有点担心,”琥珀一本正经地报告着,“他担心那些贵族会在利益的驱使下压榨商会的分销端……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并不是每个贵族都像塞西尔公爵一样诚实守信,做生意讲良心。” 高文抬起眼皮:“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想他应该不止发来了抱怨吧。” “还真瞒不过你,”琥珀挠挠头发,“他说现在已经有了几次比较恶劣的事件,在偏北一些的地方,有当地贵族扣下了我们的药剂商人,要那些商人把一半的货物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否则就宣布我们的药剂商人是非法行商。” 高文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哦?极低的价格?那是多低?” “……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琥珀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那简直就是明抢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以现在的售价和炼金工厂那边的成本,哪怕四分之一也还有利润嘛。” “你还笑?”琥珀看着高文的模样,顿时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抢塞西尔领的钱啊!如果不是还顾及着你的名号,他们恐怕就不是要求留下部分货物,而是直接洗劫商人了!” “直接洗劫商人可不好,那样一来就没人敢继续往他们领地上贩卖药水,我的手就伸不过去了,”高文摸着下巴想了想,“嗯,替我拟写一份给帕德里克的指令,告诉他,那些已经站稳脚跟的商人要主动和当地贵族接触,不就是四分之一的价格么?可以啊,塞西尔领愿意以四分之一的价格大批量地把药水卖给他们,我们的药剂商人甚至可以把每次货物的二分之一专门给他们留着,而条件就是那些地方领主要保护塞西尔药剂商人在他们领地上的经销权,要防止别的传统草药师、炼金师去打压排挤药剂商人。” 看到琥珀目瞪口呆的模样,高文刻意笑着问道:“你觉得那些地方领主会同意这些要求么?” 琥珀张了半天嘴,终于蹦出话来:“他们当然同意!傻子才不同意呢!算下来十几个铜币就能买一瓶炼金药剂啊!能得到这天大的好处,不用你说他们都会主动保护药剂商人,甚至帮他们运货都有可能!但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高文不等琥珀说完就打断问道:“你觉得那些当地领主购买廉价炼金药剂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琥珀愣了一下,“反正不可能是拿来漱口吧……” “肯定不是给自己用的,”半精灵小姐陷入蒙圈状态的时候很可爱,但高文这次没打算逗弄她,“我们的炼金药剂是兑水的‘劣质品’,虽然对平民百姓和冒险者而言仍然是好东西,但绝对不可能再入得了贵族的眼,那些地方领主肯定提前了解过这一点,所以他们大量购买廉价药水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是给自己的手下人用的,是给他们的私兵、护卫、爪牙们用的。” 琥珀脑筋不笨,有时候只是思维习惯导致转不过弯来,这时候高文稍微提醒了一下,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眼前的这个狡猾老粽子是在谋划怎样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大批量出货,要多少有多少,慷慨的塞西尔公爵将让南境的每一支贵族军队都用上物美价廉的炼金药水,勇敢的士兵们将再也不需要把臭烘烘的黑药膏和草根泥裹在伤口上,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只不过会收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本钱而已,”高文往椅子上一靠,不慌不忙地说道,“有了好的炼金药水,就不会有人再用那些几乎没多大效果的草药膏和巫术手段,售价高昂的传统炼金药剂也会迅速销声匿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琥珀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就是你上次说的……绞索?” “没错,绞索,”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希望看到塞西尔家族重新站起来,所以他们会用他们自以为很高明的办法拼命想要从塞西尔家族身上抽血,我只好给他们抽,并顺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套一根绳子。” 顿了片刻之后,高文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兑水之后的炼金药剂,保质期可是很短的” 符文研究院的大型实验室中,皮特曼得到詹妮的邀请,前来观看一个特殊的魔法阵。 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德鲁伊仍然是那副令人不敢放心的模样,尽管他已经是德鲁伊法术及魔导炼金工业方面的负责人,手下带着两位数的学徒,还有自己的研究队伍和课题,但他仍然穿着一身朴素而陈旧的灰色棉袍,各种有用的没用的护身符挂在身上各个地方,一头白发乱糟糟地盖在头顶,用一顶已经褪了色的土黄色软帽压住,而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就在软帽边缘那些散乱的头发遮盖下不断地转来转去——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都是这老头会不会突然掏出一副牌来要给你算个命,而绝对不会把他和什么“神术符文专家”、“德鲁伊导师”联系在一起。 但他确实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皮特曼仔细观察着中心实验台上的那块大型基板,在基板上,各种便于组合的符文块以及魔力线条共同勾勒成了一个充斥着神秘气息的魔法阵,而一些用非导魔材质制成的丝线则被固定针固定在魔法阵表面,以分割这个魔法阵不同区域的功能。 ——这些分区是詹妮和卡迈尔临时划分的,并不足够精准,只能作为研究阶段的辅助。 “这些确实是变形的神术符文,”皮特曼看着那些被特殊颜料标注出来的符号,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点头说道,“嗯……这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测。” “猜测?”詹妮好奇地看着老德鲁伊。 “不管是德鲁伊曾经信仰的自然教派,还是永眠者信仰的梦境教派,在其神术转化为魔法的过程中,先驱者都进行了非常小心的‘回避’和‘掩饰’操作,”皮特曼笑起来,眼睛里带着狡猾的光,“这些变形的符文里只透露着一个信息……” 卡迈尔那带着奥术回响的独特嗓音从旁边传来:“恐惧。” “没错,恐惧,”皮特曼嘿嘿一笑,“神的权柄已经落入人手,但人却仍然战战兢兢,仿佛时刻恐惧着神会回来,恐惧着神会惩罚那些窃取权柄的亵渎者,纵使先驱们找到了把神术转化为魔法的规律和技巧,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努力掩饰自己的动作,仿佛自欺欺人般地躲避着那可能已经不在的神灵。” “忤逆计划的早期也是如此,”卡迈尔嗡嗡地说道,“直到我们确认了‘巨鹿阿莫恩’的存在,确认了祂就是陨落的自然之神,我们的恐惧才有稍减。” 詹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但她此刻已经变的习惯,并下意识问了一句:“梦境之神……也会是像巨鹿阿莫恩那样,已经陨落了么?” “这个说不好,神灵的诡异超乎人类想象,巨鹿阿莫恩的神尸确实就躺在幽影界,但天知道其他堕落教派所信仰的神明是个什么状态,”皮特曼嘿嘿一笑,摇着头凑到那魔法阵前,“比起琢磨那些神灵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我们更应该尽快搞明白这个魔法阵是怎么运作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些初步的进展。”卡迈尔说道,同时召唤了一个塑能之手,将试验台旁边的一个半米高的金属—水晶装置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型的、专为实验室环境准备的魔能方尖碑。 “一开始,我们尝试用普通的魔力来驱动这个法阵,然而失败了,这个法阵有着特殊的接口,它只会对永眠者的梦境法术产生反应,不管是激活还是控制,都需要辅以特殊的梦境魔法才行。很显然,这个魔法阵是不完整的,它无法独立运行——必须要有施法者进行配套的仪式,才能补完它的魔力路径,”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调试魔能方尖碑,“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很多传统的法阵由于优化不到位、架构不合理而具备这种‘不完整性’,但这却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魔能方尖碑启动了,稳定的魔力场开始笼罩整个符文研究院。 “可是后来,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让这整个法阵都运行起来,它里面有一部分至关重要,只要这一部分能够激活,那么借助魔力场的扩散性,它就能发挥不可思议的效果。” 卡迈尔抬起他那充盈着奥术能量的手臂,一道小小的火花击打在试验台的魔法阵上,那魔法阵中的一部分符文立刻明亮起来,并随着卡迈尔注入魔力的变化开始明暗浮动。 几乎是第一时间,皮特曼便心有所感地看向了实验室另一侧的墙面。 在那墙面上,悬挂着另一块大型基板,那块大型基板上并没有完整的“永眠者法阵”,而是只绘制了最基础的一套符文阵列,但就是那基础的符文阵列,此刻正在随着卡迈尔的动作而明灭变化着。 “目前我们还是只能传输这么简单的变化,并且传输极易受到干扰,距离也很成问题,但至少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证明了一件事: “传讯法术的‘黑箱’,并不是不可破解的,它的原理或许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简单。” 第0316章 提尔对神明的印象 一份来自符文研究院的报告被送到高文面前,他对着这份报告看了许久,最后微微呼出口气,起身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走到了房间外面。 寒冬时节的冷风扑面而来,但寒冷的冬日空气并不能让塞西尔领陷入沉寂,在雪后灿烂的阳光下,塞西尔的领民正来来往往地穿行于大街小巷,奔赴各个工作岗位,或者前往政务厅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成功在魔力场覆盖范围内实现了一定程度的信号传输么……”看着冬日里仍然繁荣的领地,高文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在报告书中看到的内容,“在魔力场内,特定频率的震荡魔力可以实现无线传输,而传讯法术的‘黑箱’部分其功能似乎也只是在让魔力震荡的频率可以实现广域变化……难道说,整个世界都是被笼罩在一个魔力场中的?原始魔力并非是在自然界游历的无序能量,而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大型场?” 高文的思绪发散着,目光则随意向楼下的院子扫了一圈,结果刚扫到一半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看到一个长条形状的漂亮姑娘就像做贼一样正小心翼翼地从府邸大门钻出头来,那是整天宅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的提尔,这只言行奇特的海妖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只见她迟疑着拱到了庭院的门口,然后特别小心地把尾巴尖探出去——戳了戳院子大门外面那片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雪地。 下一秒高文就看到提尔整个人都“啵儿”一下绷得笔直,尾巴也飞快地收了回去。 站在院子门口的两个卫兵就全程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海毛虫怪。 高文忍不住好奇地开口招呼起来:“提尔,你干嘛呢?” 海妖小姐被突然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尾巴一抽从大门蹦出去,然后她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露台上的高文,便举起尾巴晃晃:“我想出门!但你们人类世界的冬天也太冷了……” “你竟然也有出门的时候?”高文特惊讶,“你这是冬眠结束了?” “我这不是好长时间没去河里游泳了么?本来看着今天太阳挺大,想去游一圈放松放松,结果没想到……噫——雪地好冷啊!我还是不去了……” 高文听着提尔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几乎能遮盖小半个天空的巨大日轮,心说海妖姑娘讲的没错,这太阳确实挺大…… 提尔这时候又开口了,她使劲挥舞着胳膊和尾巴尖:“人类领主啊,你在上面是晒太阳呢么?” 高文随口回答了一句:“是啊。” “那我也跟你一起晒!” 海妖小姐远远地嚷嚷了一声,随后就一甩尾巴朝这边拱过来,高文一开始还以为这姑娘准备进屋从楼梯爬上二楼,于是便想要转身去打开露台的门,结果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那海妖拱到院子中央便停了下来,随后长长的尾巴原地盘了两圈,跟弹簧一样颤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紧接着她就开始使劲,整根身体越压越紧——到这一步高文就猜到了这个脑筋精奇的家伙想干什么,赶紧阻止:“你等会……” 然而这话说的晚了半拍,等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那根咸鱼精彻底把自己压成了一个扁扁的弹簧,紧接着就是“嘣”的一声,提尔整个身体便朝着露台的方向直飞过来…… 露台上方当即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完全笼罩了通向露台的所有角度,高文就眼睁睁地看着提尔一头撞在护盾上,紧接着是尾巴也“啪叽”一声拍在光幕前。 一脸懵逼的人鱼(海蛇以及咸鱼)小姐就这么在高文眼前从护盾上滑落下去。 几秒钟后,护盾自动消失,高文探头往露台下面看了一眼,正看到提尔用尾巴缠住了露台下面的支柱,在那吭哧吭哧地努力向上爬着,虽然由于她对尾巴的控制方式奇特导致她爬得很艰难,但幸好二楼也不是很高,基本上把尾巴杵在地上一使劲也就上来了…… 片刻之后,爬到栏杆外头的海妖小姐伸出手:“哎你别光看着,拉我一把。” 高文面无表情地伸手把这个咸鱼精拽上露台:“哦。” 好不容易爬上来之后,提尔第一件事就是叉着腰抱怨:“话说你闲着没事在露台上装个护盾干嘛啊!前几天不是还没有呢么?!” 高文一摊手:“主要是为了防琥珀——现在这房子的每个窗户、阳台、露台外面都有护盾,快速接近的话肯定会一头撞在屏障上。” 提尔斜了高文一眼:“管用么?” 高文叹口气:“不管用,琥珀一个暗影步就进来了,还不如老鼠夹子。” 提尔满脸无奈,一边很认真地把自己盘成团一边嘀咕:“我多少也是住在这房子里的,怎么这么大改造都没人跟我说一声呢……” “废话,你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过来也就吃个饭,我都怀疑哪怕有朝一日整个塞西尔领被炸飞了,你都得等到下一顿饭点才能知道……” 提尔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突然冒出一句:“平常你在人面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严样子,我没想到你这人说话还挺有趣的。” 高文怔了一下,忍不住笑着叹气:“其实我本身的性格也不是那般严肃的,但你要知道,作为一个领主,而且是从史书里走出来的领主,我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形象。” “你们人类真是奇怪,太多自我限制的规矩了,”提尔晃晃脑袋,一头海蓝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起如水般的波浪,“我们海妖就从来不讲究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是个很直白的种族,所有想法和行动都不加掩饰。嗯,大部分情况吧……” 由于提尔平日里的奇妙作息以及慵懒态度,高文并没多少机会跟这位海妖小姐了解关于深海的事情,这时候听到对方主动提起,他立刻顺势问道:“说起来,你在你的族群中是做什么的?” “我?我是一个潮汐大师,”提尔耸耸肩,“战斗人员。” “潮汐大师?”高文眨眨眼,感觉听到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称号,“这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提尔双手抱胸,用尾巴尖抵着下巴思索起来:“按照你们人类的理解……大概算战斗祭司?比较高级的战斗祭司,负责在战场上制造战略级魔法效果的那种,硬要换算成你们的军职的话,应该相当于千夫长吧。” 高文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原来你这么厉害的?” 他原本还以为提尔这样混吃等死而且回个家都能游反从无尽之海跑到人类国度的家伙不可能是个厉害家伙,哪怕扔在那帮深海谐神里面也得是个孤单死宅型的人物,结果万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然爆出了这么个了不起的身份——虽然他不太清楚海妖的战斗祭司在她们的整个军队体制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但毫无疑问,提尔在她的族群中是处于中上层的! emmmmm……突然有点好奇那帮海妖的社会晋升机制了……她们怕不是按照饭量和走路姿势来选拔指挥官的。 “总觉得你脑子里在转什么不好的念头,”提尔盯着高文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跟你说啊,你别看我平常懒洋洋的,但那是没遇上事,真遇上危险而且周围有水体环境的话,你们大部分人都跑……都打不过我!” 高文总觉得对方刚才好像不小心蹦出了什么古怪的字眼,但他觉得直接指出的话可能导致这位海妖小姐立即结束这次谈话,于是干脆地换了话题:“你提到你是战斗祭司——祭司这个词在你们的语言中也属于宗教词汇么?你们海妖也有自己的宗教和信仰体系?” 他记着之前提尔提起过,海妖是不信仰神明的。 “如果你口中的宗教和信仰是像你们人类一样崇拜某个具体的神明,那我们海妖是不信神的,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崇拜对象,”提尔解释道,“我们崇拜的是所有海妖的‘灵’,是我们这个种族的,以及整个海洋的‘泛意识’,我们称其为‘伊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象征意义上的‘崇拜偶像’,对我们海妖而言,伊娃并不是神明,但她在我们的社会中有着类似于你们人类神明的地位。” 高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崇拜种族的灵,以及崇拜自然环境的部分象征性么……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事实上这种信仰在陆地上也有,大陆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便有着对自然万物以及自然现象的‘泛信仰’,他们有的崇拜自身先祖,有的崇拜自然界中的雷电、风、岩石和植物,有的甚至崇拜生老病死的‘命轮’,这和他们国内的多种族混居情况有关。另外如今的德鲁伊也有泛信仰的倾向,他们崇拜‘自然’和‘生命’,而非确切的神明。” “这个我倒是知道——那个很有嚼劲的大白鹿已经死了嘛,”提尔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们陆地人的信仰和宗教真的很怪……你们的教会换了一拨又一拨,甚至整个文明都换了一拨又一拨,每次魔潮来的时候,陆地人的文明就会断绝一次,但不管断绝的多么彻底,只要文明重新出现,你们就还是在信仰那些神明……明明只是一群啃起来很有嚼劲的强大生物,怎么对你们陆地人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呢?” 提尔只是无心之说,然而高文在听到她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却突然心中一跳—— 每次魔潮对世界重新洗牌之后,新生的凡人文明都会建立起差不多的信仰和宗教体系? 第0317章 神的谜团 提尔随口几句话,高文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因为他从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海妖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文明,这个生活在他“卫星监控区域”之外的深海种族从数万甚至可能数十万年前开始就已经是个相当发达的文明,虽然由于魔潮的影响,这个种族的科技发展似乎陷入了停滞和瓶颈,但她们至少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一直延续了下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留下了大量对陆地文明的观察记录。 比起高文后期那种“千年等一帧”的情况,海妖的观察显然更加连续,更加详实,更加可靠。 那么提尔的话应该也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每一次文明断代重启,每一次万物重塑之后,凡人种族总是会建立起类似的宗教,总是在信仰着类似的神灵? 在文明传承都彻底中断,甚至世界都重塑过的情况下,那些神灵的信仰竟然是一直延续的?! 神灵可以无视魔潮的影响,这一点高文很久以前就想到了,但他们的信仰又是怎样一次次出现在凡人世界中的?“这一季”的凡人文明是通过“永恒石板”得到了关于神灵的知识,那么以往的每一季凡人文明,也都会出现永恒石板么? 按照高文的猜测,所谓的永恒石板极有可能是远古时期那支“屠神舰队”留下的某种存储介质,这种存储介质难道已经成为神灵不断复苏、不断重新传播自身信息的媒介?或者说……这一切干脆就是远古时期那支“屠神舰队”的手段,是他们刻意为之?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看到高文不断变化的神色,提尔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想什么呢?难不成我念叨一下那些‘神灵’你还不开心了?你不是不信神么?” “不,不是因为这个,”高文赶紧摆摆手,“我只是联想了些别的事情……对了,在你们海妖的记载里,陆地上的每一季文明都有相同的神明体系是吧?那他们是……” “等等,你大概理解错了,”提尔直接打断了他,并甩着尾巴尖认真解释,“我是说你们陆地人在每一季文明都信仰‘类似’的神灵,而不是相同的神灵——这中间区别很大。” “区别很大?”高文眉头一皱,“怎样的区别?” “就是几代教派所信仰的对象看起来有些共同点,但实际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同一个神灵,”提尔努力思索着,想要找到最准确的字眼来描述她所知的那些历史,“我给你举例子吧。比如你们陆地上在远古时期的几季文明都对‘光明、庇护、正义’这方面的概念有崇拜倾向,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圣光的信仰,但实际上每一代文明的‘圣光之神’都是不一样的。我记得海妖记录中最古老的圣光之神是一个强大的男性巨人,但在那之后的下一代文明所崇拜的圣光之神却是一头龙,一头水晶巨龙……嗯,在你们上一代或者上上代的那一季文明里,圣光之神的形象好像还是个女的,那时候还叫光明女神呢……” 高文一愣一愣地听着,听到最后赶紧叫住提尔:“哎你可注意点啊!出了这里跟别人千万不要说这些,尤其是别对着那帮信徒说,这话题内容太渎神了,让人听去了你容易被架在柴火堆上给烤成烤鱼……” “你放心吧,我当然知道,”提尔一翻白眼,“而且海妖又不怕火烤,大不了被烤成水蒸气,等一波冷空气我们再下个雨回来就是了……” 高文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种族天赋,但他此刻更在意关于神明形象不断变化的问题:“照你刚才的说法,其他教派信仰的神灵形象也是在一直变化的么?” “是啊,你们这一季的魔法女神在上一季还是魔法男神呢,上上季则叫‘万法之龙卡曼多尔’,你们这一季的战神在上一季是个长着四个脑袋的刺角巨狮,但上上季其实是个大胸女人,”提尔摇头晃脑地说着,“而且不只是形象会变化,有时候神灵还会有融合或者消失的情况出现——比如在远古时期,血神和战神其实是同一个信仰,那时候叫做‘杀戮之神’,而你们现在信仰的商业之神在某一季文明里其实应该是分化为商业神和契约神的……” 高文被提尔冒出来的这一大堆上古秘辛弄的一脸懵逼,在心里使劲划拉了半天公式之后他发现自己是不可能把这一大堆神灵的变迁和对应关系给捯饬清楚的,起码短时间内不行,所以他直接放弃这些细节问题,转而总结出了一个最粗浅易懂的结论: 一季又一季凡人文明虽然都各自信仰着确切的神灵偶像,但从总体来看,凡人所信仰的其实并不是某个确切的、不变的神,而是某种具备统一性的、在文明发展过程中几乎必然会出现的“概念产物”! 凡人畏惧火,所以产生了火的信仰,凡人向往光明与正义,所以产生了圣光的信仰,凡人需要贸易和公平,所以产生了商业的信仰,对战争与血腥的崇拜催生了战争和血的信仰,对黑夜的敬畏催生了暗影和黑暗的信仰…… 他们的信仰在最初都是指向某种概念的,而确切的神明形象则应该是那之后的产物。 所以提尔说陆地上的文明不管换了多少代,都在崇拜着“类似的神灵”,可每一季文明的神灵形象却又都千差万别! 高文忍不住想到了地球上的原始神灵崇拜——远古时期,地球人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先是对自然界的某种现象产生敬畏,然后才从这模糊的、概念性的敬畏中诞生了较为明确的神灵,但和地球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 神灵以及神灵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形象不断变化的神灵……如果他们真的亘古有之,而且也都有着和各个宗教宣扬一般的人性化特征,那么他们会容许一季又一季的凡人文明随意塑造他们的形象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在圣光教派里哪怕念诵祷词的时候错了几个音节都有可能被圣光“神罚”至死,那些神明对凡人可不会那般宽容。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在每一季文明的宗教体系中,神明真的换了……至少,他们的形象真的换了。 高文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问题:到底是神造了人,还是人造了神? 他顺着这个大胆的思路想下去,却又遇上了新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人造了神”,那么死在深海的疑似风暴之神,死在幽影界的自然之神……那切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又该怎么解释?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海妖在极为远古的时候就开始挖掘“大鱿鱼”,而在这个过程中陆地上肯定出现过不止一轮对“风暴之神”的信仰,在这个过程中风暴之神的“神位”到底是谁在坐着? 要知道,风暴之神的力量可是一直都存在的,在风暴之子们堕落黑化之前,他们的牧师可以通过对风暴之神祈祷来换取“海的回应”,从而在混乱的无尽之海中为远航者开出安全的航路,这般伟大的力量不可能凭空得来,难不成那个一直被海妖们连啃带挖的风暴之神在死去活来的百忙之中还抽空回信徒们的消息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风暴之神的敬业程度倒是可以让高文刮目相看了。 高文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只悠悠然说了一句:“神灵和凡人的关系……到底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提尔耸耸肩(以及尾巴尖):“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毕竟我们海妖压根不信神,哪怕出于好奇按照你们陆地人的做法去举行什么仪式,也压根得不到那些神灵的回应。你们的‘神术’体系在我们眼中完全就是不可理解的,就像你们没法理解海妖的元素科技一样。” “你们能得到神灵的回应才有鬼了,”高文忍不住斜了这个咸鱼精一眼,“看看你们的食谱——那帮神灵回应你们难不成是赶着去给你们当刺身么?” 提尔舔了舔上嘴唇:“说起这个我还真有点馋了诶,话说那个大白鹿我可以去啃一口……” 高文想也不想:“不行。” “为什么啊……”海妖小姐显然大受打击,“反正你们也用不上大白鹿啊,你们又不烧又不吃,那么大一块肉放在那里多浪费……” “巨鹿阿莫恩和‘大鱿鱼’的状况可不一样,”高文瞥了这个已经开始流口水并且使劲晃尾巴尖的家伙一眼,“巨鹿阿莫恩是依靠那一大堆远古兵器残骸所产生的力场给封印住的,卡迈尔没说么?现在那里处于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天知道你过去啃一口会有什么后果。而且再说了,通往幽影界的大门是建立在古代刚铎技术上的,那些古代技术如今随时可能出问题,万一你进去啃一口的时候大门关了怎么办?你怎么从幽影界出来?就靠你这海毛虫一样的赶路方式从里面拱出来么?” 提尔:“……” 看到海妖小姐无言以对,高文呼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正在灿烂的冬日阳光下一片繁荣的塞西尔城。 “还是继续晒太阳吧。” 提尔无奈地撇撇嘴,长长的蛇尾渐渐融化、变形成一条蛇尾,随后她扭了下身子,如一条咸鱼般毫无动力地趴了下去:“好馋啊……” 而在同一时间,圣苏尼尔城,桑提斯终于再次踏上了这座古老王都的土地。 他抬起头,看着阳光照耀在圣苏尼尔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照耀在教堂色彩斑斓的窗户上,也照耀在那些斑驳陈旧的古老城墙和塔楼上。 时隔将近一年,他终于回来了。 第0318章 回家 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三辆马车行驶在王都的街道上,在为首的马车中,女巫吉普莉打开了窗户上的盖板,带着一丝好奇,但又保持着谨慎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她在贫穷落后的南境地区出生长大,直到认识“大姐头”琥珀之前,她的整个世界都是由小镇中黑暗肮脏的阴沟角落、低矮破旧的贫民街巷以及腐臭难闻的垃圾堆组成的,但就如绝大部分安苏人那样,她也有机会听到和这座伟大王都有关的故事——从偶尔路过的吟游诗人,夸夸其谈的冒险者,狡猾警惕的商人口中,她勾勒过这座城市想象中的模样,她想象过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富丽堂皇的教堂,气派不凡的贵族府邸,以及国王陛下所居住的、那座贴满了银箔的“白银堡”。 在那些作为骗子和女巫混迹于阴沟陋巷里的日子里,她知道凭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是不可能造访王都的,不要说造访王都,她甚至只要敢踏进大一点的城市就有可能会被领主抓住并遭到鞭笞,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这句话她总是习惯在戴着兜帽和占卜套牌的时候用来忽悠那些冒险者,但这时候她很想说给自己——在奇妙的命运安排下,她成了一个体面的人,一个效忠于大贵族的人,而这座以往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王都,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它确实如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们说的那样,雄伟而壮丽。 但却处处显露出陈旧和肮脏。 吉普莉皱着眉,看到王都街道的两旁遍布污秽,高大的城墙里面也不乏破旧的贫民街巷,这一路走来,她照样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贫民和被士兵驱赶的“贱民”,她觉得自己对于王都的美好想象一点点崩塌了。 这确实是一座壮美的古老都城,从底蕴和规模上,它无愧于安苏之首,但吉普莉发现自己更喜欢塞西尔领那干净整洁的街道和井然有序的城区,更喜欢那里朝气蓬勃的人民和恪守法令的官员。 但她谨记着自己临行前接到的任务,于是所有的情绪变化都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她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放下了马车车厢的盖板,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年轻奥术师:“桑提斯先生,我们直接前往公爵大人的宅邸?” 桑提斯有些心绪难平,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说道:“我想……先回家一趟。” 紧接着他又赶紧补充:“当然,公爵的任务更重要,如果你们觉得不妥,我们就先去皇冠街四号……” “无需这样拘谨,桑提斯先生,”女巫吉普莉微微笑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出身小贵族或富有商人家庭的法师学徒那样,“按照公爵的命令,您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我和皮尔斯只会给您提供必要的建议和辅助。您只需按照您认为合理的方案来行动即可。” “好……好的,”桑提斯有点不习惯地点着头,并略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努力不和对面那位留着一头亚麻色长发、身穿黑色长裙、面容姣好妩媚的“女巫”对视,“那我们先……前往十字街。对了,剩下的两辆马车可以先去皇冠街四号,不用一起跟来——十字街的街道很窄。” 坐在旁边的高瘦男子闻言插了个嘴:“桑提斯先生,如果我们这辆马车可以进入十字街,那么另外两辆肯定也可以,我建议让两辆随行马车跟着——您在回家的时候应尽可能高调,这是一种姿态。” 桑提斯愣了一下,随之点点头:“啊,好的,皮尔斯先生。” 担任护卫的“快腿”皮尔斯敲了敲车厢前端的木板,对坐在外面的驾车向导喊道:“十字街!” 三辆马车在街道上拐了个弯,转向王都的平民区域。 桑提斯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个过程中“漂浮”起来,一种无处着落的感觉缠绕着他,他深呼吸了几下,于是一股夹杂着浓郁腥臊异味的冷空气便钻入他的鼻孔:马车正在经过鲟鱼街,这里的鱼腥味甚至可以盖过街道角落那些便溺之物的臭味。 即便现在是冬天,那腐烂的臭味却也由于已经浸满街道上的每一块砖头而萦绕不去,令人作呕。 他忍不住打开窗户盖板,看着外面的街道景象。 熟悉的街景映入他的眼帘。 低矮、杂乱、拥挤的民居就像层层叠叠的苔藓一样堆积在城墙下,由于天气寒冷,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摊贩在街道上,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偶尔看到的几张面孔无不充斥着麻木,那些麻木的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街道上摇晃着,似乎冬日的寒冷和营养不良的饮食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变化,然而他们也有突然“鲜活”起来的时候——当悬挂着贵族徽记的马车驶过街道,这些表情麻木的贫民几乎立刻便会匍匐在地,额头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他们的反应是如此之快,就好像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桑提斯眉头微皱,而此刻马车已经驶过短短的鲟鱼街,进入了稍微好一些的“十字街区”。 十字街是中层“市民”住的地方,稍有地位和财富的人会住在这里,和属于贫民街区的鲟鱼街比起来,这里的屋子明显高大一些,而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也显然更加精神一点。 他们在见到贵族马车的时候不用立刻匍匐在地,但也必须马上躲到街道两旁,并把腰弯到绝对低于马车车窗的高度——平民必须这样做,这是为了防止他们用肮脏的视线注视可能从车窗探头看向外面的贵族。 只有到了更为高等的、受洗的富裕市民聚居的街区,那些接受过教会赐福的“体面人”才无需这样做,他们只需要站在街道两旁弯腰致敬即可。 在王都,规矩自然是比边境那些荒蛮之地要多的。 出身于十字街,晋升为二级奥术师的桑提斯是这个街区“最有出息的孩子”,他的法师等级也是生活在这个区域的人迄今为止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在从前,即便桑提斯在法师学会中混的再怎么不如意,再怎么受排挤,他回到街区的时候也是带着骄傲的,可是现在,看到那些在街道两旁深深低下头去的街坊邻居,他心中却只有一阵阵的烦闷。 这里毫无变化,就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去年的十字街是这样,十年前的十字街也是这样,一百年前的十字街还是这样! 但在塞西尔领,一年的时光足以立起一座城,足以让一群不认字的孩子学会写自己和父母家人的名字,足以把那些来自刚铎废土的怪物打回去两次! 桑提斯烦闷地想着,然后突然看到街巷角落有一个小女孩正呆呆地看着这边。 那个小女孩穿着整洁但陈旧的衣裙,衣裙上只有一个补丁,她梳着两条整齐的马尾辫,脸蛋在冷风中冻得发红,两手则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她似乎是刚刚从某个街角里走出来的,以至于没来得及对贵族马车弯腰行礼,而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这边。 桑提斯愣了一下,随后出声喊道:“佩佩!” 然而那小女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突然跑开,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那是谁?”坐在对面的吉普莉好奇地问道。 “我的妹妹,”桑提斯语气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跑?” 小女孩飞快地跑过了街道,跑到一座看上去比周围建筑物要略新一点的房子前,匆匆忙忙地推门跑了进去,一个穿着旧棉衣和旧围裙,正在屋子中央研磨草药的中年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佩佩?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把草药交给维恩先生了么?” 随后她就看到了小女孩手里的布袋子,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但在她开口训斥之前,小女孩已经因紧张而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妈……妈妈!外面来了三辆很大的马车!是贵族的!马车上挂着……挂着徽记,就跟哥哥上次寄信回来时,在信纸上画的一样!” 中年女人怔了一下,突然手一抖,研磨草药用的木槌便掉在地上。 她顾不得捡,马上便站起身来,盯着小女儿的眼睛:“你看清楚了?真的是那个徽记?剑和犁的徽记?” 小女孩抓着手里的布袋子,有些紧张和害怕:“看清楚了……” “那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是塞西尔公爵派来的人……你看到马车上还有别的东西么?车夫帽子或者衣服上夹着告死菊吗?驾车的马身上挂着带有白色花瓣的布条吗?” 小女孩似乎是被自己的母亲吓住了,紧张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通往里屋的门则在此时打开,这个家的男主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怎么了?我听到外面很吵。” “亲爱的,塞西尔公爵的人,来了三辆马车……”这个家的女主人用力绞着手,“桑提斯会不会出事了?我早跟他说过,黑暗山脉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让他千万小心,他却总是在信里说……” “冷静下来,”中年男人说道,“桑提斯只是个二级的奥术师,公爵不可能派三辆马车来通知……”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 男人和女人几乎立刻便绷直身体,他们呼吸都停了一瞬间,并紧盯着家门的方向,而站在离门最近位置的小女孩则差点跳了起来。 敲门声还在响,小女孩有点茫然地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走向家门。 “等一下,我去开。” 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来到门前。 他打开门,冷风扑面而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小女孩站在自己的父亲身后,开心地叫了起来:“是哥哥!” 第0319章 桑提斯的家 小女孩把头探出门,带着一分紧张和九分好奇探头探脑地看着停在门口的三辆马车——悬挂着贵族徽记的大型马车与这片街区显得格格不入,但总比停在鲟鱼街要好很多,已经有一些住在十字街的人被吸引,远远地对着这边观望着,但没有人敢过于靠近:身穿黑色钢铁轻铠、身披暗蓝色勋章罩袍的威武士兵站在车旁,他们腰间佩戴的、带有奇特扳机和符文的黑钢长剑令人望而生畏,对于十字街的居民而言,这样的士兵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从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叫喊:“佩佩!不要把门开着!快回来!” 小女孩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站在家门附近的士兵一眼,那披坚执锐的英武士兵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带着和善的笑意对她点了点头。 小女孩低低地惊呼了一下,飞快地转身跑回家中。 “公爵命我返回王都招募一批法师,”堂屋内,桑提斯对自己的父母解释着自己突然返家的缘由,“我不在家住,之后要去皇冠街的公爵府邸。” 中年夫妻已经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情也平静下来,但他们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身穿精织长袍的桑提斯,仿佛不敢相信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是他们那个远赴黑暗山脉、本应在外面吃苦受难的儿子,他们的视线不由得放在桑提斯身边的人身上,母亲开口了:“他们是……” “您好,夫人,我是效忠于塞西尔家族的法师学徒吉普莉,遵照公爵的命令担任桑提斯先生的助手。” “皮尔斯,一介护卫。” 两位毕业于军事安全情报局的干员按照自己的身份和性格设定做着自我介绍,但被夹在中间的桑提斯显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气氛,年轻的奥术师赶快打破略有些僵硬的局面:“麦尔斯呢?” 麦尔斯就是他的弟弟,也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孩子。 “麦尔斯去皮匠那里了,”父亲说道,“冬天没什么活可做,他找到一个帮贵族老爷鞣制皮子的工作。” 桑提斯点点头——虽然在塞西尔领以外的地方,冬日里平民几乎不可能找到工作,但这里毕竟是王都,贵族老爷们在冬天也多少会需要一些下人来替他们做事,这些零散的工作对于生存艰难的平民而言可是莫大的恩赏,所以哪怕这些工作能获得的报酬很少,大家也都是抢着去做的。 只不过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家中堂屋,这位年轻奥术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不是往家中寄了三次钱吗?”他皱眉说道,“哪怕还不够搬家到环境更好一些的菲尔顿街区,你们也应该把门窗都修一下,把火炉扩大一些……为什么还是这样?” 桑提斯的父亲在贵族家中做厨师,母亲是草药师,这个家庭在平民里已经属于富裕阶层,他们全家在多年前其实就有机会搬到更好的“上等街区”,只不过为了把桑提斯送进法师协会,一家子花光了积蓄,这才失去搬家和“晋升”的机会,而这也是桑提斯在冲击三级法师失败之后感觉对家人最大的亏欠之处,因此他在塞西尔领安顿下来并获得稳定收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攒起来寄往家中——按照他的估计,以高文公爵的慷慨,他只需攒两三年的钱便足以让家人搬到条件更好的菲尔顿街,然而此刻回家看了一眼,他却发现家中仍然是那副破落的模样,父母在家中也仍然穿着带补丁的衣服,父亲唯一一件好衣服,恐怕也仍然是那件去贵族家里做工时穿的“厨师服”。 寄回家里的钱呢? 听到儿子的疑问,中年夫妻脸色黯然地对望了一眼,两三秒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父亲开口了:“本来家中条件就要好起来的……但入冬之前,你弟弟生了一场病。” 母亲接着说道:“草药治不好他,我们便带他去了圣光教堂,教堂的牧师说他是遭了邪教徒的诅咒,是因为对主的信仰不坚定所以才无法抵抗那些邪恶的力量…… “牧师给他做了驱邪仪式,洒了圣水,总算是治好了麦尔斯,但因为你的父亲信仰的是商业之神,圣光教会的牧师说家中有人信仰异神而遭到邪教徒诅咒便是有罪的,所以要交‘赎罪金’才能把你弟弟领回去。 父亲摇着头,似乎为自己因“错误信仰”导致连累家人而满怀愧疚:“赎罪金原本要缴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家产才可以,在不抵押房产的情况下,差不多要收走家里的所有财物,但幸好我效命的陶特伯爵出面说了几句好话,而且你还在法师协会有挂名,教堂才减免了一部分赎罪金……但原本留着要在冬天前修缮房屋的钱却是没了。” 桑提斯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捏着拳头,从来都不懂得生气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愤怒。 而站在他身后的皮尔斯和吉普莉则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两位干员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在心中默默记下,随后吉普莉上前一步,在桑提斯耳边低声说道:“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桑提斯先生——公爵大人会替你记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的。” 桑提斯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我是来接你们去塞西尔领的。” “去黑暗山脉?”母亲吃了一惊。 “是塞西尔领,”桑提斯认真地纠正道,“黑暗山脉只是一个地方,塞西尔领是在那里的一片乐土。父亲,母亲,不要相信那些关于黑暗山脉的迷信谣言,那里原本确实荒凉,但塞西尔公爵已经将那里建设成了安全、富饶、稳定的家园,那里的房屋比王都还坚固温暖,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用德鲁伊药剂浇灌,肥沃的和圣灵平原最好的土地一样,塞西尔强大的军队则让整片领地无比安全——你们在那里肯定会比在王都过得更好。” “我们看过你在信里的描述,那都是真的?”母亲不敢相信地看着桑提斯的眼睛,紧接着又说道,“可王都这边……” “这座城市不值得留恋,它从来没把它的子民当成是子民,”桑提斯感觉自己的口舌一下子好用起来,“我们在这里没有土地,哪怕有一座房子,教堂也随时可以找个理由把它收走,还不如全家都跟我到塞西尔去。我现在已经是领主的顾问,领主还让我在他建立的学院里教书,母亲你过去之后可以去炼金工厂,那里需要能够辨认各种草药原料的草药师,父亲你可以去领主的宅邸,那里需要一个厨师,佩佩可以去学院里上学,麦尔斯也可以上学,还能去机械制造所,跟随一位充满智慧的大工匠去学习怎么制造机器……我们全家都可以在那里过上很体面的生活。” 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要下决心离开自己住了半辈子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可是桑提斯的话仍然有让他们动心的地方,桑提斯见状,立刻接着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奉领主的命令招募一批学者去建设领地,另外还要把当初一同去塞西尔领的那批工匠的家属也接过去——那些工匠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把家人也接去,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的可不止我一个。” “……我要先去向陶特伯爵辞行,”桑提斯的父亲终于点头说道,“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桑提斯的母亲有点惊讶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乔恩?” “儿子说得对,我们应该试试别处的生活,”父亲咬牙说道,“上周……麦金托什一家在城外的田地和谷仓都被收走了,因为他们信仰暗夜女神而且不愿改变信仰。亲爱的,我有不安的感觉,城里的气氛正在变化,我们最好能趁这个机会离开这儿。” 一辈子习惯了听从丈夫安排的母亲低下头去:“……好的,我听你的。” 一小时后,等来归家的弟弟并告知家中安排之后,桑提斯回到那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马车上,三辆马车驶过已经有着两百余年历史的十字街,在广场上转了个弯,驶向位于王都中心区的皇冠街。 “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从未来过王都的吉普莉很谦虚地询问着桑提斯的意见:尽管她巧舌如簧,而且接受了军情局的训练,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她还是决定先听听“地头蛇”的经验。 “我会给我认识的、比较符合条件的朋友写信,‘杂工协会’那里可以雇佣到送信人,他们能在一天内把信送到圣苏尼尔城内任何地方。另外稍后再派一个信使去法师协会,用公爵大人的徽章做凭证,可以发布招募法师的消息。吉普莉小姐,另外还要麻烦你拿着公爵大人的证明文件去一趟白银堡旁边的‘学者大厅’,那里是王都学者们的组织,你可以在那里发布信息招募学者,或许他们会对塞西尔领发掘出来的刚铎遗物以及黑暗山脉里的珍奇动植物感兴趣……” 桑提斯一条条地分派着任务,最后他顿了顿,又转向“快腿”皮尔斯:“皮尔斯先生,还请你跑一趟工匠协会,那里不需要什么凭证文件,你可以花一个安苏银盾币发布一条招募工匠的消息,主要是招募符文工匠和熟练的机关师,就按照领地上‘魔导技师’的报酬发布消息。另外要说明一下,招募来的工匠会在塞西尔领先接受训练,但即便学徒期间,他们也能拿到三分之二的酬劳。我相信塞西尔领魔导技师的收入足以让不少人动心。” 吉普莉认真看着一脸镇定而且说话条理分明的桑提斯,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桑提斯先生,你似乎有些变化。” “有吗?”桑提斯愣了一下,随之笑道,“大概是我终于知道公爵大人派我来此的意义了吧……” 第0320章 “师徒传承” 年轻的低级女法师玛丽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通往魔法实验室的阶梯上,镶嵌在走廊两侧的魔晶石灯散发出恒定明亮的光辉,但这光芒却丝毫不能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这段时间来,整座塔里的学徒都在承受着同样的不安——老魔法师的精神问题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新的方向发展恶化,那个乖僻阴沉的老人好像在上次“连接”中受到了什么刺激,他首先让学徒们昼夜不休地拆掉了塔中的那些精神防护法阵,随后又毫不犹豫地将三座魔法实验室之一给拆除一空,并在里面设置了大量让人难以理解的、新的实验装置,他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新实验室里,研究着学徒们看不懂也不敢去打听的东西,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自言自语、咕咕哝哝,有时候还会突然在实验室里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 他好像是彻底疯了。 现在学徒们唯一感觉庆幸的,就是老法师的新疯狂似乎让他无暇去惩罚旁人,这么多天里竟然没有一个学徒遭到鞭打和责骂,老法师貌似已经完全沉浸在他那错乱的精神世界里,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一群学徒存在。 所以玛丽此刻觉得自己大概是所有学徒里最不幸的一个——因为老法师丹尼尔在疯狂之中竟然还记起了自己,并派奴仆通知自己去新实验室里找他…… 是新的疯狂实验?还是莫名降临的惩罚?亦或者只是老法师在神志不清状态下随口的一次招呼? 阶梯到了尽头,一条灯光略有些昏暗的走廊出现在眼前,走廊的尽头就是魔法实验室,一个穿着黑色短袍的奴仆从走廊走了过来,在玛丽面前微微弯腰,用僵硬低沉的嗓音说道:“主人在等你。” “我知道了。”玛丽点点头,越过奴仆向前走去。 法师塔里的奴仆皆是老法师购买来的奴隶,除了那个不知道已经多大年纪、总是阴测测的老管家之外,所有奴仆都接受过神经元改造手术和法术洗脑,这些僵硬而缺乏情感的“活死人”照料着老法师和所有学徒的生活,在必要的情况下,也充当老法师的实验材料。 玛丽曾经惧怕过他们,也曾经同情过他们,但现在,她对活死人奴仆已经只剩下麻木,和看待魔偶没什么两样。 反正这塔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差不多的。 她走过走廊,推开了新实验室的大门,并看到老法师已经在里面等着自己——他背对着大门,似乎正在盯着实验台上的什么东西发呆。 玛丽吸了口气,走进实验室:“导师,您找我?” 老法师背后的几根人造神经索抽动了一下,随后他转过身,用那褐黄色的眼珠盯着女学徒:“玛丽,你来的正好,过来——把门关上。” 玛丽心怀忐忑地走过去,并打量了一下这间刚刚经过翻新的实验室。 那些盛放动物样本以及魔药的架子都被搬到了别的地方,原本的几个石质炼金台也都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房间中央的一个大型试验台,以及在房间两侧的几张长桌和魔法材料存放柜,新的实验室和之前那个阴沉恐怖的地方看起来截然不同,倒更像是一间比较正常的魔法实验室了。 年轻的女学徒来到实验台前,正想询问自己的导师有什么吩咐,却看到实验台上摊开着很多张图纸,以及许多写满了计算式的草稿纸。 “你,你是我所有学徒里数理能力最好的,我选择了你——来和我一起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务!”老法师看了玛丽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先拿着这些,把这几道题做出来!” 做题? 玛丽一头雾水,但不敢违背导师命令的她还是接过了那些纸张,开始认真阅读上面的东西。 她理解的有些艰涩,虽然那些纸上的都是用数理能力就能解决的数学问题,但遣词用句却和她以往遇上的魔法概念有很大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随后,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理解,去解决那个计算符文域范围的难题。 在解题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指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玛丽顿时一惊,并紧接着听到导师的话从旁边传来:“白痴!你的平方符号呢?!” 玛丽额头被吓出了一层冷汗,但预料中的电击或鞭打并未降临,导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改过来!你想把题做错吗?!” 玛丽慌忙改正了自己写错的地方,并继续做下去。 但她做的仍然很是艰难——数理她都懂,但那些定义和公式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新鲜,又太抽象了。 理解题目为她增加了额外的难度,以至于原本会做的东西也会出现失误,很快她就又听到导师在耳旁吼道:“你没有脑子吗?!理论值是277!实际干扰值已经超过它了!你竟然还在继续做下去?!” “你见过哪个魔法阵的符文结可以不成对的吗?那个多余出来的起始符文你是打算把它接到自己的脑子里么!” “石英砂是负性,是负性!你以为它是秘银和精金吗?让你去设计魔法阵,你迟早把自己炸死!” 导师的斥责和怒吼几乎每隔一会就会响起,每次都让玛丽忍不住哆嗦一下,但慢慢的,她却发现了一件事——导师其实是真的在教导自己一些东西。 自从几年前导师完全沉迷于进行“连接”仪式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再度教导学徒实际内容! 自己一愣神的功夫,导师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你还有两道大题没写!不写完卷子不准吃饭!” 玛丽赶紧低下头,认认真真阅读起最后两道题的题目,但一种古怪的感觉却从她心中浮现出来:难道……导师最近不是彻底疯了,而是真的在魔法研究上有了巨大的突破,所以完全沉浸在研究之中么? 她是知道的,让老魔法师精神出现问题的最初原因,就是他在魔法研究过程中遇上的某些令人绝望的巨大难题,几十年无法突破才一点点让这位原本强大睿智,前途无量的天才法师变得阴沉乖僻,冷酷扭曲——那诡异可怕的“连接”仪式只是放大了他的精神问题而已。 十几分钟后,玛丽把稿纸推向丹尼尔:“导师,我做完了……” 老魔法师看了她一眼:“检查过了么?” “我……检查过了。” “让我看看。” 老魔法师一把夺过了玛丽手中的纸张,然后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玛丽仿佛从导师那张总是阴沉的面孔上看到了一丝丝的微笑。 “嗯……马马虎虎,”老魔法师的表情变化稍纵即逝,下一秒他已经重新板起脸孔,“比我做的时候差远了,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玛丽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别的内容:这些题不是导师自己出的么?他在出题的时候也做了一遍么? 显然,老法师不会解释自己的话,玛丽也没有胆量去询问这种细节,她只是低头听着,听老法师继续说下去:“虽然你用的时间长,但差不多及格了。这些资料你拿回去,认真看,都学会,然后教给那群躲在塔底的废物和白痴——告诉他们,三天后我要考验他们,学不会的,就等着被我做成活死人吧。” 玛丽缩了缩脖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导师,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是伟大的知识!”老法师张开双手,很是激动地说道,显然他此刻心情不错,还很有耐心跟自己的学徒解释,“是我伟大的主人赐予的知识!你必须好好学,等你学会了,我就教你该怎么组建魔网,怎么简化法阵——这是你莫大的荣耀,能为主人效劳,是你莫大的荣耀!” 玛丽慌忙点着头,她开始怀疑自己刚才那乐观的估计——自己的导师,恐怕仍然是疯的。 他在接触了一个恐怖的存在并与之做了交易之后,真的是彻底疯了。 这时老法师突然皱了皱眉,随后不耐烦地挥着手:“出去吧,今天能教你的就这些了。我的主人在召唤我,我必须立刻回应。” 玛丽知道老法师口中的“主人”是个恐怖的神话生物,或者是类似的神秘存在,于是一刻都不敢多呆,赶紧点头后退。 在离开实验室之前,她听到老法师远远地喊了一句:“你表现好,晚上可以吃肉!” 玛丽鞠了一躬:“谢谢您,导师。” 等年轻的女学徒离开之后,老法师低声咕哝了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随后慌慌张张地站到实验室角落的一个魔法阵上,激活周围的预警和保护符文之后,他的精神迅速放空,神经索开始帮助他和周围的符文建立连接。 下一秒,他便看到自己周围的环境天翻地覆,那个有着高远蓝天、无尽水面、大量金属平台的空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果然,只要连接到心灵网络中,他就必然会被带到这个地方——域外游荡者的控制是绝对的,根本没有任何漏洞可钻。 老法师早已经放弃抵抗,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眼前那个金发的身影弯腰致敬:“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先做点卷子吧,”高文随手变出两套题,“我看看你掌握的怎么样了。” 老法师:“……谨遵您的命令。” 片刻之后,高文的呵斥声开始响起: “你脑子呢?地址映射的基本定义忘了吗?!” “谁告诉你开放端口不可以伪装的!” “唯一有效编码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它必须和精神频率始终匹配!让你去设计IP索引,你迟早把自己的脑子烧掉!” …… “最后……你检查过了么?!” 第0321章 “崭露头角” 久违的梦境之城,久违的金碧辉煌,久违的楼宇殿堂。 魔法师丹尼尔站在这座雄伟壮丽的城市街头,看着眼前那些铺展开的宏伟建筑以及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在一连串的考验和“传承”之后,他终于得到那位可怕的域外游荡者的认可,获得了重新接入心灵网络,在梦境之城中活动的许可。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自由——而且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在心灵网络中的活动都不会有自由。 域外游荡者已经将祂的精神印记留在自己的头脑中,而且是留在了最深处,他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个印记,从今往后,他必须作为域外游荡者的仆从行动,他不能说出主人的秘密,不能做主人禁止的事情,不能尝试脱离主人的控制,更不能在心灵网络中以任何形式向人求救、向其他永眠者示警。 他不用去考虑什么通过隐秘行动和自我暗示来绕过规制,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做得再隐秘也逃不过域外游荡者的监控,那监控是位于潜意识深处的,人不可能欺骗自己的潜意识——不管是在这个心灵网络中还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只要他潜意识里触发了域外游荡者留下的“关键词”,那么可怕的惩罚就一定会到来。 但是丹尼尔已经不在乎了。 他已经见证过域外游荡者的伟力,又接受了那些不可思议的知识传承,对如今的他而言,他更重要的身份是域外游荡者的仆人,而不是什么永眠者教徒,更不是什么提丰魔法师。 老法师将自身的形象重新塑造成他在心灵网络中常用的样子:一个儒雅的中年魔法师,随后走向城市里那些中低层教徒聚集的地方。 他冷眼旁观那些永眠者在城市街道上来来往往,看着那些对域外游荡者之伟力一无所知的人继续他们庸庸碌碌的生活,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古怪的得意来: 我可是为那个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效命之人,我可是主人重塑这个世界的第一批使者之一!当新时代到来之后,秩序顶端将由我一席之地——到时候这座看似繁华实则虚幻的梦境之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法师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最终,他选择享受其中。 一座有着高高尖顶和淡金色外墙的大型建筑出现在前方,那建筑是一座集会场所,它的门口排列着两排吹奏号角的巨人雕塑,很多身穿华服的教徒在那扇华丽的大门中进进出出,丹尼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坦然且坚定地跟着人群走向大门。 那是中低层教徒聚会并交流知识和情报的地方,也是他执行主人意志的第一步。 主人离线之前交待的话回荡在丹尼尔的心头: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永眠者了,该学会自己去崭露头角,语惊四座,技压群雄,然后走上人生巅峰了。 丹尼尔进入了集会所,集会所的一层大厅宽阔而明亮,许多盛放着美食和美酒的长桌分布在大厅四周,大厅内层则是供访客们随意落座、商谈、休息的圆桌和半开放式小隔间,而在最中心的地方,则可以看到一座座水晶柱:那是接入高级网络,上传、发布、读取信息的端口。 丹尼尔无视了周围那些美酒美食,也无视了两个面容娇媚、体态妖娆向自己走来的女性永眠者,他径直走到水晶柱前,将手放在上面,发布了一条他这个等级能发布的最高权重信息: “重要知识分享—个人重大发现—希望引起关注。 “我认为我们所使用的心灵网络其实存在很严重的安全缺陷,未经许可的访客一旦接入网络就极难被发现,而且我们也无法确定网络中每一个访客的真实状态…… “我有一套构筑网络安全规范的方案,而且也有一些可以提高节点管理效率的想法…… “另外,我们的资料库管理也缺乏条理,混乱不堪,查阅信息时给人的感觉又繁琐又无头绪……随着网络不断发展,我们保存下来的信息将越来越多,资料库的混乱情况必然会愈演愈烈,对此,我有一些规范化资料库的建议,我将其命名为数据库管理…… “希望得到更上层节点的关注。” …… 丹尼尔将这些酝酿、编辑了许久的消息发送出去,随后直接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信息会淹没在心灵网络的庞大数据之中,因为他知道永眠者教团的上层——那些噩梦主教、大主教们时刻都关注着这个网络,甚至教皇本人也与网络保持着全天候的连接,那些强大的永眠者有着与其地位匹配的实力,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在网络上流动的信息,并且能瞬间关注到那些值得关注的东西。 哪怕对方只是惊鸿一瞥,他也相信自己所指出的那些问题可以引起教团高层的极大关注。 虽然主人曾经交代让他先引起同阶层或者略高一级的永眠者关注,随后再渐渐想办法引起教团顶层的关注,但他知道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让自己尽快进入教团高层的视线——而这个行动已经得到了主人的许可。 丹尼尔曾经对那些主教有着无限的敬畏和崇拜,他很佩服那些主教的强大实力,但在看过主人传授的知识,知道什么叫数据库架构、目录索引、调用规则之后,他对那些主教的敬畏之心已经荡然无存——用强大的脑力和魔法实力来控制整个网络,其行为真的和野兽用力气打架差不了多少。 就如丹尼尔预料的那样,几乎没过几分钟,他所发出的那些信息便已经得到了永眠者主教团的关注。 在位于梦境之城中心区的华丽宫殿内,一间圆形大厅突然亮起灯光,大厅中央的巨大圆桌表面浮现出无数玄奥(实际上只是光影特效)的纹路,而一道道身影则在圆桌周围凭空浮现。 这就是分布于大陆各地的永眠者主教们。 一名头戴金冠的主教开口了:“网络中出现了重要的信息。” 旁边有人回应:“我们已经在关注。” “名叫丹尼尔的噩梦导师在网络中发现了重大安全隐患,他所提出的思路正位于我们的思维盲区……” “已经初步确定,那些漏洞都是切实存在的——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更没有任何人提出解决方案。” “我们应该感觉庆幸——在漏洞酿成重大危机之前,一位富有才华的同胞及时发现了问题……” “教皇已经下令,我们要尽快确认所有的漏洞情况,并抓紧时间和那位发现漏洞的噩梦导师联系,既然他能够如此敏锐地发现心灵网络的缺陷,那么他一定是在这方面具备独特的天赋。” …… 塞西尔领,高文从“冥想”状态悠悠醒转。 他默默地看了眼前的琥珀一眼:“你每次都要把脸杵的这么近么?” “我就是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成功吓你一跳!”半精灵小姐嬉皮笑脸,“结果你这家伙竟然每次都这么淡定啊。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每次其实你都没彻底睡着?你就是假装自己睡着了,然后逗我玩呢!” “我哪有你那么无聊?”高文随手把琥珀扒拉到一边去,心情不错地站起身活动着肩膀关节,“我‘冥想’的这段时间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啊,就汉默尔来了一次,交钢铁增产计划,我给你放书桌上了,”琥珀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高文的神色,“话说你心情看上去很好哎,发生什么了吗?” 高文有点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很明显么?” 琥珀抱着胳膊分析的头头是道:“反正我能看出来,你左边嘴角比右边嘴角翘得高的时候通常就是心情很好,而且多半是又算计别人成功了……” “……你平常闲着没事就不能关注点有用的东西,”高文白了这家伙一眼,随后点点头承认,“我心情确实不错。” 半精灵小姐顿时露出相当感兴趣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你又做梦顿悟什么东西啦?”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这家伙,而是突然冒出一个貌似很不相干的问题:“你说,要怎么才能在一个庞大而且内部结构错综复杂的组织里面隐藏下来,并永远不被这个组织的筛查机制给发现?” 琥珀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问题是怎么来的,但还是试着回答道:“易容乔装?不断转移?准备多个假身份?”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对方,因为他暂时还是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潜入永眠者心灵网络的事实。 实际上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 易容乔装总有被拆穿的可能,不断转移也会被机警的监视者发现,假身份再多也都是假身份,最好的办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筛查机制的制定者。 高文无比愉悦,嘴角疯狂上扬:只要自己成为那个负责审核身份的人,那么所有的假身份就都是真的了。 而等到丹尼尔完成那些任务,高文甚至可以利用实名认证和地址绑定功能顺着WiFi去砍那些邪教徒…… 琥珀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突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其妙的,老粽子你又脑筋失控了。” 高文破天荒地没有在意琥珀那张破嘴,而是笑着摆摆手:“行了,将来会跟你解释的,你先……” 他话音未落,房门外突然传来了小女仆贝蒂的声音:“老爷!索尔德林先生回来啦!” 高文一怔,赶紧回应:“快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高文便见到了风尘仆仆,甚至可以说颇为狼狈的高阶游侠先生。 他惊愕地看着这位实力不俗的友人,并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胸口的血迹:“你这是怎么搞的?!” 索尔德林颇有些尴尬地扯着嘴角:“被邪教徒给砍了……” 第0322章 情报 听到索尔德林的话,高文第一反应就是大吃一惊:“被邪教徒给砍了?你这穿越提丰边境一次,没有被提丰守军发现,反而被邪教徒给砍了?” “发生了很多事情……”索尔德林微微叹息,“在大陆上游历了七百年,仍然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你先坐下,喝口水歇歇,”高文一边让索尔德林赶快坐下休息,一边皱着眉看着对方衣服上那些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痕——高阶游侠先生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游荡冒险者常穿的黑色斗篷和暗棕色外套,这两件衣服上都没有破损的痕迹,但却能看到鲜血渗出又干涸的印痕,这说明对方的伤口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愈合,“琥珀,去把皮特曼叫来——让他带上治疗毒素的药膏。别从窗户……” 等半精灵小姐推开窗户一溜黑光直奔西南之后,高文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他盯着索尔德林的眼睛:“以你的实力,怎么会伤到这种地步?你遇上的是什么样的邪教徒?” “万物终亡会,”索尔德林苦笑着,说出了一个让高文熟悉而又头疼的名号,“我被人给算计了……在前往宏伟之墙监控站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自称贝尔娜的白银精灵德鲁伊,她是邪教徒伪装的……” 高阶游侠用几分钟把自己遭遇邪教徒袭击的经过告诉了高文,等说完之后,他忍不住皱着眉补充了一句:“说实话,我有些不安,万物终亡会这个堕落德鲁伊组织一直以来虽然都很活跃,但他们主要的破坏和活动都局限在人类国度以及大陆西部的一些山地王国,他们从未把手伸到白银精灵头上……这一次竟然有个至少达到高阶巅峰的万物终亡教徒混进了精灵的监控站,我很担心他们在谋划一些对白银帝国,甚至是对宏伟之墙不利的事情……” 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把情况报告给你的母国了么?” “当然,”索尔德林点点头,“逼退对方之后我回了一趟监控站,把情况报告了上去,精灵王庭那边已经知悉并表示会立刻展开调查,但你也知道,以那帮邪教徒的狡猾……他们真实的目的往往都隐藏在层层扰乱视线的行动中,恐怕到头来还是要等到他们造成破坏我们才能搞明白那些脑子坏掉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原本我是准备在监控站休养一下的,但我担心那些邪教徒会有后续针对安苏的行动,所以就先赶了回来,好让你知道这些情况。” 说到这里,索尔德林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高文立刻注意到这点:“你还有什么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索尔德林摇摇头,“在和那个邪教徒战斗的时候,我始终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她似乎很了解我的战斗风格和习惯……如果不是我随身带了一些超出她意料的装备,恐怕我不一定能这么完整地回来。” 高文眉毛顿时扬了一下:“难道是你的熟人?” “我不确定,”索尔德林摇摇头,“对方当时用了另外一副躯体和面孔,应该是类似血肉融合或者吞噬的堕落神术,这导致我根本无从感应她的真实气息,而且很多堕落德鲁伊热衷于用血肉法术重塑自己的肉身,哪怕真的是某个‘熟人’站在面前,我也肯定认不出来了……”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书房的门打开之后,高文看到除了琥珀和皮特曼之外,赫蒂和瑞贝卡竟然也在外面。 “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瑞贝卡第一个嚷嚷起来,“我听说游侠先生回来了,就来看看!” 这姑娘的好奇心永远旺盛,高文对此倒不意外,他只是略有点好奇地看了赫蒂一眼:“很少见你也会跟着瑞贝卡来凑热闹啊。” 赫蒂没有回答,只是温婉地笑了一下,并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手里那根带着血槽和八个撞角的法杖,高文顿时心中了然:这个大孙女是瑞贝卡的限制器…… “我先看看你的情况,”皮特曼进屋之后就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索尔德林——虽然他平常在领地上整天到处转悠着忽悠人算命以及卖假药,但这时候还是很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主要是分不清的话容易被高文一个跳劈给拍墙上,“话说你对枯血藤做的药膏过敏么?” 索尔德林一边配合着解开伤口附近的衣服,一边摇摇头:“三百年前还过敏,但现在已经好了。” 枯血藤是人类德鲁伊常用的一种魔药材料,用来中和血液中的毒素以及祛除被毒素侵染的血肉很有效,但白银精灵有一半都对这种药材过敏,所以皮特曼特意问了一句,以防止自己带来的药膏产生副作用。 “有一些过敏是可以通过接触过敏源形成适应性来‘治愈’的,但若非必要,还是谨慎点好。”皮特曼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专业医师一样,一边交待着这方面的事情一边开始检查索尔德林的伤口。 在索尔德林的衣服覆盖之下,是已经被毒素侵染多日,时至如今仍然没有愈合的伤口,那里的血肉呈现出不正常的深紫红色,边缘还有焦黑碳化一般的脱水迹象,但从伤口中渗出的血液却是鲜红的。 这种怪异的“感染”很显然是受到了魔法力量的影响。 在检查了片刻之后,皮特曼抬头看了索尔德林一眼:“你实力不错。” “实力差点早就死在毒素之下了,”索尔德林笑了笑,一方面是说给皮特曼,一方面也是对高文解释着,“万物终亡会的堕落德鲁伊确实很厉害,我原本想要以伤换伤地留下对手,却没想到一点都不划算……经历过刚铎废土的考验之后,幸存下来的人多半都对毒素有着很高的抵抗力,这却让我麻痹大意了。” “他们的剧毒法术很多都同时带有诅咒和元素侵蚀性,单纯的剧毒抗性并不怎么有效,”皮特曼摇了摇头,“幸好,你是个高阶游侠,身体自愈能力极强,你已经自行中和了一大半的毒素,我再给你处理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索尔德林默默地看着皮特曼从随身的木质手提箱中取出带有魔力的粉尘、树叶、油膏等物,现场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德鲁伊净化祭台,随后开始用法术驱散自己体内残存的诅咒剧毒,他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些已经折磨自己多日的侵蚀之物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退,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的仪式法术很厉害啊。” “我比较擅长仪祭类的德鲁伊法术,”皮特曼一边把最后一把魔力粉尘洒向地板上那个用油膏绘制、正在魔力作用下自燃殆尽的魔法阵,一边随口说道,“这种施法方式的效果更强,但需要消耗的法术材料也更多,回头你别忘了把材料钱补给我。” “放心,这点材料钱我还是有的,”索尔德林哭笑不得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仪祭法术’这种说法还真挺古老的,只有古典派的几个德鲁伊教派还在用这种说法吧?当代的德鲁伊都已经把仪祭法术和祭祀法术合并成‘仪式法术’了……” “我是先祖轮回教派出身的,”皮特曼顿时一脸得意地说道,脸上的皱纹都挤出花来,“所以我这儿的法术和药膏都绝对正宗,你在别的地方都买不……” 他还没说完,旁边的瑞贝卡就打岔了:“哎你上次不还是林木之心么?” “他还自然之灵呢,”琥珀摆摆手,“你就别信他的,这老家伙为了骗钱把所有德鲁伊派系的书都看了一遍,到时候客户信哪个他就是哪个……” 索尔德林还不是很适应高文身旁这些奇葩的节奏,当即显得有点尴尬,但幸好高文主动把话题继续了下去:“除了遇上邪教徒之外,还有什么情况要汇报么?” “我正要说,”索尔德林立刻点点头,他看了房间里一圈,确认这里的都是塞西尔领各个部门的领导者,便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得到情报,提丰边境的冬狼堡也遭到了畸变体袭击。” “冬狼堡?”高文眉头一皱,“如果我没记错,就是温德尔家族驻守的那座堡垒吧……现在控制着冬狼堡的应该是安德莎·温德尔,那个年轻的狼将军。” “是的,我之前便是在她的军队中效力,”索尔德林点头道,“冬狼堡遇袭的时间和塞西尔领遇袭的时间相差应该只有几天,考虑到两地的距离以及畸变体的行动速度,我怀疑是同一拨怪物在黑暗山脉中分成了两支……” 高文看向琥珀,后者不等他开口就主动说道:“目前军情局还没有报告——咱们的情报网刚勉强分布到南境各地,暂时还没有余力向东境以及更远的提丰渗透。” 高文点点头,他也理解情报网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哪怕有着商业网络和无往不利的炼金药剂生意这样开挂的东西辅助,要把军情局的摊子架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消息恐怕已经被送到弗朗西斯二世和提丰那位皇帝的书桌上了,”赫蒂也是个思维敏捷的人,而且和瑞贝卡不同,常年与各个贵族势力打交道的她也很有些对局势的敏感性,“先祖,两国局势恐怕会有变化。” “最迟在复苏之月结束前,就会有新消息传来,”高文点点头,并转向琥珀,“加紧对新干员的训练和派遣工作,并注意收集来自圣灵平原方向的消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重启外交活动之前,弗朗西斯二世会首先对国内有一番动作。” 第0323章 我们的路 索尔德林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 稍有头脑的人,就可以意识到这将对目前剑拔弩张的提丰—安苏形势造成怎样的影响。 对于高文而言,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坏消息自不用说,他打从棺材里爬出来看到外面一大片畸变体(老子上个版本白打了)的时候就在担心这件事,担心宏伟之墙日益衰退,担心畸变体越来越多地从那片废土中脱困,前来袭击人类世界,提丰边境的遇袭意味着上次的畸变体袭击事件远比想象的更加严重,塞西尔领面对的几千怪物只不过是突破宏伟之墙的畸变体的一部分而已,但从另一方面,畸变体这个文明大敌的出现或许也会推迟战争…… 推迟安苏和提丰之间的战争。 在这方面很迟钝的瑞贝卡在被赫蒂提示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高文:“祖先大人,如果国王和提丰那边的皇帝都能意识到畸变体的威胁,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啊?” 可是高文却只能打破这姑娘的想法:“安苏和提丰必有一战,早晚而已。” 这是高文在分析过如今人类各国的局势之后得出的结论。 瑞贝卡显然想不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就连鬼点子最多的琥珀也是一脸萌圈,现场只有赫蒂微微皱着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见状也就没有卖关子,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开始给现场的人上了一课: “提丰发展很快,如今已经非常强大,但事实上它已经发展到一个关键的转折期,也是个瓶颈期,这是对它而言最危险的时刻。通过多次成功的国内改革,提丰目前的人口、经济、军事都获得了巨大的发展,然而快速的发展也埋下了隐患,一方面,生产力的提高意味着资源消耗效率的提高,这头巨兽需要吞噬大量的资源来实现社会的最终转型,另一方面,提丰人口过快增长,它的官吏和国内贵族却缺乏有效的新型管理手段,庞大的人口正在渐渐转化为这个帝国的沉重压力。 “不管是为了汲取‘营养’,还是为了释放压力,提丰都必须找个外部的宣泄手段才行。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的改革已经深入到触及贵族利益的程度,不管是将立法权收归皇室还是对全国土地贵族的重新核定,都极大地刺激到了那些传统贵族敏感的神经——尽管罗塞塔大帝利用强硬的手腕和个人能力压制了反弹,让改革推行到位,然而这部分压力并没有被释放出去。 “国内经济的发展确实为提丰的土地贵族们带来了不少好处,然而这些好处显然还没有喂饱那些在改革中失去了诸多特权的贪婪家伙,罗塞塔大帝还需要找到更多的红利,更多可以证明他雄才大略正确性的红利,来喂饱那些仍然心怀不满的封臣——或者借谋取红利的过程来‘自然合理地消灭掉那些跟不上时代的人’。 “一场对外战争是最佳的选择——几乎可以解决提丰改革之后面临的所有问题。 “提丰已经统治了大陆东部地区的全部土地,它如今的扩张只能往两个方向走,南方是高岭王国,它显然不适合下手,高岭王国与白银帝国关系最为紧密,而且白银精灵的群星圣殿就悬浮在南部海峡的上空,监控着位于高岭王国边境的大片先祖林地——你们觉得一旦提丰从先祖林地借道入侵他国,白银精灵会眼睁睁看着么? “所以提丰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往北,把安苏当成牺牲品——人类四国之中,只有安苏经历了要命的雾月内乱,国力衰退最为严重,提丰人怎么可能忍得住。” 瑞贝卡一愣一愣地听高文分析完这些东西,眼里的萌圈几乎就没停过,但好歹她脑子还是不慢的(大概),虽然自己想不到这些,但好歹能听懂,这姑娘的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也就是说……哪怕这次两国不打了,过不了几年,只要那些怪物没有再大的动静,安苏和提丰就还是会打起来?!” “这是必然的,”高文点点头,“而且即便畸变体再出来几次,只要宏伟之墙本身没塌,两个国家也仍然会不计代价地开战——提丰已经等不了太久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人过中年,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太有力的继承人,所以只要他不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甚至不能在自己壮年期解决掉改革中的隐患,那么提丰的盛世一定会随着那位皇帝的衰老演变成一场灾难,这一点罗塞塔本人明白,我们的国王也能看明白。” “……这场战争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复杂的原因么……”瑞贝卡愣愣地说道,“祖先大人,您是怎么看明白这些的?您明明刚复活没多久,可是您看东西却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明白……” 看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很多事情只要看到一点苗头,就能把所有前因后果补充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卫星精的底力啊…… 高文摇摇头:“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个世界,千百年来就没变过。” 直接说卫星精没人能懂,但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没人能懂,但显然逼格就高多了。 “老友,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经历,我都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索尔德林脸色古怪地摇了摇头,“当年的你可不屑于去思考这些,通常看不爽的直接砍过去就是了。” 高文叹了口气:“那是因为那时候大家一穷二白,周围又除了魔兽就是蛮人,外交手段用不上,遇见问题莽过去就行了——现在大家都是文明人,谁不愿意多动动脑子呢?” “文明人……”索尔德林听到高文说出来的这个词,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感慨,随后所有感慨化为一声长叹。 就在高文好奇地要询问对方为何叹息时,这位精灵游侠却先问了一个问题:“老友,你说我们当初是为了什么要领着那几十上百万的难民跨越废土,在这片不毛之地建立起王国呢?” 这个问题来的很突然,高文微微愣了一下,而站在旁边的赫蒂、瑞贝卡、琥珀甚至皮特曼都同时露出微微带着好奇的神色,似乎很期待高文的回答。 沉默两秒之后,高文淡然一笑:“说的伟大一点,是为了带领人民走出困境,是为了保护和延续我们的文明,说的平凡一点,只是想活下去——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罢了。” “是啊,哪怕最平凡的念头,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索尔德林苦笑着,穿越东境时那寒冷的一夜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但你知道么?就在这片当年咱们一起打下来的土地上,很多人已经活不下去了。 “你们听说过一种叫做佃租恩赦法案的东西么? “那是在南境,贝里伯爵领地……” 这位精灵游侠按捺不住吐诉的念头,把他在那一夜的所见所闻统统讲了出来——七百年的游历生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社会的黑暗面,不是没有见过比那更加悲惨,更加不幸的人和事,但身为高阶超凡者的他从来都是以一个高高在上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唯有在东境的那一夜,他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了那些他此前从未注意过的黑暗细节,安苏如今的沉沦让他触目惊心,他实在忍不住要把这些都说出来。 房间里有人陷入了沉默,有人陷入了思索,但也有人在沉默思索之余更多的是惊讶。 瑞贝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个贝里伯爵,还有收租的骑士……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去抢农户的土地?!” “这样的事情很多,我的大小姐,”好长时间没开口的皮特曼幽幽说道,“你觉得那么多土地贵族手中的土地是为何越来越多的?你觉得为什么王国年年都在开垦新的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却一年比一年多,农奴的数量也一年比一年多?哪怕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看看这片领地也好——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人口是怎么来的?是农奴,是奴隶,是失去土地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些人生来就该一无所有么?”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手指节因用力握拳而有些发白:“可……贵族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子民么……从小,父亲和姑妈都是这么教我的,祖先当年留下的训令也是……” “如果祖训管用,一百年前都不会有那场私生子战争,”琥珀白了瑞贝卡一眼,“你以为每个贵族都跟你一样一根筋好忽悠么?” 要是按照瑞贝卡平常的习惯,听到琥珀这样调侃肯定抡起法杖一个横扫千军就过去了,然而这一次,她却正沉浸在纠结之中,她感觉很想不明白:“可是……难道那些农户就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么?” 高文轻轻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瑞贝卡,你忘了一件事,绝大部分平民并不知道一塔卡粮食的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是多少,也不知道三分之一塔卡的两倍是多少,他们更不会估算五年后自己要交多少租子,事实上他们甚至看不懂领主颁布的那个‘佃租恩赦法案’上的任何一个字——宣读领主命令的人是贵族士兵,而贵族士兵绝不会解释任何东西,所以实际情况是:领主颁布了法令,绝大部分平民却对这个法令的内容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当领主宣布自己是依法来收租的时候必然不能反抗,而至于领主有没有真的依法……领主说是,那就是。” “可是总有少数人会明白的吧……” “当然,会有少数人明白,有些人甚至在听士兵宣读完法令之后还能背下来,能记在心里,那又有什么用呢?”站在瑞贝卡身后的赫蒂摇了摇头,这位女士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悲哀和同情,“他们有能力和领主对抗么?有能力找出这些法令里的漏洞么?有能力让其他平民意识到这些法令里的漏洞么?如果都没有,那么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是把这些东西背下来,然后在失去土地之后把这些事情说给一个外乡人听听而已。” 瑞贝卡看着高文:“难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种局面么?” “当然有,”看着这个傻乎乎地奉行“贵族自律准则”,现在却陷入迷茫中的傻狍子,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就走在这条路上。” 虽然……现在才只是第一步。 第0324章 高文的愿景 高文心中所想的很多,然而他却很难让周围的人明白他的全部想法。 他想改变这个世界,想建造新的秩序——虽然最初他只是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但这一想法已经随着他在这个世界生存愈久而渐渐改变——但是改变世界谈何容易? 即便只看小小一个安苏,他也能从这个王国中看到积累了七百年的强大惯性——土地贵族的惯性,底层民众的惯性,社会制度的惯性,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建立在旧有的秩序之上,这个秩序不改变,那么一切都不会改变。 他确实建立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在极南境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塞西尔领以及一套全新的社会秩序,但事实上他自己都知道这一切只是个起步而已——他可以制定新的律法,可以用魔导科技推进生产力,可以组建更先进的政务团队,施行更科学合理的领地管理,但这一切都只是“表层”工作罢了。 不论是管理领地的人,还是接受管理的人,他们在仅仅一年前都还是传统安苏体制中的一员,是传统土地贵族治下的小商人、落魄学者、普通平民,甚至农奴、奴隶,他们确实已经能够服从高文的命令,做到高文要求他们做的事情,但他们骨子里并未改变,领地上的新法律和新秩序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又一个贵族老爷的又一种规矩而已,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但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要人的思想还没有改变,那么一切改变就只能是暂时的,工业化所产生的红利也会因“人”的限制而被极大浪费,高文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在领地上强制推行教育,尤其是对未成年人的强制教育——他不仅仅下令在学校里开设了读书识字的文化课,其实也开设了关于王国结构、贵族与平民历史、社会资源分配规律以及合理性等方面的常识教育,这一切都是他在思想灌输上的努力。 领地上更新一批新机器很容易,但要给这个时代的人进行思想启蒙却很难,那些一无所有还饱受欺压的农奴和奴隶有时候甚至还会对此产生抗拒,他们已然认同并适应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认同整个安苏的体制规矩,你若是告诉他们贵族老爷和奴隶流着同样的血,他们甚至会觉得你离经叛道,不可理喻,但这却并不是因为他们愚昧无知,而是这个时代将他们硬生生扭曲成了这般模样。 高文有时候也在想,想自己风风火火推行的新秩序、新法律、新思想是不是太过急进,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魔潮不等人,提丰和安苏之间的战争也不会等着自己,越是了解这个世界如今的局势,他就越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所以他不得不把一切进度都努力拉到最快——要不是有魔潮和战争这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又何须如此紧迫? 高文一时间陷入了恍惚和思索中,直到瑞贝卡的声音把他唤醒:“祖先大人,您在想什么呢?” 高文醒过神来,看着一脸好奇的瑞贝卡,又看看瑞贝卡身后带着思索神色的赫蒂,以及周围的几张可以信赖的面孔,他微微笑了起来:“瑞贝卡,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一句话么?贵族之所以在这七百年间不断堕落腐化,不是因为贵族本身的传承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 瑞贝卡想了想,点点头:“您是这么跟我说过……” “保护子民,捍卫土地,维护荣耀,这些贵族准则本身没有错,但若是只依靠贵族们的自觉就想让他们遵守这些准则,那无异于异想天开,”高文摇着头,“很多贵族鼓吹血统高贵,鼓吹先天正义,甚至让学者们用各种各样的理论来证明贵族的血脉中天生就有着道德与正义的因子,所以贵族不需要额外的道德监控就能做到严守准则,但实际上这都是胡扯。” 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瑞贝卡和赫蒂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先祖,似乎不敢相信这么离经叛道的一句话竟然是从安苏开国第一代的大贵族口中说出来的,而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索尔德林则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老朋友。 “哪有什么天生高贵,高贵都是后人粉饰出来的,”高文继续说着,“开国之初那帮人的出身经历我还不知道?一帮学徒、铁匠、木匠的后代,怎么七百年后就成了天生高贵了?说白了就是没人打他们,一个个都膨胀的不像样子……” 七百年前的老祖宗说这些,谁也没法反驳,所以房间里的人只能认真听着,但现场还是有个人可以插嘴的,那就是同样历史悠久的索尔德林,这位精灵游侠带着笑意看着高文,等对方说完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么,我的老友,如果有朝一日你把他们全都打了,那之后你又想建立怎样的新秩序呢?要知道,哪怕是当年刚铎传说中的上古圣贤之王,他所建立的王朝也有腐朽崩塌的一天,人类是一种寿命短暂又健忘多变的种族,你能保证你建立的新秩序永远如你所愿么?” 话说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挑明了某些事情,房间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然不能,”面对索尔德林的问题,高文的回答倒是简单直白,他开头两个词就把人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便笑道,“所以我建立的不是一城一国的秩序,也不是一朝一代的秩序,我建立的,是文明整体的秩序,是所有贵族都不再天生高贵,是所有统治者都不能肆无忌惮的秩序,到那一天,我不管王座上坐着的是皇帝,是国王,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必须时刻战战兢兢,必须永远小心谨慎,因为永远都有一股力量可以在他犯错之后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很多东西不用解释的太明白。 房间中一时间落针可闻,琥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特认真地看着高文:“说实话,这之后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高文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按在琥珀的头顶,面带微笑。 “七百年前你就总是能带给人惊喜,七百年后也不差,”索尔德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位精灵游侠来到高文面前,突然单膝跪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人类骑士面对主君时的礼,“就如我出发前承诺的——索尔德林·霜叶,愿重归你麾下。” 高文也郑重其事地回礼,并将这位老朋友(至少是他这副身体的老朋友,继承来的记忆中的老朋友)扶起:“欢迎之至。不过现在你还是需要先休息,把伤养好再说。” 皮特曼在一旁笑了起来:“领主,你就放心吧,有我的药膏和治疗法术,他用不了几天就能彻底恢复健康。” 高文深深地看了这位老德鲁伊一眼,他可以肯定,这是对方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语气说出“领主”这个词。 他点点头:“那么伤员就交给你了。” 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很快,书房中就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两人。 “刚才不还嘀咕着我要杀你灭口么?怎么这时候还死皮赖脸留下来了?”高文带着笑意看着留在书房中的半精灵小姐,故意逗弄她道。 琥珀第一次没有响应高文的逗弄,她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良久才打破沉默:“我在思考,你这家伙说大话的时候有几分是认真的。” “全都是认真的,”高文一脸坦然地说道,但紧接着就点点头,“不过这时候冷却下来仔细想想,你说我这是大话也没什么不对的——毕竟现在塞西尔领也只不过是刚刚站稳脚跟而已,此刻就敢筹划王国局势确实是早了点。” 琥珀白了高文一眼:“这么谦虚可不是你的性子——而且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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